第18章 -陰
2018-陰
2018年，6月25日，6:41pm，北川，陰。
小區門口有棵大榆樹，風一過就搖搖晃晃。
南存遠遠就看見了站在大樹下等待的程宥年。
程宥年穿着簡單的短袖牛仔褲，看見他後揚起了一個笑容：
“阿存！”
高考出分了，南存的分數在正常水平。
其實他的成績沖沖清北複交也可以，但南存仔細考慮之後，還是想讓自己的選擇更寬松一些。
了解了他的意向和情況後，招生老師給他打過電話，告訴他，只要他報南江大學，專業随便選，入校可以申請學費住宿費全免，生活費也有補貼，助學金獎學金這些更是不用說。
南存選南江大學原本就是考慮過各種可能性後的決定，事情走到這一步，他也說不上有多驚喜。
讓人意外的是程宥年，他的分數居然比最高一次模拟成績還要多出幾十分。
南存和蔣小芸幫他算了半天，還特意問了幾個老師，得到的答案是，他的成績低空飛過南江大學錄取線完全沒有問題。
今天南存來找程宥年就是為了這件事。
他們要好好考慮一下程宥年能報考的學校和專業。
南存和程宥年認識兩年了，但這還是第一次到他家裏來。
這個小區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每個細節都帶着點陳舊的年代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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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梯間光線昏暗，空氣裏充斥着潮濕的黴味。
南存跟在程宥年身後上了三樓，看他拿出鑰匙，擰開了門鎖。
随着門被打開，南存聞到空氣裏摻了絲很熟悉的藥味，清淡微苦。
像程宥年身上沾染過的味道。
程宥年家裏不算很整潔，生活痕跡很重，角落裏放着髒髒的籃球，茶幾上還随意擺着零散的藥盒和水杯。
他的房間不大，擺設也很簡單，只有一張床、一張書桌，再就是衣櫃和書櫃。
為數不多的裝飾，是牆上貼着的、這個年紀小男生都喜歡的籃球海報。
南存沒有多看。
畢竟他沒有忘記今天來這裏的目的。
他從随身的包裏拿出李銘華給他的書，裏面寫着各大高校的專業錄取分數線。
“不看南城南理了，阿存，直接看南江大學！”
南存盤腿坐在床上，程宥年趴在他身邊，興沖沖說。
南存看了他一眼：
“如果報南江大學，你很可能選不上醫學，然後被調劑去其他的冷門專業。”
“沒關系啊，能上就行了。”程宥年一點也不在意。
“那你就承不了父業了。”南存搬出程宥年說過的話。
程宥年笑了：“那我就打拼屬于自己的事業。”
“可你不一定喜歡。”
“沒事，說不定學了就喜歡了。”
“可是，學自己不感興趣的專業很痛苦。”
“沒關系啊，我當然是能離你倆越近越好，能和你們在一起就行了。”
“有關系。程宥年，你能不能為你的未來考慮？”
南存皺皺眉。
在這件事上，南存不打算輕易松口：
“在學校學不喜歡的專業，畢了業也只能找一份不喜歡的工作，然後去面對你不喜歡的未來。這種人生大事，你給我好好考慮。”
聽見這話，程宥年似乎愣了一下。
停頓片刻，他才重新笑出來：
“怎麽還生氣了？別啊，我好好考慮過的。對我來說重要的是現在，未來的事情，未來再說就好了。”
南存沒法理解他這種走一步看一步的樂天派。
他皺皺眉：
“你爸呢？你把你的話告訴他，看他說不說你。”
“你就放心吧——”
程宥年從床上爬起來：
“他也一定會支持我的想法！好了，別勸我了，阿存，你不如幫我看看，如果選不上醫學和藥學，我會被調劑去哪個專業？”
程宥年倔，南存沒法說服他，自己悶了一會兒，還是選擇幫他先看看南江大學的專業。
了解到自己可能被調劑去的專業之後，程宥年還是覺得無所謂，沒關系。
他這種态度讓南存有些生氣。
可程宥年一定要報南江大學，南存也沒有辦法。
反正志願可以随時修改，等後面再認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也來得及。
兩個人悶頭研究許久，最終，在程宥年的堅持下，兩個人打開網頁，填好了他的學校和專業，又勾選一個“接受調劑”。
“好了，填完了。阿存你還沒吃晚餐吧？想吃什麽，我請你吃？”
看南存還是不太高興，程宥年湊到他身邊問。
南存一時半刻還不想理他，只說了句“随便”。
“那我們是出去吃呢，還是我給你做點，讓你嘗嘗我的手藝？”
程宥年知道南存還在生氣，語氣裏不免帶了些哄着的意思。
果然，聽見這話，南存有些意外，沒忍住問：
“你會做菜？”
“當然了！”看魚兒上了鈎，程宥年彎起眼睛：
“我做菜可香了。正好昨天買了點排骨，我給你做糖醋排骨怎麽樣？你最喜歡這個對吧？”
南存臉皮薄，自己生了氣一時半會兒還下不來臺。
程宥年知道他，所以沒等他答應，自己從床上翻了下去：
“我現在就去做！你等無聊了就看看電視玩玩電腦，想吃什麽自己拿，喝水自己倒啊！”
程宥年一溜煙跑走了，南存自己在房間坐了一會兒，站起身，晃到了房間外面去。
他仔細看了看程宥年的家。
都是很尋常的陳設，甚至有些老舊，但是很溫馨，很有生活氣息。
在房子裏待久了，那股一直存在的清淡藥味就不太能聞得到了。
但是程宥年身上的薄荷青檸的香味還是很明顯，尤其他的房間，幾乎每個角落都被這種獨特的味道填滿。
程宥年在廚房忙碌，南存原本想過去看看能不能幫倒忙，但過去之前，他注意到了牆壁上一個置物架。
架子上有一盤水果。
還有一個相框。
相框裏是個眉目柔和的女人。
她長得很像程宥年。
南存和照片裏的她對視片刻，又轉頭看向廚房裏的程宥年。
他大概是想說點什麽的，可最終也沒能出口。
因為目光落到某處後，他微微睜大了眼睛。
剛才還說要給他做菜、風風火火跑走的少年好像被抽幹了所有的生命力。
他低着頭，勉強撐着案臺，似乎用盡所有力氣撐住身體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程宥年……”
強烈的不安感襲上心頭，南存向他走去：
“程宥年！！”
不鏽鋼盆被帶到地上，碰撞的聲音那樣刺耳。
少年沒來得及答他的話。
他像風裏搖晃的蘆葦，那樣輕易地歪折了下去。
“你說，當小鳥是什麽感覺？一拍翅膀就能飛到天上，想去哪就去哪，應該很自由吧。”
“不知道。畢竟我不是一只鳥。”
“好吧，那就等我變成鳥，再飛回來告訴你吧。不過在那之前，我得像紙鶴一樣，把你的煩惱都裝走。”
“為什麽？”
“因為你看起來總是不開心，那我把讓你不開心的東西都帶走丢掉，就好了。”
可是。
可是有些人生來就是一種煩惱啊。
容易開心是一種天賦，容易不開心也是。
所以。
所以程宥年。
如果你要把讓我不開心的東西帶走的話……
那你得把我整個人都帶走了。
“啊，不行。你太重了。”
在醫院濃郁的消毒水味道裏，南存翻找出了少年帶着笑意的聲音：
“帶上你，我就飛不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