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繡茵猶展舊鴛鴦
“大、大姐……”也不知是這夜深了風太冷,還是今天的衣服穿得單薄了些,莫離園扯了扯領口,渾身顫了三顫。
那雙黝黑的眸子襯得周圍的夜色都黯淡了下去,莫離娟微微颔首,不急不慢的笑道:“喲,我當皇宮哪來的夜貓子呢?原來是咱家眼睛長到頭頂去的小四啊!”
恐吓,莫離園從大姐的語氣中分明聽到了恐吓的意思,吓得立馬縮矮了三寸的身子。不忘辯解道:“冤枉啊大姐,我何時敢把眼睛長到頭頂去了?”
“沒有?”她輕撇出一笑。“你丫的剛剛在宴會上,我在對面給你使了一晚上的眼色,你硬是連個頭都沒擡,怎麽,有了相公就把大姐扔一旁了。”
“我的好大姐,我錯了。這事你可要聽我解釋,我那個相公看我看得緊,不讓我東張西望,又不讓俺說話,所以才沒看見大姐。”
莫離娟不禁一笑,想她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四妹,從小就是膽識過人,說道能鎮住她的,也不過‘家人’二字。平日裏在山上,只要是長輩們一句話,她向來是惟命是從。今日看來,能降住她的人,似乎又多了一個。
“我問你,你那個新相公,怎麽樣啊?”她踱着步子走到了莫離園身邊,側頭問道。
“這個……除了上來一陣他腦子老別不過彎來,正常的時候,倒是也挺正常的。”莫離園撓了撓腦門,似乎又想到一事,便又補了一句:“姐,我要是做了寡,咱爹娘能讓我在山下守寡嗎?”語氣裏,有意無意地加重了‘山下’二字。
莫離娟聞言,當即便是實實在在的一掌揮了過來,便是莫離園的反應再快,眼看着那掌揮來心已提到了嗓子眼,閉眼相迎,就是不敢躲開。等了半天,感覺到掌風撩起她耳邊的發絲,卻還是沒等來那疼痛,于是偷偷睜開了個眼縫。
只見大姐那纖白的魔掌就落在了她臉前三寸有餘的位置,莫離園心驚地吞咽了一口,此時便又聽得對面冷冷地語氣說道:“我告訴你小四,假如你真做了寡,喪了夫,這掌我就朝着你丫的膝蓋骨劈過去了。” “我們莫離家的人便是做了寡婦,也要一輩子圈在無上山,你看咱們的娘親,放着好好的夫君不還是和守活寡似的。以你的性子若做了寡,大姐還不如廢了你的雙腿,斷了你以後的念想兒呢!”
“俺……俺就是那麽一說。”莫離園擠出顫微微地一笑。“這個夫君到目前為止我使得挺順手的,也沒想再換個。”那話說得,那叫一個心虛。而她此時心裏卻是另一番咆哮:你爺爺的,說将來能再換個夫君的也是你,現在說做了寡婦就滾回去的也是你,我根本就是被你诓了個丫丫的。
莫離娟偷瞄了她一眼,看到她那咬牙切齒卻又一副知怕的樣子,滿意地勾起一道詭笑。兩人間靜默了一會兒,她再次冷下口氣,說道:“還愣着幹什麽?還不回你夫君身邊侯着去?”
命令,這根本就是在向她下命令。莫離園不情願地向身後那一片房檐看去,眼見着就差那麽一點兒的距離就能取得那些寶貝了,此時折回,今晚怕是難眠了。于是緩了軟軟的口吻讨好的對大姐說道:“俺這相公日日受傷,身子那叫一個虛,俺這不是從皇宮裏找些補身子的湯藥回去給他補補身子嘛。”
莫離娟的臉色依舊沒多好看,冷冷一句:“這裏是瓊玉齋,不是禦藥房。”
寒風吹過,此時此刻正是靜得連個鳥蟲的聲音都沒有。也不知那些活物,是不是被閻王世家大小姐的寒氣全都給凍死了……
便是有千萬的留戀與不舍,莫離園也不敢再觊觎身後那片樂土了,噙着眼中的晶瑩,垂頭喪氣地跟着大姐的步子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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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小四啊。你小二姐最近常駐在金陵的天高府,有時間,你也去看看她。”莫離娟沒回頭,只平淡地陳述着。
“哦……”她答得有氣無力。心想:她倒是十萬個樂意去見小二姐,偏偏,家裏還有個要命的相公如此的纏人。
兩姐妹,同樣是絕頂的輕功,不同的是,一個飛得雄糾糾氣昂昂,另一個跟得踉踉跄跄身軟腳軟。再次回到宴會場的時候,歌舞四起,座無虛席。只是衆人見到那從暗處走來的這兩人,恍惚間正如仙子駕雲而至,兩人皆是傾國傾城的容貌,細看下雖一個略顯英氣一個委婉柔弱,卻也有幾分相像之處。坐在前排的那一品文臣龍乾林只喝了一杯便步子晃晃悠悠了,眼見着自己的娘子出來了,趕緊伸手向着莫離娟說道:“娘子,你去哪裏了?剛剛那燈美得很,你都沒看到啊。”
莫離娟綻出絕美一笑,一個反手便穩穩扶住了夫君搖擺的身子,将他往座位上引去。只見她嘴角含笑輕輕附在龍大人耳邊笑語了一句,暧昧溫香的畫面無不讓在座驚嘆龍大人那叫一個豔福不淺啊!卻也不知那莫離娟含笑對夫君私語了些什麽,但見那龍大人如渾身遭一計天雷,四肢一顫雙目一瞪,同手同腳地大步走回了座位,木木地坐下,一手将那桌前那酒杯推去了最遠的一個桌腳。
只是這些細小的動作,別人沒看個仔細,莫離園卻是看了個真真切切,只在心中暗道:大姐夫,小妹我相比你,實在幸福了不少,真該知足了。俺以後再苦再難,只要想到時時飽受折磨與煎熬的大姐夫你,郁悶,登時立掃一空啊!
莫離園再次将同情的視線抛給那雙頰微紅卻死撐做清醒的大姐夫龍乾林身上,只可惜龍大人一想到剛剛夫人對自己醉酒的威脅便再無挂心,手忙腳亂地剝着手裏的瓜子花生,雙手獻給一旁的夫人。
莫離園搖頭晃腦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卻發現她家的相公完全沒把自己放在眼裏,在他身邊立着一個黑旗軍打扮的士兵。二人也不知在低語些什麽,以至于他始終都沒注意到莫離園的存在與否。
啧啧啧,什麽叫馴夫有道,這就叫差別啊!
就在莫離園又嘆又恨的時候,唐烜似乎從手下那裏得知了什麽不得了的消息,一個怔身便離開了位子,莫說是一旁的莫離園了,周圍一群人都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吸引了視線。卻見那唐烜如若無物,只徑自走到皇上身邊,俯首在聖上耳邊彙報了幾句,聽完他的話,連皇上也是雙目微怔,龍袍高高地一擺。
那之後宴會上的美食便與莫離園無緣了。她甚至連跟大姐打個招呼的時間也沒有,暈頭轉向地被唐烜牽了就走。那時她走得雖然匆忙,卻也分明看見坐在那高處的三公主朝着這邊投來了剜肉拆骨地幾道視線。
這丫頭看什麽看?就你眼大啊! 莫離園撇了撇小嘴,真不知自己這厄運要熬到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他們一路越走越快,莫離園問了不下十次,甩了不下十次,可就是問不出他個原因,甩不開他的大手。這一路眼看着就到了來時下馬車的地方了,莫離園被他硬塞上了車,什麽都和來時沒變,只是駕車的人此時換成了臉熟的心仲。
心仲一見大人來了,趕緊從車上跳了下來,急言:“大人,辛城……”
唐烜一個伸手止道:“知道了,趕緊回府。”不由分說地就鑽進了車廂內,直到這時莫離園才看清,他此時的臉色簡直臭到了極點。心中雖有疑問,卻很識趣地沒再煩他。馬車此時的速度是比來時快了數倍,也不過一盞茶的功夫,車已到了唐熬府……
唐烜擰着一雙眉頭,跨入正廳的時候,就看到了擺在地上的三副木架,架子上是三具蒙着白布的屍體。他彎腰一一探過那些屍體,臉上的愁雲被眸中的憂傷蓋過。
“可通知他們的家人了?”唐烜回頭問道。
心仲同樣是一臉的慘淡。“這些是三天前在辛城遇害的,今夜剛送回,二十多個人找到屍體的,就只有這三個。至于家屬……還沒來記得通知。”
唐烜聞言,眸子閉合,深吸入一氣,卻久久未呼出。他精銳的黑旗軍暗使,個個都是精挑細選的高手,一夜之間,竟在辛城全部遇害,還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這,要他如何接受啊!
“三天?”莫離園尖銳的一個高音穿入,引得原本一臉愁色的唐烜也側目看去。眼看她揪着眉頭以袖掩鼻,接着就沒心沒肺的說了一句:“都三天了,還不把人埋了?這不招味兒嘛!”
這話音剛落,說話的人只覺一道刺目的視線抛來。不用問,真真是那帶着一臉悲恸與悲憤地唐烜,眼瞅着他一腔熱火就要發洩在她的身上了。
“你這個惡毒的女人”多麽熟悉的臺詞,緊接着就是那句……
“你給我滾!”
“吼什麽?走就走!”粉袖一甩,怒目而去。
莫離園走後,唐烜的怒氣卻并沒有消去。本就為手下的犧牲而心痛萬分,偏偏挑這個時候要來揭他的傷初,心中對她的怨恨怕是要持上好一陣子了。心仲在一旁看着,也替他這不谙世事的天仙夫人捏了一把汗,說實話,跟了唐烜這些年,還真沒見過他為什麽事發這麽大的火呢。
唐烜連喘了好幾口氣,才平去了心中一口悶氣,側頭再看向心仲時已斂了原本的臉色,說道:“查出是什麽人幹的了嗎?”
心仲連連搖頭。“大人吩咐這次辛城的案子非同小可,派出去的都是黑旗軍中一等一的高手,二十去,三屍回,屬下實在是想不通。”
唐烜狠狠一拳砸在了桌上。“辛城這潭水,到底是有多深啊?”轉目又道:“其他的呢?其他方面可有動向?鳌汶那邊一直沒有動靜嗎?”
“鳌汶府裏靜的很,今年的中元都顯得低調了不少。倒是西遼那邊有些動靜。”
“什麽動靜?”唐烜立刻提了神色。
“太大的事件是沒有,只是記得最後一份關于辛城的塘報上書,辛城邊外的村莊進駐了很多西遼人,就連城裏也頻繁見到西遼人的蹤影。屬下在想,會不會與此事也有些幹系。”
唐烜一邊暗自尋思,一邊微微點頭,心中似已有了打算。“時不我待!我們明日便啓程去辛城。”
心仲微怔,一副為難的樣子,抱拳說道:“大人。聖上剛下旨要您在家養傷,您身上拖得那些個傷早已是……”
“這是什麽話?這點傷痛何以為阻?我早便交代過辛城一事非同小可,一定要加倍謹慎,玄鐵之案遲未查出證據,如今我們的人又全軍覆沒,難道還要我坐以待斃不成?”一雙炯目熾熱地等着心仲,繼言道:“食國之俸祿,擔君之憂,眼下我身上早已痊愈,你這就拟一道折命人連夜呈上,我安排好京中的事,明日一早我們便上路。”
只要一說到國家大事上,他家唐大人那永遠都是百口難争。心仲只得灰溜溜地咬了咬牙,回道:“是,大人,屬下這就去辦。”
唐烜又想起一事,便又叫住他。“對了,好好安排這三人的後事,給他們家屬……一些慰金。”
“大人可以放心。”
心仲辦事,向來是最貼合唐烜之意的了,他當然放心,只是一想到這總也摸不清頭緒,猶如龍潭虎穴一般的辛城,心中還是不免一陣煩亂……
那同一夜裏,莫離園也沒閑下。左邊是捶腿的阿紅,小手輕柔起落得當,侍候得那叫一個舒服;右邊是捏肩的阿綠,肉乎乎的大手一下一下推着肩上的算肉,那叫一個爽了。只是被伺候的人,似乎還是有所不滿,直撅着小嘴兒。
“你說,我對你你們大人怎麽樣?”眉頭始終沒解開。
“那當然是好得沒話說。”阿紅開口就答。“我紅瘦活了這些年,還沒見過出手那麽大方的呢!一萬兩啊!夫人連看都沒看,一巴掌就扔地上了,我在唐熬府呆了這些年,還沒像那天那麽出氣過呢!”
“就是就是!”綠肥趕緊接道。“別的不說,就說咱們大人除了皇明從來不把別物放在眼裏這件事,夫人都能忍受得了,那……那夫人待大人,真是……天大的好了。”
莫離園抿着嘴,似有似無地點了幾下腦袋,竟她們這麽一升華,自己也覺得是偉大的不得了。可是……
“那你們大人怎麽老一副恨不得我消失的鬼樣子,還有,我看平日裏他對你們都是好言好語,唯獨是針對我,不是大吼就是大叫的。”“我啊!一定是上輩子欠他的了……”無奈,又是一陣長嘆。
“夫人。那大人明天要去辛城,您會跟着去嘛?”紅瘦看着一臉糾結的夫人,不忍地問道。
這一問正是戳到了她的痛楚,扯着嘴角擠出個苦笑。“我是,一千個不想去,偏偏,一萬個不能不去。”
這句話是阿紅阿綠愣也沒聽懂的,還道是她們夫人對她家大人戀戀不舍的一番真情告白。于是,便聽那阿綠也跟着多愁善感地嘆了一氣,說道:“只怕我家唐大人也與夫人您一樣,一千個不想去,偏偏又不得不去。”
莫離園輕笑,他哪裏不想去了,只要是別人一個命令,天庭地獄他都去的心甘情願。于是回道:“他才樂意着呢!”
綠肥偏偏搖了搖頭,回她:“非也,非也。那辛城裏,有個我們唐大人最想見的臉,卻……偏偏最不想見的人!”
這沒頭沒尾的叫個什麽話,莫離園聽不懂了,于是好奇地直了身子,問道:“誰啊?”
“柳—芹—芹!”
那三字,一字一字穿過莫離園的耳朵。這名字好生熟悉,她分明就聽到過。但是,是在哪裏呢?她搜刮着腦袋裏的記憶,偏偏就是記不起這個耳熟的名字,似又過了很久,她才恍然驚道:
“是她!”
作者有話要說:捉完蟲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