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因甚庭闱喜氣飄

中元過後恰三朝

因甚庭闱喜氣飄

古書言:“道經以正月十五日為上元,七月十五日為中元,十月十五日為下元。”中元節與除夕、清明節、重陽節等三節,都是元唐朝傳統節日裏祭祖的四大節日。唯一不同的是,中元節祭祖的形式除了以祭食之外更重要的是祭燈。

且看中元節這日,天色還未全黑,京城街道兩旁已是燈火通明,家家戶戶門口都懸挂着各式彩燈,絢爛之色猶如星河搖曳,從街角一路盤旋至皇城道外。彩燈的材質有所不同,燈火透過顏色各異的彩紙亦轉變了顏色,五彩斑斓的街道讓人目不暇接。

莫離園從小被圈在無上山,何曾見過這等景象,從唐熬府到皇城的一路上,下巴就未曾合上過。馬車一路駛進皇城,眼見着絢爛之色從盛到衰,急得直把半個身子都探出了車外,眉頭緩緩揪起。

“那麽好看的街燈,這咋就沒了?”不情願地一屁股坐回車內,接着抱怨。“還是外面好。”

只見一旁的唐烜閉目深思,也不知他心裏又是在琢磨着什麽案子。莫離園不禁撇去他一眼,不樂意地歪着嘴。這人真是怪,那些當官的能放個假,自然是出去看個山山水水逍遙一番,這個人也是領公假,偏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四面八方送來的書信摞得比山高。

還真沒見過有人沒事也給自己找那麽多事幹的。

馬車裏的情景大致與上次在辛城相仿,女的嘟嘴示威,男的閉目無言。內宮的一路暢行無阻,也不知又行了多久,車身終于停了下來。有內侍過來掀開了馬車的簾子,服侍車上的大人下車,唐烜躬身出馬車的時候,明明白白的瞪了身後的小四一眼,幾不可聞地輕聲道:“莫亂了禮數,不可離我身邊。”

她不情願地揚了揚腦袋,示意他少羅嗦,趕緊下車。唐烜無法,只得繼續揣着一顆惴惴不安之心,步步緊盯着她事事小心謹慎。

兩人下了車,內侍一路将他們引去宴場,那裏賓客已到了半滿。看場景可以發現,離主臺很遠的位子基本都被坐滿了,而空餘的位子基本都是些距離主臺較近的位子。這些席位都是根據官員們的位階來排的,官階小的自然離皇位較遠,所以他們來得早也是情理之中。但見距離皇位最近的兩排位子,此時也只來了唐烜這一個。

“唐大人,您來得早了些,宴會還有半個時辰才開始呢,您和夫人先坐在這裏吧。”引他們進來的內侍讨好地說着,又吩咐了一個宮女留在他們身後聽從使喚,安頓好這一切才匆匆轉回去忙着接客了。

唐烜和莫離園入座後,又是好一陣子靜默。莫離園看着遠處湖面上一座座小山那麽高的燈船一時有點兒傻了眼,這可比宮外那些百姓家的彩燈大了數十倍,吃驚之餘,她用胳膊頂了身邊的唐烜一下。目不轉睛地說道:“喂!那些是燈籠還是船?都能坐上人了。”

唐烜低目看了她不安分的手,回道:“一會兒宴會開始了,你可不能這樣,也不要到處看,更不要随意開口。”

她不情願地撇了他一眼。“那你幹脆帶個燈籠來好了。”

別說。如果真可以的話,他會選燈籠。至少提個燈籠引火自焚的可能性比她要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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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分分流過,宴會場上的人不斷多起來,遠處有不少人在笑語交談,有的則是初見客套,只有唐烜懷手于己處,對周圍的熱絡絲毫沒有反應。漸漸地連莫離園也發現了他于這會場中的熱鬧氣氛格格不入,于是刻意很小聲地問他:“你是覺得帶着我出來丢人,還是……你就是和別人不一樣。我怎麽覺得,別人是來尋樂,你是來服刑的?”

她這個例子舉得可夠生動,唐烜垂目,依舊未動。“我的身份,和他們沒什麽可說的。”只是這樣簡單解釋了一句,莫離園自然無法理解他的心境。身為監察所有官員行為名舉的暗察官,他的權利和責任便是要遠離所有官員的客套熱絡,他一直是這樣做的,以後也要這樣下去。久而久之的,朝中的官員也習慣了他的冷性,幹脆不來招惹他這燙手山芋。

莫離園一知半解,可也不願再詢問下去。又不知無聊地過了多久,會場上主賓的位子上浩浩蕩蕩走來一群人。

“皇上萬歲!”只聽四周一片齊齊的呼聲,莫離園只覺自己的裙子被人猛力拉扯了一下,一個彎腰便又被唐烜擒住了胳膊。

她的腦袋被迫壓得很彎,于是很不爽地瞥了唐烜一眼,正想側頭看看那群大排場的正主,卻又被手下一個巨力拉了回去。她忍着心中的怒氣,直到那群嚣張的人一個個不急不慢的入了座,她才感覺到手中的力被送去,于是猛地擡起了身子。

或許是因為她起身的動作太猛了,也或許是因為她距離主場的位置實在太近了,總之她看向高處那方位時,那裏的人也齊刷刷地看向了莫離園。衆目一個相對,莫離園心自暗道:

不用說,正中間那個肯定會是皇帝了,想當初俺和大姐趴在屋頂偷窺過他,嗯,長得是還不錯,就是肚子裏壞水多了點;左邊那個老女人是誰?幹嘛用那種眼光看着我,而且是又看唐烜又看我,我們倆站在一起很怪異嗎?右邊那個小丫頭又是瞅咱個啥?呀呀呀!還上瘾了,瞅了半天那雙利眼是要吃了我啊!

就在她直面皇權,不怕死地挑戰權威的同時,只覺手腕又是一痛。身子又被拉了下去。

“臣罪該萬死,是臣管教無方,內人未出過府門,婦道人家不識大體。請皇上、雯貴妃、各位公主恕罪。”唐烜拉着手中的莫離園,身子躬得極低。

莫離園剛才是看得挺爽,現在又發覺似乎是自己一時放縱有些連累了他,不好意思反抗。恰在此時,又聽得耳邊隐隐有人在私語。

“唐大人居然娶親了?”

“何時的事啊?我是一點消息也沒得到啊!”

“不是說要招他做驸馬了嗎?怎麽又冒出個夫人來?”

“這個夫人,是不是前不久傳言中……”

諸如此類,雲雲雲雲。莫離園那時低着身子只聽取那周圍的議論紛紛,也沒顧上那邊皇上似是說了句什麽,唐烜便呼出口長氣,拉着她的手腕又入了座。

明顯感覺到手中握她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似是在鄭重警告,對她下最後的通牒。莫離園偷看着她,吐了個舌頭,一面的俏皮。

唐烜嘆氣,端起桌上一杯茶長飲而下,莫離園哪知他是為了壓驚,只乖乖學着他的樣子,也端起桌上的杯子抿了一口。好吧,俺就暫時做個啞巴,讓你好做人。

之後的事似乎再沒影響這各懷心思的兩人。節目又演了哪些,美味又擺了幾道,唐烜只覺如坐針氈,食不知味,再偷看看一邊吃得津津有味的莫離園,只覺,連提醒她注意吃相的力氣也沒有了。

當然,此時的莫離園只顧得口中的美味,始終沒察覺到來自上方的那一道錐骨般的視線,還有就在她正對面,一雙頻頻探尋的視線。于是就這樣吃吃喝喝的便到了宴會的□部分,湖上祭燈。莫離園意識到自己一雙蜷縮的腿終于可以放松一下了,于是同衆人一起向着那燈火絢爛的明城河旁走去。

河邊停靠的彩燈正可謂個個大如龍船,原本是唐烜牽制着莫離園在一旁,此時卻是莫離園一路拉着她擠到了人群的前排。她聽着身旁的人在介紹,哪個哪個鯉魚是什麽什麽嫔妃求來的,可以招來幾個幾個兒子;還有什麽蓮花是大人特地從什麽山搬來獻給皇帝的,保佑皇帝福壽安康。莫離園聽得正來勁,于是扯了扯唐烜的袖角,問道:“你獻給皇上的是哪個?”

他笑着看那湖上一只只游遠的燈籠,搖了搖頭。

“啊?沒有?”她似乎有些失望。“不是說你是天下第一大忠臣嗎?”

他依舊笑,燈火映進眸子,眼中是一片寧靜的柔和。“人人都有如我一般的忠心,只是我們的方式不同。”

哼!她輕嗤他,是是是,你們最大的不同就是斂財的方式不同,你個一窮二白的窮光蛋,直接說沒錢買大燈不就得了。她不屑他的狡辯,只覺得湖上那些忽閃搖曳的燈籠美得有些出奇,那斑駁的彩燈似要順着這河流一路滑去了天邊,見此美景,舍不得一刻的分心。

她欣賞着美景,似又想到了什麽,于是加了一句:“改明年,我給你紮一個。”

唐烜側頭看看她,此時五彩正星星點點地映進了她得一雙明眸,微彎的眸子,回望着他,似乎在告訴他,不是說笑,而是,承諾。

兩個人在湖邊,無言對視了一會兒,卻不知哪裏來得一道身影,偏偏插在了二人面前。

“唐烜,你看那五宮大燈可還入眼?”冷不丁冒出一句詢問。

莫離園只見臉前插來這女子,背對着她,面朝着唐烜。因為先前二人的距離本就很近,此時她又插了進來,于唐烜的距離更是近得幾乎貼了身。

唐烜反應過來,趕緊後退了一大步,躬身作揖。“臣見過三公主。”

三公主元怡是當今皇上的親妹妹,平時便是張揚跋扈以潑辣著稱,只是她傳了皇族的血脈生了一副好皮囊。只見今夜她步搖金釵,大改平日裏英氣中性的武裝,穿了一身鄭重的五件疊衣,濃眉粉頰,妝容襯在這夜色中卻也是奪目至極。

元怡笑着回了他,接着轉身打量起身後的莫離園。相比公主一派雍容貴氣的打扮,莫離園此時一身粉嫩長裙被映得素氣了不少,只是她面對一國公主卻依舊傲氣淩人,櫻唇微抿,星眸稍彎,笑得那叫一個傾國傾城,嬌若扶柳地一個側身,有模有樣地說道:“給三公主請安。”

一個睜目瞪去,另一個笑得風嬌水媚,在場一幹大臣和家屬頓覺此處空氣驟降,不禁縮着肩膀退出個半圈的場地。兩個女人,身後是湖畔夜色燈火撩人,皆是醉人的容顏,四目相對,卻不知在暗處已相較了多少個回合。

三公主看着對面那粉脂未墜卻清秀無比的臉蛋兒,心中騰起一股怒氣,強壓在心底,只勾起一笑,又對着身側的唐烜說道:“唐大人可看見那前排的七彩五宮大燈了?”她又強調了一遍。

唐烜眼見着三公主步子上前,于是便又退了一步,垂首回道:“臣方才看見了,确是精美無比。”

三公主聞言,即刻展了笑顏,将剛剛的不悅一掃而空。“這燈紙是我命人從香山特地采購得炎木紙,又命宮中巧匠連趕三日制造而成。那燈上,有為大人祈福和拜升官運的符文,大人來年一定能官運亨通,福運雙至。”

只見那弓着的唐烜雙肩一抖,扯了扯嘴角,回道:“三公主如此為下官費心實在是讓下官感恩戴德,公主便是不待下官如此,下官也會為皇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緩緩,又道:“若天下人知三公主待臣子如此厚禮,當識國有此驕,天下之福,萬民之福。”

三公被他一下子捧去了天上,卻絲毫沒有高興的神情,因為她為他做到這般實在不是為了得到百姓誇獎的。她有些怨言,于是又轉身看看那一臉笑意地莫離園,不知怎的,更是添堵。于是長袖一擺,高聲說道:“都退下,本公主與唐大人有些話要說。”

圍在周圍那一群人,似是早就在等這句話了,趕緊一溜煙地鳥獸散去狀。而在場的唐夫人莫離園居然也沒見異色,且朝着公主作揖道別。只是臨走時,趁着四下無人在意,對着唐烜勾笑着吐了吐舌頭。其中深意,唐烜當然知道。

驚慌如唐烜,一連伸手欲阻止她。

三公主橫來一個怒目,唐烜趕緊縮回手,只拿眸子深深挖了那偷笑的人幾眼。似在示意:你若是敢?我定不輕饒。

莫離園眼見着有個壓着他的如來佛出現了,哪裏還聽他威脅,裝模作樣的搖了搖頭,随着人群便走去了暗處。

唐烜連連心道不好,卻也是無力阻止。也未察覺到一旁的三公主早已将他的神情一一攔去,卻只道他是留戀于夫人,舍不得分別。元怡只想到此,眼中一股酸澀襲來。

“我道你是無情之人,今日這般,你到底是做戲還是真情?”她問他,卻問得他有些莫名。

唐烜看見了三公主眼角的晶瑩,抱拳歉道:“臣有罪,請三公主息怒。”

她強忍着,吸了吸鼻子,整回臉上的傲氣。“你別再這般生疏于我,我便不氣。”

長嘆一氣,對女人他真是無法。“好,臣聽公主吩咐。”

“我問你,傳言說她過門沒多久就被賊人擄去了,可有此事?”

“是。”他不知這傳言能傳的這樣快。

“也就是說,你連她這殘花敗柳的身子也不在意?”她的聲音又開始顫抖。

這下,顫的不僅是公主了,連唐烜也渾身一顫。天啊!他都不知,傳言的力量竟如此之大,如此之……荒謬!

卻也覺得無法回答,于是幹脆說道:“這是臣的家事,臣以為……不足為外人道。”

這算什麽?默認麽?至少,三公主是這樣認定了。想到這裏,淚水便是忍不住了。一手緊着胸口,癡癡地望着那湖面,說道:“當初你為我擋去那一劍,我以為你便是心系于我身,此時才知,我竟連一個失了貞節的女子都不如。衆人說我是天下之物,心想盡得……卻不知,我之最想,卻永遠得不到。”

“……”他常日被這三公主以任性的方式糾纏慣了,突然見到她深沉流淚的樣子,一時有些慌亂,卻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幾欲相勸,卻又不好開口。

“今日我想将她帶到我府上,就是要問清那傳言究竟是否屬實,現在看來,你竟根本不在意。哼!那女子到底有何好?有何是我不及她的?”三公主轉臉看着他,臉上的淚還未幹,只是那傲然之色依舊。

淡淡地回望她的怒意,唐烜并未作答。似又想了一會兒,移開三公主那探究的雙眼,又望向遠處那飄渺而去的一河星光,莞爾,抿出一笑。

眼中的深沉和莫名的笑意讓人琢磨不透,淡淡地問了身邊的女子一句:“你會紮燈籠嗎?”

“……”她莫名。

他卻笑得更深了。“三公主,可會做米肉糕?”

她越來越驚,連哭都忘記了,只是眉頭緊鎖的望着他。思索了一會兒,又道:“這些粗俗的東西,我如何會?她便是會,也沒什麽可稀奇的。”

唐烜點了點頭,轉身又看向她,笑着遞出了一方帕子。公主接過那帕子,往臉上沾了沾,那一臉的莫名卻未曾減少。唐烜已轉過了身子,從背後看不清他此時的臉色,只是幽幽聽得他又說了一句:

“便是不會,所以……才成難得。”

那笑背後,卻無人聽得懂他的自語……

那時熱鬧的人群漸漸轉回座位上,一品的正位卻始終少了唐烜和他夫人的身影。那夜風吹過河上的燈籠飄去了很遠……

今年的中元節唐熬府的祭燈獨攬了半個河道,綠肥和紅瘦仰首挺胸站在那橋上等着祭燈流過,人人都指着那群燈上寫着彎彎扭扭難看至極的‘唐’字的燈籠似有言語。

今年的中元節,劉叔端了一盤形态各異的米肉糕擺在了祭桌上,老淚縱橫,沒人聽清他偷着對唐熬的靈牌說了些什麽。

今年的中元節,莫離園重操舊業,卻偏偏在皇宮的屋頂,碰見了她最最怕,又最最不想在此時碰到的舊相識……

作者有話要說:有人問這章一點兒也不夠喜氣啊?題目騙人!

閣子曰:雖然不夠喜慶,不過是俺預謀很久,很喜歡地一章,其中深意,不知又有多少人可知~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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