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寸狂心未說

一寸狂心未說

晚來翠眉宮樣

巧把遠山學

一寸狂心未說

唐烜辭了龍乾林以後乘着轎子一路向東行去。唐德殿外門與內宮是共用一個,所以在此門見到有出入的後宮婢女并不稀奇,可光天化日下有宮女敢在宮門口攔下一品大員的轎子,這可就有些令人詫異了。

唐烜感覺轎子停頓的時間有些長,于是秉着性子撩起那簾子一角,笑問道:“出什麽事了?”這時才看清,原來不是守軍攔下了他的轎子,而是兩個宮女。

只見這兩人身形婀娜束發高結,一臉的英氣,再看她們的穿着也不似一般宮女,緊襦薄衫,短裙長褲高靴,腰上還佩有短劍。唐烜笑笑,心裏已知了個七八成。

這諾大的皇宮,能佩劍的除了禦前侍衛、護國大将,還有,就是當朝三公主的近身侍婢。想那三公主曾在兩年前南游途中受到刺客暗殺,幾乎吓去了半條命,皇上疼惜,便特準她在身邊留有武婢。說來也好笑,這些婢女也不知是不是與三公主呆得久了,唐烜怎覺得這群女人的臉看去,都是一副模樣的。

那青衣的武婢舉手微躬,說道:“唐大人,奴婢等在此久候了,三公主知大人今天回宮,吩咐奴婢,只等您一出門便邀您去府上一坐。”

唐烜依舊端坐在轎中,只笑着作揖:“臣一武将,以臣身份在後宮行走恐怕不便,為三公主清譽,臣不敢行。”

“大人多慮了,在這後宮,誰敢嚼三公主的舌頭根子?”只見那武婢一手捂在腰間的佩劍上,一臉的霸氣,那裏是還有一絲絲宮女的樣子。

唐烜苦笑着搖了搖頭。“人皆有一張口,人前人後又豈是權利阻止得了的?若你等誠心為你家主人好,便不該難為在下。”好男莫于強女辯,這是他最近總結的心得,而他也自覺效果頗為顯著。

鋒芒畢露的那侍女顯然有些猶豫,另一個一直未開口的粉衣宮女走了上來,倒是懂幾分禮貌,向着唐烜屈身作揖,低頭問道:“唐大人,公主知大人是直爽君子,入府一事也不應強求,但還有一事,望大人務必應下,我等決不再難為大人……”

“請說。”

“今日是陰歷的十二,再有三天便是中元節了。唐大人應該知道,每年的中元節宮中都會召集大臣相聚祭燈,今年……公主命人從香山購了炎木紙,又命宮中巧匠為大人做了五宮大燈,到時候,大人一定要來啊。”

唐烜一聽這又是炎木紙又是五宮燈的,只覺額上滲汗,一臉苦澀地笑着:“臣何德何能,三公主實在不該費這心思的,臣惶恐……”那一臉的陰霾,倒正中了惶恐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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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武婢也只當看不到他臉上的難色,回了一句:“大人便是能親自出席,也不枉費我們公主一片苦心了。”

唐烜點點頭,若是連這點面子都不給,似乎對皇上也有些說不過去,畢竟今天皇明要他在府休息了,也不能再借公幹而推脫了。他緩将簾子落了一半,又問:“可攜眷參加否?”

“中元節自古都是群臣攜眷入宮同慶。”那婢女回得極快。

“好。”他又點頭,似乎放下心了,最後只落下一句:“回三公主的話,當日……臣定攜內人一同前往。”

那聲音是簾後隐隐傳出的,兩個宮女反應過來的時候,轎子已經起地了。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那一絲隐隐中的不安,就在這對視間慢慢擴大,然後再惡化……

“他剛才說的……是‘內人’二字,對嗎?”手中握着的劍開始抖動。

“我,我不确定。”口中的牙齒開始碰撞。

“那我們怎麽回三公主?”

“先……別回了。”

兩個宮女原本的那一臉傲氣,瞬間消了個七成,唯剩的那三成也是死撐的。眼看着唐大人的轎子行至已遠,怕是追得上,她們也沒那膽子問出口了……

唐烜低頭掩去了嘴角的一笑,搖搖頭将剛剛的事都抛去了腦後,正身坐好,卻覺轎子的颠簸沒來時那麽心煩了。官轎就這樣一路駛回唐熬府前,直到他從轎子裏出來得時候,正瞧見門外停着三四輛大木車,車上放得全是各式的紙燈籠,似是中元節用的祭燈。好多人圍在那裏挑着車上的貨物,一時間寬闊的大道被堵了個水洩不通。

唐烜倒也不在意,下了轎子便自己走回到了府門外。正準備進門時,卻發現一張熟臉,一路看去,不正是那平日不出大門半步的管家劉叔嘛。只見那已過中年的劉叔一臉的怒發沖冠,擠在那瘋搶的人群中卻是毫不遜色,再看看他的身前,原來幫他在前面殺出一條血路的正是綠肥那小丫頭。他兩人一老一胖一前一後手提着、嘴咬着燈籠的樣子,真夠得上一副風景。

一個沒控制好,他笑出了聲,再看周圍一片搶燈籠的人,嘴角那笑便揚得更高了。是啊,唐熬府似乎很久沒有這麽活分了。

唐烜祖輩上沒留下幾個錢,唐熬(他爹)過世的時候皇上賞下的銀子按老爺子的遺願也全充歸了國庫,唯獨值錢的就是這座府邸了,它建在京城地價最高的主道上,除了唐熬府,這條街上的宅主不是大錢莊的老板就是祖上幾代的富商。也是沖着這裏的富戶多,許多販子常來這裏叫賣。

只見那老胖二人依然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所在,唐烜只覺他們興子高,識趣地自己回了府內。走到內廳的時候,他忽想起一事,又轉路去了莫離園所住的清荷苑。

只是,再見到莫小四的時候,他還是被屋內的一番景象鎮住了。心中只道:她折騰的勁兒,似乎又魔高一丈了。

再說那莫離園,此時正惬意地趴在椅床上(府裏何時買的這麽寬的椅床?),紅瘦正在給她捶腿,而且是帶着一臉幸福地模樣伺候着她。且說她享受着按摩待遇就算了,兩只手也沒閑下,也不知從哪搞來得小錘,在桌上磕了一座小山那麽高的核桃,還有一摞和它一樣高得瓜子。顯而易見,地上是亂飛的核桃皮和瓜子皮,近的有飛去紅瘦頭上的,遠的,甚至在門口的臉盆裏也有它們的痕跡。

莫離園見到直立在門口的唐烜,馬上轉了一臉的笑意,揮着手裏的小錘子:“嘿,你回來啦!來來來,吃核桃,早上我和紅瘦剛買的,可香了。”那口氣,好不熱情。

唐烜瞅瞅她手裏的小錘,趕緊擺擺手。他緩緩走到屋裏,找了個不近不遠的‘安全距離’,坐了下來。

莫離園努努嘴,丢了一顆囫囵的核桃肉進了嘴裏,一邊吧唧吧唧地吃着,一邊繼續着手裏的活。(沒錯,她吃東西吧唧嘴。作:睡覺不老實的,這個也是并發症。)

唐烜清了清嗓子,找了個話搭:“這麽多瓜子都是你剝的?”

莫離園沒答話,繼續低頭砸核桃。倒是一旁的紅瘦看不下去了,趕緊捏起一把遞給唐烜,一面讨好似的說道:“吃吧,大人,可香了。早上剛炒的。”

無法,只挑了一個放進了嘴裏,笑着回她:“嗯,不錯。”

見鬼的,那麽小一粒你能嘗出什麽不錯來?紅瘦挑了挑眉毛又說道:“夫人手上有傷,剝不了瓜子,又不讓奴婢幫忙,這一捧瓜子可都是夫人一口一口嗑出來的,可不容易呢!”

“咳!咳咳……”唐烜硬是被芝麻大的瓜子卡住了嗓子,捶了幾拳胸膛,才了順氣。

“呵呵!”莫離園看着他卡殼的樣子,很是滿意,還沖着一旁的紅瘦擠眉弄眼的。唐烜心中好笑又好氣,紅瘦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兵,她二人處了不過幾天,這人心收買的倒是快。

唐烜看着她一面笑一面吃核桃的樣子,忽地記起他此行的目的了。只換了嚴肅地神情,對她說:“對了,我來找你是有事與你商量。三天後宮中有中元節的祭燈宴,你要同我一起去。”

“那怎麽了?龍潭虎穴都陪你走一遭了……”她不以為意。

“我是說,你……要注意一下禮儀什麽的,旁的不說,就說你這吃東西的聲音。”吧唧吧唧的,哪有人家能容忍自己姑娘吃東西吃成這樣的?

不待莫離園反抗,紅瘦先插了一句:“夫人這叫真本色,可不比外面那些女子的做作!”那護主護得叫一個忠心啊!

唐烜無奈一笑。“這倒還好說,我和你去,自會提醒你,你這做戲的本事,我倒也不擔心。只是……在宮中……”他覺得後面的話有些難啓口。

“怎麽了?”莫離園不解,怎麽說話說一半啊?

紅瘦似是明白了唐烜的擔憂,哦了一聲,回頭看着自家貌若天仙,生着一張天怒人怨容顏的仙人主子,嘆了一息。“夫人,你不知道。你進宮裏,定要受欺負的,大人定是怕你受不了氣,提前來支會你一聲。”

“欺負我?誰?”誰敢欺負我?當然,後面這句自己知道就行了,要低調。

紅瘦瞅瞅唐烜,見他還是不開口,只當他是默認了,又道:“平日裏欺負我們唐府的人多了去了,夫人長得漂亮,更是要當靶子的。說那宮裏的,首當其沖的就是鳌家的人,國舅鳌汶在官場上與我們大人素來不合,他妹妹鳌雯欣現在是皇上最疼的雯妃娘娘,她第一個恨咱們大人,還有那個蠻不講理的三公主,簡直就是個花……”還好紅瘦現在學精明了,槽吐到關鍵地方,硬生生就給剎住了,偷看了一眼唐大人的表情,趕緊加下手裏捶腿的力度……

‘錘錘錘,我是小神錘,不會多嘴,只會幹活地小神錘。’變作一臉的‘我好萌,我好萌’。

莫離園被她那‘好猛’的力道震的手一松,錘子偏去了手指上,疼得她呲牙咧嘴。“哎呦!阿紅,你咋把我當核桃錘啊?”紅瘦趕緊湊上去看她的手,心裏又悔又疼。

唐烜就這麽眼看着他此行的目連一半也沒說出,這兩個女人就在這自編自話自以為聰明的把他的話硬是堵了回去,還落個一身傷。又是,禁不住地頭痛啊。

正在這紛亂之中,偏偏門外又殺來‘一将’,人未現,聽步伐也知,除綠肥外無第二人。

果然,綠肥随聲而至,一臉的慌張,上氣不接下氣的就喊:“紅,紅瘦!夫人!啊?怎麽連大人也在?”

唐烜不理她的疑問,直說:“出什麽事了?”剛剛不是還忙得不亦樂乎麽?

“啊!外面,不得了了!”她一拍大腿,臉上怒氣頓現,高聲說道:“外面有人砸我們場子!我跟劉叔搶來的祭燈,要給先老爺、先老夫人祭得花燈,都被他們劉府和景府的人砸爛了,他們還動手。還好我綠肥那也是練過幾年……”唐烜哪有時間聽她那自吹的廢話,趕緊打斷。“然後呢,說重點!”

綠肥面子瞬間掃地,聲音低了不少,紅着臉又道:“劉叔挨了一下,我打了他們……嗯,數不過來幾下了,然後他們要報官,還要……賠錢。我就喊‘我們唐大人那是官的官!’”

“說得好!”好一個官的官!紅瘦一聽這句,趕緊鼓掌。

兩人心會地相視一笑,沒瞅見唐烜額上的青筋就要跳出來了。“閉嘴!”這一吼,果有成效。“和你們說過多少次了,我們唐府的人,對外事,能避則避。你們居然給我……”她們捅得婁子,他都不齒。

“真後悔把你們調回來,我真是,自找麻煩啊!”

綠肥眼見自己被被嫌棄了,委屈地鼻頭一酸,眼眶就紅了。她忍了一會兒,揪着衣角說道:

“大人你不是不知道,我和紅兒前兩年回來幫劉叔置辦東西也是這樣……這裏住的都是富戶,連那些小販也看不起我們唐府。送貨的小差誰不知道,這裏只有我們唐府付不起差腿費,買、買了的東西也不給咱送貨,劉叔這些年,氣也沒少受。過節就更不用說了,若再不去搶,都是淨把些次貨給我們,而大人你每次都說,忍啊,忍啊。這次,他們就吃定了我們沒錢,要訛我們,看我們唐府的笑話……”後面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唐烜聞言,知道那綠肥是要掉金豆豆了,趕緊輕咳了一聲,示意她控制情緒。綠肥知道他家大人最讨厭別人在他面前哭,趕緊眨巴眨巴眼睛,讓那霧氣消散。可綠肥這一番話下來,聽者那叫一個很有‘意’啊!

只聽“咚!”的一聲,那一錘正敲在了核桃上,不過,敲碎的不止核桃殼。只見那錘子落下,被砸中的東西壓在下面,也不知是變成粉末還是變成一攤了,總之,‘屍骨無存’……

“走!”莫離園起身一抖,散盡了一身的碎屑。也沒見得她何時就變得這麽精神了。

“去、去哪?”紅瘦、綠肥,半張着嘴,看着臉前陌生的夫人,這還是她們柔若纖柳、弱不禁風的嬌夫人嗎?

“不許去!”她的這幅樣子,唐烜早是習慣了。

莫離園轉過頭,看着唐烜一臉的堅決。若是平日裏受他這般威脅,她早就棄械投降了,可今天,不好意思,她理直氣壯。

“相公大人,不好意思!俗話說,男主外,女主內。這事兒還輪不到你來兇我!”這番話說完,唐烜頓覺語塞,之所以語塞,因為這次她不是無的放矢、無理取鬧啊。就在他思緒萬千之間,莫離園那一派當家主母地風采已移到了門口,左右手各項兩邊一伸,說道。“阿紅阿綠,扶着我,去大門!”

“是!夫人!”兩人麻利利地沖到她手邊,隊伍那叫一個整齊,三人步伐齊齊離去。

唐烜有種直覺,剛剛沒有阻止她,過後自己定是悔到腸子去也晚了。可是他又有種小小的期待,就在心底很深的一個角落,他說不清這種感覺具體是什麽。

就像兒時的時候,大人會對你說這是錯的,你自己也知道這樣是不對的、不該做得,可你偏偏就會去期待,想去嘗試。他現在就是這種有些期待又帶着些後怕的心情,她這般性子的人,不曾遇過,更不曾一起生活過,可他們如今住在一個屋檐下了,于是他發覺自己有了些莫名奇妙的想法。如果,如果是她,事情會變成什麽樣呢?

唐烜何嘗不知他在宮中四處受敵的地位,暗察官原本就是個四下樹敵處處結怨的身份,所以他事事只想着回避就好了,做好分內就行了。如今看來,是不是有些東西開始偏離他原本的軌道,發展去意料之外的地方了呢?

他忽然嗤笑了一聲,看着桌上那陷進桌去的小錘子。紅瘦以為唐烜擔心的是入了宮以後,小四會被宮裏的女人們欺負,會在宮裏了委屈。

他是來安慰小四,心疼小四的?

唐烜搖了搖頭,笑着拔出桌上的錘子,用手拂過那錘頭,無奈地說道:“這丫頭,可不要将人折騰的太慘才好啊……”

作者有話要說:【PS:捉完蟲蟲,第一章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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