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跨省打工顧老師

第20章 第 20 章 跨省打工顧老師

那天晚上, 林鳶沒有回家,就像江随說的,現成的換洗衣服, 現成的不回家的理由。

她打車去了機場, 臨時買了張去滇省的機票。

她就是想找一個, 沒有那麽冷的地方待幾天。

最早的航次要早上六點, 林鳶也不覺困, 在過夜區的座椅上挑了個位置坐下。

旅游軟件上随便選了個口碑不錯的民宿, 訂了兩晚,等待起飛。

淩晨時, 去洗手間擦掉妝, 洗了把臉,換上眼鏡, 登機。

嗡鳴的高空, 終于有了困意, 極其不安穩地睡了片刻,空乘分發早餐, 林鳶木愣愣地塞了點,接着閉上眼。

輾轉到了落腳點,已經快中午。

一處內陸湖邊的獨棟小院, 還沒進去, 林鳶已經覺得整個人放松了幾分。

院子大門敞着,林鳶羽絨服外套搭在臂彎, 往裏走。

院子裏青石小磚鋪就, 零散地擺了幾副茶褐色木桌椅,一株未到花期的木棉格外惹眼,支闊地越過斜瓦檐頂, 疏淡樹影映落到每個犄角。

她訂的時候,客服機器人提示,如果行李多或是找不到這裏,可以聯系店家接送,林鳶沒什麽東西,就直接來了。

只是沒想到這裏位置還有些偏,人也見不到兩個。怪不得這麽清靜。

林鳶茫然然地穿過院子,終于聽到點動靜。像液體在金屬裏搖晃的聲音,又不輕不重磕到了木桌上。

終于是見到了活人。

長吧臺後面,一道瘦削但肩背挺闊的高挑背影,罩了件寬寬松松的長袖黑衛衣,正抄着兜微仰頭,看着整面酒牆沉思。唇邊一截細長的,沒點燃的煙尾若隐若現。

仿佛一位正在挑選顏料的憂郁油畫大師。

院子裏零星鳥鳴啾啾,藝術家明顯是沒有聽見她進來的動靜。

林鳶眨巴了下眼,看了眼吧臺上調了一半的酒,也不是很想打斷他的藝術創作,但還是開了口問:“你好,請問住宿登記是在哪裏?”

那道瘦高的身影,似乎在聽見她的聲音時有一瞬停頓。明明他本來就停在那裏沒有動。

林鳶也沒在意,只以為他找配酒找得專心,被吓了一跳。于是又說:“我在跳蟻上訂的。”

藝術家接着沉默了幾秒,終于慢騰騰地轉過身。

噢,他叼的不是煙,是棒棒糖的紙棍。林鳶似乎還聞到了空氣裏,酸酸甜甜的橘子味兒。

他也不是藝術家。

他居然是那位,“以德服人”的顧老師。

現在社會大哥的就業範圍,已經這麽廣泛了嗎?放個寒假,還要跨省打工?

有這樣吃苦耐勞的精神,他們做什麽都會成功的。

林鳶不知道顧老師有沒有認出她,他只是撩了她一眼,薄唇勾了勾,笑得毫無異樣,很客氣的,對待客人的态度:“是早上訂的那位嗎?林鳶?”

只是念她名字時,“林”字有些不易察覺的延音,片刻停頓,接着才是帶上上揚疑問的,簡短的“鳶”字。像在确認什麽一樣。

對方顯然不想敘舊,可能是怕她打着“熟人”的名義要求房費打折?

林鳶唇角微翹,也只當沒見過,自然道:“對。”

“行。”他沒再去管他調了一半的藝術品,低頭,拿出嘴裏的紙棍,扔進腳邊垃圾桶,擡頭對她笑了笑,“跟我來吧。”

狹長上揚的淩厲鳳眼,眼尾微彎,露出淺淺的兩道卧蠶,和左頰明顯的酒窩。

林鳶挂上客套的眯眯笑,點點頭,跟着他穿過餐吧區,進了另一道開放式的木門,經過一道檐廊。

檐廊旁邊也是處小院,綠植那頭是一樓的客房。有的門大敞,可以看見房間裏延伸出去,直通那片淡水湖。

來到接待區,長臺上擺了兩臺電腦,他站到接待臺後面,微俯身低着頭,一手敲着鍵盤,一手搭着桌沿兒。手指很長,骨節有些明顯,對她說:“林小姐,麻煩身份證。”

林鳶将一早準備好的身份證遞過去,他拿過掃了眼,微挑了一瞬眉。

“您的電話號碼是139……”他報起一串數字,“在跳蟻上預留的這個嗎?”

“對,沒錯。”林鳶點頭。

“好。”他頗專業地走着住宿登記的流程,核對妥當,将身份證和房卡一起交給她,揚起職業微笑,“您的房卡和身份證請收好,後續有什麽需要随時來前臺找我們,或者加一下管家微.信,給我們留言。”他說着微擡手,示意了下接待臺上還放着個二.維.碼立牌。

林鳶看了眼,說了聲“好的”,卻沒有去掃。

“需要幫您拿行李嗎?”對方也沒強求,又問。大概是有些客人會把行李先扔門口。

“謝謝,不用了。”林鳶推了推鼻梁上下滑的眼鏡,說,“我就這點東西。”

顧淮一頓,微笑:“好的。那祝您入住愉快。”

“好,謝謝。”林鳶點點頭,拿上房卡和身份證揣進兜裏,轉過身。

他剛剛不着痕跡地掃了兩回她眼睛。或許更多。

機場洗手間,她照過鏡子,上下眼睑都有些腫,眼底血絲明顯。很容易看出,是哭過一場的樣子。

林鳶倒也沒覺得丢人,只是莫名有些好笑。

怎麽好像自己每次出糗,都能遇上這個人。跑這麽遠,都能精準對接。

也難得這位跨省打工人顧老師見多識廣,沒有表現出任何大驚小怪的模樣。

進了客房,林鳶放下外套和背包進沙發,看着那片從窗子裏望出去,就能看見的寥廓淡水湖,長長籲了口氣。

踏出窗子邊的小木門,是個二樓的兩三平米見方的小陽臺,表面竹木的結構,放了兩張小藤椅,很是自然惬意。

林鳶好像有點兒理解小說裏女主失戀,要去馬爾代夫水屋無邊泳池喝着香槟哭一哭了。

那麽點兒眼淚掉進這麽寬廣的水域,的确仿佛什麽事兒,都也就那麽回事兒了起來。

林鳶撐着陽臺,眯着眼睛身體前傾,感受絮風刮起水汽,翹了翹唇角。

沒看見陽臺下面,她眼中的跨省打工人,下意識地微擡了下胳膊。又在看見她離開陽臺後,有些好笑地低頭輕哂了聲。

林鳶關好門窗,進了客房,洗了把熱水澡,竟然困極。

迷迷糊糊入睡前,好像看見江随給她發了條消息。實在太困了,她也不知道有沒有回,甚至不記得他發的是什麽,就那麽懵懵然地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經是傍晚。

半睡不醒地坐起來,肚皮不給面子地嘀咕了一聲。餓了。

拿過手機想看下具體時間,才看清臨睡前江随給她發的消息是:【那你這兩天,是在家還是去哪裏?】

昨天晚上,林鳶沒有拉黑他。

突然就覺得那樣,也沒什麽意思。仿佛為了證明,他還會千方百計找自己一樣。

再看到這樣的消息,難得情緒也淡淡的。談不上多難過,只有一種“本該如此”的感覺。

總有人說,大部分人的成長,其實就在一瞬間,只需要某個契機,他們可能就突然長大成人了。

否則,只是披着成年人外皮的孩子。

或許感情這種事也是一樣的,某個契機之後,如同狠心将長久未愈的傷口上的腐肉一刀剜去,即便痛極,卻也是大松了一口氣。

這點惦念良久,甚至已經成了執念般的隐疾,終于能放下了。

甚至,不用刻意回避這個人,都能做到風恬浪靜。

只是她也不想過多地,和他有什麽接觸和交集。

畢竟,新鮮的傷口淋漓,正努力凝着痂,總要給它時間休養生息,長出新的皮肉。

退出界面,林鳶沒有回,起身簡單洗漱了下,看了眼鏡子裏紅腫消了大半的眼睛,想了想,換上隐形,出了房間。

下樓,經過一樓前臺時,終于看見了顧老師以外的工作人員。

“林小姐。”前臺笑容甜美的圓圓臉女孩叫住她,“您稍等。”

“嗯?”林鳶抱着笑好奇,“有什麽事嗎?”

女孩子笑起來:“是這樣的,入住我們民宿的客人,只要是生日月,就有免費的客房布置和生日小蛋糕,想問下您什麽時候方便,我們給您安排一下。”

林鳶沒想到這裏也還有這種服務,想了想,笑道:“客房布置就不用了,要不,我明早來領個小蛋糕吧,方便嗎?”

“可以啊,沒問題。”女孩子說,“那您喜歡什麽口味的蛋糕,水果有什麽忌口的嗎?奶油方面喜歡動物奶油,還是起司奶油,或者黃油奶油、慕斯之類的。”

林鳶揚眉:“就最簡單的草莓蛋糕就行。”這家确定是民宿不是甜品店嗎?

“好的林小姐,”女孩子又再三确認,“真的不用客房布置嗎?”

林鳶再次道謝說真的不用,對方終于相信。

她又問了問哪裏有吃的,才知道前面的餐吧已經開始供應晚餐。

摸了摸罵罵咧咧的肚子,林鳶趕緊準備過去。

結果,在穿過那道檐廊時,看見中午那間直通湖泊的房間裏,沉沉一聲撲通,似乎……落下去個東西。

林鳶只疑惑了一剎那,心髒猛地狂跳,腦子反應過來時,人已經本能地朝那邊奔去。

應該不止她一個人發現,周邊驚叫聲驟起。

她的速度還是沒比上那位身經百戰的顧老師,似乎還有別的人跟在後面,林鳶沒來得及看。

等到了水域邊,她反倒很快冷靜了下來,沉淡着臉,盯着那個順着水流有些飄遠,又掙紮不停的黑團。長發在水面上起起伏伏。

身邊黑色的衛衣朝前一動,林鳶一把拽住他胳膊,抓得死緊。

“別下去!”林鳶喝他,顧淮一愣,又聽她道,“去找根繩子床單什麽都行綁着我,先讓她折騰掉點兒氣力!”

這麽個掙紮法兒,明顯是不想死了。但這種時候,對施救人來說才是最危險的。

顧淮只怔了半秒,也不再猶豫,竟也沒問她水性好不好。

莫名的,似乎就是相信,她能這麽說,便是篤定有這樣的能力。

林鳶拖着人爬上岸的時候,自然有人來接手。

那女孩子嗆吐着湖水,有人上前查看,大聲問着怎麽回事,有人報警叫救護車。

風一吹,即便溫度不算低,還是打起哆嗦。十幾二十度的天氣,水溫還是很冷的。林鳶退到一邊,咬緊牙縮着身子,準備先回樓上。

柔軟的厚絨毯從後往前,兜頭裹上來,帶着陽光和皂香。透風的涼意瞬間被隔離。

繞到她下巴處的手指上,有點兒橘子糖的甜味。胳膊是虛環的,沒有靠近。等她自己拿住毯子,就已松手。

人卻很快來到她身前。

也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又一個男人,手裏捧着杯熱騰騰的飲料。顧老師都沒打招呼,極順手地拿過來,直接怼到她嘴邊:“喝了上去泡個熱水澡。”又補充,“我們浴缸每天都消毒清洗,很幹淨。”

林鳶一愣。

紅糖姜茶。

嘴唇都嘗到了一點兒辛辣甜意。

有那麽點兒懵地,一手捏住下巴處的毯子,一手握住馬克杯的手環,下意識說了聲:“謝謝。”

見她仰起脖子開始灌,顧淮偏開眼。

“別拍了。”他淡着臉,朝周邊幾個看熱鬧的人掃了一圈,不輕不重地說,“散了吧。”

似乎社會哥的氣場還是很震得住人的,林鳶看見那幾個舉着手機拍那落水女孩的人,也沒敢反駁什麽,收了手機,悻悻地散開了。

林鳶把喝空的馬克杯還給他,也沒矯情,裹着毯子上樓。畢竟她也救了他們店裏的客人。

泡在溫燙缭人的浴缸裏,林鳶都樂了。

遇上這位哥,真是每一次都驚心動魄。

不過上回是她置身事外看熱鬧,這回已經輪到她參與其中了。

下回呢?

林鳶一個哆嗦,趕緊笑着叫自己別亂想,日子還是平平淡淡的最幸福。

林鳶沒多泡,覺得渾身都熱了就出來,吹幹頭發又下樓。

實在是真的真的餓了。肚子已經開始咬牙切齒。

只是走到轉角處,看見黑衛衣站在樓下看手機。聽見動靜,側擡頭看上來。

林鳶鼓了鼓臉,停住。

“謝了,林小姐。”他很快給出了解釋,笑笑的樣子,“我們店裏同事已經跟着那個女孩子去了醫院,嗆了些水,沒什麽大事,就是要留院觀察一下。”

林鳶點點頭:“那就好。”繼續往下走。

“不介意的話,林小姐就在店裏吃點兒東西吧,後廚已經準備好了。”他視線順着她下來,林鳶卻沒有那種被人死盯着的不爽感。可能是他這人眼神天生就比較淡,再加上語氣也很有“感謝客人沒讓我們店因為有人跳湖而出名”的官方感。

林鳶自然不介意,她向來認為好人就應該有好報,見義勇為當然應該得到獎勵。

于是很爽快地沖他一笑:“好啊,那謝謝了。”

她已經離他很近,說話時,視線越來越低,粹亮的瞳仁幾乎與他平視,長睫上下淡掃,身上還裹着清爽甜香的水汽。

前廳餐吧裏的熱鬧清晰又朦胧地傳過來,顧淮有一瞬的恍惚,又很快恢複正常。

“好,”他微微翹着唇角,一手微壓住腹部的衛衣,一手側攤,對她說,“那這邊請。”

林鳶擡了擡眉眼。莫名覺得她下的不是一家民宿木樓梯,而是踏着旋轉水晶梯要去皇家宴會廳赴席。如果身上穿的不是這套運動睡衣的話。

顧淮引着她進了個半隔斷的小桌。

酸湯牛肉,銅鍋油焖雞,雜菌酸面包,甜筍炒臘肉,還有一小鍋即燙的米線。

分量都不算大,既能嘗到各種當地口味,又不至于浪費。

林鳶的肚子,終于龇牙咧嘴。可她又忍不住問:“我要是不吃,不就浪費了?”明顯是早就準備好了,就等她下樓端上桌。

顧淮笑:“怎麽會,我們自己也能吃啊。”

林鳶想想也對,她不吃,他們自己人不就能吃嗎,都是新鮮的。于是又客氣道謝,坐下大快朵頤。別說,和在北城吃過的滇省特色菜比,似乎本地的要更新鮮對味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還是她真的餓了。

顧淮等她開吃就離開了,林鳶看見,有人點酒的話,他就會去調一杯。

店裏也有女孩子在他調酒的時候錄視頻拍照。林鳶喝了一口熱辣辣的酸湯,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心裏笑着想,果然帥哥到了哪裏都吃香。

吃幹抹淨,感覺人生都美好了。

林鳶看他還在吧臺調酒,她想出去轉轉,就會經過那裏。

本想打個招呼,再謝謝他們店裏的款待,林鳶就聽見那個端來紅糖姜茶的男人,對顧淮說:“你丫的下回能不能別這麽莽?你知道我下午看見你這個旱鴨子準備下水,連怎麽跪在叔叔阿姨面前謝罪都想好了嗎?你要真有個三長兩短,你讓我怎麽和叔叔阿姨交代。”

顧淮勾着笑,手裏淡定地搖着酒,微低着眉眼,也沒說話。

林鳶卻一下子,沒了剛剛的好心情。

“見義勇為是好事,但也先顧着自己的命。”

顧淮一愣,随即擡頭,表情凝固了得有兩三秒,慢騰騰笑起來,薄薄的眼皮微耷了瞬,莫名有點兒痞,又有點怪異的聽話感,點點頭:“知道了。”

“……”林鳶知道自己語氣挺差的,她實在是聽見那個男生說顧淮是旱鴨子,還準備下水撈人的時候十分生氣。一切違背老林教誨的人和事,都讓她十分生氣。

但被他這麽一笑,就突然有點兒沒脾氣。

那笑的意味莫名,仿佛有“原來你關心我”的潛臺詞。

林鳶覺得自己大概是腦子被水泡久了,實在是想多了,幹脆閉嘴不再說話。

那男生見狀,眼神在倆人之間一逡巡,一下嬉皮笑臉地勾住顧淮,沖林鳶意有所指地說:“妹妹,謝謝你這麽關心我們淮子啊。他這人就是欠管教,平時也沒個人……”

“啧,”顧淮冷淡地偏肩打斷他,躲開他的勾三搭四,“邊兒去,就你話多。”

林鳶對男生之間這種,因為個女孩子就突如其來的調侃,見怪不怪了,反正顧淮也沒跟着起哄,她也只當不懂。

沒人跟她嗆,林鳶也氣不起來,抿了抿嘴,和兩人點了下頭,出了餐吧。

等人走遠,劉昶又耐不住寂寞,嬉皮笑臉湊上來:“行啊淮兒,堅守了24年的處男心,終于勃.發萌動了?”

顧淮給酒杯沿兒刮上海鹽,低着頭,理都懶得理他。

劉昶還不死心,笑得一臉暧.昧,問他:“終于開竅了?喜歡這一款的?”

沖着林鳶離開的方向擡了擡下巴,“一看就是上學那會兒學習很好的乖乖女。學霸配學渣,怎麽不算絕配呢?”

劉昶被自己的腦補樂得拍腿,又擰眉不解,“也不對啊,當年又不是沒有長得好看的學霸乖乖女喜歡你,你不也跟個性冷淡似的給人拒了。”

“哎但人家妹妹好像對你不感冒,你說是不是這樣的好學生乖乖女踏上社會見多識廣,你這款就不吃香了哈哈哈……”

眼看他越說越離譜,顧淮終于有了點兒反應。給杯沿兒貼上最後一片海棠花瓣,偏頭看向他。

“你哪只眼睛,看出她乖的?”顧淮涼涼撇了他一眼,淡淡的嫌棄毫不掩飾,“靠面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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