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只會乞求嗎
05 你只會乞求嗎
膝蓋下面,是厚厚的地毯,并不怎麽疼,反而觸感柔軟。
可易亦心頭,卻還是像是針紮一般,傳來一股細密痛意。
屈辱、悔恨、害怕、委屈、難堪、辛酸……各種負面情緒,齊齊湧上來。
鼻子酸澀不已,眼前也漸漸模糊起來。
他深深低埋着腦袋,拼命控制住自己不要失态哭出聲。
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最後停留在他面前。
易亦的視線內,只能看見筆挺幹淨的褲腳,以及光潔锃亮的漆黑皮鞋。
“這是什麽意思。”
冰冷低沉的質詢,自上方傳來,帶着顯而易見的不悅,與深深的壓迫感。
易亦愈發心情沉重,情緒低落,感覺無比惶恐委屈。
哪怕是以這樣的方法認錯……也不能稍微平息一下言聿的憤怒嗎?
心間愈發酸澀,眼睛也酸脹濕潤,溫熱液體大股地湧出,視線內完全模糊不清起來。
害怕暴露出丢臉的一面,他只能死死地咬住嘴唇,不敢第一時間回答。
他沉默以對,言聿也沒有催促。
半晌。
易亦勉強控制住情緒,松開嘴唇,低聲開口。
“對不起……言先生……”
他組織好語言,聲音不穩,斷斷續續地道:“我為我犯下的過錯向您道歉……”
“……我願意接受您的任意處置……”
這個時候,他已經不敢提出任何請求的話語。
他只希望,看在他誠心認錯的份上,對方會主動提出不再遷怒于母親。
言聿垂眸斂眉,面無表情,居高臨下地俯視着跪伏在身前的青年。
對方面前的地毯上,那一塊深色痕跡異常顯眼,一看便能看出,是被水漬濡濕的。
青年的姿态卑微至極,薄薄的衣物覆蓋下,青澀尚未完全成熟的身體輕輕顫抖着。
深深地低垂着腦袋,不敢看他,用盡全身力氣掩飾自己,維護着最後一絲自尊。
卻毫無自尊可言。
甚至連最軟弱的Omega,在面對一個Beta時,都不會将自己放到如此低微的地位。
但以這種姿态所要表達的意圖,也明顯無比。
同樣是保護,一個巧妙得以退為進,一個卻是笨拙得堪稱愚蠢。
完全看不出來,這竟是一對母子。
言聿一言不發,蹲下身體,伸出帶着手套的右手,緊緊捏住青年秀氣的下颌,強迫他擡起頭。
下颌上陡然傳來的觸感,冰涼而絲滑,帶着強勢的不容抗拒之意。
易亦再如何不願意,下颌被捏得發疼,也無法抵抗,只能不安地擡頭。
擡起頭來的一瞬間,他下意識畏懼地閉上了眼睛。
這是一張布滿淚痕的臉,雙眸緊閉,濕漉漉的睫羽不安地顫抖着,殷紅的嘴唇微張。
似乎是因羞愧難當,蒼白光潔的臉頰布滿紅暈,緋紅如霞。
不僅不難看,反而呈現出一種梨花帶雨般的清純。
言聿打量着這張臉,平靜問道:“你只會乞求嗎?”
明白這句話意思後,易亦腦子“轟”的一聲炸懵,一片空白。
這一瞬間,鋪天蓋地壓來的難堪之情,幾乎要将他徹底淹沒。
強烈的無地自容之感,讓他恨不得馬上找條裂縫鑽進去。
與此同時,伴随而來的深深絕望,完全擊垮了他的一切。
所有人都看不起他,母親也抛棄了他,現在連心目中視若天神的人也在否定他……
也許,自己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品吧。
勉強止住的淚水,瞬間洶湧而出。
易亦顫抖着聲音,破罐子破摔,痛苦地承認道。
“是的,我這種不合格的廢物,只會不知廉恥地乞求……”
看着被逼至無聲痛哭的凄慘青年,言聿無動于衷,語氣平靜到冷酷。
“那你現在應該明白,乞求不會得到同情,也無法達成目的。”
“……”
偌大的辦公室,安靜之極,落地針清晰可聞。
“……是的,我明白了。”
沉默良久,易亦表情木然,啞聲道。
以前,他一直以為,這個男人會是不一樣的。
他那麽強大耀眼,光芒萬丈,像是灼灼烈日,活在所有人景仰尊敬的目光中。
這樣完美厲害的人,也一定不會像那些普通人一樣,對他露出異樣的目光。
直到現在,他才突然認識到一個殘酷的事實。
可能他一點都不了解這個人,這個人和其他人其實也沒有什麽區別。
甚至更加過分。
那些人只是用鄙夷的目光看他,最多也不過對他指指點點,嘲笑一兩句。
相比他們,面前這個被他視若神祇的男人,卻會以如此冷漠輕蔑的态度打擊羞辱他。
這一刻,心目中這個被捧上神壇的完美神像,轟然倒塌,四分五裂。
崇敬愛慕消失一空,甚至隐隐産生了一絲痛厭……
毫無預兆的,一直被大力鉗住的下颌突然得到松開。
低柔和緩的話語,一字一句,清晰響起,沉靜有力——
“所以,你為什麽不試着以平等的姿态來進行交流?”
聞言,易亦瞬間呆住,茫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徑自站起身的男人。
此時的他,腦子幾乎是被突如其來的轉折驚得停止運作,根本無法理解這句話。
言聿随手拍了拍褲腿上的灰塵,旋即,朝他伸出右手。
“起來吧,再跪下去,叔叔也沒有壓歲錢給你。”
依然是平靜如水的語氣,卻含着似有若無的笑意。
“……壓、壓歲錢???”
腦子徹底宕機,易亦呆呆地跟着重複道。
他盯着面前那只修長的手,戴着黑色真絲手套,幹淨整潔,如同邀請一樣的姿勢。
仿佛被蠱惑一般,他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放上去。
言聿毫不費力地把他拉起來,然後松手放開。
“真那麽想要,過年時再來找我讨要也不遲。”
一說完,他忽然眉頭微皺,神色中也不禁帶上一種微妙之意。
這間被臨時征用的院長辦公室,由于位處醫院,也不可避免地長期萦繞着消毒水味。
但此時,過于敏銳的嗅覺,卻在這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中,隐隐捕捉到一絲其他味道。
平和醇淨,帶着清淺乳香。
這是……奶味?
與青年距離接觸之時,味道更加明顯。
已經這麽大了,還習慣喝牛奶?
旋即,言聿反應過來,對方真實年齡也不過十九,尚未到法定的二十歲成年。
還真是“乳臭未幹”。
沒有多想,他轉身辦公桌走去。
直到現在,易亦終于反應過來,臉上頓時通紅一片。
一句替他解圍的善意調侃,他卻竟然傻乎乎地當真了。
他窘迫不已,忙不疊地解釋,“我、我不是……不是這個意思,我沒有……”
磕磕巴巴解釋一半,他突然想起自己做的錯事,語氣頓時低落下去。
“我的意思是,我已經不配拿您的壓歲錢了……”
言聿卻已重新在辦公桌後坐下,坐姿優雅,身姿端正。
聞言,他朝易亦伸出一只手,示意他坐下,目光沉靜專注,語氣不疾不徐。
“壓歲錢的事不急,小亦,我們先來談談你所犯的錯誤。”
這種公事公辦的嚴肅姿态,不禁讓易亦心中一緊。
但緊接着,他忽然心中一動,想起對方剛才對他說的那句話——
“所以,你為什麽不試着以平等的姿态來進行交流?”
振聾發聩一樣回蕩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所以,原來言叔叔是這個意思嗎?
而剛才,也并不是在打擊他。
一邊猜想着這個可能性。
他小幅度地拉開椅子,小心翼翼地在言聿面前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