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沒出息

第3章 第 3 章 “沒出息。”

熱氣散掉的半幹披肩發,潮涼地貼在她耳郭上,讓那只被風口燙到的耳朵越發滾燙。

似乎不需要林鳶給予這句話任何回應,江随說完便又低聲問:“那你去嗎?”

像小動物溫厚柔軟的皮毛掃過耳骨,叫人心軟。

林鳶無聲清了清嗓子,用盡量随意的語調說:“有時間就去吧。不知道會不會加班。”

片刻安靜,男人低低笑了聲:“行。”

電話挂了沒兩秒,“李想”又發來一條微.信。

【把我電話和微.信放出來。】

林鳶鼓了鼓臉,把唇角上翹的弧度撐開。

下一秒,她放下手機走出卧室。

鄭敏還在廚房裏,父子倆已經回了各自的卧室。

“媽,國慶先不要幫我安排了,我應該……要加班。”林鳶放輕聲音說。

鄭敏正在泡發明早要磨豆漿的黃豆,聞言頓了下,溫笑道:“好,工作也重要。正好我還沒和你叔叔說,那等你忙完國慶吧。”

“好的媽媽。”林鳶笑嘻嘻地摟了摟她,然後打開冰箱,翻裏面的挂面和雞蛋。

“晚上沒吃飽?”

“嗯,餓死了。”林鳶語氣輕快。

“行了,我來下吧。”鄭敏笑着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扶住她手臂,把她從竈臺邊端開,“去把頭發吹幹,小心感冒。”

“沒事兒我自己來就行。”

“快走快走,擠得我身都轉不開。”鄭敏作勢嫌棄。

“行吧,謝謝媽媽。”林鳶嬉皮笑臉地被她推出廚房。

鄭敏好笑,卻也沒覺得母女之間道謝奇怪。她剛和林鳶爸爸結婚時,也常被他笑着和她道謝的樣子弄得不自在,以為那是他和自己見外。後來生了林鳶,發現他和女兒說話也是那樣,林鳶小小班開始和他們分房睡,進女兒房間,他都要先敲門。

鍋裏水過半,鄭敏架上竈臺,打開火。

小卧室,林鳶拿掉眼鏡湊近鏡子。

小圓鏡裏,小小的下颌在昏暗燈光下依舊白皙。秀氣挺翹的鼻尖,略淡的眉毛和唇色,襯得一雙大眼睛格外顯眼。

其實她不戴眼鏡的時候,也挺好看的……的吧?

“……”林鳶,像男人一樣自信起來!

什麽叫的吧,就是挺好看的。

拍拍自己臉頰,林鳶戴上眼鏡站起來,拿過挂在門後還沒整理的背包,拉開拉鏈。

那套去年國慶前買的吊帶連衣裙和針織開衫,整齊疊在背包裏。

幸好今天沒來得及換,不用再買新衣服了。

林鳶翹着唇角,把衣服塞進衣櫃。

這才想起還沒把某人放出來。

掏出睡衣裏的手機,黑名單裏成員減1。

被她備注為江随的那個灰黑色頭像,立刻跳出一條消息。

【那我等你。】

林鳶微頓。

這家夥……不會是一條一條試到現在吧?

“……有病吧。”她站在衣櫃門中間,慢騰騰評判起來,“幼不幼稚?”

眨巴了兩下眼睛,翻身趴上小床。

悶在枕頭裏的嘴角,克制地彎出抿直的弧度。

過了一分鐘,林鳶沒有要露臉的意思,反而抓着枕頭兩端,壓着臉在床上滾了半圈,小聲嘀咕了一句:“沒出息。”

-

班,是不會因為林鳶第一次相親失敗,而不用上的。

辦公室裏,林鳶打完卡坐進工位。

見她過來,坐她旁邊負責測試的杜萊推了推眼鏡,立馬一臉八卦地湊近:“昨晚戰況如何?”

桌上的臺機杜萊已經幫她打開,桌面上放着兩顆包裝漂亮的巧克力。林鳶拿起來朝她晃了晃:“謝啦。”

杜萊是北城本地人,家裏條件不錯,爸媽寵着,比她大三歲,人卻依舊孩子氣。自己吃零食,也不忘投喂她。

“別打岔,趕緊老實交代。”

林鳶邊将筆記本電腦從背包裏拿出來放上支架,邊一臉毫無世俗欲望地陳述道:“差點成了兩位白雪公主的後媽。”

“我就說36歲的老男人沒結過婚,要麽是身心有問題要麽是人品有問題吧!”杜萊一拍電腦桌,義憤填膺,“合着早結過啊!”

林鳶笑,還是解釋了一句:“不是他自己沒說,”停了半秒,“是中間人沒說實話。”

曾友安從沒把她當過妹妹,她沒事也不想叫哥。

杜萊撇撇嘴:“都沒安什麽好心。都有倆女兒了還要再找個年輕十幾歲的小姑娘,能為了什麽。”

林鳶揚了下眉,再同意不過。

“那你還要接着相嗎?”杜萊她爸媽巴不得她不結婚,因此對林鳶這樣的“受害群體”深表同情。

林鳶想到即将到來的國慶,笑了下:“暫時不了吧,看情況。”

“兩位美女聊什麽呢?”門口腳步聲朝她們這來,聽着心情不錯。

他們公司人少,沒有像大公司一樣設立部門,大家有固定的座位,各司其職。

“哇,陳工你今天好時尚啊。”杜萊略帶誇張地捧場道。

“是吧?還可以吧?”陳工拎着自己挺括的襯衣領抖了抖,“晚上跟我女朋友去看電影,特意新買的。”

林鳶聞言,眨了眨眼。

普普通通的藍白豎條紋襯衫。在一片“天堂傘”的海洋裏,倒也的确特立獨行。

很好,程序員有自己的時尚。

林鳶抿着唇給陳工豎了下大拇指。

陳工更自信了,終于想起要說的事:“對了小林,你最近有空嗎?”

“怎麽了?”林鳶好奇。

陳工“嘿嘿”兩聲,摸了下自己光滑的額角:“下個月小魚和我三周年,我給她做了個小游戲,想請你畫點東西。”

“啧啧啧,這就是理工男的浪漫吧。”杜萊咧着嘴搖頭,一臉既齁到又嗑到了的表情。

林鳶初二之前,在老家文化宮畫畫興趣班泡了六七年,平時也愛塗塗畫畫,她在社交平臺上有個小號,偶爾也接些小單子。

“行啊。”林鳶也替有情人開心,“那你把要求發我。”

“好嘞,”陳工道,“我着急要,你記得加加急費啊。”

“加急費就不……”

林鳶話還沒說完,“小林子收呗收呗,”杜萊撒嬌的語氣晃她胳膊,“你不收回頭他們叫我幫忙,我都不好意思叫他們請我吃飯。”

林鳶頓了下,笑起來:“行吧。謝了陳工。”又把身子晃近杜萊,小聲,“謝了萊萊,拿到錢請你吃好吃的。”

杜萊胳膊抻到她桌上比了個OK的手勢。

心情愉悅地剝了顆巧克力塞進嘴裏,林鳶開始查看不同項目的工作群裏有沒有艾特她的消息。

對林鳶來說,在陌生人和熟人面前,都是放松的。半生不熟的關系,才最叫她緊繃。

來這裏一年多,單從公司同事和氛圍來說,她還是很喜歡現在這個工作的。

回了兩條工作消息,微.信上跳出大學室友餘一欣的長篇大論。

大意是:原先和她約好國慶一定要見一面的餘一欣,因為男神終于答應和她戀愛而要去外地旅行,和她的約會只能含淚取消。

林鳶看着她撒嬌賣萌外加誠懇道歉的小作文笑。

初中時那場意外,轉學、換城市生活,高中時因為江随,林鳶幾乎沒什麽同性朋友。餘一欣是她在大學時,唯一交到的朋友。

林鳶自然也知道她偉大而又艱辛,跨越小半個中國的追男神之路。因此十分理解她的“重色輕友”。

林鳶恭喜她終于攻略下男神,又說:【那我們下回再約。】

【好的好的麽麽麽麽,給你帶禮物!】

一早上兩對有情人,空氣格外香甜。

老板謝松柏從玻璃隔間出來,看見林鳶,朝她這兒來。

“小林,你國慶後第一個工作日晚上有安排嗎?”知道林鳶昨天是去相親的,再看她畢業一年也絲毫沒有動靜的感情生活,謝松柏大概也猜到,在相親這件事上,她家人估計是要給她加強度的。

“沒安排。怎麽了師哥,是要加班嗎?”

謝松柏十年前畢業于北理,成立這家齊柏信息後,每年都會參加北理校招,同校的同事,習慣叫他師哥。

“那行,那天晚上我要請張校長他們吃飯,你一起去啊。”

林鳶:“……”

齊柏主要做一些政企單位和學校的公共服務、電子繳費平臺,林鳶一想到要和一群四五十歲打底的男領導應酬就頭皮發麻。

“小林子加油,你可以的。你這張臉,上個色就是絕美。我們四季度的業績,靠你了。”杜萊沖她握拳,一臉正經,“你可是我們公司司花。”

林鳶被她的誇張逗樂。

可她還是寧願去便利店泡一碗方便面,也不想吃那樣的“大餐”。

“師哥我……”

“三工。”

“沒問題保證全妝出席。”

-

今年他們班的同學聚會約在國慶第二天。

一家開在公共花園裏的網紅餐廳,承接私人宴會,網上經常有人包場打卡,環境很好。

林鳶前一天晚上就熨好了衣服,上午畫完妝,在家吃過中飯,用數位板改了會兒陳工要的畫。太過沉迷,以至于回神時已經有些趕。林鳶趕緊出發。

按照最快的不至于堵車也不會遲到的路線,打車轉地鐵,林鳶沿着公共花園路口的指示牌往裏走。

北城一年中最舒朗的天氣,溫和又明媚。

餐廳主體建在花園裏一小片人工湖邊,全透明的玻璃結構,像座水晶宮殿。

有服務生見她過來,上前引路。

林鳶道謝跟上。

卻在瞥見玻璃幕牆後,長桌上簇擁的人群焦點時,恍然有一種,胸腔被包着獸皮的鼓槌猛然一擊,心髒隔着鼓面一陣鈍痛的錯覺。

悶得她呼吸都頓住。

水晶宮殿裏,女孩子穿着酒紅色的絲絨連衣裙,笑意盈盈看向身側。男主角難得正式,白襯衣微松兩粒紐扣,唇角弧度低淺,垂眸盯着手裏把玩的金屬色打火機,安靜傾聽。

溫暖柔和的美好畫面,仿佛連濾鏡都精挑細選。

韓知希和他們不同校。

林鳶覺得自己就像盛裝出席舞會的客人,卻在宮殿臺階下,被惡作劇的小孩兜頭澆了一整盆冷水。

潮濕而又狼狽地站在原地,讓臺階上的看客看她進退兩難。

好比此刻,有人看見了她,站起來朝她揮手。

而被圍簇在舞會中心的男人,似乎也撩起眼皮看了過來。只是玻璃反光,看不清細微表情。

林鳶頓住的腳步重啓,慢慢往前走。

她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對吊帶連衣裙有了點不合時宜的執念的?

大概是第一次見到韓知希的時候。

少女穿了條碎金色的吊帶裙,站在江随身邊,挽着他胳膊,言笑晏晏。

畫面是那樣的和諧與相稱。

相稱到她站在樓梯拐角處不敢動作,生怕格格不入的寬大校服入鏡,損毀那樣的畫面。

那天放學,她沒有立刻回家。

而是去了學校附近的商場。

她沒有要和誰比什麽,她只是執拗地想證明,她應該也沒有那麽差。

可眼前的穿衣鏡裏——

胸部似乎和她的身高一樣,發育得不太妥當。

沒有合适她穿的內衣,身上仍是初中買的薄墊小背心。

毛躁淩亂的頭發,一成不變的馬尾,還沒養白的黯淡皮膚。粗寬的,再小心都洗得有些泛黃的背心肩帶,遁無可遁地擠在精巧的吊帶下面。

可笑到叫人心酸。

16歲的林鳶,在狹小封閉的試衣間裏,用一條鵝黃色的吊帶裙斬斷自己的妄念。

而此刻——

“林鳶來了啊?越來越漂亮了啊。”

“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快進來。”

“知希你不用動,我給随哥同桌讓位。”

“林鳶坐我這兒,誰要跟你們男的擠一起。”

身後夕陽下沉。

林鳶揚笑踏進宮殿,看他們朝她寒暄。

當年站在試衣間外的營業員,敲敲她門,問她試好了要不要出來看看。

少女可憐的自尊心,讓她下意識捂住肩帶,故作鎮定地回答:“不用了,謝謝。最小號也有些大。”

她如今也能穿不會露出肩帶的吊帶裙了。

卻仿若比當年更可笑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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