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你不想再堅持了,是嗎?……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你不想再堅持了,是嗎?……

空氣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 監護儀的滴答聲夾雜着病人微弱的喘息,推車滾輪與地板摩擦的聲音在走廊回蕩。

“徐醫生!急診!”

值班護士急匆匆地推開門。

徐清聿站起身,抓起聽診器, 快步走向搶救室。

病床上躺着一位六十多歲的老年男性,雙手緊緊抓着胸口,面色蒼白,冷汗浸透了衣服。

“患者男性, 65歲,突發劇烈胸痛半小時,呈撕裂樣,疼痛向背部放射。”護士一邊測量生命體征,一邊快速彙報。

徐清聿伸手搭上患者的桡動脈, 脈搏微弱而快。

他将聽診器貼在患者胸前,皺了皺眉。

主動脈瓣區聽診可聞舒張期雜音。

“立刻做CTA,通知手術室備臺。”徐清聿迅速下達醫囑,眼神凝重,“懷疑Stanford A型主動脈夾層。”

這時, 一個穿着褪色碎花褲子的中年女人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腳上的運動鞋沾滿泥漬。“爸!爸你怎麽樣?”

她撲到病床前,粗糙的手掌上布滿老繭。

“您是家屬?”徐清聿看了她一眼。

“我是…他女兒。”

“請問患者是否有結締組織疾病,或者馬凡綜合征病史?”徐清聿一邊開單, 一邊繼續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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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愣了一下,随即搖頭, 強撐僅有的理智:“沒有,我爸身體一直很好,就是有點高血壓……”

徐清聿的筆尖頓了一下。

患者身材瘦高,四肢修長, 指間距明顯大于身高,這是典型的馬凡綜合征體型表現。

可家屬信誓旦旦承認不是。

或許只是巧合。

CTA結果很快出來了——确診為Stanford A型主動脈夾層,且夾層已累及主動脈根部。

情況危急,必須手術。

主刀醫生陳主任很快趕到,他掃了一眼影像資料,神色凝重:“準備Bentall手術,通知體外循環組。”

徐清聿提醒:“主任,家屬否認馬凡病史,但我懷疑……”

“先救命。”陳主任打斷他,“你去和家屬談手術風險。”

談話室裏,徐清聿将手術同意書推到張女士面前:“您父親病情嚴重,手術風險極高,可能出現大出血、腦梗、腎衰竭等并發症,甚至……”

“醫生,一定要救救我爸!”聽到一系列恐怖的疾病,女人沒聽完,抓住徐清聿的白大褂,“但是...手術要多少錢?”

“先救命要緊。”徐清聿避開具體數字,“醫保可以報銷一部分。”女人的臉色更加蒼白:“那...那要是治不好......”

“我們會盡力。”徐清聿又問,“請您再确認一遍,您父親真的沒有馬凡綜合征病史?”

女人的手指發抖,仍是搖頭:“沒有。”

……

無影燈下,時間流逝緩慢。

徐清聿站在陳主任身旁,注視被打開的胸腔,

主動脈根部擴張嚴重,動脈壁薄如紙張,直徑遠超正常範圍,這絕不是急性夾層短時間內能發展到的程度。

陳主任的眉頭緊鎖,他嘗試固定人工血管,但脆弱的主動脈壁突然破裂,鮮血瞬間噴湧而出。

“快!壓迫止血!”

“加快體外循環流量!”

徐清聿迅速配合止血,可面對已經不可逆的血管損害,一切都是徒勞掙紮。

手術持續了兩個小時,最終,監護儀上呈現出一條直線。

病人,死亡。

手術室外,女人見他們出來,立刻沖上前,聲音尖銳:“醫生,我爸怎麽樣?”

陳主任沉默片刻,摘下口罩:“很抱歉,我們盡力了。”

女人聲嘶力竭:“你們不是說能救他嗎?”

徐清聿等她冷靜些許,問:“術中發現患者的主動脈根部病變已有多年病史,這種病變通常見于馬凡綜合征……您确定他沒有這個病史?”

女人的臉色剎那間煞白,“你是在說……是我害了我爸?”

“我只是想确認情況。”

“夠了!”女人猛地後退一步,指着徐清聿怒吼,眼神絕望,“你們就是不想擔責任!我要告你們!”

徐清聿沒有躲避她的視線。

女人隐瞞了病史,醫院的風控團隊和律師團足以應對這樣的指控。只要調出患者的既往病歷,或者做基因檢測,一切都能水落石出。

到那時,責任不在醫院,也不在醫生,而是在她身上。

她會被告知,她的隐瞞直接導致了手術的失敗,她會面臨賠償,被道德輿論推上風口浪尖。

她會被人指責、譴責,被親戚朋友質問,甚至可能活在自責的陰影中……更可怕的是,她會把父親的死歸咎于自己。

如果一切壓力落在這個女人身上,徐清聿不知道她會做出什麽。

一個在深夜崩潰的女人,會不會在某一天,走上醫院天臺?

徐清聿閉了閉眼,胸口沉悶。

他不是聖人,但他見過太多因絕望而走上極端的患者家屬。當一個人陷入深淵時,他們不會在乎真相,他們只想要一個發洩的出口。

事後,醫院的風控團隊在調查過程中發現,患者家屬的确隐瞞了關鍵病史,如果醫院事先知曉患者情況,術前的麻醉方案、術中管理都會調整,可能避免這一悲劇的發生。

這擺明,手術失敗的直接原因不在醫生,而在于患者家屬的隐瞞。

就在醫院準備啓動法律程序,證明醫生團隊無過錯時,徐清聿率先找到醫院領導,承認是自己的術前評估考慮不周,導致手術失敗。

“這次手術,是我的責任。我術前評估不夠充分,我沒有看出家屬的不對勁,家屬明顯在說謊。”

徐清聿的主動承擔,讓醫院管理層措手不及,陳主任第一時間找到他,語氣罕見地嚴厲:“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我知道。”

陳主任一向對徐清聿贊賞有加,他能隐約察覺到他心中的掙紮,“清聿,你不會不知道,即便你承認了,又能如何呢?醫院的決策不會因為你的一句話而改變。”

“我知道。”

*

雲聽因為工作的耽擱,回到家時,徐清聿已經在了。

他坐在沙發上,專注地翻閱一本醫學類的書籍。

雲聽沉默地看着徐清聿,腦海裏一幕幕畫面飛快閃過。

一切都有跡可循。

這幾天他看起來很疲憊。

不只是身體上的,而是一種深藏的、無法忽視的倦怠感。

雲聽曾以為是工作太忙,手術壓力大,畢竟他在心髒科,每天面對的是生死之間的較量,加上又要給其他醫院培訓,累也是正常的。

那天晚飯後,徐深凜也很嚴肅将徐清聿叫去書房。

當時,雲聽簡單認為是他們在家裏太過親密,不符合長輩對家族形象的要求。徐家家風一向嚴謹,徐深凜從醫多年,向來不茍言笑,連孟妍都接受不了的事,更何況他。

現在看來,事實并非如此。

那個晚上,徐父到底對他說了什麽?

雲聽記得徐清聿從書房出來後,臉色沉靜如水,看不出情緒波動,所以她并未在意。

而現在想來,他那晚的沉默,分明是在壓抑。

徐清聿為什麽一直不說?為什麽不告訴她?

如果不是今天在醫院聽到護士的談話,她還被蒙在鼓裏,以為他只是暫時離開,而不是主動承認了一個不屬于他的錯誤。

想到這裏,雲聽走過去,在徐清聿身邊坐下,盯着他看了片刻,開口:“今天我去醫院了。”

徐清聿指尖頓了頓,接着翻到下一頁,沒有擡頭,“嗯。”

雲聽沒有繞彎子,直截了當地說:“我聽到了護士們的談話。”

徐清聿終于擡頭,目光平靜。

不驚訝,不否認。

雲聽吸了口氣,問:“到底發生了什麽?”

徐清聿合上書,用最簡短的話解釋:“急診患者,術前家屬隐瞞了病史,手術後出現并發症,最終搶救無效。”

“然後呢?”

“家屬不接受結果,向醫院投訴。”

“所以呢?”雲聽盯着他,聲音發緊,“醫院的風控團隊調查過了吧?既然不是你的問題,這件事不可能解決不了。”

徐清聿沒有回答,只是看着她,眼神鎮定得讓雲聽發慌。

雲聽繼續道:“更何況,爸爸也不會眼睜睜讓這件事發生。”

徐深凜是這家醫院的高層,雖然不會直接插手,但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徐清聿真的是被冤枉的,醫院絕不會任由他承擔責任。

況且徐清聿并不是這場意外的主刀醫生。

唯一的可能——

“是你故意的。”雲聽看着他,說出自己的猜測。

徐清聿沉默了一會兒,淡淡地笑了笑:“你想太多了。”

“真的只是我想太多?”雲聽的聲音低下來,眼神變得更加犀利,“徐清聿,如果你真的想澄清,醫院有專業的公關團隊,院方也不會放任輿論不管。你是主動認下這個責任的,對不對?”

徐清聿沒有否認。

“為什麽?”雲聽不解,“為什麽故意讓自己背黑鍋?”

“如果我不背,她怎麽辦?”徐清聿開口,“她已經承受了足夠的痛苦,如果她不小心被曝,面對的将不僅僅是醫療費、誤工費的賠償,還有她心理這一關。”

雲聽眼神一閃,心情複雜,陷入短暫的失語,

她知道徐清聿是一個責任心極強的人,Kai形容徐清聿,也是“走在責任前端”。

但她沒想到,他竟然會為了一個陌生的女人,選擇如此。

哪裏不對,雲聽說不上來。

不會那麽簡單。

等徐清聿起身離開時,雲聽叫住了他,這一刻她的思緒很清晰,語氣有一絲憤怒和無法掩飾的失望:“徐清聿,你不是為了那個女人。”

徐清聿停下腳步,不置可否。

雲聽走到他面前,眸色黯然,“我問你,你這麽做,爸爸不反對嗎?”

“嗯。”

“你是為了自己,”聽到徐清聿的回答,雲聽更加确定自己心中所想,“你不想再堅持了,是嗎?”

她第一次用質問的語氣和徐清聿講話,步步靠近,步步緊逼,“你已經沒有當初熱衷的心情,沒有繼續為每個患者全力以赴的動力了。你想放棄了,是嗎?”

徐清聿臉色一白。

“雲聽,你很了解我嗎?”良久,他冷冷地問道。

雲聽想從徐清聿的語氣裏揣測出些什麽,可是他冷漠與平淡交織的口吻,讓她分辨不清。

徐清聿究竟是随口一問,單純地想知道她對他的了解?還是意有所指,暗示她少管閑事?

可就算是第二種,雲聽還是想管。

“不算了解。”她失落地搖了搖頭,“但我知道你很好。”

“很好?”徐清聿反問,“就像你說的,我不關心她會遭遇什麽,什麽賠償,什麽輿論,我根本不在乎,這件事只是個導火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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