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畏怯
第52章 畏怯
被摩挲得近乎斑駁的白色 mp3 音質并不好,它已有許久不曾播放,此時卻已經在不同的錄音文件中,循環再循環。
“……最後最後再說一次,生日快樂!要一直快樂。好不好?”
“……下次,我也能吃到你親手做的蛋糕吧?”
……
“……我說方述,聽了半天,怎麽就一句‘新年快樂’?我不高興了……嘻嘻騙你的,我很高興!新年快樂~今年繼續一起加油!”
……
“……這次考試的幾道幾何題講解我都錄完啦,多聽幾遍就好了,下次就都會了。”
……
“……你的講解很流暢嘛,我也會多聽幾遍的。奇怪,聽你講歷史題好像就不那麽困了。”
……
“……什麽‘對不起’,不是你的錯。”
“關于你媽媽的謠言,我們必須澄清,不管用什麽方法。”
“……”
噠。
“……最後最後再說一次,生日快樂!要一直快樂。好不好?”
“答應我吧。”
噠。
“答應我吧。”
噠。
“答應我吧。”
方述坐在窗邊,屋內昏暗。他閉着眼,将那些溫柔的,親密的話,聽了一遍又一遍。
聽得人麻木而絕望。
他捂住自己的左耳,世界就徹底安靜下來。
……
場館的角落,淚痕已幹涸,看不出影跡。
有人路過,鞋底踩過它浸暈的邊緣,停了下來。
魏清瀾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明明已經回到了小區門口,卻還要掉頭返程。
她更不知道為什麽,下了車後會被直覺牽引,一直朝場館後臺奔跑。
場館已經幾乎空蕩蕩,在她要找遺失物的請求下,保安大叔帶她進了後臺。
路過那條長長的走廊,魏清瀾放緩了腳步。
她朝盡頭靠近。越近,心跳卻越快。
本能一般。
走到盡頭的拐角,她擡起一只手撫上牆邊,随後伸手扣緊。
借着力道,她擡腳繞過拐角處,朝裏看去。
可那裏是越來越濃重的昏暗,盡頭的暖燈都照不亮廊道。
“小姑娘,找到了不?”保安大叔催促道,“等會兒要關門了。”
魏清瀾沉默良久,手垂落:“沒。”
她喃喃自言:“應該找不到了。”
***
重新驅車回到小區,已是晚上将近十二點。
剛拐過一個遮擋物,就看到兩個拉扯得相當不體面的人。
“活爹你到底能不能起來?不嫌丢人啊?”
“還不起?還不起?……你等着,我現在就拍視頻,立刻就往公司大群發……”
周鶴說着,果斷一撒手,原本扒在長椅上的趙景初一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魏清瀾見狀急忙跑過去。
周鶴沒想到趙景初真就這麽坐下了,速速彎下腰要去撈他,但周鶴更沒料到,魏清瀾就這麽出現。
他才知道原來這是魏清瀾的家,難怪趙景初醉倒後不停念叨這個地址,上車後還一直對着導航重複。
于是周鶴硬生生把自己的手控在半空,很快收了回來,表演一個冷眼旁觀。
作為剛聽趙景初倒了半輩子苦水的人,他現在判斷自己最好別輕舉妄動。
魏清瀾蹲下扶住趙景初的肩膀,一股酒味就撲面而來。
她看他閉着眼一副不省人事的樣子,就知道他絕對喝了不少。
趙景初就兩瓶啤酒的酒量,憑現在這沖鼻又複雜的味道,種類不定,度數肯定也不低。
平日裏,趙景初最龜毛的一點就是愛幹淨,人類都不能輕易碰他,更別說這麽直接坐在地上,他但凡是清醒的可能已經崩潰了。
魏清瀾對自己的力氣認知深刻,知道拖不動醉倒的人,于是擡頭去看莫名安靜得很的周鶴:“周哥,快來幫忙啊。”
周鶴沒猶豫太久,一邊靠近一邊沒忍住埋怨:“這人不配合啊……”
他的手搭上趙景初的另一只胳膊,嘴還叽歪着:“他非得來這……妹兒啊,難道你要收留他?”
周鶴的話還沒說完,手突然被甩開。他瞪大眼看着突然詐屍坐直身體的趙景初。
趙景初喝醉不會大肆耍酒瘋,但就跟屏蔽了對外界的反應似的,只顧着陷在自己的情緒裏,所以周鶴完全猜不到他到底想要幹什麽。
同樣震驚的,還有與趙景初突然拉近距離的魏清瀾。
趙景初睜大眼,垂頭盯着她,兩人鼻尖只相隔不過兩三厘米。
他噴灑而出的呼吸微燙,纏繞着魏清瀾的發絲,越來越近。
魏清瀾及時抵住趙景初的肩膀阻止他的動作,周鶴也反應快,往後拉他衣領讓他隔開點距離:“你丫的,可不興借着酒勁兒耍流氓啊。”
趙景初目光失焦,所有意識裏,只保留了對魏清瀾氣息的那股反應。
不斷上湧的饑渴,在這樣熟悉的氣息下先一步吞噬了他,讓他感到渾身難受。
他想靠近她。很想很想。
趙景初的手悄悄地,輕緩地,隔着衣物摸上魏清瀾的手腕。
他捏住她的腕骨,輕柔地摩挲。
魏清瀾瑟縮一下,欲抽回手,他就順勢又抓住她的手,強硬地将她的手包裹進掌心。
他垂眼看兩人交握的手。
演唱會的時候他牽住了,她沒有掙開。現在也是。
他能摸到魏清瀾手心還沒徹底被抹平的傷痕。金川鎮的時候,他看着就難受了。
可他也只能做做送藥膏的事,還要受人挑釁,看別人的臉色。
現在,他是有資格和她牽手的。
所以他浮躁不定的心也漸漸安穩下來。
感覺到魏清瀾沒有繼續掙紮,趙景初又低了頭,将腦袋塞進了她的懷裏。
……
從場館回來,魏清瀾心中一直有莫名的煩悶和失落。
她覺得心髒有個被挖空的黑洞,在不斷吸着她的情緒。
這種感覺很熟悉,很像當初得知方述離開時,她的迷茫和無力。
那是一種完全的意料之外,可她能理解痛苦的來源。
現在呢?現在是為什麽?
魏清瀾坐在沙發邊,看着正閉眼陷入沉睡的趙景初,思緒混亂。
周鶴将趙景初送到後就離開了,他走之前看她的目光明明那麽複雜,她也看出他的欲言又止,可直到最後,她都沒能等到他的詢問。
其實他倆的事,周鶴大概也是知道了一些。魏清瀾沒打算刻意隐瞞,也沒想昭告天下。
因為也許,他們仍舊不是那麽适合。
即便趙景初不甘心,再試一次,結果也是一樣……
安靜的客廳之中,趙景初突然皺起眉頭,抽搐一般動了動。
魏清瀾回神,察覺到他的不對勁。
和外表強勢不同,趙景初睡着時是很安靜的,幾乎聽不見呼吸聲,也幾乎不亂動彈。
可現在,他的呼吸混亂而沉重,好像陷入了夢魇。
他的雙唇微張相碰,說了什麽,卻沒等傳到魏清瀾的耳中,就已經消散不見。
魏清瀾俯下身,靠近一些,聽到的卻依舊模糊。
她擡頭有些嗔怪地看他一眼,無奈地又附過耳朵,朝他嘴唇的方向挪了挪。
“我不鬧了……是我說錯話了……”
“別走……”
“別走,清瀾。”
趙景初醉得有些厲害,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他被反複困在同一天。魏清瀾跟他說分手的那一天。
眼淚不知何時落下來,趙景初睜開眼的時候,魏清瀾的指腹正擦過他的眼角。
燈光輕晃,映照在趙景初漾着水光的眼角。他眼睫輕顫,仿佛在确認是否錯覺。
“怎麽哭了?”
魏清瀾抹去趙景初眼角的淚,反應過來應該要去拿紙巾,很快收回手。
指尖一觸即過,觸感溫存。
下一秒便被趙景初勾纏住。
魏清瀾複又低頭看他,就聽見他說:“清瀾,周鶴不走了。”
他試探着:“你高興點了嗎?”
魏清瀾本來還不太明白他的意思,聽他讨好似的話,有種說不出什麽滋味。
“那是你自己的事。”她一本正經道。
趙景初知道她雖這麽說,之前心裏卻一直覺得他辦事辦得不體面。
他沉默良久,笑了笑。可很快嘴角又垂落下去。
當想起今天的一幕幕,一股巨大的恐懼就在半醒的此刻撲面而來,将他重新拍入浮沉已久的深海。
魏清瀾又見他嘀咕着什麽,聽不清,卻有些不忍,又靠近些:“什麽?”
下一刻,一股力道壓上她的腰背,脖頸後方同時傳來一陣癢意。
魏清瀾被帶着撲向趙景初的胸口,一片溫熱擦過她的唇角,停留在她的耳後。
“清瀾,我會聽話的。”
“我想聽你的話。”
***
雖然早已習慣半夜醒來,但方述卻覺得今天好像格外不安穩。
心慌。
他在床上坐了一會兒,下地打開電視,調到無聊的紀錄片,再翻出助眠藥,倒出幾顆。
冷水就着藥丸下肚,他無知無覺,眼神是白天無人知曉的冷漠。
雖然睡不睡都可以,但他現在必須通過睡眠避免再胡思亂想下去。
否則他就快要瘋了。
走回床邊,他掀起被子時,手卻誤按了遙控器。
頻道切換,新聞臺正在緊急插播新聞。
“……當日時間淩晨一點三十八分,金川鎮突發 3.8 級地震,震源深度十一千米。據了解震中附近震感強烈,附近村鎮普遍有感。
“……金川鎮小學校長馮麗因疏散住校學生而耽誤逃生,受傷送往醫院,無生命危險,截止報道時暫無其他人員傷亡。相關工作正在密切跟進處理中……”
畫面上是熟悉又陌生的受災畫面,冷靜的新聞音在空蕩的房間裏回蕩,方述靜靜等待報道的結束。
不知何時,他的後背已滲出一片冷汗。
地震……
金川鎮。
方述對馮麗并不陌生。
他跟着丁曦到金川鎮小學給學生看病時,學校的老師并不多,所以他對這個幾面之緣的老師有些印象。
她也是唯一一個,會在他等待丁曦看診時,讓他和學生一起上課的老師。
她受傷了,他應該去看看的。
又何止是看她。
離開了這麽多年,長眠于金川鎮的母親,或許也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