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提親(文案內容) 朝他吻了上去
第24章 提親(文案內容) 朝他吻了上去。……
天沉欲傾, 細雨紛垂。
卧房內,岑拒霜獨坐于半開的窗扇邊,雙目遙看着庭院裏的煙雨披蒙, 任由刺骨的涼風吹拂着發梢。
她已是不記得自己那日是怎麽從茶樓靜室的櫃子裏出來, 又是怎的回了府。
依稀有的一點印象是,江逾白走後,她踉踉跄跄地從茶樓而出,不管不顧地沖到了雨裏,連同太子在旁說了什麽她也沒能聽清。
潇潇雨聲裏,她的耳邊唯有江逾白說的那句話,如轟鳴般反複回旋。
她跑啊跑,也不知自己要跑到何處去, 衣裳上的雨水越積越多, 浸滿了泥水的路又濕又滑,半道她跌跌撞撞, 一個不慎直直摔進了泥濘裏,淨白的衣裙沾就了斑斑點點的污泥,狼狽不堪。
岑拒霜再次清醒過來時, 她已是回了府。
醒時雨水濯洗的冰涼感官猶在, 她怕冷得厲害, 怎麽也捂不熱渾身發寒的體溫, 便縮在被窩裏又是好些日。
後來勉強能夠感知一些溫度, 她整個人卻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一樣,如同破絮了的棉花娃娃被扔在了榻上,只有脹得發昏的腦袋與難受的感官席卷。
她知道,自己定是淋雨受了涼,所以才會一直暈乎乎的, 也不太記得那日回府發生的事。
如何回的府、太子又是怎麽離去的也不再重要,她根本無心思去想這些。
今日岑拒霜有了些許力氣後,便費力拖着沉重的身體坐在了窗邊。
屋外廊庑下來來回回的腳步聲不歇,流岚在大夫的授意下帶着院裏的下人們為她熬煮湯藥,偶爾急得自說自話,念叨着“侯爺快要回來了,若是瞧見姑娘這般模樣,定是心疼不已”,“江公子這幾日要事纏身不能過府,咱姑娘可如何是好”雲雲。
岑拒霜望着案上放涼了的藥,心頭的苦澀如湧。
她這十餘年來識人寥寥,往前在邊關時,身邊只有父母;到了京中這五年,最為信任與依賴的,不外乎是叔父與江逾白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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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到頭來,竟是告訴她,江逾白對她的用心全是假的。
她所珍視的,好不容易得來的親恩親情,在他眼裏是不值一提的無用之物,甚至是為謀得利益的工具與橋梁。
岑拒霜的卧房并不算大,處處皆有着江逾白相陪作伴的痕跡,他曾挑燈翻遍醫書,守在她榻前寸步不離,還有那角落裏放置得有些落灰的輪椅,亦是江逾白曾不厭其煩帶着她走遍四處所用。
她細細回想着這五年,發覺自己難以分清到底他哪一面是真,哪一面是假。
又或是說,所有都是假象,都不過是為了最後能夠娶她的苦心經營。
真是荒唐,真是可笑。
雨依舊未歇。
岑侯爺接到岑拒霜生病的傳書後,冒着雨快馬加鞭趕回了京城。
彼時侯府門前,疾馳的馬蹄高高揚起,岑侯爺勒繩翻身下馬,披風處的雨露還顧不及拂去,便将缰繩匆匆扔至馬夫手裏,大步流星地跨入了門檻。
岑侯爺步至岑拒霜卧房門外時,她回了榻上小睡。透過半掩的屋門,岑侯爺瞧着那雪白的面容上沒有一絲血色,絨毯覆着的身形羸弱盈盈,比之他那會兒離府前更顯病态,心疼不已。
他欲進屋之時,又在門邊頓住步子,脫下滿是寒氣的披風交予流岚,壓低聲問着,“怎麽弄成這樣?”
流岚紅着眼,哭哭啼啼道:“回侯爺的話,那日太子殿下至府上,姑娘代您見駕。而後變了天,殿下忽然抱着渾身是泥的姑娘回來,說是姑娘在雨中暈倒……大夫趕來瞧了,說姑娘受涼,又郁結于心,恐難以好轉……”
聞及太子,岑侯爺擰起了眉,又問:“小霜今日可進食了?藥用了嗎?”
流岚搖了搖頭,“姑娘近來食欲不佳,醒時也不肯用藥,只有昏睡之時才能咽下一二。”
岑侯爺杵在門前良久,接連嘆着愁,最後只是輕輕把門掩上,囑咐着流岚便離去,“去給姑娘被窩裏的手爐添點炭,注意別添多了,小心燙着。我還需進宮述職,姑娘若是醒了,好生照看着,等我回府。”
*
東宮。
雨水噼裏啪啦地拍打在琉璃瓦處,緣着檐角瀝瀝下落。
一道蒙着細雨的黑衣身影踏過,濺起連串水珠。
玄序抓緊了身上的蓑衣,将一個紫檀所制的镂空籠子護在衣下,一路避着雨奔走。
待入了寝殿,玄序脫去滿是雨水的蓑衣,将籠子放置于地。
籠子裏七八只白的灰的橘的貓兒小腦袋攢動着,各自搖頭晃腦地往籠子縫隙探去,此起彼伏的尖細叫聲在寝殿響起,許是過于吵鬧,內殿驀地傳來一聲煩躁的狼嚎,登時籠處鴉雀無聲,只剩零星的咕隆聲響。
“殿下,這是上回給您找的貍奴。宮裏其他人聽說您想養只貍奴後,送了好些個過來。”
玄序擦拭着籠子上的雨水,對着從裏走出的太子道:“京中土生土長的貍奴都比較乖巧,屬下也尋了好些外族血統的,瞧着稍微生猛些,殿下您看看?”
太子聲稱自己想養只貍奴後,玄序作為東宮第一為君分憂之人,當即搜尋了整個京城找來各式各樣的小貓。
出于對太子的了解,玄序覺着,太子向來喜歡長相兇悍狂野的,譬如玄狼,若非狼群因天災覆滅,以玄狼的體格和性情,妥妥是為新的頭狼。故玄序尋貓的三大标準便是:長得乖巧的不要,不會咬人的不要,不兇的不要。
為了防止它們在籠子裏打起來,玄序足足花了半日伺候着,吃飽喝足犯困了才将之帶來。
太子從內殿而出,他随手披了一件寬松的長衫,赤足從絨毯上走來。
他微睜着眸子,目光漫不經心地從籠子裏的貍奴迅速掠過,沒有作聲,一副不感興趣的模樣。
玄序見狀,試探性問着太子,“殿下,這些都不太合心意嗎?要不您看您想要什麽樣的,屬下再去為您找尋。”
太子正欲讓玄序帶着籠子退下時,忽的瞥見籠子的邊緣沾了不少雨水,而這些個貍奴不約而同地往幹淨舒爽的位置靠,生怕沾着了點點水意。
他眼前浮現出一抹纖弱身影滾落泥地的模樣,轉念間,答了玄序的話,
“孤要下雨天不會自己躲雨的。”
玄序懵在了原地,良久才反應過來太子說的是貍奴,他苦思半刻,問道:“呃……餓了也不會自己吃飯的?”
太子想了想,揚起下巴對玄序答言,“對。”
玄序僵硬着身形,只覺身後的涼風太甚,吹得他有些摸不着頭腦。
他上哪裏去找不會躲雨也不會吃飯的貍奴?
恰逢此時,寝殿外有暗衛前來,“殿下,探子來報。”
太子擡起眼睑,“說。”
暗衛垂首回禀,“江家江逾白,今日攜聘禮上岑侯府上提親了。”
玄序在旁瞪大了眼,“岑侯爺家中沒有女兒,只有一個小侄女,江逾白要娶的不就是……”
暗衛接過話,“正是岑拒霜姑娘。”
玄序恍然點點頭,“江家近年中落,赴越将軍五年前一去,便失去了顯貴支柱。如今江家和岑家聯姻,還娶的是赴越将軍和鎮國公的女兒,将來身份擺在那裏,稍微有些眼力勁兒的,都知道怎麽下菜碟。要不是那岑姑娘身體太弱了些,怕早就成了京中權貴們的香饽饽。”
太子遙看着雨色中的宮牆一角,“孤記得,岑侯也是今日回京,現下已是在入宮述職的路上了吧?”
暗衛答道:“侯爺方從西武門入,在前去面聖的途中。”
太子折過身往內殿步去,招來尤珠伺候更衣,又命着,“玄序,去備馬。”
玄序甫将裝着貍奴們的籠子交給宮人,“外面還下着雨,殿下要去何處?”
“去看戲啊,”
太子挑着錦奁裏華貴得令人眼花缭亂的耳墜,指尖不經意撫過角落裏的白玉纏絲耳珰,他勾起唇角,“這麽好的一出戲,不去瞧瞧,豈非可惜?”
“是。”
玄序恭聲應着話,提起濕沉的蓑衣,幾個呼吸間已消失在雨中。
雨聲嘈切不休,整座京城浸在濕濘濘的水霧裏。
春時細雨還帶着透骨的寒氣,侯府門前往來的行人皆瑟縮着脖子,止不住地打着哆嗦。
而随着一輛系着紅稠、結着紅花的馬車晃悠悠停在了侯府,不多時,歡欣的氣氛猶如點燃的炮竹一樣一連串乍起,侯府上下所有人不知寒意似的四處奔波。
“江公子來提親啦!”
攢聚的人影裏不知誰人這般喊了一句,管家笑迎着從馬車裏而出的江逾白,随即便有江家的小厮們搬着車上的聘禮入內,侯府各自臉上無不帶着喜色,年輕些的丫鬟們絮絮叨叨,逢人便說道起了“我們侯府終于要有喜事了”。
管家對江逾白說道:“江公子今日來的真不是時候,咱們侯爺進宮去了,還未歸。”
江逾白點頭,“無妨,我在府上等着侯爺回來。”
侯府另處。
“姑娘,姑娘!”
流岚提着衣裙嗒嗒嗒地踩在木板上,一溜煙鑽進卧房裏時,岑拒霜正坐于桌案邊,面色怠倦,她對着一碗放溫了的藥,沒精打采地捏着湯匙,一下又一下敲在碗壁,當啷作響。
岑拒霜擡起眼看向咋咋唬唬的流岚,疲軟的嗓音有氣無力,“怎麽了?”
流岚滿面喜色,雀躍着步子蹦至岑拒霜跟前,強調道:“姑娘,這回是喜事!”
“江公子備好了聘禮,來咱府上提親了!”
纖指握着的湯匙“啪嗒”一聲墜入了藥碗,岑拒霜心頭一緊,連着呼吸也變得斷續起來。
到最後口舌纏在一起,變作了語無倫次的話,“他……來了,表哥?”
江逾白,不僅來了府上,還來提親了。
“是呀!”流岚權當姑娘對突如其來的提親感到意外,她嘻嘻笑着,打趣似的安撫着岑拒霜,“姑娘過些時候要改口了,我們也該叫姑爺了。”
岑拒霜已然聽不清流岚打趣的話了,驚慌的感覺再度溢滿心間,她只覺手腳冰涼起來,好不容易有了的半絲溫度正在逐步流逝,她斂下眼,十指攥緊了衣角。
流岚并未注意到岑拒霜的異常,全然沉浸在迎喜事的興奮之中,一個勁兒說着,“姑娘和江公子自小就有婚約,如今相伴這麽多年,也算是修成正果了。”
岑拒霜倏地擡起頭,“……你說什麽?”
流岚這才發覺不對勁,她遲疑着回答了話,“說姑娘和江公子……修成正果。”
岑拒霜緊緊盯着流岚,“前一句。”
流岚怔怔照做,“姑娘和江公子……自小就有婚約。”
氣息不受控制地促然起來,岑拒霜壓抑着心口的沉悶,續問着,“你聽誰說的?”
流岚意識到問題出在了何處,自家姑娘和江公子有婚約這事,姑娘本人似乎并不知曉。
流岚如實吐露,“是侯爺院子裏的嬷嬷……适才江公子登門提親,嬷嬷樂得合不攏嘴,就同我們院子裏的丫鬟們說起了當年舊事……嬷嬷提到了,姑娘您還在赴岳将軍腹中時,就已和江家定下了婚約,只是您出生後身子不好……便鮮有人提起此事。”
岑拒霜搖晃着身形,險些從軟椅上趔趄着摔下去。
好在流岚眼疾手快地攙住了岑拒霜。
岑拒霜覺着快要喘不過氣來,江逾白娶她,是因為他們本就有着婚約。他這五年把她當作任務一樣照顧,不僅是因為他想要娶她才這麽做,而是他早把她當作未來的妻子。
長輩的要求,自視的責任,每一條的初衷都不是為了岑拒霜她這個人。
可既然她與江逾白有婚約,為何這麽多年,從沒有人告訴她?
就連叔父也對她閉口不提,甚至還在前些時日的賞春宴上,讓她自行瞧瞧京中的公子哥們有否中意的。
諸多不解的思緒煩擾,岑拒霜良久才緩過神來,她深吸一口氣,把着流岚的衣袖,顫聲問道:“叔父幾時回來?”
流岚答道:“侯爺入宮還需一時半刻才能回,江公子也在等着侯爺回來呢。”
岑拒霜盤算着時間,心如死灰。
江逾白在此時登門提親,她還沒來得及與叔父言說這些日發生的事情,也沒想好如何與叔父言說。
屆時叔父回府,憑着叔父以往對江逾白的信任,又有她與江逾白的婚約擺在明面,這門親事極可能會成,或者說,這本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咳咳咳——”
想到這些,岑拒霜再也抑制不住堵塞的心口,猛地俯下身咳嗽起來。
流岚高聲尖叫着,“姑娘,姑娘!來人,快叫大夫過來!”
岑拒霜咳得脫了力,慘白的手指死死抓着流岚的衣袖,她無力地搖了搖頭,正欲說着不用之時,門外傳來一聲熟悉的嗓音。
“小霜。”
——是江逾白。
岑拒霜只覺似有寒涼雨水瞬間傾盆而下,淋透了一身。
屋外,江逾白一襲淺青衣衫,執着竹傘徐徐步來。雨水緣着三十六骨竹節落下,濺起朦胧雨色,白茫茫的寒氣散在他那張凜冽的面容處,疏淡如冰,她望着江逾白無波的眸子,心口湧來的大雨透涼更甚。
岑拒霜徒勞地呼着氣,把着桌案顫巍巍地站起身來。
“先下去吧。”
江逾白屏退了左右,此間屋內只剩了二人,眼見他步步走來,岑拒霜下意識往後退着。
她擡起蒼白的臉,說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先去正堂吧。”
江逾白聞聲皺起了眉,這樣的逐客令,無疑是想将他趕出她的卧房,也一并把他與她從前的過往摒棄。他被她收回了可以出入她卧房的特權,也意味着失去了可以照顧她的權力。
她與他之間,果然還是産生了隔閡。
江逾白眼底劃過一絲幽沉,他指腹碾過袖中的紅布禮單,旋即又恢複如常,側過身讓開了路,“都聽你的。”
流岚尚是不明姑娘怎的出了屋,連忙撐起傘便往岑拒霜身邊走,“姑娘小心別淋着了。”
岑拒霜接過傘,遣走了流岚,“你回去吧,我有話要單獨同表哥說。”
庭院內,雨水沾濕過的路不好走,岑拒霜撐着傘,走得很慢。
又因這些日以來,頭一次下榻走路,她的腳步極為虛浮無力,更多時候像是在費力挪着腿往前,步履有些蹒跚。江逾白好幾次伸出手想要攙住她,就像是從前他會牽着她的手,帶她行過無數路一樣,岑拒霜卻都避開了。
是以江逾白默不作聲地陪在一側。
直至他開口打破沉默,“小霜,很多事非是你所想的那麽簡單。”
岑拒霜自嘲地笑了笑,“是,我想的簡單,我不明是非。”
江逾白越過她的身側,舉步至她的跟前。隔着直落的兩幕雨簾,兩張面孔相望着,她冷漠地看着他,眼裏盡是譏諷。
他的心底不可察覺地被劃了一道,如有尖刀刺過,但這樣的疼痛過于細微,須臾間又再消失無痕。
江逾白說着,“小霜,這些事情也該過去了。”
岑拒霜不甘心道:“過去了,然後呢?死的人可以複活嗎?”
死的人會複活嗎?他為了利益不擇手段的事情,她便能夠假裝不知道嗎?
失望又一次填滿心尖,岑拒霜眼低不自覺地盈滿淚。
她争道:“雁過留痕,風過留聲,做過的事情便是做過,不可被抹滅。”
面對岑拒霜的指責,江逾白僅有的耐性被點點磨盡,他冷聲問着,“你偏要為了幾個不相幹的人,與我怄氣嗎?”
“不相幹的人?”岑拒霜拼力搖着頭,手裏的傘随之在風雨裏飄搖,險些緊拿不穩,她哽咽的嗓音幾近無聲,“這不是‘幾個不相幹的人’!是你讓我害怕。”
她曾害怕自己一心信賴的哥哥會變成她所見,害怕她根本不識五年來相伴無間的人。
她哄騙過自己為他開脫,為他找過各種理由。
今時全成了她害怕的模樣。
江逾白出奇的冷靜,他看着情緒激動的岑拒霜,面無表情地說着,“小霜,我不認為這點事會影響到我們。待婚事敲定,我們擇日成婚,這些事便如過往雲煙,我與你從前是什麽模樣,到了江府也會是什麽模樣。”
喉嚨發痛得厲害,岑拒霜半個字也聽不進去,她啞着嗓音一遍遍說着,“我不願意,我不願意……”
“小霜!”
江逾白上前捏住了她的肩膀,試圖讓她鎮定一些,他沉聲強調着,“你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十餘年前就定下了的婚事,今日我來,便是為補上聘禮,以備我們日後完婚。”
适逢此時,府上仆從禀報。
“太子殿下到。”
聞及此,江逾白眉心鎖起,旋即他遞出一條絲帕予岑拒霜,“把眼淚擦擦,別讓人看出你哭過。”
岑拒霜沒有接過,把臉別于另側,擡袖拭淚。
二人至府門前時,太子正是從馬車出,只見金色衣袖下的分明指節撇開帷裳,那張恣睢的面容自暗沉的天光下顯現,玄序躬身在旁舉着傘,太子慢悠悠地踩着鑲金的車緣步下。
“臣參見太子殿下。”
江逾白揖身行禮,嗓音不疾不徐,“不知殿下此次前來,所謂何事?”
太子睨了他一眼,“什麽時候輪得到你來過問孤?”
江逾白又言,“今日是微臣定親的日子,殿下若是來讨喜酒的,微臣自當相迎。”
太子大步朝府裏走去,一個正眼也懶于擡,“孤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若真心想來迎接孤,就應當好生在雨裏跪着。”
江逾白抿緊了唇,沒再多言。
岑拒霜一步一頓地跟在其後,心裏亂作一團麻,已無心去想太子在這個節骨眼來侯府是想作何。太子性情難定,向來心思異于常人,指不定就是專程來嘲笑于她,她岑拒霜的婚事最後落得這麽個結局收場,遇人不淑。
故岑拒霜也沒想過搭理太子,只是心事重重地跟在了後面。
眼下她的腦袋開始發昏得厲害,像是要炸了開來,迎面夾雜着濕冷的風拂過,岑拒霜更覺難受,可一想到江逾白此次上門提親,是鐵了心要将娶她這事做定,岑拒霜便心難安。
今日這樁提親擺在跟前,她若真的在此時病暈過去,等她醒來,指不定已是塵埃落定。
她不願嫁到江家,更不願在那高牆深宅裏度過餘生。
那像是一個巨大的牢籠,欲把她終其一生困在裏面,走不得動不得,萬般都由不得她。
她岑拒霜不過是江家鞏固身份地位的工具,誰又會真心在乎她過得如何,她這個人又如何?
江家需要血脈傳承,她岑拒霜體弱多病做不到,江家便可為江逾白尋來幾室小妾,直到誕下江家的血脈養在她的名下。無人會過問她的意願,無人會在乎她的想法,從始至終,都是為着江家利益而存在的一枚棋子。
這樣的日子單是想着,便讓她窒息。
至于江逾白,上回她與他發生争執時,他便借口她需養身體為由,變相将她軟禁在府上不得出。他的掌控欲,遠遠比她想象中強得多。更遑論,她和他争執的種種讓她看清,她與江逾白非是一路人。
似是留意到她的魂不守舍,江逾白低聲在她身側說着,“小霜,我希望這次你依舊會選擇站在我的身邊。”
“……就像從前一樣。”
他壓低的嗓音帶着幾分期許,緊盯的眸子浮現出從前點點溫和。從前她心緒不佳,胡攪蠻纏地吵着鬧着說要找父母時,江逾白便是這副模樣,他在旁人面前不會展露的溫和與耐心,盡數給了她,變着法子哄她開心。
岑拒霜一言不發地望着他,有些發昏的視野裏,她莫名覺着這副面孔太過于割裂。
自己似乎從未注意過,這溫和如水的模樣像是經過了成千上萬次的練習,語調也熟稔得毫無破綻,他是神情柔和的,但那雙直窺心底的眼睛,依舊冰冷得沒有半分溫度。
她驀地覺得,那時她在巷尾的破屋裏見到的江逾白,那張臉上不摻雜任何一絲情緒,淡漠得讓她陌生又害怕的,才是他的真正模樣。
廊庑檐角處的雨水落得稀裏嘩啦,雨聲不絕裏,江逾白再次出聲催促着。
“小霜,告訴我,你的答案。”
潮濕的氣息撲面,雨水的味道充盈鼻尖,岑拒霜覺着整個人已是像沾滿水的棉花,濕漉漉的沉重至極,她餘光瞥見太子不知何時駐足在了他們前面,太子抱着臂,一對瑞鳳眼微微挑起,俨然一副看戲的模樣。
病溫的靈臺早已不複冷靜,她心裏唯有一個念頭——她絕不能嫁給江逾白。
甚至因無力再去想更多的事情,這個念頭不斷在腦海裏放大,盤旋。
她不要嫁給江逾白。
岑拒霜勉強擡起眼皮,問着江逾白,“你真的……想知道?”
他真的想要知道她的答案嗎?
那她,便給他這個答案。
虛軟的腳步還留有點點力氣,岑拒霜使出渾身的勁兒,跌跌撞撞地撲向太子所在的位置。
她抓緊太子的衣襟,踮着腳向上,吻在了太子的唇畔。
彌散的龍涎香入懷,舒緩着她适才一直緊繃的心弦,岑拒霜只覺湊上去的那一刻,太子登時滞住了呼吸,旋即那帶着灼熱的氣息淺淺掃在自己的面頰處,酥酥癢癢的,而自己吻着的薄唇亦是柔軟,她笨拙地以唇貼在上面,不知該如何做。
她本就無甚力氣,又需要費力踮起腳才能吻到太子的唇,此番已是耗盡了所有。
岑拒霜渾身發軟得緊,正想松開太子時,腰間忽被一個寬大的掌心握住,手掌發燙的溫度貼在了腰間,讓她險些驚呼出聲,緊接着她的身形被修長的五指穩穩托在其手心裏,摟着她往上一擡。
他順勢摸着她的發髻,低下頭顱,加重了唇邊的侵占。
這一切的發生,不過是幾個眨眼的工夫。
江逾白眼睜睜看着岑拒霜對着太子投懷送抱,對着太子獻吻。
此刻那道柔軟的唇吻上了他人,他往前走了半步欲要阻止時,她弱柳扶風的身形被太子攥緊了懷裏,兩道身影交疊着糾纏着,極度親昵,江逾白又硬生生頓在了原地。
一種莫名的情緒浮出他的心底,比之上回岑拒霜脫離他的掌控之感還要猛烈,頃刻席卷。
江逾白臉色很是難看。
周圍所有仆從及東宮侍衛皆大氣不敢出,心照不宣地垂下了眼。
岑拒霜從不知親吻也是如此吃力的事。
原本就暈乎乎的腦袋變作了一團糨糊,她好幾次想要推開太子,卻發現自己似是陷入了泥沼一樣的境地,半分力氣都提不起來了。她的感官只剩下唇畔流連的熱意,含着濕沉的感覺,較起那連綿不斷的雨讓她還要難受。
好似有着毒辣的日光烤灼,又好似有微蒙的煙雨披身,澆灌着她的全身盡寸。
磨人的難耐不斷放大着,思緒亦越發歸于混沌。
待太子放開她時,岑拒霜當即站立不穩,晃悠悠地要往一旁倒去。
太子伸手攬住了她的腰身,對着廊庑下一衆不敢吱聲的人說道:“此女以下犯上,冒犯君威,孤帶回東宮了。”
言罷,他抱住她的腰往肩頭一扛,岑拒霜整個人似是柳條一般對半搭在了他的肩上。
“殿下留步,”
江逾白上前攔住了太子的去路,“小霜是微臣的未婚妻,不可帶走她!”
太子徑自無視了江逾白,他幽幽說道:“江家近年報效朝廷有功,你的婚事,便由皇家親自為你指定。”
江逾白身後的小厮猛然擡起頭,“殿……”
“怎麽?有何不滿?”
太子回過頭,那鋒銳似刃的目光睥睨,不怒自威,小厮當即兩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瑟瑟發抖,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太子又再将視線移至江逾白處。
“微臣……”江逾白捏緊了抱着的拳,低頭咬牙應着話,“不敢。”
他擡眼看着太子扛着岑拒霜離去的背影,捏緊的骨節處已是發白。
太子這一聲谕令,直接斷去了他和岑拒霜的可能,他的婚事變作了皇家指婚,他被剝奪了求娶他人的權力,根本無法再向岑家提親求娶。
小厮惴惴不安地站起身,“公子……我們……”
江逾白眼底越發的沉,“回府。”
*
岑拒霜意識模糊的間隙,覺着自己肚子被硌得極為難受,而她的上半身似是被人倒立了過來,渾身的血液湧入了腦門兒裏,讓她的頭更加昏沉。
她微微睜開眼,倒置的視野裏,金色繡蟒紋錦袍撞入視線,男人勁健的腰腹近在咫尺,腰帶上綴滿的玉石磕得她額頭生疼,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只覺腰間一緊,太子已把她擺正,順手扔至了馬車車廂的軟枕處。
岑拒霜捂着發昏的頭,好一會兒才回想起,自己之前做了什麽。
那時她被江逾白逼得緊,她一心只想着逃離江逾白身邊,不願嫁入江家,于是岑拒霜瞧見站在不遠處的太子時,做了一個她自己都難以置信的決定,足以讓她今時想要飲恨西北。
——她強吻了太子。
岑拒霜睜大了眼,一個激靈讓她清醒了不少。
她依稀記得,太子事後還在一衆跟前說着她什麽“以下犯上,冒犯君威”,直接定了她的罪。
岑拒霜不知自己病昏頭時,向天借了幾百個肥膽,才敢這樣冒失地吻了那尊惹不起的大佛。此時她獨自坐在車廂裏,極為忐忑不安,仿佛已經預見了自己會被太子反複折磨得模樣。
是直接被他切去嘴巴,還是斷去抓了他衣襟的手?
岑拒霜想着,愈加慌張起來。
直至太子入了車廂,岑拒霜不敢去看他的神情,支支吾吾了半刻才問出話。
“殿下……我們這是去何處?”
太子的目光落在她把衣裙系帶扭成了麻花的手上,他笑得邪肆,刻意緩着語調,
“把你帶回東宮,好生調.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