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簡直就和他這個人一樣,……
第35章 第 35 章 簡直就和他這個人一樣,……
江随只覺得有根尖利的刺, 随着她話音掉落,橫亘在他喉間,蜇得他喉管灼燙, 唇翕動, 卻發不了聲。
捏着電話的指節冰涼而僵硬, 刺激着胸腔裏那塊軟肉, 每跳動一下, 都能真切地體會到刺骨的寒涼和疼痛。
這是她的真心話嗎?她真的這樣想嗎?
他看不見她的表情, 甚至沒辦法通過她的語氣,來找到她絲毫口是心非的痕跡。
他該說些什麽?才能挽回如今的局面?
才能讓她告訴他, 她依舊重視他。
江随腦子很亂, 仿佛有什麽話想脫口而出,仿佛有什麽事情他已經想通, 只是不知該如何向她表達……
手機聽筒裏新進電話的提示音, 不知道是給了他思考與喘息的機會, 還是再一次讓機會變得更為渺茫。
“阿鳶,我有電話, 晚些再和你說。”江随克制着黯啞的嗓音,語氣盡量溫和地和她說,“先挂了。”
林鳶垂了下眼, 聽他挂斷電話。
她都已經沒了想發火的氣性。反正他不是從來都這樣莫名其妙。
江随和她讨論, 談了戀愛,是不是就不要朋友這件事。
她只能說, 若她真心只把江随當作好友, 那她談了戀愛,帶着男朋友一起,和他一道吃飯、打球, 或者将來,對方都各自有了喜歡的人,或丈夫與妻子,他們也仍能像許多這樣的異性好友一樣,帶着家人一起,聚會、旅行、交談。
可惜,她曾經問心有愧,所以,他們注定只能當個,過年過節,發句“新年快樂”就好的普通朋友。
江随有些意外接到江家外婆的電話。
随即又反應過來,下周是外公八十大壽。
“Isaac,下禮拜阿公八十歲生辰,是不是都不記得了?”電話接通,對面果然說。
“當然記得。”江随慢聲道,“阿公喜歡齊老的畫,我年初就準備好了,打算這段時間托人帶去。”
老人果然笑起來,又說:“人回來就好,阿公阿婆都想你了。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江随垂眼。
“阿婆,我是願意來替阿公賀壽的。”話音帶笑,漫不經意,“我就怕您女兒介意。”
對面頓了頓,嘆了口氣,勸道:“母子哪有隔夜仇,你媽咪那時候,也是生了病,心中難受。”
老人家用不太标準,又努力講好的普通話,同他這樣解釋。
江随平靜地聽着,不置可否。片刻,彎唇道:“好的阿婆,我會準時來的。”
挂斷電話,江随在那架望遠鏡旁定定地站了許久。
直到遠處一棟大樓,到了每天零點滅燈的時刻,他終于神色無波無瀾地決定,等從港城回來,他一定要找到林鳶,當面和她聊聊。
他們之間,不該變成這樣的。
因為他不相信,她會和別人一樣,推開他,放棄他。
-
第二天仍是一早的高鐵。
這回,顧淮直接給她發了自己座號,就在她後一節車廂。
林鳶看着一無所知的鄭敏,莫名其妙竟有些心虛。
跟那些高中時,在老師眼皮子底下早戀的小情侶似的。
而鄭敏只覺得女兒今天有點忙,一會兒去上廁所,一會兒去接水,一會兒又說去餐車給倆人買飯——明明拿着飯盒樣品的列車員說,留下座位號就可以幫她們送到位置上來吃。
更別提她全程嚴肅地,三不五時回着手機信息。
這IT行業也是太忙了。放個假都要加班處理工作。
林鳶第36次去接熱水的時候,車廂連接處,顧淮盯着她。
“看什麽呢?”正好沒人,林鳶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
顧淮卻是一本正經,篤定道:“你頭發長了點兒,回去之後要陪你去剪頭發嗎?”
林鳶一頓,拿着保溫杯,看着他笑。
說好的從黑長直燙了個奶棕色羊毛卷,男朋友都不會發現的呢。
這人怎麽連她頭發長了點,這三個多月一直沒修都能發現。
也不知怎麽的,就起了逗逗他的心思。
食指一撩頸窩裏的頭發,林鳶擡眼看着他表情,語氣認真地問:“那你覺得我長頭發好看,還是現在這樣的發型好看?”
顧淮只覺腳背幻痛,長長“嘶——”了聲,跟着火車的節奏一道,顫着肩低聲笑起來。
得,這是擺明了,他怎麽回答都是錯誤答案了。
長頭發好看,就是現在不好看。
現在這樣好看,就是“難道我長頭發就不好看了”?
“要不,”他微撐膝彎下腰來,側頭看着她,示好般小聲問,“你直接告訴我答錯了有什麽懲罰,行不行?”
動車的空氣其實還不錯,但顧淮一靠近,林鳶才覺得他頭發上清爽的洗發水味道那麽好聞。
他離得近,薄唇間淺笑翕開的整齊牙齒,都看得明晰。
火車似又要到新的一站,倆人微晃了瞬,他鼻息一下掃上她唇角。
柔柔軟軟的,帶着些微涼意的唇瓣,有些錯位,一觸即離。
像被小動物濕潤潤的鼻子碰了下。
林鳶心跳猛然加速,眼睛微睜圓,臉都升溫。
下意識退開了半步,抱着保溫杯咽了口。
唇角抿着笑意,看着同樣垂下一半長睫,眨了下眼,舔了舔唇,要笑不笑穩住身形的顧淮。
當然不是抗拒親密,就是倆人好像,也沒找到自然而然的機會。
結果這麽突然。
廣播裏開始播站,車速慢下來,車廂裏有人起身收拾行李。
顧淮微偏開頭,直起身,唇角仍抿着,擡手蹭了蹭鼻尖,清了下嗓子。
林鳶看見他耳尖都紅了。
林鳶笑起來。
“我喜歡長頭發,”她點點頭,唇角翹着,臉頰溫溫熱熱,像小時候那樣自己做決定,肯定地和自己說,也和他說,“我要留長頭發。”
她剛來北城的那個暑假,因為頭發長,占用衛生間太長時間洗澡,常被曾友安嘲諷。
那時,他們已經因為別的事吵過架,讓鄭敏難做。
開學前那次,她在洗完澡出衛生間,頭發還沒幹時,當着拍她門的曾友安的面,拿剪刀,比着肩,一把剪掉了齊腰的長發。
她喜歡留長發,她不剪了。
-
漆黑色的雅致旋在盤山路上,江随靠在左後閉目。
滿山的棕榈芭蕉,沉進西落的太陽裏,綠染了棕,像一團團剝開的煙絲。
前座兩個保镖兼司機,一下飛機便将他接走,仿佛極擔心他的人身安全。
江随好笑。
不多久,車子駛進獨門獨戶的花園。
挺熟悉的地方,幼時生活過幾年,之後也像如今這樣,客人般來過幾回。
江随下車,橫穿過一片草坪,看見珠輝玉麗的偌大廳堂裏,燈燭煌煌。
一屋子人還未入席,似是特意在等他。
見保镖領着他入內,客廳沙發裏主位上,一頭銀發後梳的老紳士,欣喜站起來迎他。
即便江随知道,早有人進來通知,仍是配合得表現出受寵若驚。
阿公江啓宗,今日一身唐裝,精神矍铄,同他一樣驚喜模樣,先看了傭人捧着等在一側,他一早說過會送來的賀禮,直呼他有心,又向衆人展示後,才叫大家入座。
餐席上,阿公身邊兩位太太皆着旗袍,右手位的,是和他有血緣關系的阿婆。
左手那位,是從未生育的小奶奶。剛剛他踏進門,便已早早站起,恭恭敬敬喚了他一聲“少爺”。
若是早些年來,還有一位更年輕些的。可惜身體不好,他後來沒再見過。
阿婆右手位隔了個空,先是跟了江啓宗大半輩子的副手,然後才是他舅舅江詠麟、他大夫人、小夫人,和小夫人生的唯一兒子,江家耀。
而他許久未見的母親江詠麒,同小奶奶隔了個空落座,她身邊的,是位不知道該叫“男友”還是“男伴”的新人。
大概是見到了他的目光,江啓宗臉色也有些不善。
今天的家宴場合,江詠麒會帶這樣的外人來,大概是因為他來了?
江随微掀着唇角,挑了挑眉。
着實鮮嫩了些,看着比他都小。
“Isaac這裏,”見他要貼着江家耀落座,江啓宗遂才發現似的,要緊叫住他,“坐你阿婆和Ben叔旁邊。”
江随撩睫,沒推辭,笑着應了聲,漫不經意走過去,落座。
他是無所謂的,可坐席上已開始無聲的精彩。
尤其是江家耀那個角落。
廚師上菜,杯觥交錯,好不歡喜。
早說好吃頓飯,就要回去的。
筵席将盡,江啓宗卻勸他多留兩日,祖孫倆好久不見,敘敘話。
“不了阿公,”江随笑得得體又平常,“公司還有事,我早些回去。”
“你那個游戲,”江啓宗笑着同他搭話,“阿Ben的外孫女也在玩,我知道。做得很好。”
被今日的老壽星點名,年歲其實比江啓宗小不了多少的Ben叔,也笑着同他說:“是。我家寶姝還講給她同學,這是她一個阿哥做的。”
幾句客套。
阿公終于道:“但Isaac,那個舞臺,還是太小。”
江随笑笑,未應。
等人散了,Ben叔陪着江啓宗回書房,路上問他:“阿哥這樣重視Isaac,家耀會不會不開心?”
“如何?”江啓宗挂下揚了一整晚的笑臉,冷面冷目,“誰教他不懂投胎?只臉能看的戲子,也就生得這樣貨色。”
江啓宗有些咳,仍要說,“他要有Isaac一半質資,我哪用使急。”
阿Ben趕緊上前扶上,笑笑:“阿哥費心。”
-
江詠麒帶着小男友出了主屋,走廊裏,便已聽見江家耀那對母子,迫不及待發洩不滿。
“一屋人陪他講普通話,阿爺都要給那個撈仔陪笑臉……”
江詠麒撩睫,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一側唇角。
想了想,轉頭吩咐小男友:“等我。”
本來已經要坐車走的江随,被她叫住。
遣了人,留下母子兩個。
“你真是和陸家人長得一點都不像,”江詠麒抱臂,明明穿了細高跟,仍矮他一截,卻高高在上看着他那張臉笑,“怪不得陸連營當年查都懶得查,就信了我說的。”
江詠麒在北城生活了很多年,普通話很好。
本來也是M國名校高材生,江家二老的掌上明珠。常被二老拿來同哥哥作比,感慨她若是個男兒多好。
江随低眼看着她,唇角弧度平常,挑了挑眉,似在問:還有沒有新詞要說。
“老太婆都快九十了吧?”江詠麒又道,“真能活。”
江随撩了眼草坪走廊下謹小慎微的鮮嫩男人。
“這次的男朋友是不是也太小了一點?”沖她笑了笑,“您該好好保養了。不然走出去,還以為您要去給他開家長會。”
江詠麒嫁給陸連營的第一年生下陸靖,25歲的年紀,風華正茂。
而他比陸靖晚出生十年。
果然,這句話的殺傷力,對一個從小衆星捧月,豔而自知,如今卻遲暮的大美人來說,無異于撕骨剝皮。
江詠麒死死盯着他,怨毒地仿佛在看一個殺夫仇人。
江随好笑,建議她:“江氏的私人飛機,是申請不到西北的航線嗎?您這麽瞪着我,您丈夫也看不見,有什麽意義呢?”
其實他不太明白,同樣是和陸連營生的兒子,江詠麒對陸靖,就沒有那麽大的恨意。
他看過他們一家三口的合照,很溫馨,很有愛。
他不是想要陸靖和他一樣,他就是很困惑。
江詠麒最終也只是忿恨地離去,不知道是覺得她的教養,不允許她在大庭廣衆打人,還是覺得,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任人擺布的小孩。
江随這個名字,是江詠麒替他取的。
港城這一帶,似乎很少有人用這個字取名。他是港城出生的,聽說當年,他母親力排衆議。
而Isaac這個英文名,是阿公阿婆替他取的。
在聖經中,是憑神恩典出生的人,是上主祝福的繼承者。
或許那個時候,也的确是阿公阿婆對他的期待。
所以即便江詠麒不喜歡不滿意,他生下後被送回陸家,也仍得到了兩位老人極大的關注與寵愛。
只是幾年後,他該稱呼父親的人,莫名從陸連營,成了別人。
陸家自然是不會替別人養孩子的。
能忍下這樁醜事,已是極限。
他重新被送回江家。
能有個養在身邊的繼承人,二老雖然憂心陸家壓力,卻仍高興。
不過後來很快,常年無子的江詠麟,從外面抱回來一個男嬰。
如今的小夫人生的。
長子嫡孫,自然比他這個“生父不詳”,又極有可能因為他,讓陸家對江家在內地的産業施壓的不穩定因素,來得名正言順又讨喜。
以至于幾年後,因為一場意外車禍,他不知道該不該算因禍得福驗明正身——
原來他竟然,是陸家的孩子。
真相揭開,衆人皆不可置信。
畢竟沒有哪個母親,會給孩子按一個婚內出軌私生子的身份。
尤其是在北城那樣的圈子裏,意味着什麽,她不會不明白。
但她笑笑,無所謂地說:“我就想讓陸連營覺得自己幫別人養了好幾年兒子,就想看見他那張死人臉有點兒反應。我看見了啊,挺有意思的。”
…………
江詠麒的厭惡不喜,江家二老想同陸家重新修好,以此來緩解在內地生意上的壓力,港城又有了更正當的繼承人存在。
各方原因,權衡利弊,他就又那樣,第二次被送回了陸家。
山腳下,香江夜景流光溢彩,一如過往。
遠處墨藍色的海裏,泊着不知是停岸,還是即将離去的灰白色大船。
江随也不曉得,夜晚從山腳下往上看的人,會不會覺得這座宅子,仿佛是從黑漆漆的亂石山木裏,憑空擎出來一盞巨大的鎏金燭臺。
雜糅的堆疊的色彩,莫名給人眩惑的不真實感。
眼皮一垂,江随無聲翹了翹唇角。
他突然想起Isaac在希伯來語中的意思——笑聲。
他覺得這個名字,的确挺幽默的,叫人發噱。
何止是好笑,簡直就和他這個人一樣,是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