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幾筆速寫無深淺
幾筆速寫無深淺
進入四月,學校裏的杜鵑花一簇一簇開在枝頭,燦爛又濃烈,每日經過人行天橋去教學區上課或去圖書館,都像是走在一條斑斓瑰麗的花路上。
學校的圖書館建在人工湖邊,在無課的時候是彙聚學生最多且最安靜的一個地方,館裏的學生或站在一排排書架前找書,或坐在一張張實木寬桌前看書,滿樓清靜中,只有時不時響起的翻書聲和敲打筆記本電腦鍵盤的細碎聲響。
有一名留着及肩長發的男生在圖書館三樓臨窗而立,正對着人工湖,他拿着速寫本,時不時擡頭看一眼窗外,手裏的筆行雲流水,只寥寥幾筆就見整片湖泊躍然紙上。
畫面巧妙地運用了傾斜構圖,湖邊綠草茵茵的斜坡上坐着一對情侶,男生穿着一條黑色直筒悠閑褲,上身是一件淺藍色豎條紋寬松襯衫,他曲起的膝蓋上放着一本書,正低頭看得專注,時不時翻過一頁,畫筆流暢地畫出男生右手修長的指節松松地捏着書頁,接着畫起男生的左手,淩空畫出兩道曲線,畫完手臂,再細細添筆勾勒出手指的細節,畫面中男生的左手一直淩空舉着,像是穩穩地托着某物。
畫完男生後,畫筆緊接着往左移動一點微小的距離畫起女生,女生穿一件淺藍色牛仔連衣裙,綁着高馬尾,她曲起的雙膝上也放有一本書。畫筆粗粗幾筆勾勒完女生的牛仔裙,然後在她膝蓋邊沿畫幾道書頁層疊的輪廓,再在書本上畫起她纖長的脖頸和線條優美的五官,眼耳口鼻每個部位都只畫一半,因為她枕在書上睡着了。畫筆畫完女生閉着的半只眼睛,整支筆繼而斜壓下紙面,用筆沿輕輕掃出一片陰影,陰影的形狀正是男生一直淩空舉着的左手的形狀。最後,畫筆在女生光潔的額角處添幾縷被風揚起的碎發絲。
畫完湖邊這對情侶,畫筆繼續增補湖邊其他的景物。
坐在湖邊的梁顧靖和方朱聆自然不知道他們成了別人速寫本中的一頁實時風景,梁顧靖正在看的書是《藝術的法則》,他看的速度很快,幾乎是一目三行,天邊夕陽西斜,落在被風吹起粼粼波紋的湖面上,像灑了一層金粉般光華燦燦,湖面漣漪蕩漾,寂靜的時光仿佛也如水安然。
方朱聆是被從路邊經過的幾人的笑聲吵醒的,梁顧靖見她醒來,自然而然收回了為她擋着刺目陽光的左手,方朱聆沒注意到他這個動作,她清澈的嗓音帶着幾分醒後的慵懶:“這裏的風吹得太舒服,我竟然睡着了。”
她看到他那本書已經看完了三分之二,不禁問他:“我睡了多久?”
“大概三四十分鐘。”梁顧靖将書簽夾上書頁,合起了書。
方朱聆整了整裙擺,把長腿伸直,這個伸展的動作讓她大感舒服,她微仰着頭,吹着湖邊的風,沐着柔和的夕陽光,聲音滿含愉悅地說:“待在戶外就是讓人心情暢快啊!”
她說完這句,忽然轉頭問:“阿靖,我五一想去烏衣巷寫生,你陪我去嗎?”
梁顧靖側身望向她,看着她這副心情雀躍的模樣,他很不願掃她的興,但時間只有這麽多,放在一邊,就要壓縮另一邊,他沉默了幾秒,只得抱歉說:“我五一要去給學生上課,排課表都已經出來了,對不起,不能陪你去。”
方朱聆以為他只有周末要去上課,沒想到小長假也要上課,見他眼裏滿帶歉疚,知道他是真心覺得虧欠,也知道他很渴望陪她一起去,她伸手握住他放在膝蓋上的手,安撫說:“沒關系的,你不要自責,我可以約我的室友一起去。等下次有時間,我們再一起去。”
梁顧靖用拇指反複摩挲着她白皙的手指,指間有許多言語說不盡的深情缱绻,在這個親昵的動作中,他笑着答應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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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假期共有四天,方朱聆宿舍有一人要回老家,其餘兩人本也沒什麽安排,聽說去寫生,一口答應了一起去。
三人同行,飛機到南京兩個多小時,預計兩點五十五分到達。她們剛落地,方朱聆就收到了梁顧靖發來的信息,問她:朱朱,到了嗎?
方朱聆就手回了他的信息,然後去轉乘機場大巴,她們三人輾轉到預訂的民宿辦好入住,已經是五點多。
一路勞頓,安頓下來之後,暫時都不想動彈了。宿舍裏睡在方朱聆對面床位的蔡幸紫和睡在右邊床位的孫琪憶兩個人放下行李後,便直接癱在了各自的床上。
方朱聆洗了一把臉,覺得整個人清爽不少,她沒有躺下,這個民宿是藤藝裝修風格,她拍了幾張房間的內外環境細節,捧着手機坐在屋裏配備的藤椅上運指如飛地打起字。
蔡幸紫看她這一臉溫柔的笑意,就知道她正在跟誰聊天了,不禁好奇問她:“聆兒,梁顧靖沒陪你來,你都不生氣的嗎?”
方朱聆停下打字,有些莫名其妙地望向蔡幸紫,反問她:“我為什麽要生氣?”
蔡幸紫比方朱聆更加莫名其妙:“跟男朋友生氣需要什麽理由?他小長假都不陪你,這件事就可以生氣啊!換作是我男朋友,我起碼一個星期不理他!”
方朱聆說:“那我不是無理取鬧嗎?我知道他不是不想陪我來,确實是有事忙,脫不了身啊。”
孫琪憶聽不下去了,插話說:“跟自己的男朋友還講什麽道理?管他有事沒事,談戀愛不就是可以任意使性子,再享受被他哄的樂趣嗎?”她說到這裏,忍不住發問,“聆兒,你和梁顧靖談了三年戀愛,該不會都沒有向他發過脾氣吧?”
方朱聆很認真地回答這個問題:“我跟他在一起不是為了吵架的,他對我很好,我沒有需要發脾氣的地方。”
蔡幸紫跟男朋友的相處模式就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她聽方朱聆這麽說,忍不住感嘆:“你們感情真好!”她想了想,又問,“那你怎麽不留下來陪他過這個小長假?”
方朱聆從來沒有和室友讨論過有關男朋友的話題,第一次和她們分享起自己的戀愛觀:“我覺得即使兩個人是情侶,也沒有必要時時刻刻黏在一起,我們可以忙各自的事情。雖然我很愛他,但我不會把所有的重心都傾向他,圍繞着他打轉。這次來寫生,很高興能約到你們跟我一起來,但如果你們沒時間,我自己一個人也會來。”
蔡幸紫忍不住在心裏想,不愧是兩代丹青藝術之家養出來的女孩,跟自己相比,她是那麽的獨立、自信和從容。
方朱聆又繼續說:“我們都活在各種社會關系中,處理身邊的事情總有輕重緩急,如果要求他凡事以我為先,把我放在第一位,這樣一次兩次他可能會遷就,這樣十次百次他也會很累。表面上這樣做似乎能證明他把我看得很重,實際上是對兩個人的感情的一種無形損耗。”
孫琪憶被前任提分手時,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聽她說完這一番話,忽然對自己過往那段感情的消亡,有了一種醍醐灌頂的明悟。
蔡幸紫來了興致,從床上坐起來,純屬八卦地問:“聆兒,你在戀愛中表現得這麽不像一個小女生,那你會跟他說‘我想你’、‘我愛你’之類的情話嗎?”
方朱聆被問到在親密關系裏的樣子,臉上不由得微微一紅,但她還是毫無保留地說:“我會啊。你們記不記得《複仇者聯盟4》裏面鋼鐵俠女兒說的那句臺詞‘我愛你三千遍’?在感情的表達這方面,我們東方人太過內斂了,我覺得應該向西方人多學習,無論是對家人,還是對伴侶,都要不吝表達。愛對方千百遍,那就千百遍地表達出來,讓對方知道。”
蔡幸紫品了品這番話,正想說點什麽,方朱聆的手機突然響起來,她看了一眼亮起的屏幕,站起身說:“我去接個電話。”
蔡幸紫和孫琪憶兩個人看着她走出陽臺,傳來接電話的聲音:“喂,阿靖。”
她們也習慣了她總是在陽臺上接打電話,有時候在陽臺一站就是一個多小時。方朱聆是她們宿舍四個人裏最早談戀愛的人,但她沒有在她們面前秀過恩愛,每次在宿舍接梁顧靖的電話,她都會避到陽臺去,從不影響她們睡覺、學習或者看劇。
方朱聆打完電話,外面的天色已經入暮,她返身回房裏,問她們:“你們休息好了嗎?我們要不要出去吃點東西?”
“好啊。”蔡幸紫和孫琪憶兩個人聽說去找吃的,瞬間恢複了不少活力。
她們三個人各自收拾一番,出門去覓食,融入這座陌生城市的夜間燈火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