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雨花凄斷不堪聽
午醉西橋夕未醒
雨花凄斷不堪聽
辛城地方不大,卻在元天朝和夕遼兩國都有些許的名氣。堂堂夕遼國的驸馬居然死在了辛城的妓院裏,這消息可謂不胫而走一夜之間傳得天下皆知。原本只算是小有名氣的辛城,更是被民間炒作的沸沸揚揚。
官府本已登出告示,說那殺害驸馬的真兇正是引香樓的花魁柳芹芹,而就在死囚要處以極刑的當日,監察司唐烜又以僞證之名複審此案。
你問憑啥?那沒辦法,人家官大呀!背景好,底子佳,後臺硬,本事大呀!
話說這唐大人翻案那天,辛城大街上人煙比之前戒嚴時還要稀少,倒是那辛城縣衙外擠得密密麻麻的一群看客,叽叽喳喳地好不熱鬧。說來也是,這樣的大場面,小地方的人更是怕此時錯過了,這輩子就再也沒機會了。
再說那公堂之上的主副審官,并坐二人,在左的是那油頭肉面的六品知縣高玉帛,雖是個副審人家依舊把腦門擦了個噌亮,瞧他雙目微斜地看着身旁的主審大人,眼神忽明忽暗着實難以捉摸。坐在他右手邊這位紅袍高帽的年輕男子又是誰呢?不是別人,正是那元唐朝大名鼎鼎的一品監察司,聞名遐迩的大清官——唐烜,唐大人是也。
啧啧啧,正是人比人,那叫一個氣死人活人、逼活死人啊!瞧年齡,擺在那裏;量身段,也擺在那裏;官階,更是真真地擺在那裏。想這辛城的大老爺高玉帛也不是一般人啊,這心理承受能力,一般人他還真來不了。總之,在這高知縣的襯托下啊,那唐大人是越發的英明神武,越發的威風凜凜,越發的……
“哎哎哎!等一下、等一下,我說你這人越說越離譜了,你是來做媒的啊?還審不審案了?”莫離園十分不滿地丢了一把瓜子扔去了對面,只聽得那邊連着呸呸了幾下,小夥兒才露出賠笑地一張臉。“是是是,咱這不是正要講麽,咱當時離得遠,前面的開場白沒聽清。老遠啊,就是看見那唐大人渾身的金光,啧啧啧,那光芒,擋都擋不住!猶如黑夜中……”
“……”莫離園二話不說,又将手中盛着瓜子的碗碟丢了出去。許得他力道輕,這才沒把對面那說書的人給打暈。
這人當然不能暈,要暈也不能是現在,更不能在這裏。無奈莫離園被唐烜禁足在大牢裏,上堂的時候也不能跟去,所幸啊,上午開堂的時候她還沒睡醒,醒了沒多久,又遇見這經歷了上午堂審的小夥子。這不,好好一個辛城大牢,這會兒變成個紮堆聽說書的茶寮了。
莫離園将手伸出木欄外,随便揮了揮袖子,那一直蹲在她不遠處跟着湊聽的小卒趕緊跑了過來,一臉的狗腿樣。“唐夫人,有什麽您盡管吩咐。”
“再給我來點兒瓜子,這椒鹽的太鹹了,弄點兒茶香的去。”
“好嘞,這就給您安排去。”說完,他趕緊跑去吩咐外面的人,生怕步子慢了,回來便錯過了好戲。
這邊剛說完,那說書的清了清嗓子,又找回了先前的感覺,搖着手中的一根破草稈子,擺着摸樣地說道:
“前面啊,咱雖然沒聽清,可那精彩的地方,咱可是聽了個清清楚楚,你們猜……怎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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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賣關子!我最恨人家給我繞,說重點!”莫離園兩指彈出一顆瓜子,正中那人印堂,原處即刻多了個紅印子。挨了暗器也不敢揉,小夥只忍痛說道:“唐大人當場就把那仵作和捕快拿下了!”他十分敬業地擡高了語調。
“這是為何啊?”
“為何?”因為那唐烜掀開夕遼驸馬屍體上的蒙布,就看了那麽一眼,就只一眼,然後就狠狠地吐出幾字:來人,把那驗屍的仵作和新城的捕快給我帶上來!
那架勢,啧啧……
…… ……
“馬力剌身上的傷痕有三處,臉上一處,看似是被利器所傷,傷不深卻是血跡的來源;第二處是手腕,皮肉未破,卻有黑紫的淤血浮于表面,傷成手指狀,應該是被人碎了腕骨;第三處,也就是致命的傷害,是脖子上的勒痕。我且問仵作你,這傷痕是如何造成的?”
那仵作還未答話,已是渾身顫栗。“回,回大人,是、是被人用繩索勒住脖頸用力拉扯窒息而死。”
“好。我再問你,你可驗過死者的舌苔。”唐烜雙目探究地盯在他臉上。
拭拭額汗。“看過。”
“苔厚上可有醉酒症狀?”
“回大人……無醉酒之狀。”
“可曾探針?”
頭愈低。“是,探……探了。”
“可曾中毒?”
“未、未……毒”話未說完,早已抖如篩米的雙腿就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那臉色,真叫一個慘白到了極點。“大人饒命,小的,小的……都是照吩咐做事。”
這話說完,唐烜身子不禁向後一靠,不查間看了看一旁的高玉帛。高知縣一臉的從容,淡然問道:“宋仵作,你倒是說說,是照了誰的吩咐,又是錯了些什麽呀?”那語氣,旁人聽不出,近處的唐烜自然辨出了幾分要挾的語氣,不齒得撇了他一眼。
那仵作結結巴巴的回答。“我錯,是不該草草為死者做傷處鑒定,不該……不該受那些夕遼兵的催促,不該忘了仵作的本分,應該再仔細些檢驗屍體的。”
這話一出,坐在堂下的第一人不高興了,公堂之上,有資格坐在堂下的除了那夕遼的大使衣流原,還能是誰啊?且看那衣流原真是人如其貌,長得虎背熊腰,性格也是莽莽撞撞,一聽夕遼兩字,就已拍着椅子站了起來。
“好你個刁民,查看屍體的是你,說什麽對與錯的都是你,現在這是作何?難不成想都推到我們身上!”轉臉又看着那堂上的唐烜,伸手指點道。“唐大人,你倒是說說,這傷有什麽不對了?”
唐烜示意他坐下,畢竟是公堂,對着一國大使也不好拍着驚堂木與他理論,只點了點桌上的那頁供詞,說道:
“貴國驸馬的屍體上,致命的傷我想你們都看過了。不知那脖子上的勒痕你們可看仔細了?那淤痕細且深,光滑無錯位。由此可以證明兩點:首先兇手力氣很大,他在用兇器勒死驸馬的時候連對方掙紮的機會都沒給;第二,兇手出手恨且快,手法熟練。這些最基本的,我卻沒從仵作的記錄中找到一句。”
“那又如何?”衣流原明顯對他的說法不認可,且指了指跪在堂上的柳芹芹。“說不定她會武功呢!你們元唐不是有習武的民風嗎?我見過的女俠高手可不比男的少!”
唐烜不怒,反笑。再看看一邊那高玉帛寵辱不驚的樣子,心知在這辛城裏眼前這幾人早已是一丘之貉,如今他是以一敵衆,要想讓他們原形畢露,那就只有借助悠悠衆口,先服衆,後以民治官。
他含笑點點頭。“衣大人說得是有道理,但是依常理來分析,柳芹芹一介女子,卻要在那馬力剌神志清醒、身未中毒的情況下,用一根細帶勒死比她高切壯數倍的中年男子,這未免有些太牽強了。即便,真如衣大人所言,她是個身懷絕技的女子。能用如此專業的手法殺死驸馬的她,卻……沒有全身而退的本事麽?她何以殺了人又要和那人莫名地同眠到被人發現呢?”
“是啊……沒道理啊。”唐烜那一番簡潔的推論說出,遠處的看客便又掀起一波碎語。很好,他要的效果達到了,于是又揚了揚手中的紙頁,對着那仵作一旁的捕頭,問道:
“請問捕頭,你趕到現場的時候,又是為何認定柳芹芹就是兇手的?”
只見那一身官衣的衙門捕頭,故作官腔地回着話。“我們接到有人報案,立刻就趕去了案發的地方,當時夕遼的驸馬就躺在柳姑娘的房裏,柳姑娘穿着一身的內衣,身上手上沾了不少血。再者,案發那天也确實有人看到柳姑娘與死者在一起了,人贓并獲,兄弟們多少雙眼睛都看着呢!”他把話說得十分肯定,自認為不似那心虛的仵作,不怕那唐烜挑他的刺。
“你這人,好生不分是非,前面本官剛說了,驸馬致死的原因是頸部的勒傷,如何說對方染了血跡就是殺人的兇手了?未查清案件、人物、背景,就先為犯人定罪,虧你一席紅衣黑繡的捕快衣身,吃着百姓的俸祿卻黑白不分。”
這一席不只是擺擺官威,可以說是唐烜的一番肺腑之言,他本就是捕頭出身,從抓人尋街這些小事一點點提起來的。他是從民間走出來的,所以再沒有人比他更了解一個好捕頭對一方百姓來說是意味着什麽了。
唐烜平日裏一副嘴拙的樣子,暗查奔走時的他,正是應了莫離園的那個形容,呆得像個木頭。可是她卻沒見到他為百姓請命時那一臉正氣的樣子,也沒想到他,為官斷案時會是如此的唇槍舌劍。
局勢一直大好,唐烜趁勢直擊。“柳氏。”
“在。”她沒有擡頭,聲音,卻淡定的有些讓在場之人心生佩服。
“本官現在給你一個重新翻案的機會,現在起我問你的每一句話,你都要如實作答,能做到嗎?”
“是。”還是那怪異地淡然。
唐烜從頭到尾沒對她的反應做出任何質疑,只是一切依法照例進行着。
“那夕遼國的驸馬馬力剌可是死于你手?”
“民婦冤枉,民婦沒有殺人。”微叩首。
“哼。”高玉帛刻意将那哧鼻的聲音做得大了些,似是要給所有人看得,又小聲嘀咕了一句“哪有殺人的喊自己殺了人的?”
唐烜連頭都沒側,他對這種與辦案無關的挑釁全然不會,只又對着堂下問道:“案發那天,你可曾見過死者?”
“有。不過不是在引香樓,是在外面。在……驸馬城外的竹苑裏。”
“你走的時候死者還活着嗎?”
“那時馬公子……不,是驸馬還好好的,我離開的時候,他還活着的!”說到此處,一直平淡的語氣終于有了些波瀾。
唐烜點點頭,如此說來,要脫罪本不是難事,于是又問:“既然如此,當時與你們在一起的可有旁人,若是有的話,可傳他作證。”
這句問下來,柳芹芹倒是頭一回臉犯了難色,唇齒糾結了半天,才幾不可聞地說了一句:“有,是有。”欲言,卻又止。
“是何人?”這可是重要的人證啊,她居然還在猶豫?
“是……西、西遼國公主塞瑜兒。”
“……”衆人那叫一個齊齊地瞪出了眼珠子。
“居然是她?要瘋……”
“天啊!難怪呢,那個母夜叉當然不會幫她洗脫嫌疑了,沒一起殺人滅口就不錯了!”
遠處觀衆的情緒再一次被帶到了至高點,随着案情出乎意料地深入進行,民衆的心情也随之此起彼伏,夕遼公主對案情的介入再次引起了人們的猜疑。
也正是這時,唐烜卻實實看清了高玉帛和那下坐的夕遼大使做得一個相同的動作,那是寫了一臉‘意料之中’的得逞之笑。他似乎明白了,難怪從自己出現在辛城直到坐上這主審的位子,這些人都沒有阻攔自己的意思,原來,不用他們動手,西遼公主這道檻,已經夠高了。
唐烜嘆出一息,卻不是為自己的而氣悶。這一步,他們走得棋是不錯,沖力也夠,只是,他們估錯了唐烜這個對手。
“啪!”驚堂木一拍,嘩聲頓收,只見他正顏。“帶夕遼國公主塞瑜兒!”
說時遲那時快,驚堂木拍下,衆人随着唐大人那話語深吸一氣的功夫,一個豔紅的身影恰是時候的撥開人群走進了堂內。
只見那女子烏發兩辮,圓臉粉頰,豐唇杏眼,一身夕遼族的七彩長裙,上衣是鮮紅奪目的緊褥小褂。于是那活脫脫的塞外美人仰着下巴,說道:“塞瑜兒在此,有本事的,死馬活馬通通給本公主放出來!”
…… ……
又是那熟悉的陰風劃過,衆人握着雙肩忍不住地一個哆嗦。
“講啊!”莫離園趕緊催促道。“又來個刁蠻公主,然後呢?講啊!”
對面那說了半天早已口幹舌燥的小兄弟無奈地眨了眨大眼,表示真的很無辜。“沒了。”
莫離園急得一個跳腳。“咱聽得正起勁兒呢?咋會沒了!然後呢?”
小兄弟雙手一攤。“然後……我們就被抓進來了。”指了指圍在莫離園身後無緣無故多出來的一圈十好幾個人。
“為啥呀?”她頭也不回地問道。
“我們都是剛剛在堂下說那西遼公主壞話的。”說着,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就是說她母夜叉的那個。”
莫離園撇了撇嘴,身子往後一仰,端起地上那牢頭送來的茶香瓜子,吃得悠然。
瓜子皮又被她一口啐去了老遠。“呸——!還真是個刁蠻公主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