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徐清聿走了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徐清聿走了
香都的冬天很溫柔, 氣溫雖低,但不像北方那樣刺骨,雲聽換了一身輕便的衣服, 和Ethan、蘇黎去酒店的餐廳吃早餐。
作為本次國際調香大賽的指定接待酒店,餐廳自然也是頂級規格,長桌上是各式精致的餐點,整個空間都是咖啡香和烘焙香氣。
蘇黎嘗了一口龍蝦粥, 龍蝦的鮮香融入了粥裏,她贊不絕口,叫來侍者又點了兩份。
雲聽從口袋裏拿起手機對着玻璃窗外的風景拍了幾張照片,放下手機時看到Ethan在打量她。
Ethan慢條斯理地攪拌咖啡,看到雲聽眼下的黑眼圈, 把沒喝過的咖啡遞給雲聽:“昨晚沒睡好?”
雲聽不習慣早上喝美式,把咖啡還給Ethan,咳了一聲:“咳……有點。”
Ethan優哉游哉抿了一口:“比賽還沒開始你就緊張?那今晚是不是徹夜不睡?”
雲聽微笑,“适當的緊張對我有所幫助。”
Ethan點頭:“比賽本來就是對過往努力的檢驗,能進決賽已經是件了不起的事, 接下來的事,順其自然就行。”
蘇黎嘴裏塞滿了食物,邊吃邊含糊不清地說道:“我相信小雲姐。”
吃完早餐後,三人按照計劃, 去酒店附近的街道随意逛逛。
香都恰如其名,是知名的香水之都, 再加上國際調香大賽的帶動,整個城市都沉浸在香氣之中。
大街小巷,各種香水品牌的快閃店、香水體驗館、以香氛為主題的咖啡廳和甜品店,都裝點得無比精致。
走到哪都是各式各樣的香, 從清新的柑橘調,到馥郁的花香,每走一步,鼻尖都會捕捉到不同的香味。
蘇黎被眼前的一切驚豔到了,興奮地左顧右盼:“小雲姐!你快看,那家店在展示上世紀的香水配方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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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聽順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一家複古風的香水店,櫥窗裏擺放着一排古老的玻璃瓶,每個瓶子裏都裝着不同時代的香水原液。
這些香水承載着歷史的味道,也記錄了不同年代人們的審美與追求。
雲聽正準備走過去看看,忽然聞到一陣熟悉的味道。
是龍涎香的氣息。
她鼻子一動,順着香味捕捉來源。
是一家新開的香水品牌店,門口的裝飾十分現代化。
即使雲聽離店三米開外,也能清晰地嗅到一絲天然的龍涎香香氣,并非現代工業合成的那種,而是來自天然的珍貴原料。
天然龍涎香非常罕見和珍貴。它是抹香鯨的分泌出來的物質,經過長時間在海水中的風化與氧化後,形成了獨特的香料。
而且只有極少數的抹香鯨會産生這種物質,而它們往往在海洋中漂流多年才會被發現。
雲聽心念微動,擡腳朝那家店走去。
蘇黎見狀,顧不得Ethan,跟在雲聽身後:“小雲姐,你發現什麽了?”
“進去看看。”
進去後,店鋪并不大,一覽無餘。
但四周布滿了精美的香水瓶,每一個瓶身設計都很獨特。
店員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她微笑着走上前迎接兩人。看到是東方面孔,她便用中文和雲聽介紹:“歡迎光臨!這裏的香水大多是香水愛好者調配的,都是不同創作者根據他們的靈感和想法調制的。”
“哦?愛好者調制的?” 雲聽看到充滿創意的瓶身,心中訝然。
她走到一瓶香水前,聞了聞它複雜又獨特的氣味。
不同于市場上常見的香水,它的味道充滿了濃郁的個性和鮮明的特點,令人無法忽視。
“是的,” 店員笑着點頭,語氣自豪,“因為這些調香師大多不是專業人士,所以每一瓶香水的表達都非常獨特。他們并不受市場的限制,更多的是想通過香水表達自己的想法和情感。兩位如果感興趣,可以感受一下。”
蘇黎是個顏控,不僅對人,也對一切美好的東西。
她捕捉到一個漂亮的香水瓶,有些好奇,走過去擰開瓶蓋聞了聞:“這香味好特別,不是常見的花香,也不是果香,感覺有點……神秘。”
“是的,這瓶香水的創作者曾說,他在一次森林探險中感受到了一種原始的力量,那種力量源自大自然的深處。他想通過香水來表達力量和自然的聯系。” 店員解釋。
Ethan不知道在哪溜達了一圈,沒多久也默契地走了進來。
他來到一個展櫃前,拿起一瓶香水:“這個味道不錯,淡雅清新,有一種舒緩的效果。”
“這瓶香水的創作者是一位臨床醫生。” 店員已經對每一瓶香水的來源倒背如流,“他在長期的工作壓力下,決定調制一款能夠讓自己放松的香水,所以他加入了很多草本植物的香料。”
蘇黎感悟道:“原來如此,香水的創作,真的是從生活的每個細節中提煉出來的。”
蘇黎在調香上不算得心應手,經常犯一些初學者的錯誤。但雲聽之所以收她為徒,也是看中了她的潛力。
雲聽來到另一個展臺前,看到了一瓶更為稀奇的香水。瓶身設計獨特,深綠色的瓶身中漂浮着金色的粉末。她捧起瓶子:“這瓶香水好神秘。”
“這瓶香水叫‘破碎的星空’,它的靈感來自一位天文學愛好者。”
見人越來越多,又一位店員出來幫忙。
是一個胖胖的小男生,笑起來憨厚老實。
“他想通過香水來表達宇宙的浩瀚與神秘,香水中使用了非常罕見的香料,所以會有一種冷冽、深邃的氣息。”
聞言,Ethan湊近聞了聞。
香味的确令人震撼。
初聞時清冷的氣息在空氣中蔓延,讓人置身于宇宙的深處,可以看到在遙遠的星系中,星星在不停地閃爍。
蘇黎一邊聞香,一邊感慨:“不愧是調香之都,這裏随便一家店都這麽有水平……”
雲聽笑着說:“高手在民間。”
*
晚上,雲聽和Ethan坐在酒店頂樓的露臺上。
這塊區域沒什麽人。
遠處城市燈火璀璨,星河倒映人間。
餐桌上放着一瓶剛開封的紅酒,Ethan正在品鑒,雲聽沒有喝。
她轉過頭對Ethan說:“師傅,你不問問我的想法嗎?”
Ethan:“我期待你給我驚喜。”
雲聽将碎發拂至而後,“我想好了,比賽的香水,我想調‘醫院’的味道。”
聽到這話,Ethan放下酒杯,“醫院的味道?”
雲聽點頭,夜風再次吹亂了她的發絲,但她的眼神明亮,像遠在天邊的星星:“準确來說,是‘氧氣’的味道。我想為劫後餘生的人設計一款香水,一款關于希望的香水。”
Ethan雙手交叉,靠在椅背上,意味深長地看着她。
“你确定?”他問,“迄今為止,還沒有人如此極端過。”
雲聽再一次認真地點了點頭。
“你想調出‘氧氣’的味道……可氧氣是無味的。”
Ethan的話不算反對,更多的是在思考。
“氧氣雖然無味,但醫院裏的氣味是有記憶點的。”雲聽解釋,“我會用冷冽的香料去表現清冷的空氣感,比如醛類、金屬氣息、冷杉、雪松、幹淨的白麝香,甚至可能加一點無菌棉布的氣息。”
Ethan沉默了一瞬,手指在椅子上敲了敲,片刻後他說:“想法很大膽。”
“但調香成功的作品,必須有市場,必須能讓人感同身受。”
Ethan目光銳利地看着雲聽:“小雲,你确定有人願意噴‘醫院’的味道?這完全突破了傳統香水的定義。”
他從客觀的角度地指出現實問題:
“香水的本質,是為了讓人愉悅。”
“可你的香水,注定不會是愉悅的。”
雲聽并不意外Ethan的反應,事實上,在她決定這麽做的時候,就已經想過這個問題。
她輕聲道:“可是,師傅,‘希望’從來都不是愉悅的。”
“面對生死,他們經歷的,是病痛、掙紮、絕望……可他們依然在堅持,因為他們相信,氧氣輸進肺裏的那一刻,就是希望誕生的時刻。”
Ethan無聲凝視着她,最終,他嘆了口氣,嘴角浮起一抹無奈又欣賞的笑意。
“……行吧。”
他端起酒杯,晃了晃,目光向下,透過深紅色的液體,落在遠處燈火通明的城市上。
“我年輕的時候,也曾想過突破傳統。”
Ethan笑了一下,“可是越做越久,就會發現,市場才是最終的裁決者。一個香水,哪怕理念再好,如果沒有受衆,那它就是失敗的。”
雲聽沒有反駁。
Ethan又說:
“不過——”
“有時候,市場需要被教育。”
“雖然這創意有點瘋,但至少,它是新的。”
*
第二天下午。
雲聽踏入會場時,目光掃向觀衆席。
屬于徐清聿的座位,空無一人。
雲聽擰眉,按理來說,按照徐清聿的脾性,他不可能失約。他說了“明天等我”,說明他一定會過來,可他人呢?
自從淩晨那通電話之後,徐清聿也沒有再給她發過消息。
她連徐清聿到哪都不知道。
難道是堵在半路了?
還是……他根本不會來?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雲聽心情複雜,說不清是失望還是諷刺。
她趕緊收斂心神。
比賽才是最重要的,說實話,徐清聿來不來,與她的作品有什麽關系?
比賽正式開始,會場的中央緩緩升起三座獨立的透明玻璃隔間,每個參賽選手都有屬于自己的封閉空間。
玻璃隔間宛如一個個獨立的實驗室,四周光滑透亮,能夠有效阻隔香氣的擴散,讓每位調香師都能專心于自己的作品,而不會受到外界氣味的幹擾。
雲聽緩步走向自己的調香臺,桌上已經擺放好了這次比賽的基礎工具和一些常見香料。
這次的規則是:選手們必須在現場提供的香料中進行挑選,沒有數量限制,但只能在有限的時間內調配出符合主題的香水。
雲聽打算按照自己最初的思路和靈感調配。
即便這個思路過于特殊,可能讓很多人無法接受。
但她不在乎。
她要做的,是她想做的,而不是迎合大衆。
比賽一開始,兩位選手謹慎地挑選香料,因為香料的選擇決定了香水的最終走向。
雲聽目光瞥過四周,隔着透明的玻璃,她能看到其他兩名對手正各自忙碌着。
也能看到徐清聿還是沒有來。
雲聽吐出一口氣,将目光收回。
桌上整齊地擺放着各種香料,木質、花卉、果香、辛香、煙熏……應有盡有。
可是,她仔細看過兩遍,在衆多瓶瓶罐罐中找不出自己所要的。
第一種是金屬調香料——氧化合物。這是一種能夠模拟“金屬氧化後氣息”的香料,帶着冷冽的工業感,與醫院無菌室的氣味有些相似。
第二種是臭氧合成香原料,它可以模拟雷雨過後空氣中彌漫的“新鮮空氣感”,也是氧氣最直接的氣息。它能讓人聯想到大自然的清新,也能讓人感受到生命的流動。
第三種是異戊酸,這種香料是略微酸澀的味道,但和柑橘類搭配後,能夠産生一種意想不到的明亮感,像是一種“希望乍現”的感覺。
雲聽想要的幾種核心香料……根本沒有。
氧化合物、臭氧氣息、異戊酸,這些她視為關鍵的元素,全都不在提供的名單裏。
怎麽會這樣?
她環顧左右,其他兩位選手都沒有受到影響,紛紛按照自己的計劃選取材料,那個法國人已經開始調配香水了。
只有她,站在原地,心裏有些茫然。
雲聽咬了咬唇,迅速思考着應對方案。
不能慌。
她不能讓突發的變故影響自己的節奏。
沒有這些香料,那就找替代品。
雲聽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調香本就是不斷調整、試驗、突破的過程。
她閉上眼睛,腦海裏飛速回憶着剛才在酒店附近的香水品牌店裏聞到的某款香水。
那款香水,并沒有使用傳統的臭氧分子,卻依舊營造出了“新鮮空氣”的錯覺。
她也可以用別的東西代替。
時間緊迫,她必須調整配方,尋找替換的香料。
雲聽睜開眼睛,掃視香料架,開始調整思路。
直接的臭氧分子找不到?
沒關系,可以用檸檬醛和桉樹醇來模拟雷雨後空氣中的清新感,雖然不同,但也能帶來類似的氛圍。
接着,她選取了一款帶有金屬感的琥珀香調,搭配海鹽香調,來營造冷冽的無菌感,雖然比氧化合物更溫和,但同樣有清透的空氣感。
異戊酸原本是用來增強香氣的酸澀感,讓整體更有層次感。雲聽靈機一動,選取了醋酸己酯和青蘋果香調,兩者結合,也能帶來清脆鮮活的感覺。
這不是她最初想象的配方,但比賽不會因為她缺少原料停下來,她只能調整自己,繼續前進。
她迅速拿起替換好的香料,回到自己的調香臺前,開始重新計算配比。
雲聽再次閉上眼睛,腦海裏勾勒出完整的氣味結構。
這一次,她沒有猶豫,也沒有想徐清聿到底來了沒有。
時間流逝,比賽正式進入白熱化階段。
一小時過去。
兩小時過去。
玻璃牆外,評委們在低聲交流,試圖推測三名選手的創作方向。大屏幕上播放不同角度的特寫鏡頭,捕捉着三位選手的每一個動作。
雲聽沒有時間看這些,她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的調香配比上。
還差一點什麽。
雲聽心跳開始加快,她還沒有完全抓住希望之香的靈魂。
她深吸一口氣,擡頭看到第一排空出來的位置,手指顫抖地拿起最後一瓶原料。
這是她反複推敲後才決定加入的一種香料。
只需微量,一點點就夠了。
她屏住呼吸,精準地倒入了一滴。
随後,雲聽放下香料,拿起試香紙,蘸取調配好的液體,讓香氣自然揮發。
時間已經所剩不多,雲聽掃了一眼計時器,最後十分鐘。
她調整了一下整體比例,确保香氣的層次感能夠精準釋放出來。然後,她将香水倒入小巧的試香瓶中,蓋上瓶蓋,輕輕搖晃,讓香料徹底融合。
五分鐘。
雲聽的鼻尖竟然沁出了一小顆汗珠。
她沒有擦,心裏忍不住笑了一下。
竟然會緊張?
她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這樣的緊迫感了,可是這一刻,她并不覺得這是壞事。
三分鐘。
她将香水瓶放入參賽托盤中,調整了一下姿态,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更冷靜。
一分鐘。
她擡頭,又一次看向觀衆席——那個依舊空着的位置。
雲聽移開目光。
“不來就算了。”
比賽的時間正式結束,三位選手站在調香臺前,等待評委們的提問。
評委們依次聞過三款香水,主評審清了清嗓子,開口道:
“接下來,我們希望三位選手能講述一下自己這款香水的創作靈感。”
“從左到右依次開始。”
雲聽是最後一個。
她站在自己的調香臺後,眼神不由自主地往評審席旁的觀衆席看了一眼。
徐清聿不會來了。
騙子。
最先開口的是法國的Olivier Lambert,他的語調自信,帶着法國人特有的優雅:“我的靈感來自南法的夏日橘園。”
他說話的同時,評委們手中拿着他的香水試香紙,仔細嗅聞。
“你們能感受到明亮的柑橘香調,就像夏天的陽光灑在果園裏,空氣中彌漫着佛手柑和檸檬的清香。接着,橙花的純淨香氣浮現,有一絲微苦,就像人生中那些雖短暫卻令人難忘的時刻。”
“最後,是香草與麝香的結合。這款香水的‘希望’,是無論經歷多少風雨,陽光終究會照耀下來。它是明亮的、溫暖的、令人愉悅的——就像每個人期待中的美好未來。”
評委們點頭,顯然對這個作品的商業價值和普适性都很認可。
第二個開口的是Lisa von Stuhl,“我的靈感,來自一場春雨後的一杯溫熱的茶。”
她的話音剛落,評委們便再度拿起試香紙,閉上眼睛細細品味。
“你們可以感受到烏龍茶的醇厚香氣,感受到它發酵的深度,就像人生的旅途,充滿故事。綠茶和柚子的搭配,賦予它清新而透亮的感覺,如同雨後的清晨,空氣裏彌漫着微涼的茶香。”
“最後,櫻花葉的微苦、鳶尾花的溫柔粉感,以及沉香的靜谧木質香氣,讓這款香水變得更加沉穩。”
Lisa von Stuhl低頭,語氣輕緩:“這款香水的‘希望’,是即便生活不總是明亮的,但總有一些溫柔的東西,能讓人心安。希望,也可以是寧靜的、克制的,它一直存在。”
兩款香水,一個明亮,一個沉穩,都是大衆容易接受的“希望之香”。
輪到雲聽。
評委的目光落在雲聽身上,他們都好奇,這一款最“異類”的香水,究竟代表着怎樣的希望?
“我的靈感,來自醫院。”
雲聽毫不避諱地說出了這個與“希望”聽起來不太相幹又有點相幹的地方。
總之,很矛盾。
評委們皺眉,臺下的觀衆也有些驚訝。
雲聽說道:“很多人以為,‘希望’是溫暖的、柔和的、甜美的。但在我看來,希望并非如此。”
清冽的氧氣感、微弱的金屬氣息、幹淨銳利的空氣感使雲聽的香水不同于傳統的香水,甚至不能用“好聞”來形容,而是一種極具沖擊力的體驗。
有些評委蹙眉,對這種非主流的香調持懷疑态度。
其中,一位頭發半白的男性評委放下試香紙,直接開口質疑。
“這……能稱得上是‘希望之香’?”
聲音飽含不解和輕蔑。
“你想表達醫院裏的氧氣感、手術室的空氣感,我承認這個思路獨特。但問題是——有誰會喜歡這種香水?”
他不滿意地搖頭,“香水,不只是概念,它最終是要賣給市場的。”
“如果一款香水沒有受衆,那它就是失敗的。”
“你的作品,充其量只是嘩衆取寵。”
其他評委也看向雲聽,都在等待她的回應。臺下的觀衆竊竊私語,不少人都認同評委的話。
雲聽保持淡定。
她知道這個評委,John Smith。
他是英國皇室禦用香水品牌創始人,偏愛清新自然的香調,從業以來一直推崇安全、商業化、符合大衆喜好的香氣。
在他的審美裏,雲聽的作品,确實是個異類。
但雲聽沒那麽容易被壓下去。
她問:“您的意思是,一款香水如果沒有廣泛的市場受衆,就不算是成功的香水?”
John Smith淡淡地道:“至少它不會是一款被認可的香水。”
“那麽,‘認可’的标準是什麽?”雲聽反問,“是符合大多數人的喜好?還是能表達出調香師真正想要傳達的情感?”
John Smith不悅:“商業市場就是最好的答案。香水最終要被人接受,而不是成為一種博人眼球的藝術品。”
雲聽聞言,反駁道:“可如果只考慮市場,這世上就不會有颠覆傳統的香水了。”
見John Smith沒說話,她接着說:“上世紀初,人們認為花香才是香水的唯一正統,然而後來東方調、革調、煙草調等一系列小衆香調崛起,成為經典。”
“如果所有調香師都只願意做符合大衆審美的香水,那請問,香水的未來在哪裏?”
John Smith臉色一沉:“但你的這款作品,太極端了。”
雲聽不慌不忙:“極端,并不代表它沒有意義,您覺得我的香水沒有受衆,但請問,您真的确定嗎?”
“我們可以接受皮革、煙草、麝香、動物氣息等曾經被認為‘不适合做香水’的香調,那為什麽不能接受醫院裏的氧氣感?”
“我的香水,是獻給那些真正經歷過生死邊緣的人。”
“他們可能不是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但他們同樣值得被賦予‘希望’的香氣。”
現場再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這時,另一位評委評論道:“我不得不承認,你的理念确實很新穎。但,這款香水的商業價值仍然存疑。”
“我從沒說過它是為商業市場設計的。”雲聽說,“但‘希望’這兩個字,本就不應該用市場價值來衡量。”
現場的幾名評委一開始就被雲聽的香水勸退了。
金屬氣息最先撲面而來,冰冷、幹燥、略微刺鼻的感覺,像是醫院手術室裏冰冷的器械,或者無菌病房中徹底消毒後的空氣。
接着,一絲醛類的銳利味道滲透出來,攜帶某種極度幹淨、無塵的氣息,就像醫院走廊裏剛剛拖過的地板,幹燥而無機質。
再然後,是一縷輕微的苦味,像是橡膠手套剛剛從包裝袋裏拿出來的那一瞬間,帶着工業感的氣息,讓人不由自主地皺起眉頭。
有些評委不适應,認為雲聽偏離了要求。
陳逸凡不同,他嗅到了香水的另一面。
就在這股冷硬、疏離、讓人不适的前調快要消散時,空氣中突然浮現出一絲柔軟的氣息。
像是一道微光,透進了冰冷的世界。
各種味道碰撞,最終交織出奇跡
這股溫柔的氣息,像是氧氣真正進入肺部的那一刻,生命被重新點燃的感覺。
那是一縷若有似無的白麝香,帶着極致的幹淨感,就像病床上剛換上的白色床單,溫柔、無菌,卻透着令人安心的氣息。
接着,微微的雪松木香浮現出來,帶着一點點沉靜的感覺,不會過于厚重,卻在冷冽的空氣裏,提供了一絲微弱卻堅定的支撐。
然後是……一抹極淡的茉莉花香。
這抹茉莉花香非常輕,非常淡,只是隐隐透出一點點,仿佛是有人剛剛走過,衣角上殘留的一絲馨香吹進了自己的鼻腔,輕柔得讓人無法察覺,卻又恰到好處地平衡了香水整體的冷感。
陳逸凡帶頭鼓掌:“有趣……雖然前調極端,但尾調竟然意外地好聞,如果我沒猜錯,還有香草的味道。”
他說得沒錯。
這款香水變得完整的關鍵點,正是一滴極淡的香草。
雲聽最後在香水裏面添加了一點點香草,不是那種甜膩的香草味,而是一種微妙的、幾乎聞不到的溫潤感。
它并不占據主導位置,也不會蓋過前面冷冽的氣息,但會在鼻腔深處,留下溫暖。
好比在經歷過寒冷、手術、等待與恐懼之後,最終,一只溫暖的手輕輕地握住了你。
它沒有甜美的安慰,也不是刻意的讨好,但能讓人在極度的冷靜之後,感受到生命的溫度。
這就是希望的味道。
冰冷、克制、壓抑、尖銳,但在最深的地方,仍然藏着微光。
最後一個評委的筆尖停下,比賽結果塵埃落定。
主持人走上臺,舉起麥克風,宣布道:“第107屆世界調香大賽的冠軍是——來自法國的Olivier Lambert先生!”
掌聲在賽場內響起,Olivier Lambert向評委席點頭致意。
“第二名,來自德國的Lisa von Stuhl女士!”
Lisa von Stuhl平靜地站起身,禮貌地朝衆人颔首。
“第三名,來自華國的——”主持人停頓了一下,“Celia女士。”
雲聽早就猜到了這個結果。
她不失望,因為她的作品不屬于這裏
她不意外,所以沒有半點失望的情緒。
從她決定“劍走偏鋒”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這款香水不可能奪冠。
這個世界永遠青睐穩妥、成熟、商業價值高的作品,而她的香水……
雲聽低頭看着自己手中的小試香瓶,唇角微微彎了彎。
它不屬于這裏,它應該擺放在那家香水店裏,和那些愛好者們的作品放在一起。
在那裏,它不用迎合評委的口味,也不用為了取悅大衆市場,而是為了那些真正能懂它的人而存在。
想到這裏,她的眼神反而輕松了幾分。
比賽結束,經歷了長時間的采訪後,雲聽疲憊地走出賽場。
臉都要笑爛了。
蘇黎高興地沖上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小雲姐!你真的太厲害了!我覺得你的香水才是最獨特的!”
雲聽失笑,“行了行了,別激動。”
“小雲,你做得很好。”Ethan道,“在這個圈子裏,想要做出突破很難,但你敢去嘗試,已經很了不起了。”
雲聽看向Ethan,确信無疑說:“師傅,你早就知道我不會得第一吧?”
Ethan笑了笑:“當然,調香界是一個很現實的地方,真正能留下來的,都是符合市場需求的作品。你的作品太極端了,受衆面太小,得不了第一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又補充道:“但有些作品,不是為了得第一,而是為了留下印象。”
*
比賽結束後,雲聽三人在香都又待了兩天。她沒有特意去關注什麽,行程也随意得很,吃飯、逛街、再随手買幾瓶特別的香水帶回去。
直到離開香都的前兩天晚上,她躺在酒店的床上,習慣性地拿起手機,注意到一條未讀消息。
來自徐清聿的。
只有四個字:雲聽,抱歉。
沒有解釋,就這麽簡單的四個字。
雲聽看着這條消息,手指停在屏幕上,撥通了徐清聿的電話。
“嘟——嘟——”
長長的撥號音回蕩在耳邊,但始終沒有人接。
雲聽盯着屏幕,等到自動挂斷,指尖在屏幕上劃過,又重新撥了一次。
還是沒人接。
她終于嘆了口氣,把手機放下,靠在床頭,靜靜地看着天花板。
雲聽的心情并沒有意料中的憤怒,或許連難受都沒有。她只是突然間,徹徹底底地明白了一件事,他和徐清聿,好像沒有以後了。
其實她早該明白的。
在比賽場上,她站在封閉的玻璃間裏,感受時間的流逝,感受香料在自己手中一點點變化,感受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那一刻,她的世界裏只有她自己,沒有徐清聿。
她專注于調香,專注于比賽,專注于真正屬于自己的世界。
那一刻,她前所未有地清醒。
她不用依賴徐清聿了。
她可以一個人走下去,可以繼續追逐自己的事業,可以不再在意徐清聿的态度,也可以不再因為他的一句話、一條消息而影響心情。
徐清聿這兩個字,“抱歉”,既是道歉,也是告別。
他沒有來比賽現場,他也沒有解釋一句,他以這兩個字,作為他們之間的終結。
她該放下了。
屏幕上多了一滴晶瑩的液體,雲聽回複徐清聿:沒關系。
徐清聿沒再回,雲聽也沒有再給徐清聿發消息
她以為自己會難受,會忍不住去問個明白,但實際上,她過得很平靜。
或許是因為在比賽那天,她已經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找到了先前那個不依賴感情、不需要被誰定義的自己。
又或許,情緒還沒到反撲的那一天。
*
回家後,雲聽第一時間回了徐宅。
徐爺爺徐奶奶在,徐清聿的爸媽在,就連她的爸媽也在,唯獨徐清聿不在。
幾個人的神情都很嚴肅,氣氛沉悶讓人想逃。
雲聽進門後,看到他們這副樣子,心裏惴惴不安。
“爺爺奶奶,爸爸媽媽,怎麽了?”她放下行李,緩步走近。
孟妍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徐深凜先開口,“小聽,清聿有和你說嗎?他去M國了。”
雲聽一愣:“什麽?”
“他去了M國。”邢時漫愁眉苦臉,“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
對于徐清聿一聲不吭地離開,徐爺爺明顯很生氣,徐奶奶正在給他順氣。
雲聽怔怔地看着他們,像是沒聽清一樣,重複:“……不知道什麽時候?”
“是。他沒有和任何人說,他自己一個人就走了,我們是今天才收到消息的,小聽,清聿有告訴你嗎?”
雲聽張了張嘴,半晌沒發出聲音。
她沒想到,徐清聿會瞞着所有人,直接離開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