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是謀殺”
“是謀殺”
沉默。
辦公室裏的空調聲如同野獸咆哮,轟轟地吼着想要撕咬開這片死水一般的沉默,卻反被沉默吞沒。
李茵父親是個心懷大愛的烈士,在她上小學的時候馳援汶川犧牲。她媽媽是個樂觀的環衛工人,帶着丈夫給過的愛支撐起只剩下母女倆的家庭,把李茵養成如今這副樂觀有愛的樣子。
秦楚飛父母雙全,是典型的嚴父慈母家庭,上面有兩個哥哥,她自小跟着哥哥們上樹下水養成個野性子。後來又熱衷于對學校裏的不平事出頭,立志要當警察伸張正義,畢業後就這麽順理成章地完成了兒時夢想。
至于唯一的男同志方惠民,年紀大了點。沒人知道他經歷過什麽,但他時不時就會把“沒有女人哪兒來男人”之類的話挂在嘴邊,被鎮上不少同齡大叔唾棄他是男人中的叛徒。他自己卻并不在意,随大家說去,自己樂呵呵地做着個老婆奴和女兒奴。
三個人,都沒見過這樣的情緒濃烈的,來自女兒對母親、對家庭的反抗與指責。
當然也有不少家長裏短,夫妻父子母女争吵動手鬧到派出所的事情。
可是他們很難想象,像方敏這樣在所有人認知裏都是天之驕女的人,也會像那些人一樣崩潰痛苦。
尤其是在李茵的認知裏,她是那樣一個白裙黑發,溫柔大方的“別人家的孩子”。
李茵朦朦胧胧地想到一個詞:反差。
很多影視作品和小說裏都會提到的“反差”。
“藝術來自現實”這句話的含金量又一次上漲了。
但這個家裏發生的事情究竟是不是方敏短短幾句話裏說的那樣,還有待查證。
“什麽感覺?”
方惠民邊摸着他腦袋上的幾根毛邊嘆氣。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就覺得胸口堵着。他想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又想說一家人沒什麽是說不開的。
但他是辦案的警察,他不能說這樣主觀臆斷的話。
“感覺……”秦楚飛連連深吸氣,試圖讓空調的冷氣沖散聚在腦子裏的情緒,琢磨着開口,“除了最後一句,其他的話可能是方敏打好了草稿才發出來的。一個再冷靜的人,也不可能在一分鐘裏打那麽多字。沒用錯标點,沒有錯別字,而且,邏輯自洽。”
李茵很是贊同她的判斷,但是……
“那又說明什麽呢?”
辦公室裏又一次變得安靜下來。
是啊,那又說明什麽?
面對眼前一堆混亂的資料,他們只能得出方敏早已對家人朋友斷舍離,但發小鄭萊兒卻像是剛剛發現她失聯一樣擔心焦急的結論。
方家家務事他們不好插手。
一定要說追查什麽,他們只能追着鄭萊兒查,搞清楚她為什麽會在這時候報警方敏失蹤這件事。
如果真要查,也得等所長來了,他們進行一次口頭彙報之後,由所長判斷是否要再次對鄭萊兒發起問詢。
失聯的方敏。
莫名報案的鄭萊兒。
女兒出走多年但一直對外隐瞞的方家人。
李茵有點頭疼。
他們手上的線索和資料像是一個巨大的劇本殺碎片故事,現在他們還在第一輪。但故事卻似乎早已結束。
“小劉、小秦,現在是不是流行什麽女孩幫助女孩來着?”
方惠民刷着家庭群裏老婆和女兒的聊天記錄,忽然想起他女兒有段時間很喜歡分享女人之間互相幫助的短視頻,猛地一拍腦門。
他認為,自己抓到了問題關鍵。
李茵不知道他想說什麽,沒有接話。
秦楚飛也蔫了,倒在桌上閉着眼睛打哈欠,但條理依舊清晰:
“如果你想說鄭萊兒幫方敏。那不可能是現在。應該是方敏剛要斷親的時候,七年前,或者更早。”
說完,她又打了大大的哈欠。
一行生理性眼淚從她的眼角滑落,但她已經管不了那麽多了,反正所長還在鎮委開會,她先睡為敬。
下午一點,他們仨吃好睡足,精神頭恢複了不少,一聽到所長回來的消息就立刻趕到了所長辦公室裏。
方惠民三言兩語講完情況,正帶頭等着所長給他們開搜查令去盤問鄭萊兒呢,所長卻不緊不慢地起身。
“別急,我先給你們找個東西。”
他轉身打開了身後存放檔案的櫃子,蛄蛹着身子在辦公椅和櫃子之間狹窄的空間裏翻找着,沒多一會兒,就抽出來一份散發着黴味的文件袋。
他白色的襯衣上沾了灰,随手用文件袋拍了兩下,然後才把東西推到三人面前。
“五六年前的事兒了。你們不說我都快忘了。那時候你們仨都還沒調過來……”
李茵動作快,又是個急性子,不等所長說完就打開了文件袋。
裏面是方敏的母親張良英報警的記錄。
根據筆錄來看,2019年春天,張良英在兒子方飛鴻的陪同下報警,原因是丈夫方雷林婚內出軌,她要求追回丈夫在小三身上的花費後慘遭家暴。
所以呢?
這和他們說的事情有什麽關聯?
李茵接着翻開結案報告,剛翻開就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驚得她半天說不出話來——
“鄭萊兒是那個小三?!”
“什麽?!”
這邊方惠民和秦楚飛還在聽所長娓娓道來,一聽李茵這話,頓時都沒了繼續捧所長場的心情,忙抓起檔案袋裏的其他東西快速翻看起來。
其實這是個很簡單的案子,他們幾分鐘就看完了。
案情就是那麽個情況——
鄭萊兒給方雷林當小三,張良英追回共同財産卻挨了打。
他們不了解原因,但至少從結果上來看,鄭萊兒似乎把方雷林當成了真愛。
因為最後把家暴被關的方雷林保出來的人,是鄭萊兒。
而且從記錄上看,方雷林沒怎麽給鄭萊兒花錢,反倒是鄭萊兒一直在倒貼。
所長見他們看得津津入味,也不再講解,端着搪瓷茶杯嗦了一口新泡的菊花茶,心滿意足嘆了一聲。
潤過嗓,他才慢悠悠地把場外信息帶過來:
“我愛人說,去年年底啊,這方雷林咳血住院,查出來一身的病,尿毒症、肺癌中期、三高、還有個什麽……v來着?”
他撚着小胡子想了想,卻沒有結果,最後一擺手:
“反正一下就給那女的掏空了,後面醫藥費拿不出來,只能帶回家吃藥拖着。我估計啊,這是算着方敏是個科學家,想找她掏錢呢。”
所長趙國慶是個時髦又固執的老同志,他數十年如一日的留着一撮山羊胡子,認為這是智慧的象征。短短一把胡子,被他照料呵護得比很多年輕人的頭發都要順滑油亮。
每次他要發表什麽見解,就會撚着小胡子一通琢磨。
李茵一直覺得他可能想表現出來的是《姜子牙》動畫電影裏那種高深的姿态,但現實弄巧成拙,給他的表現調整成了《鳳鳴岐山》裏的申公豹。
“申公豹”同志是個知名的頑固派,尤其是在對自己的觀點堅持上。
所以聽了他這一通分析,李茵和秦楚飛默默對視了一眼,決定閉嘴。
卻不想這會兒辦公室裏的電話突然響了,前一秒還篤定自信的趙國慶接着電話臉色大變,眉心越皺越緊。
等挂了電話,他胡子也不撚了,光嘆氣,沉默了好一會兒,從抽屜裏摸出幾張傳喚令,龍飛鳳舞地簽了字蓋了章,遞給他們。
“你們把他們找來。”
傳喚令一共四張,要傳喚的人他們剛讨論過:
方雷林、張良英、鄭萊兒、方飛鴻。
方惠民不知怎的,背脊一股冷汗冒了出來,他有種不祥的預感,卻不知道是什麽。
他的兩位同事和他有一樣的感覺。
秦楚飛直接問了出來:“這是怎麽了?”
“方敏死了。她的同事認為是謀殺,報警說是親友作案,京市的警方今天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