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京城少年他鄉客
京城少年他鄉客
又過了半年。
在一個總面積一千多平的三層空房子裏,方朱聆逐層地仔細看了一圈,最後還是不太滿意。
她最近在籌備首場個人畫展,看了幾處地方,都沒有選到合心意的。
中介跟在她後面往樓下走:“方小姐,這個場地的坐标非常顯眼,導航過來很好找,而且這裏就在區圖書館對面,在這樣便利的位置,還可以蹭到圖書館的客流。綜合各方面的條件,這塊地兒可說是一塊相當理想的寶地了!您看怎麽樣呢?”
方朱聆邊往下走,邊說:“這個地方挺好的,但我的需求,你也知道,這裏還是不太符合我的預期。”
中介這段時間已經帶她看過好幾個場地,聽她這麽說,也不意外:“方小姐,如果您覺得這個場地還是不合理想,那我們這邊看到适合的場地,再聯系您。”
方朱聆在一樓和中介告別,出了這個房子,看時間已經将近中午,幹脆就在附近找了間面館,點了一碗醬鹵排骨小面。
面館裏零散地坐了三桌客人,非常安靜,在等面的時間,方朱聆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
看到來電顯示是偵探社,方朱聆的心驀然一緊,這一年來,只有她隔三差五上門去詢問進展,偵探社還從來沒有主動找過她。
她指尖有些抑制不住顫抖地接通了電話,只聽郭始也說:“喂,方小姐,你托我們找的人找到了!”
方朱聆迫不及待地追問:“他在哪?”
郭始也說:“自從我跟你說過也許人已經出了這地界兒,我就托了外地的同行朋友幫忙找找,剛才有一個同行弟兄給了回音,說是在廣州找到了你要找的人。”
這時,服務員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面送上桌,肉香夾雜着面香源源飄散,方朱聆一口也沒吃,她得到郭始也提供的消息後,匆匆結了賬,走出面館,立即直奔機場。
買了飛往廣州的最早一班飛機,攥着機票坐下來候機的時候,她才想到自己連行李都沒有收拾,也還沒跟家裏說一聲,她當即拿手機打了個電話給母親:“媽媽,我要去一趟廣州,今晚不回去了。”
邱詠惠有些驚訝:“怎麽突然要去廣州,沒聽你提過啊?要去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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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朱聆只含糊說:“臨時有點事,回來的時候我會提前跟你們說。”
女兒自小獨立,還一個人去國外留過學,在國內出一趟遠門,邱詠惠也不是很擔心,她聽到電話裏有登機廣播聲隐約響着,也不啰嗦:“那你去吧,到了跟家裏說一聲。”
方朱聆答應母親,結束了通話。
沒多久,鈴聲又響起,來電顯示是剛才的中介,方朱聆滑下接通,只聽他有些激動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來:“方小姐,好消息!就在我帶您看場地的時候,我們公司受到一位戶主的委托代理出租,我同事去看過場地,空間開闊、環境清雅、人文氣息濃厚,哪哪都很符合您的需求!要不我帶您過去看看?”
方朱聆說:“抱歉,我沒時間。”
中介聽她這麽說,着急地說:“這個場地很搶手!招租信息才發出去就接到了幾個詢問電話,我們是優先安排您這邊,才沒松口答應帶別人去看,您看能不能把事情稍微往後挪一挪呢?”
“不能。”方朱聆說。
中介聽她語氣這麽斬釘截鐵,只好說:“好的,那先不打擾您了,這塊地兒恐怕留不住,之後如果有合适的場地,我再聯系您。”
因為是臨時訂的機票,方朱聆在機場候了三個多小時才登機。
坐上飛機的時候,她仍然有些恍惚,一顆心沉沉浮浮,猶疑是在夢中。
出發的時候太陽還在天上,到達白雲國際機場時已經黑透了。機場裏人聲嚷嚷,方朱聆只顧着趕自己的路,不關注他人的悲歡離合。
她懸着一顆心,正在奔赴一場前路未蔔的見面。
郭始也說,她到廣州後,會有他的同行朋友接應。從機場出來,在候客區,方朱聆看到一輛私家車旁邊站着一個微胖的中年男人,手裏舉着一塊寫着她名字的牌,她走過去主動報出名姓。
那中年男人收起手裏的名牌,打開副駕駛的車門,說:“外面熱,進去等吧。”他似乎知道方朱聆着急的心情,在她開口問之前,又補充說,“他很快就到了。”
方朱聆坐進車裏,那男人給她關上車門,竟然就這樣走了!
方朱聆在車裏等了幾分鐘,到底還是坐不住,她又從車裏出來,看着身邊來來往往的客流,試圖在那些面孔中去辨認他。
“小姐,您好,請問是您叫了代駕嗎?”
方朱聆聽到這道熟悉的聲音,驀地一僵,她猛然轉過頭,周遭所有的喧嚣嘈雜仿佛都聽不見了。
六年來漂浮無着的種種情緒,以及镂骨銘心的思念,在這一刻終于有了落點,只見他穿着一件橙色的工服,站在幾步開外。
梁顧靖見到她,也愣了愣,但他很快回過神來,又看了一眼車牌號,确認沒錯之後,自報身份說:“我是摯諧代駕司機,您叫了代駕嗎?”
方朱聆曾設想過許多種可能,也曾夢到過許多種場景,但她從來沒想過,他們再次相逢會是這樣一番光景。
她情緒翻湧,喉嚨哽塞,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您請先上車。”梁顧靖為她打開了後座的車門,等她坐進去後,關上門,再繞到駕駛位坐進去。
他邊系安全帶邊問:“您需要我把車開去哪裏?”
方朱聆默了好一會兒,才在久別重逢的強烈沖擊中抓回一絲思考的能力,她也不知道要去哪裏,但見他在工作,她不願耽誤他的時間,只胡亂說:“去附近的酒店。”
“好的。”梁顧靖發動車子,開出了機場候客區。
這個城市,方朱聆沒有來過,車子在路上平穩地開着,五光十色的霓虹燈影在她身側的窗玻璃上不斷地劃過。
以前她在倫敦的每個雨天、雪天時,總在郵件中問候他北京的天氣,沒想到他已經不在北京了。廣州對她來說是陌生的,但他生活在這個城市裏。
方朱聆的目光落在梁顧靖的身上,從她的位置只能看到他的半張側臉,他明顯沒有以前那麽白了,也比以前更加清瘦,不知道這些年都經歷過怎樣的風霜?
梁顧靖一直在專注開車,車內非常安靜,方朱聆的心緒又雜又亂,她完全無法想象,當她跟着導師去各國學校參加學術交流的時候,當她坐在安靜的圖書館裏看書的時候,當她背着畫板到倫敦各處去寫生的時候,當她去參觀一個又一個美術館的時候……他都在做什麽?
方朱聆忍着滿目酸澀,極力平複下情緒,才開口說:“你……”
她才剛起了個話頭,一陣鈴聲突然響起,梁顧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接起了電話:“喂,李總。”
方朱聆不知道對方說了什麽,只聽他說:“好的,我這邊完事之後,馬上過去。”
等他打完電話,方朱聆還想繼續剛才的話題,這時車子往右一拐,一棟酒店出現在眼前。
梁顧靖駛入酒店停車區停好車後,回頭說:“您好,到目的地了,祝您生活愉快!”
梁顧靖解開安全帶,下了車,方朱聆忙跟着他一起下車,本想叫住他,但見他步履匆匆而去,似乎有急事要趕着去忙,她終究沒有開口,只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梁顧靖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到體育東路,在方圓大廈外面打了個電話給李總,李總讓他直接上四樓。
梁顧靖上了四樓,看到李總已經站在走廊上等他,他走過去叫了聲李總:“不好意思,我從白雲區趕過來,路上費了些時間。”
李總喝了不少酒,一開口說話,酒氣撲面,他拍了拍梁顧靖的肩膀,說:“沒事兒。”說話間打了個酒嗝,再接着說,“裏面幾位都是我生意場上的好朋友,今天這個局是很重要的局,我記得你好像酒量不錯,請你來幫個忙,只要你陪他們喝盡興了,你之前帶我看的那套別墅,我馬上拍板定下來。”
“好的。”梁顧靖毫不猶豫答應了。
李總帶梁顧靖進去,招呼服務員加了一套碗筷,才笑着向桌上的幾人介紹:“你們能喝,我是喝不過,我找了個能喝的來陪你們,今晚你們盡管痛快地喝個夠!”
座上有人不依:“不帶你這樣的,還找外援?”
李總笑笑,坐下了,梁顧靖還站着,他對在座的幾人說:“各位老板,我來晚了,先自罰三杯。”
他說完,拿起面前的杯子,倒了滿滿一杯,一口幹了,接着倒第二杯,又一口幹了,再倒第三杯,一口喝完後,倒扣着亮了亮杯底。
桌上的人見他喝得這麽豪爽,倒也不再找李總的茬。
這場酒局喝了兩個多小時才散,桌上的人都喝得有幾分醉醺醺,梁顧靖和李總一起送他們上了各自的車。
最後只剩下梁顧靖和李總兩個人,李總後半場喝得少,梁顧靖來了之後,他基本沒怎麽喝了,因此還保持着清醒。
他看着身旁面色如常的青年,喝了這麽多,竟然一絲醉态也不顯,他還記着先前的承諾,在上車前又拍了拍梁顧靖的肩膀:“你之前帶我看的那套別墅,我過幾天得空了去找你簽合同。”
“謝謝李總。”梁顧靖送他坐入後座,給他關上了車門。
等李總的車開走後,梁顧靖卻沒有馬上走,他又返身回大廈,找到最近的衛生間,在馬桶上吐了起來。剛才在送他們上車時,他就想吐了,只不過一直強忍着。
梁顧靖吐完後,本想站起來,才剛一動,胃裏又一陣難受,他忍不住,又吐了一輪。這次吐完後,他不再急着起來。
最終,梁顧靖在衛生間裏待了差不多半個小時,吐了四輪,才從裏面出來,渾身有種近乎虛脫的酸軟乏力感,他扶着洗手臺站了一會兒,感覺好些了,才打開水龍頭洗了把臉。
從大廈出來,梁顧靖看了看方向,朝附近的公交站走去,走了一小段路,只覺又有些難受,他不得不停下來,靠着路邊的燈柱緩一緩。
這時候夜色漸深,過往行人稀少,梁顧靖背靠着燈柱,目光落在身前那顆綠植的某根枝葉上,臉上神色平靜,清亮的眸底盛着燈光,像是在出神,又像是什麽都沒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