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此番外傳】金易熔,緣難延

金延這輩子,最愛的是錢,最恨的,也是錢。

錢讓他滿足,讓他充足,讓他知足;錢也讓他深陷,讓他渴望,讓他欲罷不能。便是在愛恨中糾結着,他,卻始終将金錢視為自己的知己。

他喜歡收債,讨厭欠債的人,可偶爾也會有例外的時候。要知道,有些時候,有些錢,有些人,他是希望能欠一輩子的……

金延低頭看了看桌上的一包東西,手中的扇子定在當空,眼中的驚異,流露無遺。

“怎麽了?貨色不好?”

金延臉色僵白,搖了搖頭,嘆了口深氣,拿起角落一個玉制的玲珑小杯,說道:“寒月酌,東琉進貢,乃冰山寒玉所制,遇水凝寒,玉中之最杯中之王,傳聞在七年前先皇将它賜給了大婚的長公主。”

說罷,又随手挑起旁邊的一條金鏈,繼而道:“西馬嘯金川,此鏈是當世第一金飾神匠魏庸所制,乃遺世孤品,鏈身純金提煉打造,上雕金川策馬場景圖,細致的雕工堪稱神作。兩年前,當今聖上賜給了剛滿月的小皇子。”

金延小心翼翼地放下那鏈子,眼花缭亂地又看一番,最終,指尖微顫的捏起了一個圓滾滾的珠子,嘆道:“你怎地又将這龍冠明珠給偷來了,這、這是上古神物天下只此一個,姑奶奶……你這些個贓物,可是要難為死我?”

莫離園明眸一瞪,抖了抖身上的黑衣,怒言相向:“你不是說沒有你脫不了手的贓物嗎?欠你那一萬兩,終是要還的!大不了我賤賣給你,還有這破珠子,我娘鏈子上的都比它大,我當白送你的了。”

金延只覺腹中膽汁上湧,扯出一笑,卻是苦澀無比。旁的不說,眼下這包東西裏,随意一件都是價值連城,一萬兩?此一杯足矣。

金延還想再說幾句,怎奈他擡頭時,那小四卻已走到了門口。

連日來的奔波,臉色微顯了倦色,她始終皺着的一雙眉頭,似乎就是不願解開,側了側頭,又吐出一句:“我去睡會兒,沒什麽事,別叫我!”離開了唐熬府後,莫離園便暫住在了金多坊,今天是入住後的第三天,她卻也是三天沒有合眼了。

“去吧。”金延揮了揮手,目光,再次落回那桌稀世珍寶之上。

想他這輩子最心動的,莫過于眼前這琳琅滿目,只是這一刻,不知為何,眼中物,卻又刺得他心痛。

“皇上、長公主、大皇子、二公主、三公主、六王爺、清妃、華榮妃……這群皇親貴胄,真是跟着唐烜遭了罪了……”

語畢,又擡起手中那顆渾圓碩大的明珠,端視了好一會兒,未語未動。風及,屋內燭火晃動,思緒也片片回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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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那是幾個月前,京城商會聚集慶典,花燈遍街,紅綠霓宵,環城河上各個商鋪的畫舫争相鬥豔,卻沒有一個的風頭,能壓過金多坊那一支。

金多坊的船頭上,鍍金大菊,船身金漆耀目,船腹上绫羅飄逸,就連船中相邀的美女也是京城各個樓中的頭牌花魁。行人無不注目而望,那夜金多坊的商船,真是豔壓群雄,讓人印象深刻。

是的,這就是金延預想的效果,他喜歡這種集萬衆矚目于一身的感覺,他喜歡将別人遠遠抛在身後的感覺,那時的他,無比得意的坐擁着絕色美女,享受着美酒佳肴,心情舒暢地笑游于河上。

可笑,好景不長。

他這輩子都忘不了,談笑未察間,一個黑色的身影從天而降,一雙明亮地眸子直視着他,不帶一點的卑微、怯懦、驚豔,她是那麽的高傲,讓通體金燦的金船都被襯得黯淡。

當船上的打手沖着她紛紛而上的時候,她噙笑翩身,負手而行,所落之處,血漸四方。二十六個人,不消片刻便被她斷頸而弑,剛剛還在他懷中嬌笑不已的美女們,一時間驚叫連連,東奔西竄。

那時,他看着眼前淡然而笑的女子,晃了神。四處逃竄的那些絕色佳人,與臉前的素顏含笑一比,竟變成得千般可笑,萬般不堪。

“你就是金多坊的老板?啧啧……長得還不錯。”她努了努鼻子,垂目低視着下坐的他。

天下多少人曾在一睹金延的容貌後,魂牽夢繞,多少人醉倒在他的傾城一笑之下,而在這個陌生的女子面前。

她卻只是看着他,平淡無瀾地看着,卻從始至終沒有放進眼裏……

“好看是好看,就是像個娘們。”

“……”金延雙目一怔,緩兒笑出了聲。“姑娘不像是來取我性命的,那麽,是何用意呢?”

她一聳肩,結□上一個黑布的包袱,扔到了金延面前。打開一看,珍珠瑪瑙,古玩玉器,全是值錢的寶貝,金延看了一會兒,眼前明顯一亮,擡頭再視那女子,笑道:“你就是最近在江湖上頗有盛名的神偷四環?”

那女子眼中閃過一絲怒意,立刻駁道:“不是四環,笨死了,一群沒學問的,是神偷莫離四,莫離四!”

“好好好!”知道不敵她,當然要服軟,金延轉而又問:“那麽,姑娘是要我金多坊替你銷贓了?”

她終于緩下怒色,笑着點了點頭。“你這美人兒,還不笨,嗯!都說你這裏能給到最好的價錢,天下沒有你打聽不到的消息。怎麽樣?要不要一起幹?”她雙眼一眯,語氣裏帶着一絲陰笑。

金延望了她好一會兒,笑意更深。“天上下金雨,豈有不撿的道理?”

她立刻悅色顏開,眼中之光又盛。笑着走上前來幾步,從那包東西裏揀出一個純金打造的小算盤,丢到金延手中,豪氣地說道:“這個算我入夥的見面禮,我姓莫,家中排行老四,人稱莫小四,以後……多指教啦!”

金延看了看手中的金算盤,分量十足,四面光滑,珠子精細。心中暗道:這金雨下得,好生闊氣啊……

那時的金延,是真心的愉悅,因為她加入的那段日子,金多坊的收益好到不行。這莫小四身手好,從不失手,凡盜必得,對賬目的打理也很是信任金延,交由他全權處理,而合作的條件只有一個,就是幫她尋找一件上古神物——龍骨木。他不過問她的任何事,包括神木,二人幾乎天天都要見面,每次相見就是金延進賬之時,所以只要見到她,心中總是歡喜。直到有一天,她哭喪着臉站在他面前,公然向他提親,而結局很明顯,在知道她的家庭背景後,金延斷然拒絕……

“你不娶?那我只能嫁別人了。”

他眉頭一皺,苦笑一聲:“呵~你這身份,怕是嫁誰都不易。”

“大姐說了,騙一個回來。我見那家夥木木愣愣,确是好騙。”

他直覺心中有些別扭,于是冷冷回她一句:“被人知道了你這身份,恐會連累他全家。”

莫離園笑:“那家夥孤零零一人,累不到別人。”

眉皺愈深。“這人是誰?是何模樣?江湖上可有名號?”

“不是!是個當官的,官是朝裏最大的,長得黑糊糊的,也不俊,說話一板一眼很是無趣,他叫什麽來着?叫……唐烜,對,唐烜!”

她當時就是用那樣平淡無奇又帶着些不屑的語氣描述着那個男人,之後的許多天,她還是那樣的态度,相仿的神情,不冷不熱地講述着這個人。金延怎麽也沒有想到,沒過幾天,小小的分別,卻已是物是人非……

當了了安排着人将藥引放在石壁的邊角,他卻怎麽也不敢落下手中的火苗。同樣的問題,他問了一次又一次。

“你确定這分量不會傷到裏面的人?”

“确定!金老爺,這活我幹了近半輩子了,您就放心吧。”這是從事開鑿業五十餘年的專業火藥劑師給出的回答。

于是,石壁被順利的炸開,很險的是,小四的身體就昏迷在石壁上,虧得他避開了洞口的那一處,炸得是另一處的石壁。人沒有傷到,可他,卻深深地被刺痛了。

她靠在那裏,一臉的慘白,一直驕傲無比的一副容顏,此刻卻殘敗的幾若凋零,往日晶瑩透亮的一雙眸子,慢慢地張開,裏面卻是朦胧地白茫一片。她用盡力氣地勾出個笑容,他卻覺得,心像被人剜去了一塊肉。

直到,看見洞中的另一個人時,他又有些後悔了。

若此刻傾在石壁上的是這個最貴禍首——唐烜,那麽剛剛他一定會換個地方堆那炸藥,最好一次,就将他炸成灰燼……

那之後的很多天,金延終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的一生,眼中只有一個人,心中只裝一個人,那就是自己。他從來沒想過,會有這麽一天,狹小的眼裏,拳大的心裏,又擠進一個旁人來。或許是他的心太小了,這麽小的空間裏,兩個人的分量,太重,所以擠得痛了。

想他金延坐擁金山銀山,卻是買不到‘從前’;他有千眼萬耳,卻是再也找不回那人了。

于是他跟着她,想盡辦法的去回憶起當初的時光。卻沒想到,距離敵不過時間。

她再次主動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景色卻已變遷。莫離園不再是當初的意氣風發,豪氣雲天,她不再是肩上攜寶而來,她不再是居高臨下地笑看着他。

那時,她滿臉的焦急與恐懼,她的肩頭背着一個奄奄一息的男人,她疲憊地弓着腰,擡頭視他:“快去叫大夫,快些救人啊!”

一次是這樣,兩次還是這樣。

金延終究還是去做了,天意不要這個男人死,或許真是天意,要這麽兩個人來打擊他的生活,折磨他的人生。

當他看着小四不眠不休地照顧一個男人,那時的心情,讓他幾欲發狂。可他都忍下來了,直到,看見那個男人不領情地甩開小四的時候,他知道,他已經不可能再忍下去了。

從來沒想過,溫雅如他,也會這般的失去理性,粗力地拉着一個女子。他強硬地拉着她,拖着她,只想帶着她離開那個男人的視線。

更沒有想過的是,這個女人一掌揮來,明明只是微力,他卻湧出了一口內血。

小四說道:‘你把我弄痛了!’于是頭也不回地跑掉了。留下一個人,遍體鱗傷,卻只能,苦笑于天。

癡癡地看了看空蕩的手心,筋青肉白,一抹苦笑,卻是久久未消。

金延用太多次的悔恨和苦笑去弄明白了一件事,有些東西失去了,便再也找不回來了,有些人出現了,你便是用盡辦法,或讓他消失,也無法将他存在過的事實抹去了。

回想他們第一次相見,從那雙明亮地眸子注視他起,他就知道,那雙眼只是看着自己,卻沒把自己放進去。現在,那雙眸子裏,依然沒他。

人皆有一雙眼,有時候,看人的卻是心。

他能給小四她需要的一切,寶物、訊息、金錢,他可以讓她開心,擁有她最美好的笑容,可有一樣,他做不到:他永遠換不來她的心痛。

原來,笑容是廉價的,越痛,才是越重。

他贏了這一桌的寶物,卻輸在了她那一抹愁容之上……

金延再将思緒轉回眼下,屋中只有一盞燭火,桌上的寶石金器映着那光熠熠奪目,廳中明如白日。

恰時,一道腳步聲從門外傳入,未多時,門被人推開,一個身影緩緩走了進來。

橘光下,那嬌柔之姿漸漸清晰,素衣淡顏,笑看着他,步伐輕穩。

柳芹芹看着桌上小堆如山的一衆珍寶,又看了看一臉茉白無笑的金延,眸子一彎,說道:“你這萬貫家財,莫不是金滿成患了?”

金延微微一怔,猶豫一番,搖頭而笑:“何以成滿?”

“天下奇珍,京城貨源,多數盡在你金延的手中,你卻是還不知足?”她拂衣坐在他對面的位子,笑着又道:“我今夜,可是來向你讨酒喝的,看你這模樣,我還真是來對了。”

金延盯着她的臉看了好一會兒,轉下目光,手中,還是那顆碩大的明珠。

“正好想到你的一句話,飛馬流雲,任我再追,已是不及。”

柳芹芹微楞,凝視了一會兒,又道:“且得過,且足矣。”

金延聞言又是一愣,目光留戀一番,終是落下了手中那顆明珠,掩上黑布,再不看去一眼。

“她來那天,我只當天上下了場金雨;到她走時,我才明白,一場洪水,竟卷盡我家財所有……”

作者有話要說:【ps】:

大家元旦快樂,新年快樂啊!

神馬?!問咱為啥心血來潮寫番外?哇哈哈哈恕我直言,有史以來,咱最喜歡滴就是小金這個角色,一直覺得很虧欠他,于是就把咱第一個雜筆式番外給了他。

另外,覺得唐某罪無可恕地童鞋們,辛苦大家再忍受一下吧!火山咕嚕着呢,爆不爆發,啧啧啧,這個咱真待忱忱看……

(抱頭!)

(鼠竄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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