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6章
張翠花一直說宋小玉醜, 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當年,張翠花才二十歲,嫁入宋家連生了兩個閨女, 張翠花的婆婆嫌她生不出兒子,不願意伺候張翠花月子。可憐張翠花剛生了孩子, 就得自己下床燒飯,洗衣種地, 她婆婆給家裏的豬喂南瓜豆餅, 卻給她吃了一個月的玉米糊。
月子裏的仇都要記一輩子的。
張翠花跟她婆婆吵了很多年, 屬于在路上見到了都要互相吐口水的程度。
不過,這些都是陳年舊賬,說起來跟宋小玉沒啥關系。
壞就壞在,這宋小玉跟她奶奶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都是王八綠豆眼、塌鼻梁、厚嘴唇,看人時像在瞅人。
張翠花每次看到宋小玉都覺得在看自己婆婆,感覺那叫一個酸爽,愣是一句誇贊的話都說不出口。
要說起長相, 張翠花見過的女人裏, 最漂亮的就屬甄桂芝了。
別看甄桂芝生了四個孩子,年紀也不小了, 可人家腿長腰細胸大, 身材帶勁就算了, 臉也長得美豔,不然也不能被大國他爹給看上, 娶回家當老婆。
宋小玉就算是換個頭,比起她甄嬸子,那也差了十萬八千裏。
可宋小玉原來的長相撐死了只有20分,如今喇了雙眼皮, 墊了鼻子,配上那張窄臉,起碼能打個70分。
要是再好好打扮打扮,起碼有個80分。
張翠花拍拍宋小玉的肩膀,感慨道:
“小玉啊,你這輩子有兩個生日。一個是媽生你那一天,一個是今天。媽生了你的這點恩情,你以後也不用提了,畢竟好不容易生你一次,也沒給你生好,讓你醜了這麽多年。你要謝就該謝給你整容的醫生,記住了,他才是你的再生父母!以後逢年過節都要給你這位二爸燒柱香,感謝他給了你第二次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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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小玉疼得直哆嗦,“媽,那我二爸得有多少閨女?”
宋小玉恢複的很快,沒幾天就消腫了,看起來毫無整容的痕跡。
她整了容,走在大街上回頭率高,回老家時,村裏人都沒認出來,還以為她是張翠花娘家的親戚,問她結沒結婚,想給她介紹對象。
宋小玉從小到大都不受歡迎,哪裏享受過這種待遇?睡覺睡到一半,竟然笑醒了,爬起來跪在床上,朝着人家醫院的方向就磕了三個響頭。
她這人好吃懶做的,不如宋小紅勤快,從前甄臻是不願意用她的,可如今人家整容後大變活人,再燙個頭發化個妝,分數還能往上提提。
正巧焦蕙蘭的服裝店需要人手,甄臻就做主把她給留下了。
人長得漂亮就是吃香,以前宋小玉也來店裏幫忙過,可她長得不好看,有些顧客明明很想買那件衣服,可只要宋小玉穿上身,人家就絕對不會買。
現在情況不一樣了,宋小玉整容燙頭化妝,再難賣的衣服往身上一比劃,就能賣脫銷。
她信心大增,嘴也比以前甜,一天下來光提成就能拿一兩塊,可把張翠花高興壞了。
焦蕙蘭店鋪生意特別好,又有工人幫着做衣服,算起來也是一家小型的加工廠了,甄臻尋思着,今年得整點不一樣的衣服來賣。
她一直想做睡衣,夏天的睡衣不賺錢,她打算提前為冬裝做準備。
多備點貨,冬天拿出來賣,賣不完的衣服還可以批發給別人。
甄臻找出筆在本子上寫寫畫畫。
焦蕙蘭抱着四丫走過來,看到甄臻畫的圖,奇怪道,“娘,您畫什麽呢?這是棉襖?”
甄臻放下筆,忍不住捏了捏眉心,人大了,眼睛不大好使了,用眼過度會覺得疲勞。
“是加絨的厚棉服睡衣。”
棉服睡衣?還加絨?
焦蕙蘭被她娘說的話難住了,實在想象不出來什麽叫加絨的厚棉服睡衣。
從圖上看,跟棉襖差不多,可是比棉襖要寬松,裏外都有一層絨,看起來挺保暖的。
“娘,大家都喜歡緊身一點的棉襖,您這睡衣太寬松,冬天肯定不保暖。”
甄臻想做後世的省服,外面是厚實的棉服,裏面貼一層絨布,保暖又舒适。
這年頭可不是人人都穿得起羽絨服,貂皮大衣更是奢侈品,甄臻尋思着,做點加絨睡衣來賣,價格便宜,厚實耐髒還保暖,甭管在家做飯、帶孩子還是出門買菜,都可以直接穿出去,
在羽絨服還沒普及的年代裏,棉睡衣完全可以成為大家的取暖戰袍。
甄臻給她解釋了一下。
“睡衣不能做的太緊身,你想啊,做飯帶孩子都穿着它,太緊身動起來不方便。也不能做的太寬松,寬松會漏風,大概就做成我圖上畫的這種直筒的版型,裏面可以多穿幾件衣服,幹什麽都不拘束。”
焦蕙蘭聽明白了,“您說的這種珊瑚絨,我還真沒聽過,去哪找那種加絨又暖和的料子?”
甄臻也知道這年頭找布料不容易,實在不行,就去一趟溫市,溫市那邊布料多,料子更新的快,就算找不到珊瑚絨,找搖粒絨之類的替代,也是可以的。
有什麽面料用什麽呗,辦法總比困難多。
“回頭蕙蘭你去一趟南方,找找要用的布料,咱們争取把冬天的棉服給做出來,冬天一到就能拿出來售賣。要是能大批量出貨,直接把市場上的棉服面料給壟斷了,那就更好了。”
焦蕙蘭明白甄臻的意思,她長這麽大還沒出過遠門,上次婆婆去羊城,她也想跟着去,只是被孩子拖累了,焦蕙蘭和孟大國商量過,兩人打算這輩子守着三個閨女過,不追兒子了。
焦蕙蘭也能安心發展事業,好好把服裝廠給做大,也好給閨女們做個榜樣。
婆媳倆說完冬裝的事,焦蕙蘭就端了個凳子給甄臻。
她今天是帶着任務來的。
這幾天婆婆看着倒是沒什麽異樣,可焦蕙蘭怕她心裏不舒服,就蹲在她邊上,笑着問:
“娘,孟華找了個外地媳婦,還讓孩子跟女方姓,你心裏是不是不痛快?”
甄臻觑她一眼,笑道:“我有什麽不痛快的?”
焦蕙蘭不說話。
焦蕙蘭的思想被婆婆改造過,卻又沒改造徹底。
以己度人,焦蕙蘭覺得要是自己兒子入贅去女方家裏,她心裏是不能接受的,總覺得會被人戳脊梁骨。
孟華是村裏學歷最高的大學生,他長得俊,腦子靈活,家裏成分也好,這樣的後生找什麽女人不行,非得入贅去別人家,讓孩子跟女方姓?這事要是傳回村裏,人家指不定怎麽罵婆婆罵孟家呢!
焦蕙蘭雖然聽婆婆的話,卻也覺得這做法不太妥當。
婆媳倆唠家常,倒也是難得的好時光。
甄臻笑問:“你是覺得自己沒生出兒子來,老三又讓孩子跟女方姓,對死去的大國他爹不好交代?”
焦蕙蘭沒否認,娘說了生兒生女都一樣,孟大國對她好,焦蕙蘭也不打算再生了。
問題是,孟家就三個兒子,老三是婆婆最喜歡的小兒子,小兒子展翅高飛不回來就算了,還找了個外地媳婦,生孩子跟女方姓,那跟入贅有什麽差別?
焦蕙蘭怕他娘心裏難受,就想找她娘說說話。
焦蕙蘭給他娘倒了杯水,甄臻接過溫水,感受着茶缸底部的溫度,才說:
“蕙蘭,你記住,人生沒有什麽是非做不可的。好比你,你生來就被周圍的人灌輸了生兒子的想法,寧願聽我的話,吃轉胎丸,也得給我們老孟家生出個兒子來。但那種藥吃下去後,是能把女孩變成男孩,可這男孩子會擁有男女兩種器官,是名副其實的雙性人,你想想,你要是真那麽做了,這孩子生出來後該有多痛苦。”
婆媳倆沒聊過這些話,焦蕙蘭從不知道,吃了轉胎丸有這麽嚴重的後果。
如果孩子真的有兩種器官,這孩子一輩子就毀了。
他一生都活在痛苦之中。
而這一切都是她迂腐落後的封建思想,她的執念帶來的。
“再比如孟華這個事,我要是執念太深,不同意他跟談文音結婚,勢必會生出很多事端來,鬧到最後,我痛苦、孟華痛苦、談文音痛苦,大家都痛苦。所以你說我何必呢?我改變自己的執念,就能有不一樣的結局,那我為什麽還要讓自己痛苦?”
焦蕙蘭沉默許久,明白了她娘的話。
她娘看似在說孟華的事,實則是說她和孟大國。
他們執着于生兒子,哪怕改變觀念了,嘴上說着生閨女好,卻沒從心底裏跟自己和解。
無非是生了三個閨女,沒生出兒子來,只能安慰自己,閨女也挺好。
甄臻喝了口水說:
“你得放下,不論是這件事,還是那件事,事事你都得放下。發生天大的事,你不從心中過,才能活得輕松,不然,一件件事情壓在你心頭,喘氣都沒別人喘的順暢。你為了這點事,一輩子跟自己過不去,何必呢?”
焦蕙蘭覺得好笑,她是想安慰婆婆的,到臨了是婆婆在安慰她。
不過婆婆這番話倒是說到了她心坎上,她試着改變觀念,試着放下執念,很多事,一直鑽牛角尖,一輩子都想不明白,一旦換了個看問題的角度,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
其實,生不生兒子,又有什麽要緊的?累死累活生出來,也不跟她姓,也沒人拿功德筆給她記一筆,生出來還得她養,她任勞任怨一輩子,到底是圖什麽呢?
很多時候,焦蕙蘭并不能回答自己,譬如為什麽要生兒子這樣的問題,可人一旦學會思考,就會在心裏埋下幾顆種子,這種子生根發芽,能長出什麽樣的果實,卻是難以預料的。
焦蕙蘭知道,尋找答案需要時間,需要歷練,需要給心裏的種子輸送養分,可她願意花時間去尋找答案。
這一瞬間,多年來積壓的重負一掃而空,她感覺到心裏前所未有的敞亮。
焦蕙蘭望着婆婆,眉眼露出溫和的笑意:“娘,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你跟大國福氣還在後頭呢。”
“娘,你的福氣也在後頭呢。”
甄臻噎了一下,這才過了多久,她家蕙蘭就學壞了,都知道反過來揶揄她了。
她忍不住摸摸焦蕙蘭柔軟的頭頂。
焦蕙蘭眯着眼笑,“娘,我不笨,我只是需要時間。”
“需要時間,娘就給你時間,你慢慢想,慢慢找答案,但你記住,人這一輩子只為自己活,孩子男人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自個兒。”
甄臻給焦蕙蘭打了兩張去溫市的火車票,讓她把陶愛紅也給帶上。
甄臻想叫這奸懶饞滑的陶愛紅出去見見世面,省得滿腦子盤算菜碟大那點事。
陶愛紅不放心焦蕙蘭出去買面料,一是怕焦蕙蘭虛報價格,偷偷中飽私囊,陶愛紅在婆婆眼皮子底下看着,一直沒有占到便宜,要是焦蕙蘭偷偷占了大便宜,她得嘔死;二來,她也怕焦蕙蘭腦子不靈光算錯賬。
陶愛紅覺得,那些布料商奸懶饞滑,肯定得坑人,焦蕙蘭那死腦筋應付不來,這種時候她陶愛紅不出馬還要等什麽時候?
甄臻見她鬥志滿滿的,也不忘鼓勵兩句:
“叫你去,就是覺得你腦子好用,算數又學得好,萬一蕙蘭被人坑了,或者賬算錯了,你也能提醒兩句。”
陶愛紅頓時覺得自己用處大了,“放心吧,有我在,保管不能讓嫂子算錯賬!”
“這次的布料不好找,愛紅你歪點子多,正路走不通,就走走小道,總之,務必要把布料找回來。”
陶愛紅拍着胸脯應下來,打定主意要把面料買回來,讓婆婆對她刮目相看。
焦蕙蘭忍笑,“那咱就說好了,自己收拾自己的行李,夜裏出發。”
她們夜裏要趕火車,甄臻幹脆把孩子抱到自己床上來,橫着放在床上,跟個蘿蔔似的,一個蘿蔔一個坑。
床被孩子占滿了,她就鋪了個涼席睡在地上。
吊扇在頭頂呼呼吹着,甄臻翹着二郎腿想事情。
孟華入贅讓孩子跟女方姓談,甄臻一點意見沒有。
憑啥生了孩子就得跟男人姓?女人生的孩子,跟女人姓是天經地義的事。
可她就是擔心孟華心思不正,這孩子聰明清醒,勢利坦蕩,他能放棄對程素的執着,跟談文音結婚,也算是往前走了一步。
能讓孟華脫離原書劇情,甄臻是高興的。
可孟華對談文音的感情充滿算計,他在天平兩端擺滿砝碼,從這段婚姻要付出多少,獲利多少,收益多少,都算計的明明白白。
若是談文音真能幫助到他,孟華倒是能安安穩穩過日子,可要是談文音幫不上他呢?
這日子還能過下去嗎?
甄臻擔心的正是這個。
她真怕孟華混蛋,哪天談家要是失勢了,孟華能踹了談文音再找個能幫他的老婆,那可就沒完沒了了。
可孟華的婚事已經定下了,現在反悔讓女方家裏怎麽想?談征可不是一般人物,人家能讓他們這種家庭戲耍?只能等去京市看到談文音後,再慢慢想辦法,看能不能讓兩人關系更牢靠些。
最近食品廠又添了幾樣新設備,甄臻尋思着做點新産品出來,最近瓜子花生上市,收購價格便宜,她尋思着在花生米瓜子任上做文章。
她打算做點糖酥來賣。
白糖蛋清翻炒成糖液,小火熬制,拿剝好的瓜子仁均勻撒上去。
這瓜子仁糖酥做法實在簡單,只是每次放涼後再切塊,總是容易碎掉,甄臻試了好幾次,才摸出點門道來,原來做好的糖酥還沒完全放涼時就該切塊。
這樣切出來的糖酥一點不掉渣,口感酥脆,甜膩香濃。
瓜子仁糖酥還沒上市,孟華就聞着味道摸進食品廠,就着浪費掉的試驗品吃了起來。
孟華挺驚訝的,“娘,你從哪學的?這味道還真聽到的,酥脆可口,甜味十足,咬一口特別滿足!不過這瓜子剝起來不容易吧?”
可不是麽,這年頭都是手工剝瓜子,至少甄臻這裏是沒有電動剝瓜子機器的。
好在這年頭人均工資不算高,找幾個五六十歲的大姐來剝瓜子,成本倒也能控制住,可就是剝的過程又要戴口罩又要戴手套的,得把做工的人看緊了,省得衛生方面不達标。
“成本高就賣得貴一點,這玩意兒一看就費工夫,愛吃的人都能理解的。”
甄臻從不打價格戰,可她食品店的生意一直不差,就是因為标準高,衛生幹淨,又經常出些新花樣。
瓜子酥上市後,果然賣的不錯。
當然,不如其他便宜的零食好賣,可勝在單價高,附近幾個大廠的工人,都成群結隊過來買,甄臻一時賺得荷包鼓鼓的。
下傍晚時,瓜子仁沒來得及剝好,瓜子仁糖酥出鍋慢了點,食品店門口排了長隊,孟華從孟大國的養豬場回來,看到店門口排隊盛況,忍不住問孟大國。
“大哥,家裏生意一直這麽好?”
“可不是麽,別小瞧家裏這個食品店,看着規模不大,賺的可一點不少,你知道過年前那段時間,咱娘賺了多少錢嗎?”孟大國比劃了一個數字,孟華眼神微變,還真挺驚訝的。
孟華在外做玉石生意,自然也賺錢,可他做生意得跑去建設兵團考察,去玉石廠跟人讨價還價,還得有個好眼力,找到石頭後還得找人加工,把加工好的貨帶回來賣。
他的生意賺錢,但也繁瑣。
他娘這生意賺的沒他多,可人家賺的是安穩錢,孟華可能虧本破産,她娘這食品生意,二十年三十年後,都還能賺錢。
孟華忽然覺得奇怪,“大哥,咱娘哪來這麽多點子?我記得賣瓜子是她想出來的,你養豬也是她支持的,她開食品店辦工廠,嫂子做服裝,都是她出的主意,就連嫂子店裏的衣服,都是她設計的。可她除了去部隊裏探親,還有去羊城那次,就沒出過什麽遠門吧?她哪來的眼界做這麽多事?”
孟大國被他問的一愣,“咱娘不一直這麽厲害嗎?”
孟大國盲目崇拜,覺得他娘一直都很厲害。
守寡的女人都堅強,他娘賺錢也是為了這個家,孟大國不覺得有什麽奇怪的。
“不對,”孟華搖頭。
賣瓜子就算了,後面開食品店、布料店、設計衣服,可不是一個沒見識的農村女人能做成的。
說起來,他娘可是這縣城裏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剛開放時,風聲那麽緊,大家都不敢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怕螃蟹沒吃到,把自己搭進去。
孟華能看到商機,是因為他在京市,聽到很多風吹草動,可他娘呢?是什麽支撐她做這些事?
仔細想來,這幾年,娘的變化很大,孟華記性一直很好,以前不往這方面想就算了,一旦想了,就發現很多從前沒注意到的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