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執着些兒千裏遠
執着些兒千裏遠
悟得只消此時霎
這世上總有許多巧合的事,老狐貍金延千算萬算也沒想到,為他送信的了了偏偏比那心仲的信慢了一步。他的書童趕到谷城客棧的時候,只見到了柳芹芹,而莫離園早已不知所蹤。
世上難料的事又豈止這一件。就像他唐烜機關算盡以為自己詐死的計劃萬無一失,偏偏,小看了那不起眼的小卒一個,亂了他的大計。
想他和心仲為了上演這一出刺殺記,雖說那一劍避開了心脈只刺入了肉間,可鮮血是真真的淌了三兩碗啊。封住心脈的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這‘屍身’被拖到野外了,還要受人蹂躏?
難道這人看出了自己是詐死?不可能!心脈呼吸全無,怕是除了神醫再世,鮮有人能辨出。
若不是知道他詐死,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這個棄屍的人,與自己有什麽深仇大恨。
在看清了對方那陰狠的一笑之後,唐烜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了。
“你到底是誰?”他只記得當時錢文虎稱他為駱虎,面上看起來這人卻是陌生的很。而此時他劍不在手,只能掏出随身的匕首以護。對方目光淩厲,只用幽暗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唐烜的臉。
“你自然不會記得我。但我認得你,一輩子都忘不了……”他切齒地拔刀出鞘。“我兩個師弟,一個師妹,都是死在你夫人手中,那夜在金陵,我以為我殺了你……卻不知你二人竟聯合演了一出金蟬脫殼,滅我同門。天不長眼啊!在金陵城外,居然連炸藥都炸不死你們。”
聽到這裏,唐烜總算有點兒眉目了。原來第一次入金陵城的時候,小四在屋頂真的遇到了刺客,而且還把人家滅了口。想到這裏,忍不住又是一陣嘆息。所以說,行走江湖自保很重要,但得饒人處且饒人,畢竟冤冤相報何時了啊。唐烜自知錯在己處,無心殺他,沉思一番又說道:
“上次你埋伏在山洞外,以炸藥暗傷我二人,而我們也果真被你炸成重傷。之前我們也有不對之處,依我所見,還是互退一步,莫再無謂的糾纏下去了。”唐烜将自己的意思表明了,只看對方願不願意讓步了。
駱虎含着那一口怨氣,怎肯讓步,所以剛剛在看到唐烜的屍體後還要将他分屍以洩憤。“你不要做夢了!我三位同門和我二十多年的感情,最後,連個全屍都沒有。讓步?我現在就要了你的命!”
對方話都沒說完,提刀便殺了過來,唐烜身形微側以避,然後以袖中的匕首近身相搏了幾個回合。駱虎招招犀利狠毒,皆朝着唐烜的要害而去,卻見那唐烜多以退為攻,不願正面回擊他的殺招。
兩人戰了數十回合,唐烜身手敏捷,對方自然讨不到什麽好處,可唐烜胸口處還拖着個大窟窿,這幾番動作下來,對方的力氣又大,肌肉扯動下鮮血又湧了出來。
駱虎見他明顯放慢了動作,提着力氣又狂砍了幾下。唐烜上身更是大幅的擺動而閃,随着流血的增多,漸漸眼前也模糊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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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下去不是辦法。唐烜即刻緊握了手中的匕首,側身虛晃他幾招,見隙插針,一刀劃向了駱虎右手的筋脈。那刀果真‘咣當’一聲落了地,駱虎捂着傷口一個踮地跳出了戰圈。
駱虎心裏明白,若真刀真槍的動起來自己根本不是唐烜的對手,可無論對方如何的退讓,他心中的恨,無法消退。他忿忿地咬着牙,用左手拾起地上的刀,怒吼一聲又朝唐烜砍了過來。
唐烜未急,嘆着氣搖了搖頭,只道他為何如此執着?再以一個輕燕略身避過,身子晃到對手的身後,又以刀背敲在了他的背上。駱虎被他流利的閃躲弄得措手不及,後背吃力,一個踉跄地栽去了地上。再狼狽地起身時,一口鮮紅被他不屑地啐了出來。
唐烜閃過之後,穩穩地立在那裏,看着他一臉的疲态,眼中劃過了一絲同情。
“為什麽?究竟是為什麽?我為什麽報不了仇!”他再次憤怒,血口中瘋狂地吼着,唐烜只是面色蒼白的站在遠處看着他,一臉無奈與淡然。
一陣風卷過,野外的清晨更加蕭索,枯黃遍地,簌簌作響。
憤怒過後,駱虎的臉上仍是猙獰。他再次舉起長刀,唐烜微退正待迎他時,豈料那長刀一個轉向,竟朝着持刀人自己的腹下而去。
‘哧’的一聲,刀沒腹中。唐烜怎麽也沒想到,一個一直以來執着着要殺自己的人,忽然之間卻自殺了,還是在仇人的面前。一切來得太過突然,讓他措手不及,甚至,連去阻止這一切的時間都沒有。
唐烜瞪目定在那裏,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你……為何。”
鮮血順着嘴角滑下來,滴去那遍地的枯葉之上。他一臉的痛苦:“一念執着,原來……這麽累。思念太長,原來……死是這麽容易。”
唐烜聽不懂他話中的意思,只覺得在這一刻,他猙獰的目光似乎飄渺去了遙遠的地方。喃喃間,只聽得他又說了一句:“師妹,師兄太無用,只好來陪你罷……”
駱虎跪倒在地上,一行淚從眼角劃出,順着他臉上凹行的疤痕,游走而下。就在他閉眼的最後一刻,那染着鮮紅的嘴角竟彎起了一抹微笑。
鮮豔的刺眼。
緩緩走近他。唐烜試探地伸出手,探了探他的心脈,已無氣息。其實不探也知,單是看他沒入大半腹中的那柄長刀也知,他,死意已決。
唐烜以手扶額,有些倦态。或許是他太過驚駭,或許是剛剛的打鬥太過激勵,或許是他長久以來積累的傷痛太多了,腳下微顫,眼前雪白地一閃,唐烜單腿軟跪在了地上。
他意識到必須要立刻調息護脈,正在收腿坐下的片刻,不察間,一個翩然的身影如煙如幻般地落在了他的面前。
氣虛血虧,他渙散的眼睛已看不真切,只覺得那是一張十分熟悉的臉,只覺得臉前這熟悉的人還是那熟悉地一臉怒氣。
“累死我了!你知道不知道,我一個早晨跑遍了整個……”猛地停住,一陣倒吸。“喂,你怎麽了,身上怎麽這麽多血?喂,你別閉眼啊!等等,你怎麽倒了……喂!喂!”
那個熟悉地聲音,也還是那般地吵鬧啊!唐烜只覺得這一瞬間,很累,他很想休息,可心中又有些奇怪……
總覺得,這個女人身上有股很奇特的味道,跟世上所有的女子都不一樣,那似乎是她特有的,一種風塵仆仆的味道。有點生澀,卻不會難聞。
而此時的莫離園,哪裏有他那副淡定的閑情,更顧不得自己身上的味道是臭是香,她可是為了心仲的一個紙條飛馳着幾乎跑遍了整個谷城,才将他找到。人才尋着,卻發現這家夥居然又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她就連剛剛那攢了一肚子的怒罵都顧不上了,輕拍着他慘白的臉,生怕這眼睛一閉上就再也睜不開了。
終于,那雙灰朦朦地眸子算是睜開了,莫離園興奮地看着他,怎麽也沒想到,他虛弱間張口就是一句……
“原來死,這麽容易。”
說完,眸子合上,再未有動靜。
莫離園登時愣在了原地,驚駭得她從頭皮一路麻到了腳底。少待,只見粉唇一咬,她憤然地說道:
“想要我作寡?哪有那麽容易!”點中他身上的幾個大穴,雙手一個用力便将人扶在了背上。
纖細地手臂一攔,另一只手将頭上滿布的汗珠一擦,腳下起力,疾馳又去。
莫離園疾步間,卻未曾察覺,她剛剛說完那話,肩上合着的眸子,微微彎動了一下……
…… ……
駱虎所說,一念執着,卻是太累。累?他未嘗不是。
唐烜想起小時候母親與他說過的一段話:
那年冬天,母親已經病得很重了,她坐在床上攔着自己,說道:‘烜兒,你知道冬天為什麽那麽冷、那麽冰嗎?’
那時他還小,只搖了搖頭。“我不喜歡冬天,好冷。”
娘卻笑了。“烜兒,你知道嗎?冬天好冷,好刺骨,河水凍得好冰好冰,因為她太執着,執着的等着她想見的人。風兒越大,天氣越冷,河水越冰,那越是她急切的執着……”
“娘,它在等誰?我替他尋去!”那時他只想着,冬天若不冷,娘的臉就不會那麽蒼白,就會陪着自己去院子裏玩了。
可娘卻搖了搖頭,對他說。“這執着,誰也替不了,只有她自己能找到,能放下,能離開……”
“烜兒不懂,她到底在等誰呢?”
那時的娘親,推開窗戶,笑着勾進了窗外的一支樹杈,她指着上面的一個嫩綠的新芽,笑得好溫柔。“你看,快來了。她等的春天……就快回來了。”
七歲那年,唐烜終于明白了冬天之所以那麽冷的原因。娘去世沒有多久以後,爹也去世了,小時候太多的悲傷重疊在一起,讓他來不及想,來不及恨。長大以後才明白,其實爹的死,也是執着的一種。
執着的,未必只有生。有的人,用死亡去完成他的執着,像爹那樣,含笑而去;又像駱虎那樣,在死亡的一刻,終得到真正的解脫。
有的人,卻為別人的執着而執着,就像他自己。有時候他在想,每一次浴血奮戰,每一次鳳鳴暗查,每次生死一線,他可以拍着胸脯的對自己說一句:死得其所,生無所憾。可如果有那麽一天:天下太平,惡得懲、善得揚,國泰民安,人人安居樂業。如果到了那一天,他是不是便再沒有生存的執着了,他是不是只剩死亡的等待了。
于是這一刻,他又會去想:
果真到了那一天,在他生無所戀的那一刻,還會不會……有一個人,在他耳邊,警告他說,不許死。會不會有一個人,執拗地要挽留住他的生命,而這執念……
又能持續多久呢?
作者有話要說:JJ還在抽,聽說還要持續一段時間,好在留言是都回來了,阿彌陀佛,希望這場災難早點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