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任性
45 任性
易亦錯愕，茫然擡頭看他，一時不能理解。
言聿注視着他，神色疲倦。
“無論如何，除了法律，我們都沒有資格審判一個人。”
“是我沖動之下給你做了錯誤示範。”
“如果你犯下殺人之罪，我也逃不了唆使之罪。”
易亦怔愣住，驚慌失措地反駁。
“不！不、不是這樣的，這不一樣！”
言聿微微喘了一口氣，臉色蒼白如紙。
他精疲力竭地閉上眼睛，不再看他。
“你想殺他就去吧，到時……我會和你一起認罪。”
猶如當頭棒喝，易亦當即呆住。
緊接着，一種巨大的恐慌迅速席卷了他，如果、如果……
他再也忍不住跪下，淚水洶湧而出。
“我錯了！我知道錯了，言叔叔……”
言聿恍若未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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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為他沒有聽見，易亦想靠近過去卻又不敢。
他只能泣不成聲地重複道：“我錯了……言叔叔，我真的知道錯了……”
言聿終于慢慢睜開眼睛，垂眸注視着他。
“你哪裏錯了？”
易亦用力擦了擦眼淚，好讓自己看清楚他的表情，哽咽着回答。
“我、我不應該殺他。”
“為什麽不應該？”
“因為、因為……”易亦一時卡住了。
言聿搖頭，“你沒有想好，就不要——”
易亦一愣，更加心慌。
“因為殺人是錯誤的！”情急之下，他脫口而出。
他不敢停下，飛快地說了起來。
“是我錯了，我一時鬼迷心竅以為我和他不同。”
“他殺人是殺人，我自以為是正義的殺人也是殺人，也是犯罪。”
“殺人就是殺人，不會因為目的有所不同而改變本質，都是奪走他人性命……”
言聿打斷他，“可以了，你先起來。”
這個易亦也不敢再違抗他。
他聽話地起身，閉嘴不敢再說下去。
言聿道：“我不知道你是真的認為自己錯了，還是認錯給我看。”
“你不用急着解釋，我想交給你一個任務。”
說到這裏，他停下喘了一口氣。
易亦忙趁機道：“我一定會努力完成的！”
他連問都忘了問，就急着答應了。
言聿繼續道：“那只蟲子之所以對和探險家言聽計從，極有可能是因為他體內已被植入蟲卵。”
話題的突然轉變，讓易亦反應不過。
他茫然道：“蟲卵？”
言聿望向遠處的和探險家，眉眼間像是結了一層冰霜。
“就是他會為蟲族孵出更多幼蟲。”
“孵出更多幼蟲？”易亦不解地跟着重複了一遍。
反應過來後，他瞠目結舌。
“可、可他不是人嗎？”
“難道他也是蟲族？”
言聿冷冷道：“不，他是人。”
“可人類與蟲族……”易亦還是難以置信。
言聿道：“接下來，他可能會在途中提前将蟲卵孵化，借機逃走。”
一口氣說完後，他沒有再開口，平複着氣息。
聽到這裏，易亦大概猜到任務是什麽。
言聿将任務說了出來。
“接下來的路程中，我要你時刻監視他，阻止他提前孵化蟲卵。”
“易亦，你可以做到嗎？”
易亦不暇思索地用力點頭。
“我可——”
說到一半，他忽然頓住。
言叔叔為什麽要特意将這個任務交給他，而不是自己去做？
他并不是不願意做這個任務。
而是感覺很奇怪。
監視一個人而已。
言叔叔完全可以随口提醒他，根本不需要這樣鄭重交代他。
除非……他想起了和探險家剛才的那番惡毒挑撥。
易亦想了想，問道：“我可以告訴其他人嗎？讓大家都來監視他。”
言聿直接拒絕了他的建議。
“這種事一旦說出去，會引起其他人恐慌。”
“這麽沒有自信？”
易亦吞吞吐吐道：“我，我可以再想一想嗎？”
一說完，他連忙補充解釋。
“我這個人不是很細心，可能會出現疏忽。”
言聿微微皺眉。
盡管他及時進行了解釋，言聿還是察覺到了他話語下隐藏的抗拒。
不是覺得自己做不到，而是不願意。
他沒有再說話，若有所思地注視着易亦。
易亦緊張地低下頭。
這時，有兩個人快步朝他們走過來。
是關軒和一個頭發半白的男人。
易亦想了想，才想起來，他是飛行器上的那個駕駛長。
兩人先後同言聿打招呼，像是有什麽事要說。
“言哥。”
“言少将。”
易亦自覺地讓開位置，站到旁邊。
關軒先一步開口。
“我們部分人經過商量，決定按照那張地圖走，不管那個畜生了！”
“至于某些白眼狼……”
說到這裏，他斜眼看了眼駕駛長。
駕駛長不悅地打斷他，“什麽白眼狼，我們這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理智決定！”
“不像你們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一樣感情用事！”
關軒不屑道：“說得好聽，不就是貪生怕死嗎！”
“怕死就怕死，別特麽的拿年齡來說事！”
駕駛長氣得不輕，“混賬小子，你——”
“我以為你們已經商量出結果了。”言聿冷聲打斷他們。
兩人互瞪了對方，停下争吵。
駕駛長按耐住怒意，朝言聿露出一個笑。
“是這樣的，言少将。”
“你現在不是受傷了嗎？”
“而我們又需要趕在沙暴來臨之前盡快走出去這個地方。”
“考慮到你現在行走不便，如果強行擡你上路只怕會加重傷勢。”
“因此，我們大多數人認為，還是讓你先在這裏休息養傷為好。”
“等我們走出去聯系上外界後，就馬上讓救援進來帶你出去。”
“言少将，你覺得這樣可行嗎？”
易亦站在旁邊，聽得很清楚。
這番話從頭到尾，沒有提過一句和探險家。
話裏話外，都是為言叔叔着想。
可本質上所表達的意思，都是要抛下言叔叔。
在和探險家的挑撥中，他們還是選擇了相信和探險家。
似乎已有所預料，言聿神色不變。
他平靜問道：“有多少人是這樣想？”
駕駛長道：“大概有二十五六個人。”
他又問了一次，“言少将，你覺得這樣可以嗎？”
“可以的話，我們馬上就出發，早點離開也能早點聯系上外界。”
言語之間，他仿佛已經認定了，言聿肯定會同意他們。
言聿淡淡道：“如果我覺得不行呢？”
駕駛長愣住了。
旁邊聽他們對話的易亦與關軒也有些吃驚。
反應過來，駕駛長嘆了一口氣。
“言少将，有些話比較難聽我不想說，但現在看來還是不得不說。”
“言少将，你是人類少将，你的工資也來源我們這些普通人。”
“因此，你的職責就是保護我這些普通人。”
“現在我們只是要求你留在這裏多待一會，你都要拒絕——”
“如果到時候沙暴來了怎麽辦？”
面對他的厚顏無恥，易亦再也忍不住打斷他。
駕駛長依然理直氣壯。
“你怎麽敢肯定沙暴一定會來？”
“再者，就算沙暴來了，他是少将，為我們這些普通人犧牲自己難道不是應該的嗎？”
易亦被說懵了。
“可是、可是……”
駕駛長不再理會他，對言聿質問道：“言少将，你一再拒絕，對得起少将這一榮譽嗎？”
靈光一閃，易亦終于想起一個問題來。
“言叔叔早已經退役不是少将了！”
“他根本沒有責任犧牲自己！”
這下總無話可說了吧。
駕駛長卻是冷笑起來。
“既然已經不是少将，那他當初在飛行器上站出來做逞什麽能？”
易亦明白了，這人還在記恨在遇到雷暴時，言聿奪走控制權的行為。
他反駁道：“當初他只是好心幫助大家逃出雷暴而已。”
駕駛長仍然振振有詞。
“如果真這麽好心想幫人，那為什麽不能幫到底？”
“這樣假惺惺幫到一半又算什麽？”
“還不如不幫！”
易亦被氣得說不話來，“你、你……”
駕駛長冷冷地看着言聿。
“言少将，你真以為我們是在征求你的意見嗎？”
“我們只是為了給你留情面才來通知你而已。”
“說白了，你同意或反對都一樣，我們都不會再帶上你這個殘廢。”
“你就安心留在這裏等待救援吧！”
停頓了一下，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關軒。
“當然，或許還有幾個蠢貨會願意帶上你。”
一說完，他就迫不及待地離開了。
關軒唾罵道：“嘿！這老白眼狼還跑得挺快，否則老子非揍他一頓不可！”
緊接着，他又安慰言聿。
“言哥，你別在意這些白眼狼，我們還有幾個人支持你到底，誓與你共進退。”
言聿一直在靜靜地聽着他們争吵。
此時，聽到關軒的支持，他臉上也不見多少喜意。
“也就是說接下來會分成兩個隊伍？”
關軒不以為意道：“兩個隊伍就兩個隊伍呗！”
“有句話說得好，道不同不相為謀，和這樣的白眼狼分開走再好也不過了！”
言聿道：“物資要怎麽分？”
“他們人多勢衆，你們這幾個人的隊伍能分到多少？”
關軒愣住了。
“我靠！這、這……”
意識過來，他驚道：“這些白眼狼不會這麽狠毒吧？”
言聿提醒道：“和探險家還在。”
這時，易亦也聽懂了。
只要有和探險家在，那個惡毒的家夥一定會繼續挑撥。
很有可能再次提出要求，以帶路為要挾，不分物資給這些支持言叔叔的人。
不然他就拒絕帶路。
關軒也聽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臉色徹底變了。
他惱火道：“那我們幹脆先下手為強把物資搶過來？”
言聿搖頭，“能不能搶來是一回事。”
“你們這樣做，只會造成隊伍徹底分崩離析，每個人互不信任。”
“混亂之中，到時誰也沒法再離開這裏。”
“——而這正是和探險家的目的。”
關軒駭然變色，“草！這畜生也太陰險了吧！”
易亦也被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還以為和探險家只是簡單地針對言叔叔而已，沒想到他的用心這麽險惡。
關軒徹底沒主意了，喪氣道：“言哥，那這要怎麽辦？”
言聿道：“隊伍不能分開，你們一起趕路。”
關軒無奈道：“那些白眼狼肯定不會願意的。”
言聿道：“我留下就行了。”
這一句輕描淡寫的話，讓關軒與易亦齊齊驚住。
反應過來，兩人輪番勸說。
然而，無論他們說什麽，都沒法改變言聿的主意。
關軒無奈，只得去告訴其他幾個人。
易亦也沉默下來，不再勸說，似乎在想什麽。
他不開口，言聿反倒是說了起來。
“小亦，我還沒有這麽高尚，願意為他們犧牲自己。”
“而且，我也不認為會有什麽沙暴。”
“那個家夥謊話連篇，肯定是在騙人。”
他笑了一下。
“與其強行讓他們心不甘情不願帶上我，我還不如舒服地在這裏等救援。”
易亦馬上接道：“那我留下來陪你一起等。”
彷佛知道他會這樣說，言聿并沒有多少意外。
他調侃道：“才剛交給你的任務，這麽快就忘了？”
易亦忍不住提高了聲音，“我根本沒有答應你！”
他勉強壓抑着怒火，咬牙道：“你可以去交給其他人。”
他就知道，這只是一個圈套而已！
在那些人還沒有商量出來結果時，這人就已經打定了主意，決定留下來。
面對他這麽沖的語氣，言聿反倒是笑了。
“其他人我信不過。”
他伸手摸了摸易亦腦袋，放柔了聲音。
“聽話，小亦，不要任性。”
任性任性任性，為什麽他不能任性？！
既然一直将他當孩子在看，他為什麽不能任性？！
易亦低下頭，低聲道：“好。”
言聿一怔，欣慰地笑了笑，“乖孩子。”
其他人得知言聿打算留下來後。
那幾個支持他的人勸說了幾句，見他心意已決後也只能放棄，保證一定第一時間聯系救援。
以駕駛長為首的大部分人也松了口氣，紛紛向他道謝。
“言少将，我就知道你還是識大局的。”
“言少将，你的大恩大德我們不會忘記，回去後我們一定會報答你的。”
“言少将，太感謝你了，等出去後我一定到處宣揚你的美德！”
……
“言少将，你放心，有機會給你掃墓，我一定會多給你帶幾朵花。”
直到和探險家陰陽怪氣的聲音響起，現場瞬間鴉雀無聲。
言聿神色不變。
“有機會的話，我也不介意給你多帶一些。”
和探險家搖頭晃腦，“啧啧，言少将還真是心胸寬廣啊，可惜——”
“你給我閉嘴，等下有你說話的時候！”
其他人沒有耐心再聽他陰陽怪氣，用紙巾堵住了他的嘴。
感謝的話雖然沒有說完，和探險家卻将氣氛攪得無比尴尬。
他們也沒有心思再繼續多留。
給言聿留下了一些藥物，以及兩天的食物與水後，隊伍就繼續出發了。
易亦走在隊伍的最後。
言聿默然坐在那裏，彷佛一尊雕像，一直看着他們離開。
似乎是在目送隊伍，又像是在目送他。
期間，隊伍中有人忍不住回頭，朝他告別。
易亦卻沒有回過一次頭。
在言聿的視線中，隊伍逐漸遠去，慢慢成一個小黑點。
直到徹底被風沙淹沒，再也看不見。
良久，言聿終是發出一聲輕不可聞的嘆息。
一旦作出決定，便走得毫不拖泥帶水。
或許，他一直沒真正了解過那孩子。
如此也好，接下來就算沒他護着，也不易被人欺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