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林渙坐在屏風後面都驚了一下。

【心上人:啊, 這個時代好離婚嗎?】

【古文學研究:別說休夫了,其實合離都很難,而且合離以後孩子大部分都是跟男方的, 也就是說,如果譚氏和王舉人離了婚, 他們的兒子女兒跟王舉人的可能性很大。】

【白菜豆腐腦:!!憑什麽啊?都合離了還不能要孩子?那如果找到譚氏的女兒, 王舉人肯定恨死這個女兒了吧?肯定還會被賣出去的。】

【無語:好生氣好生氣好生氣,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古文學研究:只能看譚氏怎麽樣争取了,肯定要打官司的,而且也看林爹怎麽判。】

林渙聽到跟他爹有關系, 立馬豎起了疑惑的小耳朵。

前面王舉人和譚氏的争執已經到了火熱化。

王舉人聽到譚氏要跟自己合離,不知怎麽的,一股恐慌漫上心頭。

他如今算得上是名聲掃地, 從前又是只讀書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抗, 往後肯定不好找活幹, 生計很成問題,現在王家也多是靠着譚氏去林家當花農賺的錢生活, 要是他們兩個人離異,往後他只怕就潦倒下去了。

他至今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夢兒不過是個丫頭, 自己沒錢去考科舉,賣了又怎麽了?

何至于譚氏就要跟自己離了?

可是譚氏顯然已經下定了決心:“大人, 只求您幫民婦找一找我的孩子!”

林風起和師爺互看了一眼,點點頭:“你放心,你女兒我們肯定會幫你找到,只是這找回來以後, 你們要義絕,孩子的想法和處境就很重要,希望你仔細想一想。“

因着王舉人賣女兒在律法之上沒有相關條例,也就是說,這是律法默認的灰色地帶,他們便沒辦法判刑,只能将他暫時放回去,秦牙人與這事兒也無關,只有張遠被收押了,這案子就暫時押後再審了,只等着找到譚氏的女兒再繼續他們兩個人離異的案子。

#

林渙有點可惜,等林爹下了衙,他小跑着跟在邊上問:“爹,那個姐姐找到了嗎?”

林風起摸了摸林渙:“其實已經找到了。”

林渙跳起來:“诶?真的找到了?那你為什麽和他們說沒找到呀?”

“他們夫妻要離異,譚氏的女兒找回來以後優先跟着王舉人,你想讓她跟着他嗎?”林風起問。

林渙想了想直播間那群人說的,要是譚氏的女兒跟着王舉人,說不定轉手就又被賣了,實在太慘,于是搖了搖頭。

他又想起那個小姐姐:“對了爹!那個姐姐呢?”

“在你娘那兒呢,去看看吧。”

林渙興沖沖地跑去秦婉那裏,果然瞧見家裏多了個陌生的女孩兒。

這女孩兒長相清秀腼腆,眼睛紅紅像個小兔子似的,和周圍身上穿着綢緞的女孩兒不同,她身上穿着一件灰白色的道袍,一小坨發髻立在頭上,用一根木簪子插着,手上還有一根拂塵。

林渙歪着頭:“你好呀?”

小女孩捏了個道家印:“小居士你好。”

林渙懵逼:“居士是什麽?你可以叫我歡寶,別人都叫我歡寶噠。”

小女孩點點頭:“好吧歡寶,你可以叫我靜和。”

“不是叫夢兒嗎,怎麽又叫靜和啦?”林渙呆住,扭頭看向林風起:“爹,他不是譚姨姨的女兒啊?”

小女孩見他疑惑,搖頭:“我是出家人,自然叫的出家人的名號。”

【心上人:哦豁,譚氏的女兒出家了?】

【一言不合:啊?道觀也會買人去當小道士嗎?】

靜和見林渙還是不太懂就給他解釋說:“我原先被拐子拐了以後就賣到了牙行,後來有個官宦人家買了我,說是家裏的女孩兒讓和尚道士批了命,若是一直呆在家裏恐怕性命有虞,不如送她出家去吧。“

“只是家裏的夫人老爺都不舍得送她出家,因此就叫人買了我們這樣的小女孩代替她出家。”

【古文學研究:原來是替身啊,以前的朝代好像确實有這種,就說《紅樓夢》裏那個說出金玉良緣的張道士,其實就是賈代善的替身,賈珍都要叫他張爺爺的,那個人地位挺高的。】

意思是譚氏的女兒平時的日子過的還算不錯?

林渙眨巴眨巴眼睛:“那姐姐你這些年過的怎麽樣?”

靜和笑笑:“那家人還不錯,對咱們這些替小姐出家的人都很寬待。“

不過那家請了好些人,那家的小姐還總是生病,接連換了好幾個替身,都放在那小道觀裏,人多了是非也多。她是後來被送進去當替身的,原先過的還行,人家也不要她幹活,後來送來的人越來越多,那家見送替身沒用,幹脆也不再管她們這些人了。

道觀裏日漸支绌,加上那些個道長們吃慣了山珍海味,胃口被養得越來越大,逐漸貪墨了許多送來的金銀,連帶着看她們也不順眼起來。

她們這些被送來的替身就過得慘了些,整日裏要挑水燒水,還得去山裏撿柴回來燒,稍有不順便是非打即罵。

其實若只是做活也沒什麽,可她漸漸覺得不對勁起來。

道觀裏來的人越來越多,不只是替身,還有些穿金戴銀的富家老爺,一個個膀大腰圓,常在道觀來往,她們這些女孩兒路過的時候,那些老爺們就色眯眯地盯着她們看。

靜和本來年紀小不太懂,直到後來那些道長送了好些衣服過來,都是透薄的輕紗,裏頭只囫囵一件遮住身子的半拉肚兜,然後不許她們再穿正經的道袍,只叫她們穿這些衣裳。

也不叫她們幹活了,整日裏将她們圈養在觀裏,外頭還有男人把門,不許她們亂跑。

靜和很害怕,她不知道他們要做什麽,又不想穿這樣暴露的衣服,只是穿戴慢了些,當天晚上她就被剝光抽了一頓鞭子關在一個大籠子裏,一連關了好些天,每天只許吃兩個饅頭。

等她被放出去的時候才發現同屋的一個道姑已經不見了,道長們說是她得了急病,怕過到她們身上所以挪出去了。

靜和不信,可她也不敢說什麽,一旦她不聽話,等的就是一頓毒打。

道觀裏的女孩兒越來越少,都是莫名其妙消失的,靜和越來越怕,也越來越不敢說話,每天提心吊膽地觀察着周圍。

兩個月前一個晚上她睡不着,肚子裏又餓得慌,便偷偷地趁着看管她們的人不注意溜去了廚房,回來的時候聽見一個廂房裏有動靜,她便悄悄地去看,正瞧見那些常往來的富商老爺們将幾個年紀不大的替身道姑摁在身下。

那場面實在混亂,她不敢再看,悄悄地摸回了自己的房間,一晚上都睜着眼流着淚睡不着。

她閉上眼睛就想起那些人臉上猥瑣的笑,以及那些和她一樣的替身痛苦扭曲的表情。

她們也只比自己大一二歲罷了!

後來她日漸沉默下來,整天提心吊膽睡不着,偶有一天還聽見外頭的人說等她年紀再大兩個月就也能出臺了。

而之前那些她看見的女孩兒都已經悄悄消失了。

林渙年紀太小,她不忍心與他說這些,說了他估計也聽不懂,便只揀了些從前的日子與他說,半點不提自己在道觀裏的日子,只是說着說着紅了眼。

林渙見她眼睛又紅了趕忙說:“我不該問的,對不住。”

他懊惱地撓撓頭,就算人家對她再好又怎麽樣?總歸不是在家裏,他何必問了傷人家的心呢?

只是他想到譚氏的眼淚,還是忍不住問:“那靜和師父,你還記得你娘嗎?”

靜和點頭:“記得的,小時候我娘去幹活的時候經常背着我,拿從前的舊衣服撕下來的布條把我捆在背上。”

即使後來她們都穿上了不曾縫補的衣裳,靜和仍舊記得那會兒趴在娘親背上感受到的溫厚,以及聞到的青草香。

那無數個難熬的夜裏,她便是想着娘親才能睡得着。

林渙就笑着說:“你娘也記得你!每天都在想你,如今可好了,你們又能相見了。”

他又想到譚氏和王舉人的案子,嘆了口氣,要是譚氏能和女兒長長久久地在一起多好啊。

秦婉見他一會兒笑一會兒嘆氣的,笑道:“怎麽這臭小子現在總是一驚一乍的。”

婁氏從外頭走進來,聽了這話也說:“倒是和我們那府裏的寶玉有些像,不過小孩子嘛,總是聽風見雨的,性子不定也是有的。”

林渙皺了皺鼻子:哼,我才不要和那個寶玉像呢!

他常聽彈幕聊起賈寶玉,都說他是個纨绔公子,林渙的志向是考科舉、做大官,才不想跟寶玉一樣!

他默默轉移了話題:“婁姨姨你現在覺得怎麽樣?身上還難受嗎?”

婁氏臉色暗淡下來,搖頭:“還行,多虧你家照顧我。”

她一直沒收到賈府的來信,可見那邊兒根本沒在意她,那自己又何必因着他們生氣呢。

她轉頭看向靜和:“這是……?”

林渙搶聲說:“這是譚姨姨的女兒。”

婁氏想了想:“是你們家莊子上看玫瑰花的那個?她的花種的不錯。”

封夫人帶着甄英蓮進來:“正是呢,我們那鋪子裏頭好些個單子都是訂的玫瑰花,那天去了的夫人都仿着咱們的那個整了玫瑰園子,如今正流行請各家到自家園子裏吃酒。”

他們大人自去說話,林渙便拉着賈菌,帶着英蓮和靜和另外去玩。

走路的時候,他悄悄地問直播間:“那啥,我要不要跟靜和說她娘想和她爹離異啊?”

【心上人:靜和知道自己是被賣的嗎?】

是啊,靜和知不知道自己是被親爹賣的?

林渙看了一眼靜和,她亦步亦趨地跟在英蓮旁邊,生怕自己被丢下似的。

察覺到林渙的目光,靜和擡頭擠出讨好的笑問:“怎麽了?”

不知怎麽的,看着她的笑,林渙心裏忽然酸酸的,連忙問彈幕:你們說我要不要問?

【古文學研究:你問吧,雖然現實很殘忍,但總要她自己知道現實的,而且我覺得她的态度對于譚氏和王舉人離異的案子會有幫助。】

【一言不合:是啊,現代離婚還有人問小孩子到底是跟爹還是跟娘的,如果靜和一定要跟着她娘的話,王舉人也不能強行把人要過去吧。】

林渙眼睛一亮,好辦法呀!

他看一眼靜和,實在不忍心讓她繼續跟着王舉人然後再被賣,于是說:“你知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被拐的?”

靜和茫然:“那天我在家裏縫補衣裳,我祖母陪着我,後來說是家裏出了什麽事兒,她急急忙忙出去了,沒多久有個男人到我家去,說事兒太急,娘他們忙不過來,叫我也去,我就跟着他走了。”

再後來就被賣了。

她那會兒年紀小,也沒怎麽出過村子,等她知道自己被賣了,連回去的路都不認得,再後面就是被買回去送到了道觀裏,道觀看的嚴,她更沒什麽機會出來了。

林渙便猶豫着說:“我與你說個事兒,你聽了生氣也好,罵人也好,只不要把難過憋在心裏。”

他就将今兒個的案子說給了靜和聽。

靜和愣住了。

她從前總是怨自己容易上當受騙,覺得要是當初自己長點心也不會那麽輕易就被人販子騙出去,過上那麽慘的日子。

她被拐了以後,總是想着爹娘,怕他們再也不記得自己,有時候又想他們肯定是有了別的孩子,許是根本就把自己忘了,不然怎麽會再也沒來找過她?

她分明聽那些道長說起,自己還是在姑蘇的,只要他們願意找,肯定是能找到自己的。

靜和從前也期望過自己被救出去,只是時間久了,她在那濁臭逼人的道觀裏待久了,連自己姓氏名誰都快忘了,渾渾噩噩、麻麻木木,只有到了深夜才會久違地想起自己的娘親,那成了她苦難生活裏的唯一慰藉。

今天卻知道原來自己就是被自己的親生父親賣了的?只為了那一兩銀子?

眼淚撲簌簌地流下來,她緊咬着牙根,只覺得荒唐。

林渙見她臉色不對,趕忙讓她在亭子裏坐下,又叫身邊跟着的人都走開:“你……你要是想哭就哭出來吧!”

靜和趴在桌上,用袖子蒙住頭臉,半天沒有聲響。

林渙左看看賈菌,右看看甄英蓮,懊惱道:“到底不該說的!”

沒成想他這話一說出口,一陣哭聲從靜和衣袖間漏出來,她的肩膀起起伏伏,那陣哭聲便成了嚎啕大哭。

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賈菌和甄英蓮的眼圈也跟着紅了,靜和哭得實在太慘,他們幾個小的又容易被牽動心神,一個個的也跟着嚎啕大哭起來。

旁邊已經退出去的下人都被吓了一跳,連忙跑去找夫人們。

秦婉、封夫人、婁氏三個急忙趕過來,便瞧見四個小孩兒坐在亭子裏哭成了一團,誰也哄不住誰。

林渙哭得快,收的也快,他窩在秦婉懷裏看了眼亭子裏,婁氏抱着賈菌,封夫人抱着英蓮,只有靜和孤零零地趴在桌上哭,頓時眼淚又下來了:“娘,靜和好可憐啊。”

秦婉也心疼她,說:“明兒叫她娘進來,讓她們倆也見見面吧。”

林風起也已經聽見了小孩們的嚎哭聲,他換了件衣裳進來的時候,林渙他們四個已經被哄着去洗漱換衣服睡午覺了。

秦婉便和他話家常:“前兒的書塾銀子我已經叫人送到族長那裏去了,婁氏和我透了意思,說是想在咱們家塾裏跟着林渙一起讀書,你看怎麽說?”

林風起說:“榮國府還沒來信?”

秦婉搖頭:“也不知那邊府裏怎麽回事,我瞧着婁氏近來有些心灰意冷的意思,不然也不會提出讓賈菌做歡寶的伴讀。”

林風起沉吟:“說起來這回譚氏的案子還和榮府那邊有些牽扯。”

秦婉忙問:“這是什麽緣故?”

林風起便将那道觀裏的事兒說了:“衙役到的時候,說是裏頭的女孩兒們都是衣不蔽體的,還拖出來幾個江南有名的富商。”

因着要保護這些女孩兒,林風起叫衙役不許露出風聲去,所以靜和是換好了衣裳才帶到林家來的,其餘人都另外找了地方安置着,是以秦婉根本不知道那道觀裏有些什麽。

此刻驟然聽說,不免露出厭惡的表情:“這些個寺廟道觀的,越發不成樣子了。”

林風起按住她的手:“都是那些個富商有需求,道觀裏才會想到這些東西,之前和你說這案子與榮府那邊兒有牽扯便是說的這個,榮府除了嫡支住在京城以外,仍有十來房在金陵那一帶,雖然比起京城蕭條些,在外頭卻也稱得上地頭蛇,他們家和許多江南的鹽商等有勾結,常請人宴飲,宴席之間便常叫些粉頭之流作陪。“

起先只是宴飲,後來因着義忠親王被當今駁斥了黨結之事,那些人的行事便開始悄悄的,狎妓是不敢在明面上進行了,他們便想出些新花招來,也就是到寺院道觀裏。

許是當着漫天神佛茍且更加刺激些,這一行竟十分的火熱。

許多明面上幹幹淨淨的寺廟道觀一到夜裏就是男盜女娼的窩。

靜和那一個便是。

秦婉幾欲作嘔,忙問:“那其餘的女孩兒?”

林風起嘆氣:“有些是被人販子拐來的,有些是父母自願賣了的,多半都被糟蹋了,那裏頭除了年紀小一些的,便是長得清秀些的道童都沒法逃過,都叫人淫了個遍。”

秦婉沉默,半晌說:“也是可憐,往後也沒個着落。”

她又問起譚氏。

林風起更加搖頭:“現在的律法想讓譚氏把女兒要回去,實在太難,畢竟講究子孫血脈,只怕王舉人不願,王家村的村長、裏長、族長都會不願意。”

其實還不止。

因着這案子實在有幾分離奇,審案的時候來圍觀的人有不少,來帶着這案子在姑蘇城裏頭都十分有名。

那些圍觀的百姓在聽案子的時候或許會覺得譚氏可憐,靜和可憐,王舉人可惡,可要是将靜和判給了譚氏,他們又絕不會同意。

姑蘇的鄉紳們必定是不願意見到靜和被判給譚氏的,若是這案子真是這樣的結果了,那他們家裏那些個姨娘太太、寡婦之類的,都打着合離的名頭到官府求着将那些孩子判給自己,那他們的血脈就會淪落在外。

這是那些大家族的族長不願意也不可能看到的。

林風起頭疼:“這是個大事兒啊!”這才是他暫時不願意告訴大家譚氏的女兒已經找到了的緣故。

事實上他說的沒錯,姑蘇城裏的鄉紳望族都在關注着這個案子,他們支持譚氏合離,可也不願意讓譚氏找回孩子。

秦婉只能說:“先讓他們母女見一面吧。”

#

過了幾日,秦婉便安排了靜和與譚氏在莊子上見面。

因着不能走漏消息,當天莊子上的人能撤出去的都撤出去了,只有她帶着林渙,用的是修整的借口。

靜和溫和內斂,且年紀比林渙他們大一些,和他們相處的時候就像個溫柔的大姐姐一樣,讓林渙他們三個很喜歡她,因此,林渙對她的事兒很是關注。

直播間的人也很在乎。

然後他們就看見林渙抓耳撓腮地坐在椅子上,眼睛頻頻地看向外面。

【斤斤計較:這一刻,歡寶猴哥附體了哈哈。】

【一言不合:笑死,歡寶你實在想看,站窗口不就是了?光明正大地看,人家不會說什麽的!】

【心上人:別鬧,歡寶根本沒有他家窗臺高好嘛。】

林渙氣鼓鼓,明明他和窗臺一樣高!哼!

他才不要跟他們說話呢,他要去看靜和姐姐。

于是,自我安慰成功的林渙默默地鑽到了門口,诶,我探頭!

靜和正對着門口和譚氏面對面,一眼就看到了悄咪咪探頭的林渙,頓時就想笑。

然而她目光落在對面局促的譚氏身上,那笑又收了回去,靜靜地垂下了眼。

譚氏不住地打量着靜和,半晌才哭道:“高了,也瘦了。”

很奇怪的,明明只是一句特別特別簡單的話,卻讓人心酸的想落淚。

靜和使勁兒憋住的淚水暈在了眼眶裏。

母女兩個相看淚眼。

【白菜豆腐腦:……草,我眼淚要下來了。】

【心上人:嗚嗚,我年紀大了,看不得這種戲碼。】

林渙也眼淚汪汪的。

約莫對看了一炷香的時間,譚氏才擦了擦眼淚,将自己帶來的一個竹籃子拎到身前:“娘先前給你做了鞋襪,想着哪天将你找回來了你能接着穿,也不知道現在還合不合腳。”

她将那籃子上遮着的布掀開。

林渙借着鏡頭作弊,往那籃子裏一看。

只見裏頭塞了十好幾雙做好的鞋襪,各色的都有,從小到大堆在籃子裏,鞋底子都是千層底,縫得密密實實的,有些鞋面兒上還繡着花花草草的,每雙鞋面的用料都不同,都是嶄新的,看着做工都是出自一個人的手筆。

這滿滿一籃子,都裝着沉甸甸的愛意。

靜和從裏頭拿出來一雙細細端詳着,她在那髒臭窩裏呆了兩年,前一年的時候還是替身,那會兒主家送來的鞋襪都是绫羅綢緞的,按說穿得很是舒适合腳,可這會兒捧着這雙娘親給自己做的鞋,她連從前穿的那雙鞋的鞋面是什麽色兒的都忘了。

她撫摸着那一雙雙鞋襪,問:“這都是娘做給我的?”

譚氏點頭:“從前你不在家,我沒事兒的時候就做鞋,兩年裏竟也做了這麽多了,只是不知道合腳的有幾雙。”

【青青:啊,這是想起女兒就做一雙鞋嗎?這種千層底沒有機械純手工的話要縫好久吧,估計要兩三個月一雙。】

【心上人:前面的姐姐不要再刀我了,兩三個月一雙,一年十二個月,兩年二十四個,一共能做十二雙左右……這是每年每月每日都在想女兒……?】

靜和本來很猶豫的。

她前些天才知道自己不是被意外拐了的,而是親爹将自己賣了,不由地懷疑起父母,連帶着想問問譚氏為什麽不願意來找自己。

然而此刻,她看着那一雙雙鞋襪,心裏的疑惑和懷疑徹底消失了。

譚氏捧着那雙鞋襪,眼睛亮澄澄的:“夢兒,試試娘做的鞋。”

靜和笑着點頭:“好。”

倆人也沒嫌棄,就坐在了花壇邊上,靜和把腳上的鞋脫下來,譚氏便捧着鞋給她試。

“這雙有些小了,那是你剛丢了的那會兒我做的。”

“這雙還是小,腳疼不疼?”

靜和搖頭:“不疼。”

譚氏又拿了一雙比劃了一下:“這雙太大了,那會兒我估不準你的腳,找的和你同齡的小丫頭比劃的,想來那姑娘天生腳大些,不合适。”

最終比來比去,這十幾雙鞋襪只一雙合腳。

那是一雙青綠色的鞋面,用的是細棉,這樣的天氣穿着其實有些熱了,然而只有這一雙合适,靜和便不肯脫下來,一定要穿着:“我還沒穿過娘做的鞋,就穿這一雙吧!”

母女兩個相視一笑。

林渙?林渙悄悄地捂住了臉,一路跑到了秦婉的面前,仰頭撒嬌:“娘,要是我有一天不見了怎麽辦?”

秦婉點點他:“鎮日裏胡說八道的,有這閑工夫擔心這個,不如去把那盤子點心吃了。”

林渙便又跑去吃點心,同時心裏想着,他總算明白《三字經》裏為什麽要強調“孝”了,兒女要孝順,同時,大人們也要慈愛才行啊!

他之前不過是提醒譚氏一句報案,結果竟然牽連出這麽多的事兒出來,還能把靜和姐姐找回來,這算不算救人于水火?嘿嘿,總歸是好事兒!

#

譚氏與靜和見了一面,母女兩有許多的話要講,譚氏不住地問她這兩年過得怎麽樣,靜和沒法,只能将道觀裏的事兒挑了一些說給譚氏聽,雖然她說的不是很明确,譚氏卻依舊聽懂了,倆人抱着又哭了一場。

同時,譚氏也堅定了要合離的心。

再多的話一天也說不完,到了黃昏的時候就不得不分開,譚氏便回了王家村。

結果才回家不過一刻鐘便有些王家的親戚找上了門,個個都勸她想清楚了到底要不要合離。

譚氏是鐵了心要合離的,所有來勸她的人都被堵在了門外。

有那些好事的人就去找王舉人,極力讓他争取女兒。

話說的也好聽:”再怎麽那都是你們王家的血脈,跟着譚氏又是什麽道理?“

是啊,怎麽都是他們王家的血脈。

王舉人青腫着臉想。

他不去想自己做錯了,只覺得譚氏過分,多年的夫妻就想着離了,還想要走王家的血脈。

另外,他覺着若是譚氏鐵了心要合離,往後他生計困難,總要出去找活做的,若是女兒跟着自己,他的名聲也會好一些——即便他把女兒賣了,女兒仍願意跟着他不是麽?這樣再找活的時候人家也不會說什麽,靜和不過是個丫頭,養兩年等大家把這事兒都忘了,他就算再把人賣出去,別人也不會說什麽。

譚氏早就在裏頭收拾箱籠,聽見外頭那些人找王舉人嘀嘀咕咕就生了氣,抄起笤帚就将人掃出了門外:“一個個都吃飽了閑的?!來管我家的事兒做什麽?我今天就把話撂在這,他王慶我休定了!”

那些人挨了笤帚,皆嘟嘟囔囔去了,嘴裏還罵着譚氏粗俗。

譚氏想到靜和受的那些委屈,流的那些眼淚,早已氣紅了眼,一回頭看見王舉人諾諾地站着,直接一笤帚揮到他身上:“滾!”

她的小兒子聽見動靜抱着布娃娃跑出來,怯怯地看着自己娘打自己爹。

譚氏扭頭:“虎娃,我問你,你是要爹還是要娘?”

虎娃看看爹又看看娘,不敢說話。

譚氏便抱起他,流着淚說:“你姐姐叫你爹給賣了,娘不想跟他過了,娘只問你,你往後想跟着爹還是跟着娘?”

虎娃今年四歲,對姐姐的印象已經很淡很淡了,但是他還記得手裏的布娃娃原來是姐姐的,于是他舉起手:“我要姐姐。”

譚氏摸着他的腦袋:“好好好,王家的根兒爛了,可咱們不能跟着爛在這泥裏頭,娘帶你走。”

王舉人這才着了急:“你把虎娃放下!那是我王家的根基!”

女兒沒了就沒了,兒子可不能丢!

譚氏懶得理他,抱起虎娃,拎着箱籠就要走。

王舉人堵在門口氣紅了眼:“你今天敢把虎娃帶走,我明兒就去找裏長村長死活不簽和離書,你女兒回來了我就随便找個地方再把她賣了去!你看着辦!”

譚氏啞聲:“這就是我女兒了?感情夢兒是我一個人生出來的?王慶啊王慶,同床共枕這麽多年,我今兒才看清楚了你!我告訴你,虎娃我要,夢兒我也要,你就別癡心妄想了!“

她一把推開王舉人,正欲出門,才發現家門口站了一堆人,大多數都是來湊熱鬧的,站在前頭的正是王家村的村長。

譚氏往常何其溫柔賢惠的一個人,近來為着女兒的事瘋了不知多少回。

然而在看到村長的時候她還是冷靜下來了:“您要是來勸我的,便不用說話了,我自個兒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王村長素來有名望,看見她手裏拎着的箱籠就嘆了一口氣:“你先冷靜些,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他将衆人隔在門外,叫他們回去,回頭與譚氏說話的時候頗有些語重心長:“要我說,你最近實在太沖動了,我知道你想要回夢兒,想跟王慶合離,可你想的太簡單了,合離容易,要女兒難,不信你到官府去問,人家給你的回答也是這個。”

“只出了你這事兒以後,咱們方圓幾裏地的族老都明裏暗裏過來我這裏打探消息,說是打探消息,其實也是施壓,叫我們不許插手這事兒。”

王村長嘆氣:“譚氏,你要合離總要重新落戶籍是不是?過了戶要養孩子,唯一的辦法就是立女戶,上頭那些裏長、鄉長若是鐵了心不給你落戶籍,你和虎娃他們往後就是個黑戶,出城入城都受限制,人家也不會找你做工,你往後怎麽活?孩子怎麽活?”

見譚氏不說話,王村長繼續說:“夢兒本身是沒錯的,只是你有沒有想過,即使她被找回來了,人家不會說閑話?為了她,爹娘鬧着要合離,她一個女孩兒家,年紀還那麽小,多了那些閑言碎語,可怎麽辦吶!你能看護她一輩子麽?”

譚氏這些日子眼淚都快流幹了,可聽了這話,仍舊淚流滿面:“那我能怎麽辦啊!不合離不帶走夢兒,難道叫夢兒回來又被賣出去嗎?她還那樣小,就受了這樣的苦難……”

王村長搖頭:“要帶着孩子走,太難了,你若是合離了,才是真正的管不到她,任由她被丢在這兒繼續受磋磨了,王慶與你合離以後難道不會再娶?他名聲再差總能娶到後娘的,後娘對孩子如何你不明白?”

譚氏咬牙:“沒有別的辦法?”

王村長沉默着搖頭。

過了一會兒,他才說:“若是你不合離,仍舊留在王家照看這兩個孩子,我承諾你,在與王家相對的那一面給你起一個屋子,你仍舊單獨居住,夢兒可以跟着你一起,只是名義上你和王慶仍舊是夫妻,行不行?”

譚氏緊閉着雙眼。

她想着小小一團的女兒,想着仍舊稚嫩的虎娃,想着那些咄咄逼人的外人。

她不想讓她的夢兒再經受苦難和折磨了。

她含淚點頭:“好!好!好!我答應。”

譚氏話音剛落,外頭站着的靜和就怔住了。

倆人分開以後靜和才想起來自己忘了将自己打的絡子給譚氏了,自從被救出來以後,她知道自己娘還在想她就開始着手打絡子,她手生,這麽些天才弄好了一個,預備着倆人見面的時候給譚氏的,結果兩人說話說到了天黑,她就給忘了。

等譚氏走了,她回屋子的時候才在竹筐子裏看見那個絡子,連忙揣上就往外頭追。

可譚氏一路風風火火的,她年紀小步子也小,追了半天沒追上,倒是幸好她越靠近王家村的路越眼熟,摸索着也到了家門口。

然而還沒來得及進去,她就聽到了譚氏和村長的這番話。

她娘親本來能脫離苦海的,只為了她和弟弟,忍着氣要不合離?!

靜和無言。

她低垂着頭看着地面。

土褐色的石塊上一雙腳孤零零地站着,腳上穿着的,正是譚氏才剛給她的鞋。

青綠色的鞋面上繡着一只小小的鳥兒,鳥兒展翅欲飛。

她想起譚氏跟她說的,願她以後都做這樣一只小鳥兒,自由地、快樂地生活在這世間。

蒼穹之上已經升起了月亮,靜和的眼睛裏透着晶瑩的光。

一堵牆将她和譚氏隔在了兩邊。

譚氏頹喪着。

靜和慢慢靠在牆上,好似這樣就能感受到娘親的心跳和溫度。

過了半刻鐘,她将那束絡子收進了懷裏,咬着牙走進了月色裏。

#

林渙本來準備睡覺了的,他今天才看見譚氏和靜和說話,被傷得不行,正纏着秦婉要跟她一起睡。

秦婉允了,正叫丫頭給自己梳妝通頭。

頭發還沒通好,門就被敲響了,滿臉淚痕的靜和進來,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林渙驚得跳起來:“你這是做什麽!”

他伸手要去扶靜和,被她掙開了,眼看着靜和咚咚咚磕了三個頭。

她擡起臉看向秦婉:“夫人,我願意自賣為婢,簽死契都成,只求您收下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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