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杏花未開,百花不歸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杏花未開,百花不歸。……
蓬仙, 作為花靈之中最早開智的一批,她陪伴幸娘的時間也最久。
因此,魔君的短短數語, 卻叫她電光火石間将所有因果串聯起來了:
百年前的那場瘟疫并非是偶然。
正是這位魔君有意為之。
而在針對幸娘的那場陰謀中,讓幸娘這個千年大妖徹底失去反抗能力的那杯毒酒,也是魔君一早準備的。
梅郎君答應了與魔君合作要殺死幸娘。但他居然也知道, 與魔君這樣的人合作,稍有不慎就會被對方殺死。
——所以他居然頂住了壓力, 冒險請來了人族修士。雖然名義上是為了除掉幸娘這個大妖,但使的卻是一招“敲山震虎”之計, 為的就是趕走魔君, 給自己留下一條後路!
之後, 梅郎君擁有了幸娘留下來的花靈、藥田, 通過榨取花靈的靈力、在藥田中種植靈草,居然讓他逆天改命成了修士一般的存在, 青春常駐直至現在……
但在百年之後, 魔君又再次利用了她們這些花妖。
難怪魔君會同意她們針對梅郎君的計劃。因為,“梅玉成”對魔君而言,也是一個需要報複的對象!
“你……是你, 害死幸娘, 你也有份……”
雖被狠狠絞着脖子, 但蓬仙還是倔強地将仇恨的視線投向空中的冥荼魔君。
她這副呲目欲裂、滿心仇恨的樣子落在冥荼魔君眼中, 卻引來了對方的一絲欣賞。
“真是不錯的眼神。”冥荼魔君道, “可惜, 如今你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
她本想慢慢玩這局游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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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霏蘭城中莫名其妙出現了三個正道修士。如今幸娘的魂魄已經被釋放,冥荼魔君隐約覺得事情要生變,于是打算速戰速決。
她攤開手掌, 掌心混沌的魔氣化為兩道利箭,直直射向蓬仙和梅玉成。
下一秒,兩道白光璀璨的靈符彈射而來。魔氣與靈符精準地相撞在一起,皆在瞬間爆炸成一片光點。
趙素霓和商有期禦劍而下,一左一右,袖中靈符如雪花般飄出,在空中交織成符陣,将冥荼魔君困于其中。
“自不量力。兩個築基修士,也敢來攔我?”
冥荼魔君的臉驟然冷了下來。
她撐開手中黑傘,缭繞着幽幽魔氣。冥荼魔君雙手一揮,黑傘飛速旋轉,魔氣化刃,斬向符陣。符陣的光芒劇烈閃爍,但也沒撐多久,在一息之間就破碎了。
趙素霓趁機兩劍斬斷纏繞在蓬仙身上的魔氣,講她扯到自己的飛劍上來。魔氣在片刻的消解後瞬間又如靈蛇般纏繞而上,趙素霓只得一邊念着防禦法訣一邊躲避。
商有期面色緊繃,袖中的符跟不要錢似的往外丢,都是些高階的雷符、驅魔符。霎時間,霏蘭城上空雷光閃爍,紫色電光幾乎交織成一片細網,密密麻麻地纏在冥荼魔君周身。
卻只能限制她的行動,傷不了她分毫。
冥荼魔君冷笑一聲,驟然聚攏了傘面。她以傘為劍,傘上幽暗的血色微微沸騰着,傘中似乎傳來千萬聲扭曲的尖叫哭嚎,她縱手一揮,一道宛如血月的煞光頓時向兩人劈去——
萬籁俱寂之間,寒光一閃。
幾朵霜蓮于半空之中猛然綻放,冰瓣層層舒展,散出森寒之氣。與此同時,那道血光湧動的煞氣襲來,二者轟然相撞。剎那間,細碎的冰霜飛濺四散,折射出刺目眩光,仿若要将這暗沉天地都照亮。
冥荼魔君雙眉一皺,将傘撐回自己肩上——
那傘面處已經蒙上了一層淡淡的薄霜。
偏偏那霜氣還邪門的很,還在傘面上緩緩蔓延。冥荼魔君運起魔氣将之震碎,才勉勉強強止住了那股寒氣朝着自己的手腕鑽的趨勢。
荀妙菱白衣蹁跹,執劍緩緩落在她面前。
那幹淨而淡漠的神情,偏偏是冥荼魔君最厭惡的那一種。
“……金丹修士。”她狠狠道,“你們人族修士不是一向自诩光明正大,怎麽躲躲藏藏到現在才肯出手?實乃無膽鼠輩。”
荀妙菱眨了眨眼。
随後,她突然笑了。
她一雙琉璃般的眼珠清澈見底,本就是乖巧的、不沾世俗的風格,乍一露出挑釁的眼神,竟格外地招恨。
“原來堂堂魔君卻只會逞些口舌之利。”她嘲諷道,“誰是鼠輩?輸的那個才是真正的鼠輩。”
冥荼魔君眼角一抽,只覺得心頭一股無名火起,掌間運起魔氣就沖了上去。
她們的戰場逐漸升至高空。
冥荼魔君墨傘開合間,傘下的幾個骷髅頭眼中幽火跳動,掀起滾滾黑雲,隐隐有遮天蔽日之勢。而息心劍的劍氣縱橫,每一劃都似分海一般破開魔氣。
冥荼魔君瞧出了那劍上傾瀉的月華之力,心知此劍怕是天生有克制魔氣的作用,下手更為謹慎。
——然而她只是一個分神,下一秒劍刃就斬在傘面。冥荼魔君猛的出傘回擊,卻還是沒有完全遮擋住那浩蕩的劍意。她只覺得一道極輕、極快的霜華擦着自己的臉頰一閃而過,下一秒,她臉頰上就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黑色的魔氣從傷口中溢出,那淺淺的血痕在轉眼間就恢複如初。
……但冥荼魔君卻被徹底激怒了。
好邪門的劍修,好邪門的劍法!
此人小小年紀就修成了金丹。若是再放任她繼續進階下去,怕是遲早要成為魔族的心腹大患。
“冤魂聚散,一傘遮天。血怨為引,萬魂聽宣!”
那黑傘升入半空,傘面急劇顫動。緊接着,一道道裂縫乍現,無數只有頭顱的怨魂蜂擁而出。它們面容模糊,凄厲嘶嚎着,拖着長長的黑色尾跡,所過之處,黑氣如潮水漫天翻湧——
幾乎籠罩在了整個霏蘭城的上空!
荀妙菱一劍揮出,沖着底下喊:“開護城大陣!”
只見黎城主從陰影中鑽出來,手中的玉符靈光閃動。他早已做了準備,念完了冗長的開陣口訣,只等着這一刻。
“哈哈哈哈,沒用的。”冥荼魔君似乎終于能暢快一笑了,“這護城大陣早已被我……”
下一秒,銀芒自多個陣眼拔地而起。靈光帶着破空之音沖天而起,眨眼間化作一座銀色光罩,将整座霏蘭城罩地嚴嚴實實。任空中烏雲壓下,鬼影幢幢,但那些怨魂卻始終無法突破那層光罩。
冥荼魔君瞪大眼,瞬間恍然:“你——”
這修士早已經将那被動過手腳的護城陣法改好了!
這修士也是故意将她引出霏蘭城的。如今護城大陣已開,她想要破陣,就必須廢上更多功夫!
而站在高樓上的黎城主看着天上籠罩起一層銀色陣法,松口氣之餘還愣了愣神。
……他們霏蘭城的護城大陣,原來好像沒有這麽厲害吧?
“你這修士,簡直找死!”
冥荼魔君調轉目标,調動所有怨魂都朝着荀妙菱撲咬過去。
她算是看透了!不把這個丫頭弄死,她今天就別想拿下這霏蘭城!
但荀妙菱面無懼色,甚至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冥荼魔君很快就知道為什麽了。
——下一刻,荀妙菱身後升起一片幽幽的霞光。
那霞光極亮,伴随着一股沖天而起的精純靈力,幾乎瞬間就将她的傘中魔靈壓制住。
那霞光出自一個修士袖中——她烏發如雲,只一根簡單的銀簪別在腦後,眉目雍容大氣,舉手投足間從容內斂,卻蘊含着一股令人心驚的氣勢。
竟然讓冥荼看不透她的修為到底有多高。
這至少得是返虛境界的修士了……不,也許是合道期!
冥荼魔君幾乎是在一瞬間就了解到一件事:她打不過對方!
魔族跑路的本能使她試圖将全部力量用于一擊,給自己争取逃跑的時間。
于是她咬咬牙,将傘中的所有怨魂盡數釋放出來。一時間整片天空中四處都是魔哭鬼嚎之聲,竟擠得人瞧不清冥荼魔君的身影。
冥荼魔君轉身就跑。
還沒跑出多遠呢,一道耀眼的綠光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狠狠撞上她的後背!
一個持着羽毛扇的青衣少女驟然顯現了身形。她衣着華麗,眉目冷徹,綠色的幽光在瞳中醞釀着淺淺的風暴。雖然看起來似人,卻有一股明顯的非人之感。
……是青歲君!
冥荼魔君心中滴血。
她這才反應過來:今天與其說是她給這城中人設局,不如說是人家早就設好了局,只等她上鈎。
“你們以多欺少,簡直是卑鄙下作!”
冥荼狠狠罵道。
“你要不擡眼看看天上飄着的這些骷髅頭。要是論人頭數量,那絕對是你以多欺少啊。”荀妙菱一劍劈開一個骷髅頭,沖着對方挑眉,“而且我們這不叫以多欺少,叫做正義的圍毆。”
冥荼魔君:“…………”
接下來的故事根本毫無懸念。
有秦太初和青歲君出手,冥荼魔君幾乎連一炷香的時間都沒撐下來,很快就被青歲君用一個缽子似的法器生生困住。
青歲君板着一張臉,無視冥荼魔君的叫罵聲,将那缽子上下搖了搖。冥荼的聲音很快就低了下去,漸漸消失了。
“你這次做的不錯。”青歲君難得給了荀妙菱一個贊賞的眼神,“處變不驚,事事周到,城中沒有一個人族或是妖族受傷,這魔君也順利抓到了,若來日論功行賞,你排第一個。”
“多謝青歲君。”荀妙菱頓了頓,好奇道,“不過這冥荼自稱魔君,但實力好像也就那樣……”
青歲:“魔族的修為在元嬰之上也就自稱君了。冥荼甚至不在十二魔君之中,反正我是沒怎麽聽說過……她沒什麽底蘊,因此不難對付。”
荀妙菱點了點頭。
秦太初點了點她的額頭:“你可別因為一個冥荼魔君就對魔族掉以輕心。下回遇到這種事,還是記得叫你的師伯們,別自己硬撐着。”
荀妙菱沉默了一下。
……所以,秦師伯是默認把她師父踢出了可以求助的人選名單嗎?
秦太初吩咐完後,便傳音讓那城主解除了護城大陣,行雲布雨,以解瘟疫。
冥荼魔君的看家本領是駕馭怨魂。但這亡魂的怨氣越重對她越有利。因此她散布的瘟疫倒也不算什麽烈性病,人也死的沒那麽快。只這麽一會兒功夫,城中人并無傷亡。
秦太初并沒有露面,但百姓們卻對着雲端不斷叩首:
“多謝仙師!”
“仙師慈悲啊!”
與此同時,不知是誰低呵一聲:“都怪那個姓梅的混蛋,是他害了我們一城的人!”
“厚顏無恥,卑鄙龌龊,這種人就該被千刀萬剮!”
“殺了他。殺了他。”
“——殺了他!”
不知是誰帶的頭,各種石頭、雜物乃至桌椅板凳都紛紛砸向梅玉成所在的位置。
梅玉成在人群中倉皇躲避,捂着自己的臉,但很快就被砸的滿頭是血,渾身傷痕。
青歲君在雲端上沉默地看着。
随後,念動咒語,引天道之力,使因果輪轉——
梅玉成的肩膀突然一顫。
随後,他像是感覺到了什麽似的,放下了遮住臉龐的雙手。他的十指在地上不停抓撓着,即使血跡淋漓也沒有停止,像是在虛空中徒勞地打撈着什麽東西。
“不……不……我不要變老,我不要——我——”
他原本光滑的肌膚,如被抽幹水分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幹癟、皺起。烏黑的頭發瞬間灰白,如枯草般毫無生氣地垂落。眼神中的明光迅速黯淡、渾濁,他能感受到他的靈力乃至生命正從他身體裏飛速流逝……
很快,他就老的縮成一團。
聽不見,看不見。也幾乎無法思考了。
在他的意識沉入無邊的冰冷之前,他恍恍惚惚地回憶起了一個場景。
明月。窗邊。杏花般的美人在梳妝。
或許是因為太冰冷了。這份回憶卻給他帶來了絲絲縷縷的溫暖——
“不!不!幸娘,對不起,對不起——”
他瞪着眼,斷氣了。
趙素霓和商有期在一旁沉默地看着。
其實不只是梅玉成,周圍還有十幾個人在梅玉成犯病的同時也直接昏倒了。作為修士,趙素霓和商有期能看見有些人身上有絲絲縷縷的白色靈光正在被抽出,取而代之的是靈堂內不間斷積蓄的黑氣。
蓬仙呆呆地看着這一幕。
“幸娘的仇……算是報了嗎?”
“天道出手懲戒,自然是沒有太大錯漏的。”商有期安撫道。
突然,趙素霓感覺自己肩上一重。
一直沉默的蓬仙已經趴在她背上,徹底脫力。
冥荼魔君已經伏法,但她臉上的魔紋卻沒有褪去,反倒愈加濃黑,透出深沉的死氣。
趙素霓看着她臉上似蛛網遍布的魔紋,覺得她整個人的輪廓都快散了,暗道不好:“蓬仙,蓬仙,你撐住——”
她想去叫荀師妹,叫秦師伯,卻被蓬仙拉住了袖子。
“仙師,不必勞煩你了。”蓬仙一字一喘道,“天道親自出手懲戒,難有錯漏……是這樣。這樣也好。這樣我就能放心了。”
她把身體借給冥荼魔君播散瘟疫,魔氣已經把她的身體毀的太重……
而且,她也勾結魔族,在城中布下瘟疫了。
天道到底是出手,連帶懲戒了她。
百年修為,一朝散盡……
“蓬仙,蓬仙——”
耳邊傳來雲簌的聲音。她泣不成聲。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為什麽不告訴我梅玉成就是那個人!為什麽不讓我去扮這個花神……”
其實,雲簌也可以扮花神。
但蓬仙卻執意要讓她來配合冥荼魔君的最後行動。理由是她修為更高,能做到的事情也更多——
實際上,是蓬仙心裏清楚。在魔君手底下辦事,事後有七成概率是活不下來的。只因魔族性格酷烈,生殺予奪,殺個妖是再随便不過的事。
再加上她身染魔族因果,會被天道追責,原本的三成活率,也只剩下一成。
所以蓬仙不能告訴雲簌,梅玉成就是當年那個梅郎君。否則以她的性格,肯定忍不住會加入到散播瘟疫的行列中來。
蓬仙想讓雲簌繼續活下去。何況,如若幸娘将來能複活,至少該有一個曾經的花靈姐妹陪在她身邊……
“雲簌。不要怕。”
“找片好山好水。把我種起來吧。”
“百年之後,我們會再相見,然後和幸娘一起,過上如曾經那般安寧美好的日子……”
蓬仙的臉色越來越蒼白,身體也越來越透明。
直至徹底化作流光飛散。
留在原地的,是一株輕輕綻放的、如夢似幻的昙花。
……
花神祭典之後,霏蘭城中不知為何,百花在一夜之中消失無蹤。
即使是有人特意花大價錢從外地購買名貴的花種,種在霏蘭城的土地上,那些花種卻也倔強地一花不開。
此事在人界廣為流傳。
剩下的一件事,掀起的風波卻更大——
霏蘭城險些遭到魔族屠城。黎城主向所有人公開了事情原委。此事之後,黎城主決定與青歲君合作,因為霏蘭城靠近十萬大山,人妖之間交往頻繁,為長遠計,在霏蘭城與妖界內各設一執法司,專司人與妖之間的紛争。妖可以告人,人也可以告妖。一案至少審兩次。若有判決難下的案件,則上報妖君與城主共同決斷。
又一個月後。
霏蘭城中的人們久不見花開,心灰意冷。
不知是從哪個村落開始,他們摘下了花神祠的牌匾,重塑了雕像,從拜“花神娘娘”改拜“杏花娘娘”。
如此日日焚香不斷,虔誠禱告,盡心忏悔——
從此,城中有了一句代代相傳的箴言。
“杏花未開,百花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