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因果
因果
瀾的瞳孔微微放大,她似是意識到什麽,不敢置信的踉跄着退了幾步。靜默片刻後,她似木偶一般僵硬的扯起唇角,傾吐的話語亦毫無情感波動。
“原來,你真的全都知曉啊...關于我的所有。這可真是大驚喜。怎麽辦,頭好痛啊~”
“砰...噼啪...”
耀眼的火光轉瞬即逝,于憶默默的拂去衣角的火星,看着趁她心神動搖間再次出手的瀾,只覺得世間如此空寂。
“好痛啊,頭好痛啊~”瀾只感覺這痛楚愈加強烈,催促着她,要她将眼前所有的事物全都毀滅,包括自己從未想過傷害的摯友,“曜...殺了我吧...”
于憶手指微動,此時此刻,她的神色竟是比哀嚎的人顯得更加悲哀,空茫的眼中什麽也映照不進,只餘燃燒後的灰燼靜靜沉積。
“啊——”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從瀾瘦小的身軀中擠壓而出,她神色掙紮凄楚,似是竭盡全力的想要擺脫什麽。
“不,我不是,我不是!”瀾抱住自己突然感到疼痛的頭,不停的搖晃着,似是想要擺脫什麽。那一身紅裳似是飽飲鮮血,竟是比岩漿還要刺目。她僅剩的發簪也被甩落,烏發淩亂,叫人覺得可怕又可憐。
于憶的指甲深陷進肉裏,明明是虛幻投影般的存在,竟仿佛也能感到疼痛一般,那顆虛幻的心甚至都停跳了幾拍。她看着一切,靜默的等待着,等待着一個既定的結局,兀自憊懶着不想逃脫。
又是片刻沉寂,瀾終是趁着清醒的瞬間,蹭的一聲拔出腰間的匕首紮在自己肩上,這疼痛讓她驟然完全恢複清醒。
“曜,我不想死。你帶我走,好不好!”瀾捂着肩上的傷口,眼睫低垂,并不看她,只掙紮着祈求道,“我們難道不是最好的朋友嗎?”
殿中空氣越發燒灼,屋檐掉落,牆壁坍塌,最後一點地磚也被完全吞噬,唯有外界茫茫大雪可見。奇特的是,再是燒灼,也仍不過這方寸之地而已。
茫茫岩漿火海之上,兩人利用規則支配着世界的本源之力,各自伫立着。曜一身白衣不小心燒出幾個窟窿,不過片刻就恢複如初。她将這災害控制在方寸之地,時間過長,已是有些疲憊了。
“若你不曾将我喚醒...”在這可能要将自己徹底葬送的地方,于憶輕嘆着回複,“我怎會知道,你早已死去!”
火焰與熔漿的顏色愈發暗沉,這是足以灼燒靈魂的自然偉力。瀾看着于憶易碎假象下的堅決,終是不再僞裝,釋放自己所有的力量想要讓曜永遠長眠于此。在瀾的操控下,燃着火焰的熔漿似驚濤駭浪一般,綿延不絕的向于憶攻擊着。不斷升高的溫度已經将空氣燒出了裂紋。于憶只是靜靜注視着她,既不躲閃,亦不全力抵抗,身前那風的力量所構成的屏障仿佛随時要碎裂的樣子。
“瀾,我是瀾?對的,我是瀾,活着的瀾。所有阻擋我的都應該去死...”雖是這樣說着,瀾卻雙眼空茫,更多的記憶浮現出來,叫她愈發沒有活人的氣息。她魔怔似的操控具現的規則連綿不斷的攻擊着,心卻沉進了幽冷的海底。
“死...這不可能!”瀾在心底再次重複着,可記憶裏總有些奇怪的地方叫她不能忽視,那些怪異感,莫名其妙的地方,好像都在今天有了答案。
頭痛再次襲來,瀾無法再專心驅使熔岩,甚至身形不穩的向下墜落了一些。未成形的岩漿墜入池中,發出巨大的聲響。她卻什麽也感覺不到了,只覺得這痛楚讓她幾欲瘋狂。
于憶靜靜看着,看着她兀自靜立片刻,閉眼前眼中尚有幾分掙紮之意,可當再睜開雙眼之時,眼中癡狂卻更甚。這一刻,于憶只覺得這熟悉的無能為力的感覺實在叫人痛恨。縱是自身靈魂損毀不少,都不比此情此景叫她覺得悲哀。
瀾的臉色蒼白到沒有顏色,她從迷失中清醒,卻不再關注對面的人,那是誰的友人,是她的卻也不是她的。她是誰,她是郁沁瀾,卻也不是郁沁瀾。可笑匆匆十幾載,卻活成了別人的模樣,連真實的自己都找不到了。
于是瀾笑了,她笑着笑着崩潰的哭了起來,淚水不斷地滑落臉頰,眼中空茫,只半是瘋癫半是癡狂的說着:“從罪孽中誕生,我究竟算什麽呢?無人知曉我曾來過,無人知曉我亦曾為這世界拼盡全力過。而我唯一的友人,卻是上天派來殺死我的人,甚至連詐死都不允許。哈!曜,你未免對我太過殘忍了些!”
于憶拖着重傷疲憊的身軀來到瀾的身旁,擡起她的手臂,用右手小指勾起她的小指,“我答應過,會陪着你啊!這不是死亡,是...”
“啊,這可真是...”于憶無奈的看着插在自己肩膀的匕首,感覺靈魂消逝的速度越來越快了。盡管如此,她亦不曾松開勾着的手指。
"咔嚓..."在規則的碰撞下,無形的力量蔓延開來,空氣産生了扭曲的波紋,空間寸寸崩塌,陷入混沌之中。
“啊...糟糕了!”于憶并不在意灼燒自己靈魂的無色火焰,這痛楚似是不能撼動她分毫,只有快要崩塌的世界牽動她的心神。事已至此,她看着陷入瘋狂的瀾,只能默默做下了最終的決定,“将自身全盤否定的瀾果然是個傻瓜吧,連解釋的餘地都不留,就直接宣判死刑嗎!已經沒有時間了,那便這樣吧,一切的一切總該有個終結才是!”
早已被淹沒的曼珠沙華自熔岩下依次綻放,層層疊疊,永無休止似的蔓延開來。這鮮紅的色彩與點點熒光照亮了整片熔漿池。
于憶化入清風之中,以自身靈魂的力量催化着曼珠沙華。這似血般鮮紅的花瓣在她的引導下,随風而起,将陷入瘋狂的瀾重重淹沒,安撫并修複着她的靈魂,最後将陷入永眠的她送入天地輪回規則之中。
皇城的雪還在下,風聲愈發大了起來,沒有人聲,方圓千裏連蟲鳴都不可聞,寂靜如同荒域一般。
雖是事已了結,可于憶卻仍默默呆立了些時辰,哪怕她的身形已經透明到幾不可見的地步。見天色将黑,她也只是靜靜地看着,空茫的走在這空蕩蕩的皇城之上。她感應到,在這暮色時分,已是無一生命停留在此地。
于憶知道,她已經到達了極限,已經沒有辦法控制那片空間更久了。她感受到自己的靈魂即将消散,力量即将消失,便索性放了開來。帶着規則之力的爆裂熔漿終是咆哮着沖出這片方寸之地,迅猛的将整個皇城一片一片的吞噬殆盡。
“這般大的雪,真是可惜了!”借着夕陽的最後一絲光芒,于憶留戀似的看了看遠方的雪景,輕笑一聲,終是一點點消散在天地之間,“願君來生歲月無瀾。”而她自己又是否可以回去了呢?或者怎樣都好,她已經不想再繼續下去了啊!
“這可真是沒有想到,我的計劃被打亂了。呵,結束,這可真是天真的想法...”時空交錯的縫隙中隐隐傳來一陣低語,命運線再次被誰撥動,讓雙方陷入了一個誰都無法逃脫的輪回。
十二年前
“你是誰啊?”郁沁瀾好奇的看着樹上的人或者說鬼魂,悄悄的拉了拉自己脖子上貂皮風領,天演九年的冬天還是一如既往的寒冷,叫人情不自禁的想打冷顫。距她偷偷溜出離宮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怕是等會她就要被抓回去了。可是她就是挪不動步子,忍不住偷偷的往樹上看了一眼又一眼。
“喂,我在問你,你怎麽能不理我呢!我可是帝姬,帝姬啊!”郁沁瀾等了好一會都沒有回應,氣的連禮儀都忘掉了,只能勉強提起氣勢想要讓對方正視自己。
“呼...”,仍是一片寂靜,風打着旋路過,郁沁瀾只覺得更冷了,她忍不住縮了縮脖子,捂住耳朵,突然很想念被自己嫌棄地丢掉的風帽。
“喂!”郁沁瀾氣憤地跺了跺腳,忍不住想再說些什麽。“刷...”,大片積雪從樹上落下,将圓滾滾的她整個淹沒。這一刻,她委屈地握緊雙拳,淚花在眼眶裏打轉,卻倔強的撐着,不肯讓眼淚掉下來。
“殿下!殿下!!您怎麽到這荒涼的地方來了。要是有個萬一,可叫老奴怎麽辦啊!”随着人聲看去,只見來人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太監服,氣喘籲籲的順着雪地上殘留的印記趕了過來。到了跟前,都來不及站直,便趕緊上前用手帕幫他的小主子清理身上的積雪。“哎呦呦,殿下您受苦了,再忍耐一會,一會就好!”手帕濕了一條又一條,終是将她身上的積雪擦拭幹淨。
“哇...,那個人不理我!”郁沁瀾倔強的又仰着頭看了一會兒,終是忍不住撲到錢公公懷裏,指着樹上的人,哭着的控訴道。
錢公公順着她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覺得心頭一片冰涼。那裏明明只有一棵樹,連積雪都掉落完了,光禿禿的枝幹上分明什麽也沒有。“噓!”,他俯下身,将手指豎起放在自己唇邊,示意小主子不要說話。然後一把将她抱起,便踉跄着急切的往回程的路趕去。
郁沁瀾眨了眨濕潤的大眼睛,仍是直直的盯着那個方向不肯挪開。錢公公抱起她時,驚慌而又小心翼翼的在她耳邊告訴她那裏沒有人。可是明明是有的啊,那樹上半躺着一個人,不知是男是女的人,穿着一身奇怪的衣服,長長的烏發遮掩住了面容。他或者她就就側卧在那裏,姿勢一點都沒變過,或許是幽靈吧。
自那個冬天之後,郁沁瀾便總是會偷偷溜出去,在那顆樹的附近張望。她不會爬樹,也不敢爬上去,她怕上面的幽靈醒來,一口把她吃了,畢竟她是那麽的弱小。
“幽靈,幽靈,我好可憐!為什麽父王和母妃還不來接我呢?我只是個假帝姬,沒有人在意我。我想念我的親王府了,他們都把我忘了嗎?”随着春夏秋冬的流轉,一年又一年的變換,而今郁沁瀾已經十七歲了。這在皇室看來,仍是小孩子的年紀,畢竟他們大都可以活到三百多歲。只有平民才不過區區百年罷了。郁沁瀾在皇城裏生活了七年,只有冬天賞雪的時候才會被順便帶到離宮。可也只有這個地方,只有這個她才能看到的人,可以給她些許傾訴的自由,帶給她稍許慰籍了。
“我好想念王府啊...”郁沁瀾像每一個平凡的日常一樣,對着幽靈傾訴着自己的小心思。從開始的遠遠望着到現在的蹲在樹下,所有的害怕早已被孤單淹沒。“你怎麽還不醒呢?你這樣一直睡,一直睡,不會到我死了還沒有醒吧。我是你的朋友哦,你收下我的禮物了,不能吃我哦。我有送你春天的竹筍,夏天的荷花,秋天的楓葉,冬天的雪人...還有其他的好多好多 ...可你怎麽還不醒呢?”
被當做鬼魂的于憶将醒未醒之際,便總是能聽到一些模糊的話語,直到此時,在這個積雪即将化盡的時間,才真正醒來。她默默的聽着樹下的碎碎念,不由自主的勾起嘴角,有種愉悅的情感幾乎要滿溢出來。哦,今天的禮物她看到了,是一只燒雞。好像哪裏不對,但是好想吃啊。想着,她輕笑一聲,驚動了枝頭的鳥兒,驚到了樹下碎碎念的郁沁瀾。
“不要吃我!”只一瞬,郁沁瀾頭都不敢擡,就驚慌失措的轉身逃跑,卻一頭撞上了不遠處的老樹。她仰面倒在地上,忍着額頭的疼痛,急忙的想要爬起來。結果剛起半身,又踩到衣帶,一下子撲在地上。捂着自己再次受傷的額頭,她終是忍不住埋頭放聲大哭起來。
樹上的于憶看着眼前神奇的一幕,終是沒有忍住,唇齒間又溢出了一串清脆的笑聲。好一會,望着仍然嚎啕大哭的女孩,她飄然下樹,輕盈的走了過去,扶起顫抖的更厲害的女孩,用手輕觸對方的額頭,調動靈魂的力量治愈了對方的傷口。
“好了,不要哭了,回家去吧!”于憶看着對方傷口痊愈,便松開手,直起身,轉身想要離開。忽然一股小小的力道拉住了她的襯衫下擺,“你,你不吃我嗎?”郁沁瀾用微顫的聲音問道,她眼裏帶着自己也不明白的微光。
“我,不好意思,你不在我的食譜裏呢!”于憶帶着抑制不住的笑意回道。
誰知,女孩反而拽的更緊了。“那,那你可以陪陪我嗎?就算,就算你吃別的人,我看不到就好了!留下來陪陪我吧,可以嗎?”郁沁瀾坐在地上,眼含期待的看着對方,此時此刻她心中無限歡欣。
于憶微笑着低頭望着眼前這年輕的無知無畏的女孩,輕輕掰開她拽着自己襯衫的手指,一根,兩根...
“不要,我不要松手,為什麽啊?就陪我一會,一會就好!”郁沁瀾加緊力道,死死拽住她的襯衫,就像拽住僅剩的一根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