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無需和外人說的秘密

第6章 第 6 章 無需和外人說的秘密

林鳶進了電梯,谷斯嘉還沒消停。

旁人也勸累了,尤其是龐浩然。

谷斯嘉父親是韓知希爺爺的司機,當了很多年。講禮貌,他見了也會叫聲谷叔叔。

龐浩然不知道谷斯嘉是什麽心态,但也被她一次次的犯蠢弄煩了。

“還有完沒完了?”龐浩然冷淡出聲打斷她的呱噪。

谷斯嘉一愣。咬了咬牙,牙龈都咬痛,默不作聲,又感覺下不來臺。

龐浩然瞥了她一眼,到底給一兩分面子:“打個不恰當的比喻,如果那位是正宮娘娘,人林鳶就是蘇培盛,你見過換皇後的,見過換貼身公公的嗎?你和她較什麽勁?”

一幫人為他的幽默笑起來,谷斯嘉作勢嘀咕了兩句,也就作罷。

場面重新熱鬧起來。

龐浩然癱在沙發裏,看見江随給他發來:【她回來沒?】

江随走的時候,掃了眼林鳶放在沙發上的包。

給江随說了聲:【小林子已經走了。】

對面沒再回複,龐浩然聽着音樂,有片刻愣神。

他和江随,的确是一個大院待過的孩子。

但他模模糊糊的印象裏,江随三四歲的時候,突然有一天就那麽不見了。他好奇問過家裏,說是被他母親那邊的人接走了。

他小時候也疑惑,為什麽江随不像陸靖哥一樣姓陸,大人就說,江家那邊也需要繼承人。

他懵懵懂懂的,只覺得這三個字很厲害。比他爺爺一天到晚叫他“小兔崽子”厲害。

不過小孩子的玩伴,本來也沒那麽鐘情,時間一長,他自然也就忘了。可過了好幾年,江随又突然回來了。

起初,他以為是因為陸爺爺過世,可後來,江随也沒有再走。

他問大人:江家又不需要繼承人了?

家裏大人用一副“這孩子也就這樣了”的表情嘆了口氣,拍拍他腦袋:靖哥兒的路你是走不了了,多跟着點兒江随吧。

龐浩然知道自己不聰明,但他肯聽聰明人的話。

只是從小學跟到高中,好像都入不了聰明人的眼。

直到那天江随找到他,難得拜托人的語氣:“龐浩然,幫個忙。”

龐浩然不知道還有什麽忙,是陸家不能幫江随的,但他知道,他的機會來了。

除了需要幫忙的事兒,有點兒神奇——幫他找雙和林鳶腳上一樣的,同款男鞋。實在沒同款,就認準那個标。

龐浩然回憶起林鳶腳上那雙球鞋,上網一搜。

果然,某寶都不會仿的款式,屬于山寨了個标,又随心所欲了個款。毫無事實依據。

龐浩然覺得這機會也不是那麽好抓的。

江随笑着提醒他:林鳶那鞋一看就是新買的,既然是線下有售,也不會僅此一雙。

龐浩然了然。

家裏有親戚在市監工作,逢年過節聚會時他也聽過一嘴,前幾年國外大牌主打圍剿線上售.假,如今實體反而成了重災區。

他都想謝謝谷斯嘉,沒在周一就給他捅簍子,給了他雙休兩天的時間去備戰。

他當時就給那位親戚打了電話,告之這條“重要線索”。

對面也有些狐疑,以為小孩子要弄什麽惡作劇。

龐浩然也不知道怎麽解釋,只說自己肯定不是幹壞事。

對面還是不信,龐浩然沒辦法,只好祭出江随,說是他朋友買到了假貨。

江随耷了下眼皮,沒阻止。

禮拜天大半夜,龐浩然把一倉庫假名牌兒裏翻出來的同款男鞋給人送去。

“謝了。”那回,向來對他不鹹不淡的江随,依舊笑得漫不經心,卻對他說,“欠你個人情。”

…………

那之後,他和江随的關系總算是近了不少。

但那個人情,他還是聰明地留到了關鍵時刻。

如今的極樂游戲,他占了20%的股份。新上線的女性向游戲,首月流水破三億。

他當然知道那時的江随壓根不缺資金。

如今定居港城的江家,清末從江南到穗城發展輕工業,紡織廠面粉廠起家,在那個動蕩的年代,給國家提供了不少援助。

這樣的大家族,就算沒有實權的分支,也能從家族基金裏,每月領取普通人工作一生,或許都攢不到的生活費。

終歸不缺他那點錢。

他那時提出入股份額,江随只笑了笑,說了聲“行”。

他明白,那人情清了。

龐浩然一直覺得,別看江随和陸靖哥那副冷肅面容截然不同,平時總挂着笑,仿佛什麽都無所謂的懶散模樣,其實骨子裏是個挺冷情的人。

除了被他當作朋友的那三位,還有林鳶這個例外,他對別人,好像都可有可無——包括來去自由的韓知希。

說實話,他也弄不清江随到底是怎麽想的。

他從沒見過江随對哪個女孩子如此上心,可也沒見他為了誰真正收過心。

他對林鳶有意思嗎?似乎也不像。

覺得林鳶長得不好看?所以沒看上?那仿佛也不對。

別說江随的歷任女朋友裏,也有那麽兩個長相普通的——畢竟長得太抱歉的,大概也不好意思跟他表白,若說從前的林鳶是還沒長開的醜小鴨,那如今也算是拿得出手的存在。

難道是因為以往接近他的女生,都想和他有點兒什麽,所以江随才對林鳶這份唯一的異性友誼,格外珍惜?

不過重視是一回事,将來把誰娶回家,又是另一回事。

即便江随沒走陸靖哥的路子,陸家對江随好像也向來放任生長,但港城的江家呢?對未來的豪門兒媳會沒有半點兒要求嗎?

連他這樣已經被半放棄的“小兔崽子”,都不敢說不經家裏同意随便帶個女孩子,只因為喜歡就要結婚。不給家族添益,也總不好拖後腿。

何況是江随那樣的家庭。

龐浩然看不懂,也預測不明白,所以他誰都不會得罪。

-

林鳶出了會所,沒有立刻回家。

她剛坐車來的時候就看見,附近有條步行街,和當年一中門口那條很像。

漫無目的地走過去,沉浸在人聲裏。

除開步行道兩側的固定店面,這裏還辦了夜市集。賣小吃的,小寵物的,飾品衣服應有盡有。

看着木頭小推車上的衣服鞋子,林鳶不免想到剛才谷斯嘉翻的舊賬。

那是高一上學期過半的事情。

她終于在父親離開後,再次擁有了一雙,合腳的新球鞋。媽媽買的。

林鳶第二天就穿去了學校。

中午,班上平時沒和她說過兩句話的谷斯嘉,不知道什麽時候坐到了課桌過道邊,隔着江随的空位對她說:“林鳶,你這雙鞋挺好看的。”

正在寫數學作業的林鳶愣了下,停筆,偏擡頭,沖她笑了笑說:“謝謝。”

不知是這聲“謝謝”,還是林鳶天生乖巧的外表叫她興奮,谷斯嘉神色都飛揚起來,問她:“多少錢買的啊?”

正巧,這個問題林鳶也問過媽媽,畢竟她知道,曾叔叔沒有給媽媽多少生活費。

她和媽媽如今過的,是手心朝上的生活。

于是她小聲說:“150。”她覺得有些貴。

谷斯嘉瞪大眼睛:“人民幣?”

林鳶茫然點頭:“對呀。”

谷斯嘉頓了片刻,吃吃笑起來:“林鳶,你知道範思哲一雙襪子多少錢嗎?”

林鳶下意識搖搖腦袋。

“便宜的,可以買你腳上四雙鞋。”谷斯嘉得意道。

林鳶一頓,低頭看見鞋子上小小的英文字母,好像明白了。

少年的自尊心就是如此薄脆。林鳶臉一下子燒起來,有些不知所措。

腳指頭在沒辦法藏起來的鞋子裏用力縮了縮,脹紅臉的林鳶向她解釋:“我不認識這個牌子,我不是故意買假貨的。”

谷斯嘉誇張地張着嘴,240度旋轉腦袋,用目光掃射過班裏大半同學,以一種“你們聽聽她在說什麽”的表情“哈”了一聲,質問林鳶:“你連這個牌子都不知道?渝市也是大城市吧?沒有商場的嗎?”

林鳶本還想解釋,她老家在渝市郊區,小鎮上的确沒有大商場,她也沒有特意去研究過這些大牌。

但看着她毫無緣由的敵意,咄咄逼人的态度,又突然覺得沒有意義。

因無措而繃緊的情緒緩和下來,林鳶看着她,驀地問:“那你知道‘我認識的人越多就越喜歡狗’這句話是魯迅說的嗎?”

“我當然知道!”

“魯迅沒說過。”

“你……??”谷斯嘉語塞,睜眼瞪她。

“你也是高中生了吧?不學語文的嗎?”林鳶清清淡淡地問她。

同學們雖然也當場笑話了谷斯嘉,但那樣的可笑程度,是遠不及她穿了雙,150人民幣的範思哲來得有趣的。

那一個中午,林鳶挺直脊背坐在教室裏寫數學作業,神色是平靜的,腳背卻繃得有些酸。

以至于去其它班裏找朋友說事的江随回教室後,看見她硬邦邦的模樣,笑着問她怎麽了,她都遷怒般地沒有回答。

他早上也說了,她的新鞋挺好看的。他一定也知道。

直到周一清早,她仍穿着那雙球鞋,為了顯示自己的毫不在意,繼續不早不晚地,定點進了教室。

随後一眼看見江随大喇喇踩在課桌前杠上的,和她腳上款式一模一樣的鞋。

她有些愣,沒頭沒腦地坐下來,慢騰騰地放書包,拿課本。

“随哥你也是,”坐江随前面的龐浩然轉過身,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感謝你同桌教你寫作文,就買雙假鞋給人家?還他媽是買一送一的!”

每天早上都像沒睡醒的江随靠在椅背裏,倆手抄在校服兜裏,眼皮耷拉着,無所謂地看向龐浩然說:“嗯?哦。”

鞋子從橫杠上挪開,慢吞吞踩到地上,江随十分流氓地說:“我花的是真錢,怎麽不算真的呢?”

“?”龐浩然一頓,這也沒排練到這一句啊?于是轉戰。

“小林子你也是,”龐浩然搖搖頭,很是無奈的模樣,“随哥不識貨,你還幫他藏着掖着。”

林鳶張了張嘴,剛想解釋,搭在桌肚邊的手腕,就被人拉着校服袖口,往下輕扯了扯。林鳶一頓。

原本靠在椅背裏的少年,傾身靠近課桌,整個上半身朝她的方向斜側過來,一手支着課桌,一手支住下颌,歪過腦袋看着她。

工筆勾勒般的漂亮紅唇微動,用只有他們倆人能聽到的音量,輕“噓”了聲,又在她怔愣的目光裏無聲揚起。

少年薄薄的眼睑緩耷,長睫在眼下刷出一片銀杏的形狀,唇角笑弧散淡。

仿佛這是獨屬于他們的,無需和外人說的秘密。

同樣是心髒不由自主的劇烈跳動,同樣是從臉頰到耳廓燒起來的熱度,卻又好像和那天被“揭露”時的心情截然不同。

她不曉得,他是何時發現她的困窘的。

他是不是知道,她不可能因為被人嘲笑,就換掉這雙新鞋。

所以才要陪着她,做這樣愚蠢的事情。

但她那點可憐又可笑的自尊心,在那一刻,久違地,被人重新撿起來。

…………

“妹妹,這肯定是真的啊,你們看這做工,這皮質,”年輕男人拍着胸脯,“不是真牛皮叔叔我吃下去!”

林鳶似夢半醒的思緒,被這熟練的吆喝聲掐了把,回神看過去。

站在小木推車前的兩個小女孩,明顯有些猶疑。

這鞋子的價格,和商場裏比是便宜不少,大概對折的模樣,質量看着也不錯,但是,又總讓人覺得哪裏怪怪的。

直到一個陌生姐姐站過來,開口道:

“你有沒有想過,她們把假貨當真貨穿去學校,被懂行的同學點破會有多傷心,多難過,多無地自容?”

男攤主一愣。

“你騙取的是信任嗎?收割的金錢嗎?不是。”林鳶平和地告訴他,“你即将摧毀的,是兩位少年的自尊心。”

“……?”

“??”不是,有病吧??

不是他就賣個山寨鞋……

媽的,今天遇見球鞋判官了?

年輕男人無語地看着她。

女孩子漂亮的大眼睛漆黑又清澈,無懼地直視回他。

“他大爺的……”視線沒來由地下意識閃躲起來,男人揮了揮手,開始往回拿鞋,“行行行,我錯了還不行嗎?我不賣了行不行?”看了看手裏在收拾的一堆鞋子,又說,“我講明這是山寨的,人家愛買不買行不行?”

兩個小女孩一聽,這球鞋果然是假的,慶幸沒買,忙和這個漂亮姐姐道謝。

林鳶笑着說沒事,又盯着攤主收拾好球鞋,關掉小推車的閃燈,看他罵罵咧咧扛着一包東西走遠。

她心滿意足地離開,走到馬路邊。

想起剛剛那男人疑惑、頭疼,又敢怒不敢言,仿佛遇到了精神病的樣子,林鳶沒忍住,不由輕笑出聲。

最後笑得都得彎下腰,蹲下.身,捂住臉,肩線輕顫。

那雙球鞋她穿了很久,直到半年後,她的腳終于又大了一碼,不再穿得下。

江随也沒有特意每天都陪她,只很自然地,隔三岔五,讓那鞋子在他腳上出現一下。

那時,韓知希還不是他女朋友。

她很開心的。

如果手心裏沒有潮潤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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