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溫柔

第46章 溫柔

私藏禁書一案告一段落後, 半個月後的一個晚上,當夜剛過亥時,永定侯府內基本已經無人走動, 人們陸續進入睡眠。

周懷安一身夜行衣裝扮, 從房中走出, 帶上房門後, 一路避着人翻牆而去。

京城南街有家名叫“醉紅樓”的樂坊,每日晚上裏面歌舞升平, 紙醉金迷,是一些有錢人以及朝中官員們閑暇時常去的風月場所。

周懷安從一條僻靜的街道走出來時,外面的夜行衣已經脫去,變成一身貴公子的裝扮。只不過,頭上戴了一頂白色帷帽, 讓人看不見容貌。

他只身一人進了醉紅樓,負責迎客的紅衣女子雖然瞧不見他的長相, 但見他氣質不俗, 一身裝扮非富即貴, 立時上前熱情招待,詢問他可有訂房。

周懷安報了一個門牌號, 姑娘曉得那房裏已有貴客,知道他這是赴約而來, 于是笑着将人帶往三樓。

醉紅樓總共三層,三樓既是貴賓區,也是偷香區,即便做了最好的隔音, 時不時也會有暧昧露骨的聲音自隔壁傳來。

而周懷安進了其中一間後,隔壁房中, 魏淳武正放浪形骸地摟着一名女子喝酒調笑。

卻說魏淳武半月前因為“春閨圖”一事挨了父親的毒打,又被關了一天牢房,這件事鬧得京中人盡皆知,臉面盡失,一連多日不敢出門見人。

今日這番出行,實在是磨不過朋友的撺掇,才肯出來潇灑,排遣郁悶。

一直到醜時,魏淳武玩得盡興了,身形不穩地同朋友們分開,乘車回家。

就在回去的路上,一支袖箭射在馬兒身上,那馬受驚,嘶叫着在街上無頭亂跑。車夫想要停車,然而無濟于事。

車內,魏淳武喝得醉眼酩酊,全然不知身邊到底發生何事,只覺自己在劇烈颠簸搖晃中,磕得鼻青臉腫,渾身散了架一樣疼。而随身小厮自身都難保,因颠得過于厲害,根本無力護主。

一陣混亂中,魏淳武勉強抓住車緣,暴怒地朝外面責罵道:“怎麽駕車的,找……”

罵音未落,車廂猛地撞到了路邊的貨架上,“砰”的一聲巨響,馬車轟然側翻,魏淳武以及随身的小厮慘叫着被甩出車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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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下摔得不輕,待小厮和車夫捂着腰和胳膊艱難地爬起來,尋找到魏淳武的人時,卻驚然地看到,魏淳武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身下是一片鮮血。

兩人驚恐地上前查看,只見魏淳武口湧鮮血,雙目大睜,一道血跡順着他脖頸上的刀口不斷溢出。而仔細看的話能發現,那脖子幾乎已經斷開,只連着脖頸的一點皮肉,死相極其慘烈。

頓時間,二人吓得魂飛魄散,驚聲喊人“救命”。

另一邊,周懷安淡然自若地回到房間,将外面的夜行衣服脫掉。

夜色中,月色昏暗,少年身影模糊,一雙清眸裏面,迸發着殺人後的興奮和快感。

魏淳武死不瞑目,次日屍身被國舅府帶了回去,此案交由大理寺處理。

大理寺連日進行審查,排查京中可疑人物。然而因為現場沒有留下任何證據,以及兩個下人皆沒有看到兇手,一時間成了謎案。

*

且說林湘,這段時日隔三岔五往西院送東西,每次不是吃了閉門羹,就是送過去的東西被原封不動地退回來。

林湘屢次碰壁後發現這條路行不通,只得另尋機會。

她讓人盯着周懷安的動向,直到一個休沐的午後,下人禀報人正在後花園的湖邊垂釣,立時收拾打扮一番,趕了過去。

永定侯府的後花園中有個觀景湖,湖不算很大,但裏面養了許多錦鯉。這些錦鯉品種不同,有的是為了讓人觀賞,有的是作為鮮美食材供給竈房。

每到休沐,周懷安偶爾會坐在這裏垂釣。而經過他身邊的人都知道,他不過是在打發時光,表面看似釣魚,實際上,每次釣上來的都會動作輕柔地将其放回池中去。

此時,少年端坐在湖畔,烏發挽着一支桃木逐月簪,半束半披在身後,一身白衣若雪,說不出的雅致尊貴。

林湘遠遠的看到這幅畫面,不由停下腳步,癡癡地望着他。

她恍然想起了前世,前世她與周懷安曾在這湖邊一起散步,聊彼此的過去,也聊彼此的未來。

那個時候,她總是肖想他,一心盼着能夠與他長相厮守,永不分離。

只是沒想到,後來好不容易使他接受了自己,定了婚約,一切,卻毀在了自己手上。

若不是她受權利富貴蠱惑,弄丢了他,想來早已和他成親,出雙入對,形影不離吧。現在回想起來,只覺得悔得腸子都青了。

林湘收回心神,打起精神,朝少年盈盈走了過去。

走至半路時,她忽然心思一動,接着,在距離他不遠處的地方,假裝扭到了腳,跌坐在地。

蓮兒驚呼出聲,連忙扶住她關心詢問:“您怎麽樣?有沒有事?”

隔着淺青色衣裙,林湘握着自己纖細的腳踝,一副我見猶憐地擡頭看向不遠處的周懷安。

不料,對方竟然無動于衷的樣子,看都沒看她一眼。

林湘:?

莫非沒有聽見?

沒辦法,她只得由着丫鬟扶着,慢吞吞地從地上站起身來。

林湘拂了拂裙上的塵土,然後慢理雲鬓,蓮步走上前,含羞帶怯地喚了周懷安一聲:“表哥,好巧,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

說話間,将屬于少女的嬌羞情态,表現得淋漓盡致。

周懷安淡淡“唔”了一聲,仿佛沒有絲毫關注,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她。

林湘知道他生性冷淡,對此也沒

放在心上。她假裝不舒服,輕蹙蛾眉,彎身扶住自己的腿道:“方才不小心跌了一跤,正好此處幹淨,你不介意我坐旁邊歇歇腳吧?”

周懷安勾了勾唇,露出一點譏诮的笑意:“自然不介意,”

說到這裏慢悠悠收起魚鈎,站起身。

林湘見狀一愣,正要開口詢問,卻見對方撣了撣身上的灰塵,同歡喜道,“該回去了,這個時候,阿元應該過去找我了。”

“你要回去了?”

林湘驚訝地看着她,面上猶自失落起來。

“嗯,”

他聲音不帶情緒,收好了釣具,徑自起步離去。

“等一下。”

林湘連忙叫住他。

周懷安眼睫低垂,壓下眼裏的煩躁,等她說話。

林湘本想着借此機會,靜下心來同他聊聊彼此的生活境況,促進兩人間的感情。可是眼下這種情況,顯然不是聊這些的時候。

她心思一轉,開口道,“上次你在國子監被人冤枉一事,其實,我當時也趕過去了,只是我趕過去時,事情已經解決了。”

周懷安神色涼薄:“唔。”

林湘又道:“不論結果如何,我相信你的為人,知道你一定是被人冤枉的。”

周懷安回得有些漫不經心:“謝謝。”

林湘還要說什麽,被他出聲打斷了:“阿元還在等我,有什麽話,下次再說吧。告辭了。”

他口吻聽起來輕緩儒雅,但因為背對着林湘,林湘看不到他的目光沉冷,一片寒涼。

周懷安從容說完,徑自起步離去。

林湘站在原地,臉上盡是挫敗之色。

周懷安回到西院,還沒進門就聽到裏面銀鈴般的笑聲。轉眼間,方才的陰郁一掃而空。

“哥哥,你去哪兒了?我以為你忘了我今日過來。”

周绮元見人回來了,笑着迎上前問。

周绮元聽不進老夫子們文绉绉的講課,遂總是在課上忍不住犯瞌睡,因此耽擱了學業。為了應付父母,讓二老安心,她和周懷安約好了,每個休沐的申時,兩人于西院這裏讀書識字,周懷安負責督促輔導她學習。

“閑來無事,去後花園釣魚了,”

周懷安回完她的問題,接着,神色溫和地扶上她瘦小的肩,注視着她,語氣輕柔地問,“等很久了嗎?”

周绮元搖搖頭:“沒有,我也剛到而已。”

這時,歡喜将漁具交給屋內一個丫鬟,走過來納悶地道:“主子,您說這林姑娘是怎麽回事,三天兩頭往這裏送東西不說,今日又似是刻意接近您,該不會是……”

看上您了吧?

最後這句遲疑着沒有說完,周绮元臉上笑容一滞,登時緊張地問:“林湘也去了湖邊?”還經常送他東西?

“是啊,”歡喜回道,“不過沒說兩句話,主子就回來了。”

周绮元聽完歡喜的話,神色依然緊繃着。

她再次擡頭看向周懷安,又問:“她經常送你東西這件事,我怎麽沒聽你說過,”

完了輕輕皺起眉,語氣有些失落,“你不是答應過我,會離她遠遠的嗎?”

周懷安第一次見到她露出這般失落難過的表情,眸色輕輕一晃。

下一刻,鬼使神差地,他動作自然地撫上小姑娘柔嫩的臉頰,溫聲解釋:“哥哥沒有忘記答應過你的話,她送的那些東西,我都原封不動地退回去了。至于今日偶遇,我确實沒有想到。你若是擔心,那哥哥今後不再去後花園釣魚便是了。”

他說這些的時候,語調溫柔,眼裏滿是寵溺的意味,倒是頗有一副好哥哥疼愛妹妹的樣子。

周绮元聽沒聽的骨頭軟掉,歡喜不知道,但他一個男的反正是聽得骨頭都軟了。

而只有他知道,主子表面看着溫和無害,一副不食人間煙火,安靜溫和的樣子,實際上,骨子裏卻并沒有什麽人情味兒,冷血至極。

也只有在周绮元面前,才會露出這種溫柔又寵溺的模樣。

他收起心思,附和道:“小的可以替主子作證,那些東西,确實都退回去了。”

周绮元聽完,稍稍松了口氣,但轉眼又覺得限制他的行為似乎不妥,于是想了想,提議道:“你下次想釣魚的話,可以叫我一起去,我閑着也是閑着,可以陪你。”

“好,下次哥哥一定帶上你。”

少年清俊的面容溫澤如玉,唇角揚着輕淺的笑意,音調磁性動聽。

而周绮元哪裏知道,他去湖邊垂釣,不過是為了心中的計劃鋪路,給外人營造出一副與世無争的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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