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可他好像,又用錯了方式……
第33章 第 33 章 可他好像,又用錯了方式……
那天林鳶答應完夏知秋, 等人走了,就和顧淮明确說了:“我不是想管江随的感情生活,從前沒插手, 以後也不會。我就是不想別人因為這些事再來煩你。”
她喜歡過江随這件事, 倆人心知肚明, 卻從沒挑開來說過。
所以, 她更不想當着夏知秋的面, 說出什麽叫人猜測的話。
讓她那場暗戀在時光裏毀屍滅跡, 就是最好的結局。
她承認,從前的自己, 會拿許多事情來反複試探江随, 但沒有也從沒想過,用幫別的女孩子傳話遞信這樣的方式, 來試探他對自己, 到底有沒有一點男女之情。
所以換了別人, 即便她如今不喜歡江随了,也會和從前一樣直接拒絕, 不會來問。
現在江随态度擺得明确,她也錄了音,這事兒就算了了。
“那你忙吧, 我先挂了。”林鳶說完, 沒等他開口,挂了電話。
江随捏着手機, 頓在原地, 車窗外的冷風,仍在不留情面地往裏灌。
林鳶從前,不是這樣的。
他清楚地記得, 有一回有個女生,把給他的禮物塞進了林鳶課桌。
他回教室,見她拿着小禮盒疑惑,又在發現上面有他的名字時,準備趁他不在,趕緊塞進他課桌的當口,被他當場抓包。
他當時走到她身邊,挑了瞬眉,故意問她:“你這是,收了誰的好處,準備把我賣了?”
“嗳……我不是,我沒有……”她詫異得像剛把爪子塞進水杯,就被人發現的貓,進退兩難。利索的嘴皮子,和黏了麥芽糖的竈王爺一樣,“我那個……不是我……”
那個初春,似乎也是這樣的節氣,卻比今年暖和許多。
頭一次,她哄了他一個下午。
更別說後來大學時,餘一欣到他面前,向他描述別的系的女生,去她們宿舍找林鳶,和她套近乎,讓她幫忙牽線,林鳶是怎麽斷然拒絕,反被人說高傲的。
餘一欣讓他,賠償林鳶精神損失費。
他愉快地請了一禮拜,北城人均最貴的七家店。
…………
而此刻,憤懑、委屈、不甘、怨惱,迷霧般的情緒裹挾住他,冷風都吹不散,也吹不開。
他覺得自己必須找個渠道發洩發洩。
想給龐浩然打電話,問問他二季度要上線的射擊類游戲,有兩個技術環節到現在都沒改好,是不是指望他親自上。
又不想聽見他的聲音。
想幹脆開着車替這一條路的綠化帶以舊換新。
又惦記着若是林鳶知道,決計會不高興。
想不明白,或是不願承認某些改變可能已經發生。這樣的惶惑不安,讓額角從那道疤牽扯開的偏頭痛,又毫無預兆地找上他。
江随蹙眉扔開手機,狠狠摁上太陽穴。
折磨人的痛感卻絲毫沒有緩解。
他閉着眼睛伸手摸了下中控。
沒有煙盒。
他沒有煙瘾,此刻卻仿佛急需那樣嗆人辛辣的刺激,來緩解他的頭疼。
他煩躁異常地去找手機。這路邊有便利店。
忍着頭疼胡亂找了陣,不知道剛剛随手扔去了哪裏。
猶豫剎那,他打開中控的置物格,伸手,從最裏面拿出一只黑色皮夾,下車。
重回到車邊時,呼吸間,全是煙草燃燒的嗆人味道。
他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有些眼澀。
可能是,此刻淡薄的陽光有些刺眼。可能是,他抽不慣這樣的煙。
又或許是,剛剛打開那只皮夾,看見了那張,藏在裏面許多年的合照。
最簡單的兩折錢夾,林鳶送他的18歲生日禮物。
而那張合照,是高一那年運動會,李想幫他們拍的。
他們都在觀衆席,李想讓她展示一下800米決賽的金牌,他本來在一旁臺階上,卻悄無聲息,站到了她身後,抄着兜,彎腰,側過腦袋,想去看看她的表情。
因為他知道,她明明生得很好看,明明有一雙那樣漂亮的眼睛,卻本能的,有些怵鏡頭。
每次拍照,除非抓拍,否則她總是做不好表情。
于是這張合照,他在笑,她卻板着小臉,一本正經到近乎嚴肅。
他沒将這張合照給她看過。
他覺得照片裏的她,不如本人生動。
可如果,他永遠不給她看這張合照,她是不是就不會知道,其實他,一直站在她身後。
一恍神,煙灰燙上指節皮膚,燃燒的辛辣嗆進肺腔。
他本能地彎下腰,猛烈地嗆咳,只覺得自己肺都要咳出來。
咳得喉間哽痛,眼底脹熱。
方才的那些怨氣與惱怒,一時間,全然被不由自主的心疼所取代。
連他都會覺得這樣難受,那……林鳶呢。
是不是和他此刻一樣,在他再無辦法回避她的感情,慌不擇路地選擇将她推給別人時,覺得迷茫、羞恥、疑懼、難堪。心灰意冷。
而他是哪一次,第一回在一個人身上,體驗到了心疼的感覺的?
大概是高一時,班主任叫他們填學生信息。
興趣愛好那一欄,別人寫的:網球、滑雪、芭蕾、射擊。
她的:練字、畫畫。
練硬筆字,畫她筆記本上那樣的小人畫兒。
只怕是既不費錢,又不占地方吧。
他都不明白,那麽有勇氣的一個小姑娘,怎麽甘心那樣拘着自己,壓抑自己。
十六七的少年,沒來由地,第一回體驗到了,心髒因為別人而澀然,是什麽滋味。
…………
他明明從不希望林鳶委屈自己,可偏偏,又好像常叫她傷心。
這段時間,他一直在想,到底要怎麽做,才能讓一切回退到那晚。
回到從前。
而他剛剛說那樣的話,也并非他的本意。
他就是……希望她反駁,希望她否認。
希望她堅定地告訴他,會選擇他,不會放棄他。
可他好像,又用錯了方式。
-
4月4號一早,林鳶和鄭敏一道,早起趕了高鐵,下午到渝市,再轉車回近郊的律山鎮。
她小時候,這一帶還屬于郊區,十來年前開發過,如今成片黛瓦灰牆的老房子,也算個小景點。
而老林留給她的房子,是從前區公.安.局家屬樓改建的房改房,後來長租給別人,她和鄭敏自然不能去住。
林鳶一早訂好了鎮上的賓館,又和鄭敏一道出門,買齊了紙錢元寶、貢品香燭。
雖然她從前不信這些,可老林走後,她又希望有些事情,其實存在。
晚飯後,林鳶帶上北城三禾稻香的糕點,還有下午在市區商場買的營養品和進口水果,和鄭敏一道,去拜訪老林的同事,戴叔叔。
當年,他幫着她們母女一起料理後事,跑前跑後,關于那場車禍的案子,也堅持和她站在同一立場——
她當年始終認為,那不是意外,那是幕後指使,對他們一家惡意滿滿的報複。
在車禍前兩個月,律山鎮那家紅極一時的磚窯廠廠長獨子,剛因酒駕肇事逃逸致人死亡,被判了重刑。
而經手這個案子的公.安,就是她父親,林铎。
那個男人當時已經逃走,是老林循着蛛絲馬跡,将他追回來的。
肇事者的父親,不認為酒駕逃逸致人死亡的兒子有罪,反倒認為,經辦案件的林警官,才是導致他獨子被判重刑的根源。
那位父親堅信,因為老林支持受害者家屬不接受賠償,要求嚴懲兇手,才導致了他兒子锒铛入獄。
而那天撞上他們車的肇事者,就是那位廠長的司機。
并且,也是酒駕。
可他們一口咬定,那是意外。
因為律山鎮就那麽大,路上随便走幾步,都有個遠親。
他的司機撞上林警官的車,就是個巧合。
她堅持不接受賠償金,堅持這個案子要查下去,堅持要讓對方受到該有的懲罰。
可後來,她竟在學校受到排擠。
從前和她要好的同學,竟開始刻意地避開她。
甚至,有曾經她幫過,而得罪過的高年級同學,反過來欺負她。
沒人幫她。
那一段時間,她只覺得自己的世界觀,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
她沒想到,金錢居然有這樣大的力量。
可她依舊認為自己,沒有做錯。
但最後,鄭敏看不得她那樣,看不得她三天兩頭回家,身上、臉上,都要帶點傷。
或許,也有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那邊,常上門暗示明示,如今工作和生活,有了些影響的關系。
終究,母親沒有頂住各方面的壓力,接受了和解。
…………
她如今熱衷攢錢,對自己摳門,并不是對財富有多大的追求和渴望。
而是希望,如果她和媽媽再遇到當年那樣的事情,不會為了“生活必須要過下去”,再去委屈自己,接受那樣的“賠償金”。
為了有底氣說一句:我們不要賠償金,我們就希望,作惡的人付出代價。
但她大一那年,那個被輕判已經出獄的司機,竟主動投案,交代了當初受廠長指使,故意行兇的事實。
戴叔叔接手了這個案子,訊問時,他只說,這麽多年噩夢纏身,寝食難安,過不了心裏那關。
後來,甚至牽扯出了磚窯廠隐瞞坍塌不報,致數人死亡的事故。
更別提欺上瞞下的錢.色.交易,行污受賄。
一時間,紅極一時的地方名人、納稅名企,成了過街鼠。罰款、入獄、妻離子散。
那處廠房,也廢棄至今。
人人皆說,不吉利。
鄭敏和戴叔叔都說,善惡終有報。
可她總覺得,當年會為了錢,答應他老板開車行兇的司機,是不會因為幾個噩夢和愧疚,在多年後說出真相的。
但事情已經蓋棺,她曾經堅持,那起車禍并非意外,也終于得到了證實。
似乎,也就沒有了再去糾結,惡人為什麽會悔悟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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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倆人帶上香燭貢果,去了律山陵園。
墓碑旁的茶樹上,綁了代表今年,已經祭掃過的飄條。
爺爺奶奶一家,已經來過了。
林鳶照例拿上幹淨的軟布,仔仔細細,替老林擦了一遍墓碑。他愛幹淨。
又在揩上他一身制服的爽朗笑臉時,小心翼翼,輕輕拭過。
鄭敏在一旁擺上貢果糕點。
外公外婆,或許從沒将媽媽當作家人,對她這個外孫女,自然更談不上有什麽的感情。
而爺爺奶奶,其實也并非老林的親生父母。
老林是當時最後一批來他們這兒插.隊的青年,留下的孩子。
老林從小就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但和爺爺奶奶大伯二伯一家,關系還算不錯。
家裏有個當公安的孩子,總歸是長輩與親友的驕傲。
但老林去世後,好像那點親緣,也在房子和賠償金面前,顯得單薄和不重要了起來。
當年,媽媽和爺爺奶奶那邊,鬧得不太好看,後來替老林掃墓,兩家也就默契地分開,從不碰面。
而當時外婆将她接回去照顧,大概是以為,鄭敏會像從前一樣,因為她幾句軟話一點示好,就掏心掏肺地将那間房子,貢獻給家裏。
結果,從小就被教育,要将自己完全奉獻給哥哥和弟弟的鄭敏,第一次為了她,反抗到底。
老林曾經說過,他們一家三口,才是這個世上關系最親密的人,要永遠在一起,不能分開。
老林走了,只剩她和媽媽。所以無論如何,她都要聽老林的話,她都要陪着媽媽。
她從前不聽話,以為自己長大了,是已經上初二的,14歲的大姑娘了,堅持要和大人一樣,坐在副駕。
危險來臨時,如果不是要顧着她,或許,結局就會不一樣。
…………
紙錢的火煙,熏得林鳶眼底滾燙,喉嚨都燎火似的發痛。
她那年開始就決定,不能再因為任性,讓愛她的,和她愛的人,受到任何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