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往事(10)

第51章 往事(10)

趙景初回到房間,門關上後,才意識到自己的一只手不知何時不自覺握緊了。

他卸了勁,回想剛才的場景,覺得說的話應該不多不少。

前段時間,魏清瀾半信半疑地跟他去了甜品店,當店員非常肯定地親口告訴她,新人的确有免費制作蛋糕的機會時,她非常開心地笑了。

看到她笑,趙景初那個心裏過不去的檻好像也就過去了。

兩人到了公共廚房做準備,趙景初一邊生疏地再清理廚具,一邊問在旁研究材料的魏清瀾:“為什麽非得親手做?”

魏清瀾正研究得專心,趙景初的話落地好一會兒,她才後知後覺他在問自己。

“這樣更有心意啊。”

魏清瀾理所當然的樣子,讓趙景初更有些說不上來的滋味,想起自己以前收的禮,他嘀咕了一句:“買一個也一樣。也有心意。”

“當然不一樣。”魏清瀾聽到了也就随口回複,“親手做的禮物之所以有價值,是因為除了祝福的意思外,送禮的人還把生命中的一段時光送給了對方。不覺得很有意義嗎?”

趙景初垂頭聽着,拿幹抹布擦幹廚具後,才平淡地說道:“不覺得。”

魏清瀾接過店員送過來的新鮮櫻桃,正驚喜時聽到趙景初的話,停下手頭的動作回頭看他。

趙景初擡眼注意到她的目光。安靜的,審視的。

看得趙景初有些發毛,有點心虛。

他先回避了目光:“幹嘛。”

“你生日什麽時候?”

趙景初一愣,好半晌才說:“早過了。”

“幾月幾號?”她強調着又問了一遍。

趙景初又再次看向她,也不知道心底在期待什麽,竟是老老實實地回答道:“九月二十八。”

魏清瀾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就不再看他。

趙景初等了半天,見她沒繼續,沒忍住問道:“我說了,然後呢?”

“沒有呀,随便問問。”

看着趙景初微微愕然,面部表情還有點不易覺察的扭曲,魏清瀾才說道:“如果我知道你的生日,卻像這樣敷衍過去,你就算嘴上不說,心裏難道不會失望嗎?”

趙景初不說話了,魏清瀾低頭,拆開材料包:“你可能很難真正理解,因為送你祝福給你禮物的人數不勝數。可方述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她沒再往下說了。

可趙景初聽出她的意思。

無非是方述不像他,他有很多人關心。

不就是想說方述只有她了。

她根本什麽都不知道。

趙景初心裏又開始嗤之以鼻,陰陽怪氣道:“你真用心。”

魏清瀾沒去搭理,因為現在有更重要的事:“不是說你會教我做蛋糕的嗎?什麽時候開始?”

趙景初心裏有點沒底,又有點排斥,一邊戴上手套一邊故作高深:“做蛋糕不能太心急。”

再然後,由于趙景初自己也是個生手,臨時抱佛腳在家練習幾次果然還是不夠,他很快就暴露。

暴露完魏清瀾就不理他了,自己看着店裏提供的說明書琢磨。

趙景初有些不服氣,給廢掉的蛋糕胚抹上厚重的奶油,心裏想着有什麽了不起的。

有什麽了不起的,又讀作憑什麽。

他心裏不樂意,手上就錯漏百出。魏清瀾不知道真實原因,就以為他單純不想教,單純惡作劇。

不想教她,不想讓方述收到禮物。又讀作針對方述。

但來都來了,免費的東西不要白不要,起碼趙景初沒明示要收回這個機會。

魏清瀾一個人研究,趙景初安靜沒一會兒又在旁邊折騰。

他推過來一個奶油抹得很差勁的胚子,一言不發,過一會兒又推過來一個,擠占她的操作空間。

魏清瀾瞥他,他察覺到也看她:“怎麽了,不是在努力了嗎?”

魏清瀾默了默,語氣不太好:“你要是不想幫我,一開始說清楚不就好了。我又不是一定要來。”

“我沒……”

魏清瀾不等他反駁:“就允許你和朋友一起過生日把方述丢在學校,就不允許別人也給他過個生日了?”

趙景初聞言怔愣,一時說不出話。

魏清瀾冷下的目光裏有些來自回憶的鈍痛。

九月二十八。

這個日期她總覺得熟悉,再稍一想想就記起來。

是個周五。她在便利店遇見方述的周五。

一記起來,就想起那幾個勾肩搭背遠去的背影,和揚長而走的豪車。

好像已經能猜出理由。

回憶被車尾氣蒙上塵埃,魏清瀾做不到毫無芥蒂。

趙景初不知道魏清瀾怎麽會知道,可再一想想她對自己一直以來不太友善的态度,終于有跡可循。

即便覺得哪裏不對勁,但他第一時間就想到一種可能性,是方述告了狀。

趙景初知道什麽話該問,什麽話不該問,所以只嘴硬掙紮道:“是不是有什麽誤會?……你真誤會我了。”

他沒否認過生日的事,所以客觀事實如何,魏清瀾稍稍推斷就很清楚。

她沉默着,讓趙景初想要嘗試的辯駁都顯得無力。

兩人都安靜良久,公共廚房內還有另外幾個人隔得很遠,氛圍良好,顯得這邊更是詭異。

魏清瀾自己研究做蛋糕當然沒那麽順利,她的心情也越來越低落。

做到最後她洩氣放下試圖點綴的櫻桃,放棄了這更顯多餘的一步。

當魏清瀾開始洗手,又拿起包時,趙景初剛剛所有構築的心理防線還是崩塌。

他擡手拉住她的包帶,控制着情緒,輕聲說道:“再給我一次機會。魏清瀾。”

魏清瀾往回收包帶,他又扯了扯,并不放手:“我保證,一定認真教……讓方述收到最完美的禮物。”

……

魏清瀾不想以偏概全,也因為方述畢竟生活在趙家,所以她總想着為改善方述的境況做些什麽。

所以她給了趙景初機會。

方述的确收到了最完美的禮物,還有趙景初早有預謀刻意造成的誤解。

他以為按照方述的性格,魏清瀾永遠不會知道這件事。

他其實足夠謹慎,也做好萬全準備,即便她知道,他也有充分的理由解釋。

比如他從沒說過那個蛋糕是她送給他的。

可他忘了,魏清瀾有多偏袒方述。

……

方述生日過後,很快到了除夕前一天,也是魏清瀾春節前兼職的最後一天。

魏清瀾在前臺看店,趙景初進來時她正在畫畫。

店裏人煙稀少,她不用時刻擡頭,所以趙景初的視線越過臺面看着她畫了許久,她才有所察覺。

兩人四目相對,一時誰都沒有先說話。

終于,魏清瀾蓋起畫本,伸手往放在桌面的書包裏摸索:“今天剛取,本來想開學找個機會給你,正好你來了。”

這話趙景初倒是沒預料到,也很疑惑:“什麽?”

他本只是心裏有些亂,刻意路過而已。

趙景初還沒來得及産生期待的情緒,魏清瀾就将東西遞到了他面前。

一個信封。有些厚度的信封。

趙景初掃向它時目光微頓,随後就聽到魏清瀾說:“我打聽過了,那家甜品店根本沒有什麽新人免費活動。這裏一共是兩千七百五,損耗的材料費都算在裏面了,都還給你。謝謝你幫忙。”

趙景初遲遲沒接,甚至一動不動。

魏清瀾笑了一下:“收下吧,不然我都不好意思找你算賬了。”

趙景初終于擡眸看她。

窗外夕陽透過格栅照在她的臉上,光線之中飛起細小的塵埃。

她的語調溫和平靜,仿佛說的不是什麽殘忍無情的話。

“我不太知道你的目的,但你有買或者做一模一樣的蛋糕的權利,我無權幹涉。不過我的蛋糕是為方述準備的,也只會為他準備。”

“至于其他的,你最好适可而止,再利用我去傷害方述,我就不客氣了。我是沒什麽大本事,但添亂還是可以的,只要你不怕名譽掃地。”

“還有,這件事不是方述主動告訴我的,跟他無關。你能聽明白嗎?”

……

除舊迎新,來年如舊。

除夕那天,趙景初坐在陽臺看遠處郊區的煙花。

手機在茶幾上震動不停,他發了個紅包就設成免打擾。

無聊透頂的煙花都比和那些人說話有意思一些。

幾小時前的年夜飯,趙父趙母在家短暫地出現了一下,沉默着走了過場,又各自出門去了。

他們留了時間給外面小家溫存,也留了趙景初和方述在客廳對着電視上的春晚。

春晚很熱鬧,屋內卻比平日還要冷清。

趙景初玩着手機,對于電視上的內容不在意也無所知。

方述頻繁地看時間,最後站起身的時候,趙景初瞟了他一眼。

方述點點頭就往門口走去,看來并不打算解釋原因。

趙景初卻有種直覺。

方述走後,他就把陣地挪到了卧室外的陽臺。

冷得要命,他就一件單薄的家居服,一動不動坐着。

魏清瀾和方述一起出現在路口,是零點二十三分。

方述為她整理圍巾,又從口袋拿出什麽東西,遞給了她。

魏清瀾接過,剛放在耳邊,方述就着急地按下了她的手。

兩人又說了什麽,魏清瀾笑彎了腰。

然後他們告別。遠處的煙花也落幕。

這一刻,趙景初對方述的厭惡到達了頂峰。

但他更恨魏清瀾。

他恨她,把他變成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

欲念沉浮,暧昧旖旎。

趙景初第一次做那樣的夢,醒來時額角有細密的汗珠。

他關了暖氣,洗完澡後赤裸着上身坐在床沿,手中捏着幾張印了表格的紙張。

前幾天,向蘭從朋友那提前拿到了本該于下學期公布的分班結果。

趙景初成績很穩定,毫無意外可以進入理科尖子班之一。

可向蘭跟他說,時間差不多了,可以轉到國際部開始針對性學習和實踐,為之後留學做準備。

趙景初從前從未對這樣的安排有任何異議,他好像從上學開始,就默認自己的人生該是如此。

初中時,父母對他要求不算太高,放任自流。到了高中,他理所應當就要和其他同路的人合流,父母也早給他打過預防針。

可他現在,第一次對于這樣的安排感到煩躁。

昨天,他本來是想和她說的。

趙景初的目光停留在分班表的第二頁,并未被重點關注的文科尖子班名單裏,那兩個紮眼的名字上。

魏清瀾在中游,方述在下游。

中間明明隔了挺多人,可兩個名字所組成的橫平豎直,卻好像在他的注視下,漸漸靠近,直到密不可分。

趙景初的指痕在紙張上再次留下壓印,又被他再度抹平。

……

高一下學期伊始,許多事都在悄然發生改變。

偷改轉部意向,提交選科材料,被駁回後曠課反抗……能做的,趙景初都一一做了。

他的反常被身邊常插科打诨的朋友們察覺,打探到他繼續就讀高考班的目的後,幾乎都不理解。

他們大多數人的選擇都太多,也極為安逸,看不上自找苦吃的事,更是沒法吃苦。

趙景初的條件是他們之中的上流,無論家境還是自身的學習悟性。

如果按部就班走國際生的渠道,自由光明的未來如今就可以想見。

但趙景初并不在乎他們的想法。

他更不在乎總計挨了多少、多久的打,只滿意自己最後得到了繼續就讀高考班的結果。

——“非要參加高考,可以。但你只能給我考上長甫大學。”

——“考不上你就別念書了,反正都是丢趙家的人,怎麽丢的根本不重要!”

就連聽向蘭宣布嚴苛的交易條件時,趙景初的嘴角都仍舊壓不住得償所願的笑意。

他喜歡的,從來就沒有主動放棄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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