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争執

莉齊又做夢了。

她這段時間經常做夢,好的壞的都有,但好的要占大半。她夢見河邊上的柳樹,還有各種野花編成的花環……夢見英俊的少年躺在草地,唱一首老歌……夢見他聽見動靜,轉過頭來,嘴角上翹……

夢見他張開口型,喊她“莉齊!”。

然後她就醒來了,在抖動的金色光線裏,她好像真的聽見了一聲“莉齊”。

她想她可能還在做夢,不然怎麽會聽見哥哥在她耳邊叫個不停呢?

她閉眼,又猛地睜眼。

被窩邊站着個沉默的人影,穿着老式皮夾克,頭戴棒球帽,傾身看她。

不是做夢,是真的!

是他剛才叫了她的名字!

莉齊掙開被子,企圖跳進哥哥懷裏。她實在太想給她的哥哥一個擁抱了!但是還沒有靠近就被推開了,輕輕地。

“去洗漱。”

巴基的聲音也跟夢裏一樣,像一陣風滑過柳梢。

“你是不是想起什麽啦?”

莉齊抱着被子眼巴巴地瞅他,心裏肯定了大半——她努力一晚上的精神疏導可不能白做工。

冬日士兵避開發問,沖她伸出機械手臂。莉齊唯恐他這條鉗子一樣的手臂來抓她,趕緊跳下床直奔衛生間。

對着鏡子一邊刷牙一邊哼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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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就這樣被兩個人心照不宣地忘記了。

莉齊出來的時候,看見巴基在給自己刮胡子。指間銜着一枚薄刀片。

他好像對這項技能十分生疏了——刀片是街上很常見的幾塊錢一包的剃須刀片,剃須泡沫也沒打,刮了兩下之後就見刀片滞澀,在下巴凹陷出刮出馬虎的缺口。

莉齊走過去,沖他伸出手。

“給我。”

巴基站着比莉齊高上不少,他按着下巴上一指寬的血痕,低頭看個頭小小、語氣不小的妹妹。

把刀片放到她攤開的掌心。

莉齊把人領到衛生間,踮着腳幫他刮胡子。巴基的頭被她越拉越低,最後還需蹲點身子。

第一遍順刮,整體基本剃光,留下巴處一點。第二遍逆刮,力道放輕,清理小胡茬。莉齊的手很快又很穩,好像做過幾百次一樣。

下巴上流下污黑的水,長的、短的胡渣任由細水流帶走。最後莉齊給他按上毛巾熱敷。

五分鐘後摘掉毛巾,鏡子裏出現個清爽面嫩的年輕人,和當年的“布魯克林軍花”幾乎沒一處不同,除了乖僻的眼神和下聳的嘴角——巴恩斯中士的嘴角天然上翹,看起來甜蜜又輕佻。他但凡笑一笑,會叫人想把世上所有的鮮花都獻予他。

“好了,帥小夥。咱們是不是要開始趕路啦?”

莉齊猛地一吸鼻子,咽下突然泛出的淚意。

……

巴基和莉齊在大道上飛快馳行,摩托車擦上路面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響。莉齊的頭發絲都被往前吹飛起來,在空氣裏張牙舞爪,她把自己縮在後座四面躲着風,兩只手臂緊緊圈在哥哥腰上。

“Polka dot or stripe girl it really don’t matter/”

(無論穿波點圖案還是條紋的比基尼都可以/)

“Cause if you sweet like candy I ain’t lookin’ at the wrapper…… ”

(因為你甜得像糖果啊/搞得我都無心注意糖果的包裝紙了……)

身後發動機咆哮,隐隐伴和着音響的強勁節奏。豪華跑車追趕上來,幾個穿鼻環、衣服帶鉚釘的年輕人從車窗探出腦袋。

潮到不行的青年們沖莉齊吹着口哨,沖她喊“COOL,姐們!”,跑車輪廓一閃而過,留下一陣汽車尾氣和成串的“B-B-B-bikini body”……

“哇哦,我看起來應該真的很酷。”

莉齊自言自語。

昨天買的變裝物品今天就派上了用場。脫下簡單的白T和牛仔褲,孔雀藍勾銀線的窄腰寬邊裙,腰帶上縫滿大大小小或睜或閉的眼睛,叫人看幾眼就要頭暈;骷髅項鏈挂在脖子上,大黃大綠的尼泊爾風情手镯把手腕挂得滿滿當當,讓人懷疑她的胳膊擡起來的時候得多費勁。

直到出門五分鐘前,她還在給塗了金粉的眼皮描上眼線,最後一步是抹上“吃小孩”口紅。

地下音樂人都不會選擇這樣一身行頭,她更像是神叨叨的城市薩滿。

“B-B-B-Bikini body……”

風太大,把人聲都吞沒了。巴基凝神聽了好一會,才發現背後的人在小聲唱剛才路過的豪車上放的那首《bikini body》。

歌詞溜得太快,她只抓住了曲調,所以一直翻來覆去地唱那兩句。

“……”

巴基擰動摩托車把,猛地加速,莉齊的頭發和裙子一起飛起來,她尖叫一聲,騰出一只手按住蓬起來的裙擺。

“慢點——慢點——哥哥!”

她呸呸兩聲吐掉跑到嘴裏來的卷發。

“完蛋,我的口紅——掉了一半了!

伴和着凄慘的尖叫,摩托車在鄉間大路左沖右突,穿行在蝸牛般往前爬行的緩慢車流裏,少頃終于降下速度。

“我們去哪?”

莉齊大聲問他。

“羅馬尼亞。”

……

“我想我幫不了你這個忙,cap,如你所見的,我的工作不少。”

億萬富豪穿着樸素的灰色T恤,正對着他面前一堆心愛的機器零件敲敲打打。

“托尼,我并非要求——這是以我的個人名義請求,請求你幫助我。”美國隊長面色凝重,“巴基和莉齊都失蹤了,我要找他們無異大海撈針。”

“那麽又是否是我平日的神通廣大給你造成了錯覺,讓你覺得我可以耳聽八方,閉着眼睛都能把他們從數以萬計的岔路口揪出來?”

“你的情報庫不比神盾局差。你自有你的一套,我相信你如果想,整個美國的數據都能盡在掌握。”

“很樂意聽到你的無上誇獎,隊長,雖然我只是個人而不是什麽衛星——”托尼掌心合攏,把虛拟的三維圖像一關,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但是我的回答還是拒絕。”

“為什麽?”

“不為什麽。滑稽,你該不會以為我對你的那根小冰棍保持了信任吧——哪怕一絲?”

“莉齊并不壞,相反她幫助我們很多——”

“是的,是的,我承認。”托尼截住了他的話頭,“但現在她身邊帶着一個變數。那個代號‘冬日士兵’的家夥可不是什麽善茬……那是個九頭蛇一手栽植的人形兵器。別這麽看我,他現在又不叫巴基。”

托尼翹起腳,把椅子蹬離原地旋轉了一圈。他的大眼睛裏流露出滿不在乎的神色。

美國隊長的眼底燃燒着碧藍的火焰,他被激怒了。

“他的名字就是巴基,無論你是否承認,他的失憶是暫時的。而莉齊在他身邊或許能幫上他。”

“哪來的自信。”托尼扯了扯嘴角,“不是分裂就是同化,做好最壞打算吧,cap。”

剛找回來的小冰棍兒,沒兩天就丢了。下次見面,是敵比是友的可能性大得多。

“隊長,很高興看見你走下神壇,你也只有在這對兄妹的事上有點‘人’性。英雄不永遠只走陽光大路,把大義當成直覺。”

“但徇私往往是正義陷落的第一步。你的徇私興許會助長惡徒。”

……

談話不歡而散。

工作間裏只剩斯塔克一人。他重新擺弄起手邊的零件。

“dummy,幫我一下。”他招呼一聲,在一群機械手臂堆裏有只最活潑的,在聽到召喚後欣喜地擡頭,在主人身上蹭來蹭去。

“對,你別動,撐住我的手。”小笨手剛才還在興奮地左右彈動,好不容易安靜一會,托尼不得不出聲提醒:“保持,保持——”

話音剛落,小笨手仰了仰“腦袋”,堆起的零件們頓時被撞得七零八落。

“早晚!早晚我要把你捐給大學,或者幹脆泡爛你的主板,把你拆了做書架也比現在好!”

dummy委屈極了,他垂下惹禍的“腦袋”,把自己重新塞回角落。

托尼氣呼呼地把自己撞進工作椅,順手端起桌上的葉綠素汁,一口氣喝完。

“需要來點甜點嗎,先生。不建議您攝入太多糖分,但适量攝取可以幫助您釋放工作壓力、緩解心情。”

“哦——還是你貼心,賈維斯。”

“不客氣,先生,我将随時滿足您的一切需要——這是唯一一塊灑滿了五彩糖的缤紛款甜甜圈。”

機械手臂層層推動,最後把一個小小的瓷白餐盤擺到托尼手邊。

“好吧,這是最後一塊了。”

托尼嘟囔着,甚至有點氣惱地發現:自己居然在看到這份甜甜圈的時候,立馬就想到了和他有着相同愛好的“愛哭鬼”的事情。

一切糟糕透頂。因為吃不到完整甜甜圈就哭的人,除了在老人堆,甚至連在他見識過的小孩裏都是獨一份。

虧他還為這根眼淚做的小冰棍留了最後一個。灑滿了五彩糖的連他自己都不舍得吃。

托尼惡狠狠地看了看眼前這個香氣四溢的甜甜圈,把它從盤子裏揪起來,又惡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鬼迷心竅!天知道他為什麽非得剩下這塊人間美味。

早該全部嚼碎,咽進肚裏!他悻悻地想着,把甜甜圈吃了個精光,連碎屑也沒放過,沾了糖漿的指頭被放到嘴裏吮得一幹二淨。

吃完最後一個甜甜圈,他站起身。

“該開始幹活了,賈維斯。”

“聽不懂您的意思,先生。您需要确切告訴我哪個方面,公事還是私事——”

“別調侃我了,停。”托尼無可奈何地捂住了臉,“說點正事,賈維斯。黏在那個小冰棍鞋底板上的追蹤器還在工作嗎?”

那是一個薄如蟬翼又小似蠶豆的片狀定位,可以被放置在你需要的任何地方。

“一切正常,看起來并沒被發現。”

“我早知道她是個蠢蛋,”托尼把掌心一攤,虛拟屏幕就在眼前整塊展開,“她正離我們越來越遠……年紀不小,麻煩一堆。”

“先生,不如找人出面。”全能管家貼心建議。

“我想想,我們還能調出什麽人手?內衣寶寶①興許很樂意幫我近距離調查一下情況。”

“答案百分百是樂意至極。您的工作邀請一向讓他熱情高漲。”

“哈,”托尼短促地笑了一下,“你知道,有時候誇張的男孩女孩們真讓我喘不上氣。”

賈維斯用冰冷的聲音提醒:“我不得不提——您剛才就該把事情告訴美國隊長的,先生。”

“你說得對,現在我還得重新找他解釋一趟——嘿,這不能賴我,他這兩天火氣太旺,而我,正好也是個一點就着的爆竹。”

“工作給人享受,高強度的工作醞釀暴躁。算算,我都幾個晚上沒讓眼睛休息一下了?等事情了結,我要點一整排熱辣舞女,在我面前走馬燈似的來那麽一遭。”

“您的确值得這些福利。不過我想等事情了結,最感激您的人應該會是隊長。”

“行行好,難道我需要他的感謝?”托尼朝天翻了個白眼,“但我不介意換個人選,小冰棍——別看年齡——勉強還行。”

他把手指貼在嘴唇上,抿去殘餘的一點糖漿。

“犒賞如果可以自選,我請求……一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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