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張遠強行鎮定:“大人們這是在做什麽?”
衙役将他從地上提起來:“少廢話,如今縣衙裏懷疑你長期參與人口販賣,跟我們走一趟!”
張遠掙紮:“我不過是個乞丐,那什麽販賣人口與我有何相幹?我要是真去販賣人口,還會落魄至此?”
他這句話配上此刻身處的荒蕪破廟,是有幾分可信度的。
然而這些個衙役跟着林風起歷練了一年,才不會去管他說些什麽,鐐铐一鎖,枷杠一戴,就将人拖回了縣衙。
林渙實在好奇他爹是怎麽審案子的,于是找了個小屏風擋着,反正他人矮,坐在屏風後面人家也看不見。
先被帶上來的赫然就是譚氏。
她本是抱着一絲找到女兒的希冀才報的案,卻沒想到官府居然查得這麽快。
她昨晚上才隐隐地有了些許預感,今天就要對簿公堂了。
剛剛衙役去傳她的時候是讓王舉人跟着的,舉人就可見官不跪,因此這會兒他就呆在譚氏邊上。
他看了看周圍只有幾個衙役,壓低了聲音問:“你怎麽突然報了案?”
譚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報個案怎麽了,我許久沒見過夢兒了,當年你說怕人販子對夢兒不利不肯報案,如今都過去兩年了,夢兒總不會還在人販子手裏吧?”
她說着說着流下淚來:“我可憐的女兒還沒好好活過就沒了……我前兒看見那個布娃娃,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嗎?我怕她過得不好,又怕她過得太好。”
林渙在屏風後面默默聽着,有點不懂:“她看起來很愛自己的女兒,為什麽會怕她過得太好呢?”
【心上人:當了好久的文盲了,這波我終于能給歡寶上課了。古代的拐子拐了人,基本都是轉手給人牙子,這種基本都是送到別人家做丫鬟,做丫鬟都要做活,低等的丫鬟幹的都是粗活,是不好,貼身的丫鬟要是跟着小姐們的還好,跟着太太的就有被送給主家當通房丫頭、姨娘的風險,這是不好。】
【心上人:還有種更不好的,那就是被人販子賣到秦樓楚館裏頭,那裏頭雖然日子過的滋潤些,對于女人來說卻是噩夢。】
林渙喔了一聲。
他想問問秦樓楚館是什麽,但是感覺好像一聽就不是什麽好東西,于是就沒問,特別憐愛地看着譚氏。
王舉人哽然無語。
他們說完話以後,林風起就坐到了大堂上。
林渙縮在屏風邊上探頭看了一眼。
平常他爹回後院的時候多半都是換好了便服的,這還是他頭一次看自己爹穿那身藍色補服。
嗯……怪英俊的。
帥爹林風起看了一眼底下的人:“把張遠和秦牙人押上來。”
秦牙人是姑蘇這一帶有名的,許多大戶人家采買丫鬟都要過她的手,這會兒上了公堂倒也不怵,恭恭敬敬地行了禮。
林風起将牙行的交易單子拿出來:“兩年前你們牙行收了好些個小女孩兒是不是?”
秦牙人賠笑:“大老爺你說笑了,咱們牙行哪一年收的人不多?”
“那你可還記得一個小女孩,脖頸間有兩顆對稱的痣?”
秦牙人搖頭。
她手裏過的小女孩,除非那些長得實在漂亮的或是後來出了名的能叫她記上那麽一兩眼,其餘的都是過手就忘的,也就牙行裏的賬單子記得。
林風起便指了指跪在邊上的張遠:“那你可記得這個人?”
秦牙人扭頭看,頭一眼覺得陌生的很,等林風起叫人打了一盆水上來給張遠洗了臉她再看就覺得眼熟了:“我認得的,這是我們固定的供貨商了。”
她們這些人牙子收人也不是自個兒出去買人,多數都是有些貧窮人家日子過不下去了賣兒鬻女,這種是直接賣到牙行的,還有就是從別人手裏買來的人,就像張遠這種人。
他們往往願意到那些窮鄉僻壤去收人,通常價格會低些,他們收了人再轉手賣到牙行裏,轉中間倒手的差價。
也有的根本不是買來的人口,而是拐來的,只是牙行規矩不管這些,索性就都睜只眼閉只眼地收下了。
這個張遠往常到他們牙行裏的時候都穿得人模人樣的,秦牙人猛地看見他落魄的跟個乞丐似的還愣了一下。
林風起便又問張遠:“你才被鎖來的時候說自己不過是個乞丐無賴,如今怎麽說?”
張遠臉通紅。
他素來知道財不露白的道理,因此平時只裝作是客商,不賣人口的時候都還是扮回乞丐。
誰能知道今天林縣令審案還能給他端上一盆水來洗臉。
林風起見他供認不諱,于是拿出來兩年前一份進城名單與官府的人口登記:”你的戶籍上寫了你并沒有娶妻,可是兩年前你進城的時候帶了一個小女孩,說是自己的女兒,對不對?“
聽到兩年前,譚氏猛地擡起頭。
林風起說:“你從城外帶了個小女孩進來,因着是拐來的,當天就急急地把她脫手賣給了牙行,正巧兒趕上了牙行那一月‘清貨'的時候,第二天女孩就被賣了出去,你一共拿到了二兩銀子,是不是?“
張遠低下頭:“是。”
衙役便将一個賬本子遞出來:“大人,這是張遠別院裏頭搜出來的。”
張遠有個習慣,每賣一個人,手裏便會記一次賬,買人花了多少,賣人花了多少,賬本子上寫的清清楚楚的。
兩年前那筆單子本該寫的是二兩銀子的入賬 ,可他只寫了一兩。
【白菜豆腐腦:有點沒看懂。】
【心上人:林爹審案子還挺仔細的?感覺應該是從出入記錄扒拉出來的張遠,然後又查到了牙行,就是我沒搞懂為啥他明明賣了二兩銀子寫的卻是一兩。】
王舉人搖搖欲墜。
別人不知道,他卻是知道的。
果然,下一秒林風起就轉向了王舉人:“兩年前正是你去府學參加科考的時候,是也不是?”
王舉人臉色慘白說不出話。
譚氏卻已經明白了,她跌坐在地,含淚道:“是,那一年我相公要去考科舉,可是家裏銀錢不夠,想了幾個月都沒法子,過後他說借了同窗的銀子周轉。”
那會兒她的女兒還沒被拐,王舉人借到了銀子,去了府學參加考試果然中了舉,是他中了舉幾個月後女兒才被拐走的,因此譚氏從未懷疑過他。
張遠這才知道自己是因為什麽被捉到了縣衙裏。
他讀的書不算多,然而在人販子這一行呆久了,自然知道要避着衙門行事,他連買別院都是借的別人的名義,平日裏還以乞丐示人,小心謹慎之極,誰知道竟栽在了兩年前這一道口上?
人販子素來對外說的都是下鄉收的人,其實若是不荒不澇的,哪兒有那麽多的人賣兒鬻女?他們個個都主動去拐過人,自然知道這是犯法的。
可張遠卻靈機一動,叫屈道:“大人,這案子可與我無關啊!王舉人自己找到我說是要賣女兒換錢,又不是我主動拐她的!他當初收了我一兩銀子便将她女兒舍給我了的!”
王舉人已經站不住腳了。
沒讓他料到的是譚氏“嚯”地一下站起身,反手就給了他一巴掌。
王舉人臉上火辣辣地疼,昨兒個叫張遠踹倒在地上摔裂了兩顆牙,他沒敢去醫館,囫囵睡了一夜,兩頰早就腫得和饅頭似的,這會兒又挨了譚氏一巴掌,那兩顆崩裂了的、搖搖欲墜的牙直接掉下來,被一巴掌扇在了地上。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譚氏。
這個女人……
平日裏在家的時候都是他當家,譚氏從不敢與他大聲說話的!
譚氏迎着他的目光,本有些怯弱,然而一想到被他賣了的女兒,怒意又上心頭,一巴掌又扇了過去。
【心上人:卧槽好爽!這種男人就該一巴掌呼死他!】
【無語:太惡心了,連自己親生女兒都賣!】
【餅子:譚氏站起來了!這兩巴掌真的看的我爽呆了!傻逼男人,趕緊跟他合離!】
【一言不合:笑死我了,你們看到那兩邊的衙役沒有,其中一個都走到他們邊上了,愣是沒攔住譚氏,讓她後面一巴掌打得結結實實的!】
【嘻嘻:衙役們估計也看不起這種男人吧,又不是特別缺錢還賣女兒,還要用孩子被拐了欺騙妻子,不讓她報案。】
衙役确實看不起他。
林渙也看不起王舉人。
他背《三字經》的時候曾經背到過,“首孝悌,次見聞”,書上要求人要懂得孝道,卻沒教會人怎麽做父母。
王舉人這樣死磕在書上的迂腐呆子,心裏估摸着以為百善孝為先,他做什麽都是對的,哪怕他把女兒親手賣給了人販子,她女兒也得感激他?
譚氏卻是個實實在在的可憐人。
她在大堂之上跪下了,匍匐在地,臉上的淚水如雨簾般落下:“大人,大人既然查清楚了案子,想必也知道我的夢兒被賣到哪裏去了,求求大人告訴我,我即便是傾盡所有,也想贖她回來!”
她說完就開始磕頭,額頭磕破了仍舊不停,鮮血糊了滿臉,又被淚水沖刷幹淨。
所有人都撇開頭不忍再看她。
林風起說:“你确定要贖回她?若是你贖回她來,你的丈夫還要賣了她怎麽辦?他能賣一次,就能賣第二次。”
譚氏一愣,半晌咬着牙:“那我就合離!”
不對。
她忽得站了起來:“不合離!我要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