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何從乞得不死方

風雨春殘杜鵑哭，

夜夜寒衾夢還蜀。

何從乞得不死方，

更看千年未為足。

莫離無塵面無血色的看着臉前的一切，突如其來的殺戮場面，讓他震驚，恐慌，甚至有些無措。

猶如風暴襲來，沙塵汲血，濺去四方。

風暴的中心，是一襲青衣的女子，散發蹙眉，面目猙獰。手腳落出，盡是一道烈風劃過，剖腹斷腸，血流滿地。

莫離無塵看着她，自己的親生女兒，曾經洋溢着天真笑容得一張秀顏，今日，卻如秋後白霜，酷至無情。

從沒有人見過莫離園‘動手’，是的，一直以來，她無論是防身還是殺人，用得都是足尖的寒刀，沒有人見過她用手殺人時的樣子。

那是因為……

沒有用手的必要。

用手，太過殘忍。她得腳速要比手速快上數十倍，腳過無痕，殺人斷頸不過紮眼功夫，若是用手……

手尖縱風，風疾如刃，削過處，腹前只開一長口，再回眸，皮開肉翻，腸血破腹而流，遍地紅白，慘不忍睹。

莫離無塵遲遲沒有出手，直到，當那瘋狂到已失去理智的莫離園攻略到了白幕帳下，帳外僅剩的數十小兵還在做着拼死掙紮，帳內，驚呼聲、‘救駕聲’四起。

是的，必須要出手了。

莫離無塵腳下一點，縱去數十丈外，腳下寒刀已出，破風而去。

Advertisement

“呯呯！”幾聲兵刃的對峙，無人見其身影，遠遠只能看見，有青白兩股勁風迎面相擊，無始無終，無去無從，無端只能聽見那兩道風中擊出幾聲清脆的碰撞，其餘的，枉是猜測。

“小四，我是爹啊！你看看我，我是你爹，你到底看不看得到啊！”莫離無塵額上汗珠墜地，數十招下來，他攻防皆是斟酌下手，狠也不是，輕也不是，眼見着臉前的親女兒早已殺紅了雙眼，大有六親不認的架勢。

就在這時，遠處不知閃來一何物，如雷如閃，以迅雷之勢縱去了那戰局之中。

緊接着，‘哄’得一聲巨響，戰圈內沙塵四揚，紛落間，卻見那前時還猙獰如地獄閻羅一般的莫離園，面色慘白地癱坐在了地上，嘴角挂着一絲餘血，氣促的喘息，久久不能平複。

莫離無塵驚訝的抽回手腳，這才發現，剛剛擊中那莫離園的‘飛來之物’不是旁的，正是那上古神物——金絕羊。與火麒麟、銀霄獸、碧血神雕并稱四古神獸的金絕羊，也是那莫離世家三閨女莫離婷的貼身坐騎。

金絕羊一出，勝負已分。

遠遠高處一坡上，但見一人迎風凜凜灰衣長闕，卻是面色凝重。

非到萬不得已的地步，莫離婷是絕不會下手去傷害她的親姐妹的，一旦這樣做了，即便不是她親自動的手，哪怕是看着，姐妹同心，也是會一并痛着的。

被擊倒在地的莫離園，重傷過後，她得臉顯得愈加凄白，渾身如癱軟了一般，低頭垂發，臉上沾到得粘血合着淚水一并滑下，空洞的眸中，依舊沒看到任何人。

“小四，你，你怎麽了？”莫離無塵試圖将她從地上拉起來，那一扶，卻又發現小四的渾身冰冷如霜，雙腿一軟，又癱了回去。

幾番起落，莫離園終是沉沉地坐在那裏，裏外透寒，沒有一絲得生氣。

“爹……走不了了，回不去了。”腿便是好得了，心卻殘了。殘缺的心，終是回不去完整的面貌了。

莫離無塵試圖将她從地上拉起，總在拉到一半的時候，稍做松力的瞬間，那沒有一絲活意的身子便滑落而回。那一個落空，人，正是再也尋不回來了。

風過，沙繞着腳邊低低的盤旋，淚珠墜入，攜沙而落。

“小四，你起來，你起來啊！”莫離無塵急躁地慌了手腳，緊握着她的手，似乎在懼怕着她逐漸冰冷下去的體溫。

莫離園無覺，淡淡，仰天一嘆。“爹……你說為什麽，明明喜歡的，現在，卻又如此的恨呢？恨他，好恨好恨。為他，我什麽都放棄了，什麽都可以給他的，為了他，心，都交出去了，我卻……連一個回眸都換不回來，他離開時，連一個轉身，都不肯給我，什麽……都沒留，什麽都……帶走了……”

“喜歡一個人，要怎樣去跟随呢？要如何去處置自己的心呢？我、我喜歡他對我笑的樣子，喜歡他背着我，一直走……一直走，喜歡他，默默地為我倒上一杯溫水，喜歡他……溫柔地牽着我，喜歡那樣……一股子沖勁一腔熱血的他。可如今，我喜歡的那些……把他逼上了絕路，沒了……全都沒了，通通不見了，那個人……再不會那般讓我愛着、恨着、怒着了……爹，我該怎麽辦，怎麽辦啊！”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這三個字，向噩夢一般擠滿了她的腦子，瘋狂的侵占着她所有的思想，淚水如泉般湧流出來。

茫然的眼中，最後一絲光亮泯滅下去，再沒有了，一絲希望。

莫離無塵是那樣的心痛，雙眼中，滿布得憐憫與悲傷。他不知道這短短半年的時間，眼前那個已然閉目，滿身箭傷的男子與小四究竟發生了什麽，他可以确定的只有一件……

若不是深愛，是不會這般痛苦與絕望的。

白袍深蹲，傾身上前，閉目相擁。“小四，跟爹回家吧。”

空有淚珠滑下，久久，卻無回應。

有一絲溫暖漸漸滑過肩膀，是久遠的記憶中，父親得大手，撫拍肩頭得節奏。“孩子……委屈你了，随爹回去吧，不要再這般折磨自己了……”

溫暖？

印象中，也似這般的溫暖，卻要更柔和，更加得……貼近心。

是在一個人的背上，穩穩的，總是将她拖得高高得。明明已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卻總是要一遍一遍的問，冷嗎？

卻是那樣簡單的二字，她已……溫暖到了極致。

莫離無塵緩緩地拍着她的後背，一下接着一下。“總會過去的，總有一天……會忘記的，孩子……”

莫離園眼中閃過一亮，茉白擡面。

是的，有個人也曾說過同樣的話。‘即是個欠着你的人，便忘了吧……’這就是他走時留下的最後一句。

那樣的平淡，那樣的不着痕跡，卻又令人，為他心痛、心酸到了骨子。

“忘？呵！談何容易……”幹涸着血色的嘴角微微扯出一抹澀笑。“我曾問他……身上的傷從何而來，他說，不記得了。只有胸前的那一劍，肋中的那一刀，他還記得。離心越近的地方，便越痛，爹……你知道嗎？我的心上……是被他捅了一刀啊——！血淋淋的一刀啊！這一世，我要怎麽忘？”

那一句說完，莫離園雙眸中似是漸漸清亮了起來，飄忽的身影，在一點點沉澱下來。轉瞬間，她只是膝間微動，擡手緩立而起。

“護駕啊——！”那一聲吶喊，在沉寂多時的荒涼的山川間，刺耳得分明。幾個遠遠躲在帳外的士兵，再次持刀圍了上來。

莫離無塵亦微怔了身子，也以為她是不肯罷休，仍然有弑君的意思，正欲相博，卻不料那紗衣掠去，卻是朝着反向而去。

盈足落地，微塵濺起。

莫離園的眼中，只有那一人，始終，再容不下別的。

仇恨、憤怒、不甘、怨念，在一瞬間，也不知她究竟悟到了什麽，豁然而開。眸子一閉一合之間，敞亮，又迎豔陽。

就在那一刻，莫離無塵和遠處的莫離婷驚見了那一幕，眼看着小四緩緩擡起的一臂，凝力與指，直沖天蓋。

“四爹！小四她……”莫離婷已覺不好，驚慌之餘邊跑邊是喊道。

莫離無塵生生是漏了一拍的心跳，所幸，就在那手指落下之前，他勁風掠去，腳未落，一把握住那手腕，猛地阻攔在了半空。

“你、你瘋了！你怎麽可以……”莫離無塵實在不敢想象，這個從小便倔強異常的女兒，居然也會有自斷生念的一天。而這一切又是來得那麽的突然，眼見此景，頓覺渾身冷汗尤顫。

莫離園始終不動，手間的力未松，臉上的淚跡漸漸幹去，茫然的目光無焦的回看着父親。

“爹……便讓女兒……再任性這一回。”慘白的臉色，卻又帶着些許的乞求。

莫離無塵驚懼地手中一滞，雙目巨睜。“你瘋了嗎？他死了……已經死了，你與他認識不過數日……你真的要做到這種地步嗎？你忘了你娘了嗎？你忘記你答應過你娘什麽了嗎？他死了，你便誰都不要了嗎？”

“爹……我到剛剛才明白，才想起，是呀，坐在裏面，坐在那帳子裏面那個高高在上的人，是他拿命去保、去護的人，是讓他寧願承受被判都不願去傷害的人啊。皇上？呵……在我眼中，他不過和那些被我剖腸破肚的人一般，可是……想到這個人，他曾經的傻，曾經的癡，我，卻又下不去手了。原來……愛一個人，愛其所愛，是這般的辛苦。這個人，一世都是這麽……這麽的……卑微，卻，從來沒有抱怨過，即便是被全世界都抛棄了的他，爹……我便是上天、入地，死，也要把他尋到的。請恕……女兒不孝。”

莫離園的一手被狠力的握住，身子卻深深地向着地上一躬。

就在莫離婷和莫離無塵看清她眼中的那一片堅定而又茫然無邊的眸色後，臉上，皆是絕望得悲顏。

“這一世，如他所說……已是欠我太多，可是，我太累，已等不到下世了，所幸，就去下面還清吧！”

茉白的容顏上，如啼血梅蕊一般，綻出片片白瓣，含笑所視之處，卻是地上那紋絲不動得一具軀體。

莫離無塵開始恐懼，那是從未有過的激烈掙紮，如果可以換取他女兒的性命，便是讓她奪了那皇帝的小命又有何懼，可是，她要的已然不是那平複憤怒的一時沖動了。

莫離園在一絲冷靜後意識到的第一件事是，那個人死了，她最最重視和在乎的人死了，即便她殺盡天下的人，這個事實，亦是改變不了的了。

而現在的她，唯一能想到的，也是為他做到的，便是去陪他。

“不行——！”那時的莫離無塵，眼中腥紅滿布，他緊捏住手中纖細的手腕，那力度，幾乎要将它捏碎。

“小四，你要讓爹……給你跪下嗎？”一絲淚光，閃耀在無塵的紋邊，他狠狠地從唇隙間吐出幾字，卻又是那樣的艱難和隐忍。

莫離園始終淡淡的眼神，沒有一絲的漣漪，那樣的淡然卻又讓人看得心寒，感到心碎。

莫離婷已是滿面的淚水，她閉目仰面，似是沒有勇氣去看小四的表情，甚至她的臉。似乎是已經預知了，預知了自己明明不想去接受的未來。她狠狠地咬着下唇，克制着自己心底的那一絲恐懼。

因為她知道，就在她遲來的這片刻，她輸了此生最大的一局，千算萬算，終是為了那個人，連自己最重要的親姐妹都輸進去了。這一刻，心中的怒、悔、恨漸漸濃郁，直至擴張至了整顆心。

唇邊已被咬出了血色，莫離婷顫抖的伸手附在了四爹爹得右臂上，含淚說道：“爹爹……已經……太遲了，我們，遲了。即便你攔下了這一時，她存了肉體，卻死了心，那痛，又當如何去熬呢？”

莫離婷的纖手輕柔地放置在無塵緊握着得大掌上，顫抖不已的巨力，似在千萬般掙紮後漸漸消退了下去。

十月懷胎，落地一肉。那是他最最心愛的女人用命去換來的另一個生命啊！那是他在這世上僅剩的一絲血脈啊！那是他……莫離世家最最珍貴的寶玉明珠啊！

如今，她卻是如此的重情，卻又是無情，為了對一個人的執念，殘忍得抛下塵世間對她的一切眷戀，心如死灰，再無返念。

“你……”莫離無塵深深的地下頭，兩串淚珠墜去了地上，顫抖的手間前時的巨力已漸漸消去，五指卻又像被黏住了一般，就是無法移開。

因為他知道，這一個松手，失去的不只是一個女兒，對于他莫離無塵來說，還意味着他無盡的悲恸和今後的無數個不眠乃至悔恨之夜。

這樣的松手，他做不到啊。

“把我們……葬在……雪山上，很高的雪山，要有很厚的積雪。這是，小四最後的願望了。爹爹……女兒千般不是，萬般不孝，來世……再報！”

那一個深深地叩首，額點黃土，久久未擡，熟又見，那激烈的淚水縱下，嘴邊揚起的，卻是一種釋然。

許久後，再起身時，她第一眼便略去了那身旁的一張淨臉，是唐烜，他閉目無息，眉頭卻像他們初識時那般，微微蹙起，似乎在執着地思考着什麽，微暗的臉上，閃過的幾滴晶瑩是旁人臉上的落淚。

一切都是那樣的熟悉，只如，初見那般得美好與難忘。

是的，她怎麽會忘。在皇宮屋頂的那一夜，她從漆黑的夜色中辨到了他的身影，從那一目開始，便……再也移不開了。

右手腕上有被父親緊握後的巨痛，那手仍沒有松開，她輕輕的吐出一氣，左手凝力，緩緩……高揚了起來。

就在那一刻，莫離園腦海中閃過了無數的片段和畫面，她在裏面時而哭、時而笑、有争吵、有感動，那一幕幕中，一個鮮活的身影晃動在其中，讓她冰冷的一顆心漸漸舒暖過來。或許就是那些畫面，讓她面對死亡的一顆心，不再有一絲的恐懼。

甚至，還有期待吧……

曲臂運氣，內力蓄發，就在那一刻，比瞬間還要短的一縱裏，莫離無塵揮臂欲攔，莫離婷煞白了臉閉目停息。

卻就是那麽天意弄人的一瞬間，沒有人會想到，那驚人的一幕逆天而落。那讓小二凝淚頓身的一幕，讓她屏息睜目的一幕，讓她……忘卻了赴死的一幕。

相比那一瞬的短暫，似又經歷了太久的等待，緩緩，才肯吐出幾不可聞的二字：

“小四……”

作者有話要說：PS:系統不知出啥問題了，嗚啊啊啊，剛才顯示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