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曲啼烏心緒亂
細看秦筝
正似人情短
一曲啼烏心緒亂
紅顏暗與流年換
唐烜說要送柳芹芹回去,一路上他只說了一句話:“以後不要來了,差人送句話我自會前去。”
柳芹芹沒說什麽,眼下的情形她也親眼見識過了,也知道自己沒有剛剛那女子的本事,說不怕那是唬人的。說道剛剛那模樣姣好的年輕姑娘,她心中便是有無限疑惑,終是吞進了肚子裏。
“大人,想來這次是惹上大麻煩了。”微笑笑,意有所指。
“身在其位,即是為朝廷效力,怎能怨得麻煩?”他曲解她的意思,只當是在說剛剛的殺手。
說到底,唐烜純粹是為了趕走那莫小四才提出的換房,沒有意料到此舉會連累到其他人。對那位死去的無辜者,他感到很愧疚。
究竟是什麽人派來的殺手,下手如此狠毒。來者原本有四個,不知那小四除去了幾個,只怕這禍根是從此種下了。
唐烜沒時間去追究這些,他最不想的就是把簡單的事情變得複雜,可偏偏就在這種複雜的情形下,又惹上了兩個麻煩的女人。真是雪上添霜。
柳芹芹笑着緊了緊身上的袍子,遠處有明豔地燈光照射過來,吵雜的聲音漸進,她知道,她的‘世界’到了,而那裏,是他不願參與的。
“大人,就送到這裏吧。”她不想難為他,臉上的笑似乎映上了紅燈的嫣色,嬌柔做作的笑容讓唐烜極不适應。
“今晚來找我作何?”他別開頭,看着那遠處地引香樓,明豔映入他眼中。
“太久沒見了,只是想來見見,沒什麽特別的事……”她望着他,不願浪費每一分流逝的時間。那水樣的眸子裏,不是風塵間的含情脈脈,只是不舍,只是……懷念。
唐烜微點點頭。“回去吧,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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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芹芹不再說什麽,只是又看了他一會兒,從一直內斂的袖中掏出白色的一包東西。她展開那白布,露出一條疊得極整齊的繡戴,謹慎地托在手中。
那是一條藏藍色的腰帶,上面繡着細細地祥紋圖飾,簡單而樸實。
“繡了好多年了,一直沒有機會給你,不管你用是不用,收在你那兒罷。”她把繡戴遞上前去。
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接下了。“走罷。”
“大人保重。”縱使萬般不舍……
終,魚歸水,鳥于天。
直到走得遠了,唐烜才轉過頭看向她。她走得很慢,似乎很想回頭,可因為什麽又抑制住了。她走近那鮮紅的光源,有春風般地鈴笑從那裏傳來,似乎是在跟什麽熟客搭上了話。
她風嬌水湄地笑臉在邁入引香樓那一瞬間明亮了起來。
唐烜把那繡戴包好放進衣兜,轉身走開,夜裏的風寒,他拽緊了衣領,步子……仍是沉重的。
…… ……
“你覺得我莫小四脾氣好是不是?”憤怒地語氣。
“……”他決定無視。
“我剛收拾好軟綿綿地床鋪你又要我滾蛋,還說我狠毒?我們倆到底誰心腸毒,你說!”莫離園一面寶貝似的抱着那軟褥,一面兇狠地目光瞪着唐烜。
“這裏出了人命,留不得了。”
“不死也死了,該我什麽事了。”莫離園只是習慣地嘴硬,全然不顧有三條人命就葬在自己手上。“喂喂喂,你拿着東西要上哪去?喂!叫你呢,你要把我自己丢在這裏嗎?”
難道留下繼續給你蓋袍子麽?
唐烜收好了東西,眼看着外面快要天亮了,人已走到了門口。“我身份特殊不能暴露,你戲演的那麽好你就留下來扮戲好了,我要去……”
“你,你幹什麽?”話還沒說完,唐烜猛地後退一步,只因那賊女瞬間就撲到了他面前,而且,居、居然扯着他的腰帶不放?!
莫離園哪知道什麽叫男女授受不親啊,她霸道地,只對自己感興趣的事感興趣。
她瞅了一會兒,眯起眼睛看着唐烜,一副鄙視的樣子。“阿紅阿綠在家裏要把你誇成神了,要是讓她們知道,你這個忠心大臣處處風流、四處留種,啧啧啧~~~有好戲看了。”
“你胡說些什麽呢?”
“你這腰帶和出去時不一樣了,分明就是在外面更過衣了,還當我不知麽?”眼光似乎更加不屑了。
“這是剛剛回來時換得。”他跟她解釋幹什麽,她腦子本來就異于常人,別人的話她總有辦法用自己的方式曲解一番。“你的眼睛倒也不錯,能記得如此細微之處。”
“哇哈哈哈哈哈!”被人一誇,本性再一次暴露,招牌地掐腰大笑再起。“哼!別以為你們比我多識幾個字就了不起了。我告訴你,我天下第一神偷豈能浪得虛名?我有一雙複刻眼,看過一次的影像呢,我都會印在這裏的。”說完,指了指自己的小腦袋。
沒錯,天下第一神偷能混假的嗎?古玩字畫,她一目便識,字她雖然認不得,但那些圖案的形狀她卻可以記得清清楚楚。說來也奇怪,再難的機關密室她都記得住路,怎的幾句婦德婦訓她反反複複就是記不住呢?
終歸還是那句,她只對她有興趣的事有興趣。
想到這裏莫離園有些心虛,摸了摸鼻子,轉過話題。“不過呢,你小子也不錯啊,我的輕功連爹爹們都查不急呢,你居然能辨得我在。”
“我聽得見。”
“所以說你厲害啊。”莫離園很認真地誇獎。
可他只是苦笑着搖了搖頭,推開門,起步而去。
她當他聽到的是自己翻身的動靜,她卻不知,他所指的是呼吸的聲音。
唐烜聽覺非常人所有,想他如今一身暗查的本領,敏銳的聽覺正是其中之首。
莫離園見他真的走了,猶豫一番,幹脆将被子打包有随手抄上那包小點,匆匆追了出去。
…… ……
唐烜在想,到底是什麽讓這個女子一直纏着他不肯放?原本以為是被人逼的,直到她的身份敗露,證明這一切都是她的策劃,根本就沒有幕後黑手。
一個模樣姣好,身懷絕技地年輕姑娘,偏要纏上他這麽個一窮二白、身份特殊,常常命懸一線的平庸男子,他很難不去懷疑她得圖謀,自然,也很難對她産生什麽好感。
最讓他頭痛的是,這個女人似乎不是常人家裏長大的。她空有一副好皮囊,卻絲毫沒有一點女子的自覺。說話趾高氣昂,語言粗俗;表情做作,此哭彼笑。而且,作為一個女子,動起手來居然毫不留情。出手的瞬間,猶如閻王索命,讓人不寒而栗。
或許,只有那個瞬間才是真正的她,除此之外,皆是做戲。
所以,當唐烜看到臉前這個踢着被子呼呼大睡,流着口水依依呀呀的莫離園時,他決定将這個畫面定義為——‘僞證’。
二人在淩晨時分離開客棧搬去了城外的破廟,從進廟到現在不過半柱香時間,唐烜連腳下的草垛還沒坐熱,那邊的人已經抱着被子睡到興頭了。
廟裏安靜的出奇,一個睡得死沉,一個閉目無息;一個在廟中,一個躲去了廟尾。中間如閣天地。
沒有人來解答他心中關于這個女子的疑問,或許,再過兩天就可以了,黑旗軍已經在路上了,到時候他們會帶着他要的信息來這裏。他的疑問,都可以解開了。
很快,倦意襲來,他握着手裏的劍,漸漸迷糊過去。
再醒來時,已是晌午。是逐漸接近的腳步聲讓唐烜醒來,他橫劍在胸,警覺恢複如前。要知這是城外的破廟,任何人任何時候都可能有任何人出現在這裏,所以他很難判斷此時來人是善是歹。
過了一會兒,真的有人進來了,那時的莫離園也從睡眠中轉醒,惺忪的眼睛眯眯地看着廟門。直到那門被人推看,刺眼的光線射了進來。
緩了一會兒唐烜才看清,來人一個是身材佝偻地老人、一個是文弱書生。只見那老人面無血色,喘聲連連,似是已身患絕症;在旁的男子一身粗布白衣、束發別冠,身後還背着一個書匣,面黃肌瘦,一副落魄秀才的樣子。兩人看起來都是可憐至極,那瘦弱秀才兩只手赤露在外,可見筋骨分明,枯枝一般。他顫巍巍地扶着身邊比他還要羸弱地老人,一步一步緩緩走進了廟內。
“咳、咳咳。兩位,打擾了……”那老人的聲音很沙啞,似久未進水。
“不用客氣,坐吧……”莫離園雖是一身黑衣(沒帶別的出門),臉上卻端足了賢惠千金地嬌态,口氣也是十分溫柔。
“……”話都被‘她’這個主人說了,他哪裏還用開口,只微笑着向那二人點頭示意。
瘦弱的公子扶着那老人坐在佛像一側,距離莫離園的位置稍遠,離唐烜的地方卻只有幾步之遙。稍待,那書生放下手中的書匣向着唐烜的方向走了過來。
“這位公子,打擾了。小生與家父途經此處,家父年邁體弱,我們水糧已盡,可否向你讨口水喝?”
唐烜看着那張又瘦又黃的面頰,同情之心上泛,當下把水掏了出來。那公子接過水囊,言謝而去。不遠處的莫離園撐着上身,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他們。
老人喝下了水,臉色也好了不少。那公子沒再多貪,蓋緊水囊便要送還給唐烜。正當他一臉謝意地提着水囊走上前來,唐烜接物的手只擡了一半……
‘啪!’一聲巨響。
唐烜再看,他原本要去接來的那只水囊消失了,确切的說是被某人一巴掌扇去了很遠。那水囊飛撞上窗邊,沿牆一路滑下,砸在了地上,水流了出來,四處漫去。
“你、你你……”那瘦弱公子一面看着那柔美秀麗地女子,一面低頭看看自己被打得又紅又腫似乎已脫臼地左手,也不知憤怒還是疑惑,欲言又止。
“你瘋了?!”唐烜猛地站起來,直面那笑盈盈地小四。
“你做什麽動手打人家?”
“看他倆一個老不死一個病恹恹的,不順眼!”她只是起了玩心,笑撚着垂發,心不在焉地答道。
“你……快點給人家賠不是!”他上前就要去抓她那只打了人的手,莫離園何等身手,一個側身便躲了過去。
“給這種人賠不是,你瞎了眼了?”她反問他,正欲再說什麽,唐烜一把抽出佩劍就指向了她。
“你這個惡毒的女子……”他早知道她是那種表面溫溫柔柔內心極其狠毒的女子,只是沒有想到,她出手根本不分對象、不分輕重,只要看不順眼的,她都會随性而為。他咬牙切齒,恨不能當下就拿鏈子鎖了她。可他手邊沒有鎖囚的鏈子,只有佩劍。
“你給我滾!以後別出現在我面前,否則,我一定秉公辦了你。”他憤怒,怒到雙拳緊握額筋泛露。
他一直忍着一口氣,想到昨晚雖有刺客,但她也不應奪人性命。他為了她已經破壞了自己的原則,可是,今日斷然不能再縱容她的刁蠻了。或許也該趁這個機會,斷了兩人荒唐地關系。
莫離園臉上地陰霾漸濃,平日多話此時竟不發一言。想她莫離家老四,從來都是她揮別人走,她招別人來,何時被人這樣吼過?何時被人這樣用劍指過?
她那最最寶貴地自尊心受到了前所未有地踐踏,原本想說地話也被怒氣蓋過,咬着嘴角狠狠瞪了他一眼,踹開那廟門就走了出去。
“你可別後悔!”走到門外,她只輕輕說了一句。
她沒用輕功,每一步都是死勁兒踏着地走出去的。直到那黑色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唐烜收起手中的劍,閉目,長長噓出胸中的一口悶氣。
“這位兄臺,對不起了。”他只能替她說道。
“不礙事,給,給你們……添麻煩了。”那瘦弱地書生愧疚地不敢擡頭。
麻煩?不,或許還要謝謝他,不然,還送不走這真正地麻煩。
他想起她剛剛那句,別後悔。
不,他絕不會後悔。走便走了,走了就不要回來,只要她別再回來,他絕不會後悔……
…… ……
他不後悔,可莫離園呢?她越走越遠,越走越快,腳風又疾。風是她的同伴,從小最最親密的同伴,風聲是她們的竊竊私語。她飛快疾行于林間,耳邊傳來朋友地親密私語,使她的思維漸漸平複下來。
好吧,冷靜後發現,後悔的人是她了。
原本只是想逗弄那家夥才故意說狠話的,誰知他這麽敏感,不等她把話說完就翻臉了。
莫離園擡起右手,正是她剛剛用來拍飛水囊的那只,隐忍着小心地摩挲着掌心的位置。那裏猶如被火燙過一般,肉又紅又腫,有血色斑駁其間。
她嘆一口氣。“我這身子百毒不侵都變成這樣,他那爛骨頭豈不是要變成肉泥?”
于是,腦中閃過客棧對面那豬肉攤子上的一坨坨豬肉餡子,紅白相間,稠血粘粘。
唉~步子怎麽越來越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