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2 “我不讨厭他

第42章 42 “我不讨厭他。”

那份特殊的遺産是宮禦以個人的名義創辦的孤兒院。

名單上詳細列出了孤兒院建立的時間、歷年的支出、收容的孤兒情況以及每年對領養家庭的回訪記錄……

這無疑是一件善事, 但唐憐在此之前卻從未在任何公開的渠道上了解過相關報道。

“如果夫人想要接管這些孤兒院,比較麻煩的一個事項是人員考核。”副官解釋道。

在星際的孤兒院普遍使用保姆型機器人照看孩子的情況下,宮禦主張人工照顧。

這樣做并不是出于經濟考量, 事實上選擇人工照看孩子, 尤其還要按照少将的要求選出那些性格好、踏實能幹的員工,每年的人工費就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少将認為被保姆型機器人照顧的孩子更容易人格不健全。”副官解釋道。

唐憐聳了聳肩。

他倒覺得用保姆型機器人照顧那些孩子是最好不過的選擇了, 唐憐自己養一堆孤兒院孩子的時候, 就選擇使用最便宜的保姆型機器人。

機器人不會貪污公款克扣孩子的夥食費,也不會背地裏打罵孩子來出氣。

“夫人聽過恒河猴實驗嗎?”副官說:“少将認為孩子在嬰幼兒時期需要得到充分的關愛, 而這些是機器人無法提供的。”

“不過即使是這樣, 每年孤兒院的心理測試,還是或多或少有一部分孩子被測出一定程度的心理問題。”副官輕輕嘆了一口氣。

那些孩子基本上都是戰争遺孤,因為七年前那場戰争失去了他們的雙親、安定的家,有些孩子還失去了健全的身體。

副官至今都無法忘記那場殘酷的戰役,那時他和少将都是軍校的畢業生, 他們還沒有任何應對真實戰役的經驗,就被派到了前線。

和其他反應強烈的新兵相比, 少将從始至終都平靜得像個戰争機器。

Advertisement

直到一次他跟随少将完成撤離邊境線上平民的任務時,他看着最強調效率、冷靜到好像沒有任何人類感情的少将在使用醫療艙的間隙,給一個哭泣不休的孩子修好了機械小熊玩具。

那是一個會跳舞的機械小熊。

好像也就是從那一刻開始, 副官立下了一直追随這位上官的決心。

唐憐眨了眨眼,聽着副官提起孤兒院孩子的心理健康問題年度報告。

這對唐憐來說是全新的議題。

“數據證明, 選擇更有愛的老師可以更好地幫助那些孩子健康成長。”副官說:“因此我們會耗費許多時間和精力在人員考核上。”

唐憐歪頭思考着什麽叫做“更有愛”的老師。

虛無缥缈的标準。

愛?什麽樣是愛?宮禦他們選得明白嗎?

這種東西沒有明确的考核标準, 完全是可以演出來的,就像唐憐小時候的孤兒院,每當有大人物過來的時候,孤兒院所有的老師都是充滿愛的, 孤兒院的每一個孩子都是被愛着的。

唐憐想到這裏忍不住笑了出來,他微笑着附和副官道:“聽起來真是一項艱巨的任務呀,你們這麽做實在是辛苦了。”

副官連忙搖頭,“真正辛苦的是那些老師,她們把孩子照顧得很好。”

談話間,唐憐跟着副官來到了這座位于城區的孤兒院。

這裏的環境整潔,綠化到位,現在是早秋時節,林蔭道上落滿了金黃色的樹葉,遠遠看去時像一條灑滿陽光的大道。

唐憐踩在層層疊疊的落葉上,聽着樹葉被踩碎後發出的輕微悶響。

空氣中傳來了朗朗讀書聲,唐憐擡起頭,看到雪白的建築上雕刻着一只銜着花環的和平鴿,透過藍色的玻璃窗,能隐約看到教室裏孩子們上課的身影。

七年前那場戰争造成的戰争遺孤最小的年齡不過幾個月,那批孩子長到現在已經到了上小學一年級的年齡了。

坐在藍色窗戶邊的一個孩子上課有些不走心地神游,他像是發現了什麽,好奇地低下頭,瞪大眼睛看向樹下的唐憐一行人。

空中有一片落葉飄下,唐憐伸出手,接住了那片金色的落葉。

于是藍色玻璃後的孩子也跟着伸出手,将手貼在了玻璃窗上,小小的手掌像是枝丫上新生的嫩葉。

唐憐小時候在孤兒院從來不會這樣随意地對待來訪者。

因為每個來訪者都是改變命運的機會,不管是好的命運還是更壞的命運。

他會和其他孩子一起換上自己最好的衣服,不管是站在夏日的驕陽下、還是站在冬日的寒風裏,他們都要維持隊形,像唐憐這種賣相最好的一批可以站在隊伍的最前面,他最有可能和“大人物”對話。

所以小唐憐在每次集合前都會背下一連串問題的答案,比如他最喜歡吃食堂每周三的紅燒肉,比如每天晚上老師都會給他們放動畫大電影,又比如又有好心人給他們捐了一批厚冬裝。

…….

唐憐看到藍色玻璃窗後出現了一個女人的身影,她彎下腰,拍了拍那個上課走神的孩子的桌面。

是很嚴厲的神情。

“那個老師姓孫,這裏的孩子私下都叫她孫媽媽。”副官說:“孫老師像是一個嚴厲的母親,但在這些孩子很小的時候——只有幾個月到兩三歲的時候,孫老師其實是最溫柔的媽媽。”

那個孩子唰得站了起來,不知道回答了什麽,也不知道有沒有答對。

幾聲交談後,那個孩子很快又坐了下來,端端正正坐回座位上,在孫老師背過身時,那個過于活潑的孩子還像做賊一樣擰過腦袋,好奇的望向唐憐這邊。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畏懼,也沒有麻木。

不會像小唐憐一樣,哪怕餓着肚子、哪怕在寒風中、哪怕凍瘡痛得難受,也要挺直腰板規規矩矩端端正正,流暢地回答着背得滾瓜爛熟的答案。

在這個孩子被老師再次點名前,唐憐開口道:“帶我去食堂看看吧。”

他們去了食堂。

現在還不到這些孩子吃飯的時間,因此食堂空蕩蕩的,沒幾個人。

“老師和孩子是一起吃的,夫人想要點餐的話可以用我的卡。”副官道。

唐憐問:“老師和孩子吃的是一樣的?”

副官解釋道:“夫人放心,如果大人不夠吃的話,可以自己再去打一次飯。”

唐憐來到打飯的窗口,打飯的阿姨問:“你是新來的老師嗎?”

唐憐想了想,說:“我可能達不到這裏老師的入職要求。”

阿姨笑眯眯道:“我們這裏的老師要求沒有你想象中那麽高,不看學歷的,只要對孩子認真負責就好了。”

唐憐垂下眼,點了一份簡單的兩菜一湯。

他很認真吃起了這裏的飯菜,食材是新鮮的,肉放得很多,味道不算很好,但絕對不算難吃。

他将這盤菜吃得幹幹淨淨。吃得肚子很撐。畢竟他在來之前就已經吃了麻婆豆腐。

唐憐又去了宿舍。

宿舍是四人間,上床下桌的模式,宿舍有中央空調和地暖。

每個宿舍都自帶衛生間,衛生間有熱水。

“比起單人宿舍,這些孩子更喜歡多人間。”副官說。

唐憐隔着門上的玻璃窗,看着屋內或在床上趴着、或是在椅子上坐着的孩子們。

他們有着不屬于這個年紀的沉穩獨立,哪怕看到屋外的陌生人,也沒有過多的好奇,只是簡單和大人對視了兩眼,就繼續自己的事情了。

“不過即使這樣,這些沒有父母陪伴的孩子看上去還是讓人覺得心疼。”副官輕聲道。

唐憐沒有說話。

他靜靜地站在門外,恍惚間似乎隔着玻璃看到了一個小小的唐憐,那個小小的唐憐就蹲在漏風的宿舍裏,睜着大而黑的眼睛望着他。

那是警惕、害怕又虛張聲勢的目光。

唐憐就這樣和過去那個小小的自己對視。

他總覺得小時候的自己需要的是快快長大。

小唐憐迫不及待想要長成大人的模樣,想要憑借自己的力量在這個世界闖蕩、戰鬥。

只要他長大了,他就可以有力量,就可以靠自己得到錢。愛不是什麽要緊的東西,弱小到連一口飯都吃不起的時候,大人施舍的愛更是無用的東西。

但隔着玻璃窗,望着那個小小的孩子,唐憐突然想,小狗的愛或許是不錯的選擇。

“如果有孩子喜歡小動物的話,可以讓他們養一只小狗。”唐憐抿了一下唇,說:“流浪動物收容所裏有很多這樣無家可歸的小貓小狗。”

副官若有所思,“養寵物确實會提升人的幸福感,或許我們今年就可以展開這個活動。”

他們離開了這裏,來到了圖書館。

這裏很安靜,書架上放滿了各種紙質書,明亮整潔的圖書館裏擺着一張張自習桌,裏面有許多孩子在認真地翻看着手中的書。

這裏環境很安靜,沒有人大吵大鬧,也沒有人四處奔跑,大家都安靜地聚集在這裏,或是坐在桌前、或是坐在地上,還有人趴在自習桌上睡大覺,腦袋上頂着一本書用來遮光。

一個孩子趴在桌上認認真真寫完了一封信,她拿着信封起身,很是熟練地走向了一個角落。

那個角落立着一個小小的信箱,裏面裝着可以寄給資助人的信。

副官說,孩子們如果有什麽想法都可以寫成信投入這個信箱裏。

“是你在看嗎?”唐憐問副官。

“不止是我。一開始我以為少将不會去看這種東西,不過有一次我在少将的辦公室裏發現了回信,一個孩子在信封裏問一道數學題要怎麽做,而少将寫了很詳細的解題步驟。”副官說。

“那些孩子一直想知道資助他們的是什麽樣的人,想要親自感謝少将。”

“但少将卻告訴我——”副官模仿着宮禦的語氣,冷漠道:“我不需要他們的感謝,我這麽做只是想要他們長大後為了聯邦效力,再也沒有什麽比仇恨帝國的遺孤更适合守衛聯邦了。”

唐憐下意識擡起眼,看向副官。

副官問唐憐:“夫人,您說這樣講話的人是不是很別扭。”

副官本想得到唐憐的贊同,但不知道為什麽,一直和他交談得很愉快的omega卻難得出現了一點別扭的情緒,像一只被人踩到尾巴後炸毛的貓,唐憐抱着自己的手臂,表情嚴肅、語氣卻又滿不在乎道:“還好吧。”

“也沒有很別扭。”

最後唐憐去了心理診室。

副官沒有和唐憐一起進去,他在門外等候。

唐憐推開了心理診室的大門,看到了滿屋子溫暖明亮的色彩,這裏的陽光很好,風鈴的倒影灑落在地面。

“你好。”心理醫生對唐憐笑道,她看上去是很溫暖的長相,接近于唐憐想象中的“媽媽”。

長長的頭發、薄毛衣,溫柔的笑容,笑起來的時候眼尾有着兩道魚尾紋。

這還是唐憐第一次接觸心理醫生,他從前就知道有這種醫生,唐憐一直覺得這種醫生比黑市的黑心醫生還要黑。

一個人的心在痛的時候,另外一個人又怎麽能觸碰到痛苦的內心呢?

或許只有小狗才能觸碰到。

如果這個世界真的需要心理醫生,那坐在這個位置的也只能是小狗醫生。

但是副官說,心理診室的醫生是這裏的每個孩子都公認的最溫柔的媽媽。

她記得孤兒院每個孩子的名字、年齡、喜歡的食物、喜歡的顏色......她在七年前那場戰役裏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而後她來到了這裏,認真照顧着這裏每一個沒有媽媽的孩子。

唐憐避開了這個醫生含笑的眼睛,他坐在了椅子上,這個心理診室是為小朋友準備的,所以這張椅子格外低矮。

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唐憐坐在這裏感到了一點局促。

看起來脾氣很好的醫生詢問唐憐,最近有什麽難過的事情嗎?

唐憐想了想,按照自己的人設回答道:“我的丈夫死了。”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蹙着眉頭,陽光灑落在他的肩頭。

一陣風吹過,吹得風鈴丁零當啷作響,像是一首空靈的歌。

纖長的睫羽眨了眨,唐憐偏過頭,視線追逐着風鈴的倒影。

迎着陽光的黑眸很幹淨,沒有多餘的情緒上的矯飾。

醫生問:“你喜歡你的丈夫嗎?”

按照唐憐的人設,他本該毫不猶豫地回答:何止是喜歡,我愛他,深深地愛他。

但這一刻,在一陣風鈴聲中,坐在心理醫生面前的omega忽然眨了眨眼睛。

他仰起頭時,眼裏好像盛着與那張低矮的椅子相匹配的年幼靈魂。

那是屬于小唐憐的部分。

小唐憐很認真地想了想,說:“我不讨厭他。”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