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他有什麽好不開心的?……
第17章 第17 章 他有什麽好不開心的?……
極樂包的這艘郵輪, 原最高載客量有四千餘人,客房完全夠用,幾乎寬裕地人手一間。
傍晚登船後, 林鳶拿到的房卡離杜萊的有些遠, 不在同一層, 在房間放好行李, 換好待會兒吃飯穿的小裙子, 套了件薄外套, 和杜萊微.信上約好直接主餐廳見,林鳶拿上裝手機紙巾的小包, 出了房間門。
時間還早, 幹脆簡單地轉了一圈,看看游樂設施和餐廳泳池都在哪裏。
只是這個天氣, 沒敢穿得如此單薄去甲板, 只在室內有暖氣的地方轉了下。直到看看時間差不多, 找了個就近的洗手間。
大概是這會兒人都集中去了主餐廳的樓層,這個洗手間裏除了剛剛出去的工作人員, 都沒有人。
溫暖的水流沖過手指,林鳶有點兒心不在焉。
一中百年校慶的時候,每個班都要出一個節目, 班裏熱火朝天, 有說出集體節目的,有說讓谷斯嘉上去獨舞的。
她那時候就挺好奇的, 問江随:“你都有點兒什麽才藝啊?”她想, 他從小那樣的環境長大,應該會的很多?
結果,少年懶洋洋地微挑眉, 十分懷疑地“嗯?”了聲,笑着睨她:“我學那麽多才藝做什麽?我将來又不用在年會上表演。”
…………
“……”林鳶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微撇一側嘴角,嫌棄地輕“嘁”了聲。
她當年還有點兒不明白,如今算是理解了。畢竟老板哪用在年會上給員工逗樂。
擦幹水出洗手間,還沒走兩步,林鳶就一頓。
江随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男士洗手間門口,低着頭在看手機。
難得一身正裝,西褲包裹下一雙大長腿利落筆直,裁剪得體的暗紋黑西裝,寬肩窄腰,露出裏面深灰色的襯衣,沒打領帶,襯衣領口微敞,白皙脖頸若隐若現。
還是一如既往地,能把整肅的正裝也穿出漫不經心的氣質。
林鳶眨了下眼,也不知道自己什麽心理——可能是剛鄙視過老板吧,慢騰騰偏過頭,貼着牆根,無聲無息,準備直接走。
身側後卻很快傳來一聲輕“啧”。
林鳶下意識加快動作,身後腳步也跟近。
心想還是被發現了,那就幹脆停住自然地打個招呼吧,沒什麽的林鳶,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絕不是你慫。可一轉頭卻看見,那男人邊朝她走來,邊還解着西服扣子,并且已經脫了下來。
林鳶:“?”
兜頭被蓋下來一件帶着身體餘溫,充滿成熟男性熟悉氣息,又多了點兒草木溫香味的西裝時,林鳶整個後背倏地發麻,思考都有一瞬間的停滞。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下一秒,他整個人也跟着站到了她身前。那劈頭蓋臉的氣息更盛,讓人遁無可遁。
一剎那意識到現下的境況,林鳶腦袋嗡嗡作響,下意識擡手扯住他西裝,想拉下來。
江随卻一把握住她去拉扯的手腕,扣在頭頂,嗓音沉淡,沒什麽情緒地說:“別動。”
竟然似乎還有那麽點兒不開心。
他有什麽好不開心的???
林鳶懵了下,更是哪能如了他的願,沒被他扣住的那只手即刻就要接着去扯,他卻早一步預判,一條腿膝蓋輕輕一頂,将她還沒擡起的手臂連同她腿,壓在牆上,一起別住。
江随這個人,本來就生得痞氣,是那種很有攻擊性的好看,笑時都難掩侵略氣息,此刻斂了一身散漫,正兒八經地壓制住她,林鳶整個人身上無形的刺,一下子悉數防備地豎了起來。
你你你你幹嘛?你就是這麽對待“朋友”的??就這麽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就……???
這條到處發.情的公.狗!
別扭羞惱火氣,混雜着本來就亂七八糟的情緒,林鳶氣炸了,一下死命掙紮起來。
想罵他一聲流.氓叫他撒手,又不想動靜太大讓別人發現是自己。因為她整個人被他寬大的西裝罩着,身前結結實實被他圍擋住,也不知道有沒有人看見,會不會有人經過。
但男女體力上懸殊的差距,叫她那點失了先機的掙紮,毫無意義。
林鳶有一剎那莫名的害怕,轉瞬即逝,随即只覺得緊張到頭皮發麻,就怕他瘋病又犯了,真要幹點兒什麽出格的事情,也顧不上別人會不會聽見了,壓低聲音叱他:“江随你給我放手!你他媽有病吧!”
還不忘物理攻擊,難得穿上的細高跟,竭盡所能地龇着大理石地面,碾上他皮鞋,狠狠使勁兒。
“嘶——”江随也沒想到她反應這麽大,還真把他當流.氓了?卻也不解釋,握着她一節腕骨的手沒松開,另一只手更用力地扣住她一側肩,完完全全禁锢住她,聲線裏剔了笑意,“說了別動。”
林鳶是真的有點慌了,咬牙切齒:“江随你……”
還沒說完,身前男人側俯下.身,壓低的嗓音隔着西服外套,低低淡淡落到她耳側:“裙子。”
某一刻,似乎有什麽東西隔着西服面料,在她耳廓上貼了貼。
面料細微的質感,摩擦過耳骨薄薄的皮膚。
明明沒有任何戲谑,甚至有點兒意外正經的語氣,那柔軟溫熱的觸感和氣息,卻仿佛穿透織物的毛孔熨蒸上來。
林鳶臉頰轟得一下,熱意攀爬全身。
也後知後覺地,感受到打底褲的腰間,好像別着什麽東西。
“……?”
“……”
“!!”臉更燙了!
不知道是她連手腕都燒紅,還是江随明白她意識到了,男人直起身,終于将手松開,微後退些,一只手虛擋着,一只手提着西服領口,讓她有空間自己整理。
臉偏側開,視線平淡地看着洗手間延伸出來的,水晶馬賽克似的磚牆。
林鳶趕緊微側過身,燙着臉躲在寬大西裝裏,手忙腳亂地地整理起裙擺。
內心尴尬的小人在驚聲尖叫,臉上卻依舊要佯裝鎮定!
整理完,還順手捏住了他西裝領口兩側,極自然地往自己下巴上一裹,将整個人罩住。仿佛這樣,剛剛的窘境就不複存在!
江随再次退開半步,看見她一臉“你看見了我出糗你死定了”的惡人視角死死盯着他。
眉眼微揚,低碎笑意順着鼻腔,從他胸腔間滌蕩開,調笑似的:“還動不動了?”
果然,正經人只是那一秒的意外。
林鳶臉頰餘溫未褪,心髒還因為緊繃和羞惱,仍延續着剛剛不正常的跳動。
“別指望我謝你!”她探着腦袋,低聲忿忿。人在尴尬至極的時候,總免不住虛張聲勢。
江随看着她,舔了舔唇,忍住笑意,說:“沒指望你謝我。”
她大概是惱得只記得和他杠了,忘記了剛剛還死命要扯開的西裝,此刻不但仍舊兜頭罩在她身上,還從裏面探出張小臉。
像Q版表情包裏傻裏傻氣,戴着頭巾夜行的小偷,又有點兒像《千與千尋》裏發怒的無臉男。
林鳶本以為他又會說,諸如“只要你別生氣就行”這樣的話。沒想到他卻接着道:“就希望,你理理我。”
語速有些慢,卻并非以往拖腔帶調的不經意,竟有些惓惓的意味。
林鳶微頓,一下偏眨開眼說:“走吧。馬上就要開席了。”說得一臉正氣,仿佛要去吃席。
走了兩步才發現他西裝還被她頂着,趕緊心一亂但一臉鎮定地從腦袋上掀開,遞還給他。
“行,走吧。”江随無聲笑笑接過,然後道,“陪你回房間收拾東西,我們下船。”
“啊?”林鳶是真有些愣了,莫名其妙地看向他。
西裝搭在男人臂彎裏,他一手抄着兜,形姿随性地站到她面前,低頭看着她說:“林鳶同學的願望,不是在25歲生日那天,包個游樂園玩一天嗎?”
林鳶驀地一震,仿佛有一瞬間,又回到了高一某次的班會,班主任讓他們給未來的自己,寫一張心願卡。
“你自己都不記得了?”見她發呆,男人微歪頭,唇角笑意張揚,慢騰騰提醒她,“林小鳶同學?”
某一剎那,眼前氣息成熟的男人,和那個肆意張揚的少年,有片刻模糊的重疊。
明明他今天,額發全然梳到腦後,和曾經的少年氣沒有半點相近。
唇貼緊,牙齒在口腔裏上下開阖了下,林鳶撩了眼他的額頭,突然覺得自己應該立刻離開,于是趕緊給自己找了個拒絕的理由:“待會兒還要抽獎。”
江随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一把拉住她胳膊。
林鳶立刻又找了個絕佳借口,像相親時被人戳穿摳門的破防男,氣急敗壞般說:“我沒錢不行啊?年輕不懂事亂寫的你怎麽還當真呢?!有什麽好笑的!”
“我不是笑這個,”他沒腔沒調地看着她,唇角蕩漾,“我是想說……”
“你要不把運氣用在別的地方?”很真誠地建議她,“我怎麽記得百年校慶的陽光普照獎,也是我給某人的呢?”
“……”林鳶面無表情看着他,回想自己“再來一瓶”也鮮有的戰績,不想說話。
-
客房裏,林鳶将剛剛拿出來的小雜物重新歸攏。
江随站在敞開的客房門口等她。
他這個人,眉骨生得極鋒利,平時頭發偏長,有一點劉海側擋住,整個人就顯得眉目深邃,但又有一點偏少年感的欲。
像今天這樣全撩上去的背頭,就讓他氣質裏的攻擊性特別惹眼,人也顯得更成熟一些。
也仍是很好看的,就是……這個發型會讓人清晰地看見,他額角順着發際線,從濃厚黑發裏延出來的一小截疤。
在光潔的額頭上,尤其紮眼。
林鳶知道,那露出來的小手指節的一段不是全部,他發根裏有很長的一段。
她坐到床沿邊,整理背包,餘光瞄見短裙裙擺裏,大腿上延伸出的舊疤。
不知是否是因為,他今天這個發型,讓她剛剛看着他,鬼使神差地……答應了下船。
“我剛剛的上船紅包,領到了11111。”林鳶想到什麽,一臉正經,一字一頓,一定要給他解釋下,她現在也不是運氣那麽差的人了。
上船時每人憑一個小徽章換了個紅包,裏面薄薄一張紙,印了個二.維.碼,掃一掃就能抽到随機紅包。
杜萊抽到個6666,尖叫聲差點掀翻船底。
等她抽出時——
“哇~靠~!小林子!你運氣也太好了吧!!”杜萊像搖儲蓄罐一樣拼命搖晃她,公海裏遇上大風浪也不過如此,“我同學說他們去年随機紅包最大的也就8888,你這個肯定是今年最大的了啊啊啊啊——!”
…………
“所以你是不是更應該,”江随舔了舔唇角笑意,“別指望晚上的抽獎了?”
“……”林鳶恨恨地把拿出來放在床上的衣服,重新塞回大背包。
大概是動作太大太用力了,不小心把隔層裏的一只手機震了出來。
江随眼尖,一挑眉:“哪來的舊手機?”
“你別管。”林鳶脫口而出。說完又有點兒別扭。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在江随面前養成的,一點兒不憋着自己性子,半點兒沒有乖乖女安分形象的習慣,又那麽自然地出現了。
江随微頓,輕笑了聲,有點兒無奈,又有點兒莫名愉悅的聲音:“行,我不管。你別急,慢慢來。”
說完掃了眼她打扮,“衣服也換了吧,待會兒出去冷。穿你來那會兒的。”
林鳶瞥了眼他倚靠門框的散漫姿勢,和臉上勾着的笑意——的确毫無不耐的表情,低頭沒說話,別別扭扭地鼓了下嘴。
收拾完東西,又換好保暖的衣服,林鳶拿出手機:“對了,還得和謝師哥杜萊他們說一聲。”
“不用了。”江随卻說,“我和謝師哥說了,你不太舒服,怕船開了更嚴重,就先帶你下船了。畢竟船上就那兩個醫生,來來回回只會開點感冒藥腸胃藥。”
林鳶一下有些氣惱,眉心都皺起來:“你又替我……”
靠在門口的江随,門框也不倚了,趕緊舉雙手投降打斷她,不着調地解釋道:“您先別急小姑奶奶,我可是等您答應了下船,才給謝師哥發的消息。聊天記錄一條沒删,您随時查。我這不也是怕您自己開口和他們解釋,還得費心找理由麽。”這謊幹脆他來撒算了。
林鳶半截話堵在喉嚨口。
他說這些話時,剛剛穿回去未再扣的西裝外套微慫上去,下擺大喇喇地敞着,配上他散漫放浪的神态,活脫脫老港劇裏被阿sir用木倉抵着腦袋,還能笑得桀骜不馴無法無天,讓阿sir抓人要講證據的大反派。
配上他額角那道殘疤,就更像了。
林鳶抿了抿唇,忿忿地想,卻也沒再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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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随拉着她下船時,林鳶下意識回頭看了眼。
身後燈火璀璨的郵輪,深深沉在港口湧動的墨藍海水裏,莫名像只夜色間沉睡的,尚未發怒的巨獸。
而渺小如他們,仿佛在巨獸隆隆蘇醒前逃離的幸運兒。
她和江随,一後一前,落在這樣一幅探險童話般的插畫裏,就是角落裏奔逃的,筆觸粗糙,象形似的兩團墨色小人。
林鳶被自己這樣奇怪的想法弄得發笑,轉過頭,重回港口,上了他停在停車場的車。
大概是杜萊聽謝師哥說了,趕緊給她發來消息問她怎麽樣,林鳶坐在駕駛座後面,瞪了他座椅一眼。說自己沒什麽大礙,可能是吃壞了東西有點腸胃炎。
杜萊說那就好,然後給她拍了兩張抽獎券,告訴她放心,待會兒要是抽到她的號碼,她絕對冒充林鳶上去代領。林鳶樂,敲着打字謝她。
“安全帶。”江随在後視鏡裏瞥了笑開的林鳶一眼,勾着唇角提醒道,又說,“旁邊零食餓了自己吃。”
一慣的簡潔的熟稔。
“……”林鳶看着後座那一袋吃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帶着點兒小別扭的情緒,和不敢再去揣測的無名躁動,又源源不斷湧上來。
竟真是早有準備。
她也不太餓,随便吃了塊點心,喝了幾口草莓汁,就把吃的收了起來。
江随在開車,車廂裏響起輕音樂,江随和她說,困了就睡會兒,到了叫她。
林鳶“嗯”了聲,沒有再和他講話。隔着牛仔褲料子,搭在腿側的指節,卻無意識地摳起腿上那道綿長深刻的疤。
不知多久,黑色的越野車,在夜晚的津北高速劃出懸浮的光道,淡橘色的小燈,從車窗裏映出朦胧光暈。仿佛天河裏飛馳的南瓜馬車。
林鳶突然有一種,抽離現實的錯覺。
就好像,老林來接她去他的世界,過那個還沒開始,就結束的生日。
老林不是出意外那天就走的。
他蓬勃又強硬的生命力,讓他原本鮮活的心髒,在儀器的維持下,微弱地跳動了好些天。
有一天傍晚,他終于醒了。
暮霞燒得整片寥廓,浸泡其間。橘紅色的,燙得空氣都浮動。
“幸好,幸好不是阿鳶生日。”他扯開幹裂的唇角,這樣慶幸。
又努力擡起手,摸了摸她頭發,笑着和她說:“老林醒晚了,補我寶貝女兒一句,‘生日快樂’。以後,好好的。”
…………
林鳶不知道什麽時候閉上的眼,靠在後座裏,朝車窗外側歪過頭,唇角挂着細彎。
濃長的,黑壓壓的睫毛間,落了點零碎星光。
那個最愛她的男人,在最後一刻,想的竟還是:幸好,幸好他不是在她生日當天離開。
否則以後的每年生日,她或許就再也不能……安心慶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