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纨绔公子和窮書生

第32章 纨绔公子和窮書生

楚望有些驚訝:“你居然要臨時抱佛腳?”

看程衍對月試漫不經心的模樣, 楚望和其他人一樣,以為程衍是不想要參與月試呢。

程衍點頭,邊問楚望:“月試一般考什麽內容?”

楚望:“……”

這也太臨時抱佛腳了吧!

楚望忍不住說:“你把字練得怎麽樣了?”

程衍想了想說:“至少是能不費力氣看得懂的程度了吧。”

楚望心想, 可能不止如此,不過程衍随口胡謅,他也在這沒較真。

難得程衍有這樣積極向上的需求, 楚望還是把自己整理好的書本又翻出來, 和程衍說:“月試一共考三科, 分別是貼經、詩賦和策問。貼經一般是在我們最近學習的文章中任意截取一行, 要求背默出後文來;詩賦和策問都是根據命題現場完成,詩賦通常以摹景狀物、抒情為主,策問會涉及時務來做文章。”

楚望簡單介紹完, 已經把幾本書本抽了出來, 接着說:“詩賦和策問都考驗平時的累積和現場發揮,如果你想要查缺補漏,現在最好只能是補一補第一科,先把貼經要考的文章都盡量背誦下來。”

程衍把寝屋裏靠牆角的另一把椅子拉了過來, 和楚望一塊并肩坐在書桌前。

書桌不長,兩個人靠着, 肩膀都挨在一起了。

楚望有些不自在, 翻開書本的時候, 胳膊難免和程衍的碰上。

程衍還湊過來, 随着他翻開, 時不時驚嘆:“楚望!你的筆記做得真漂亮!”

楚望被誇得更不自在了, 加快了翻閱的速度, 從考試範圍的第一篇文章飛快地往後翻, 三四十來頁瞬間被他翻完, 然後他推過去給程衍,說:“先生們最喜歡在這本書中出貼經的題目,你今晚盡量能背幾篇就背幾篇吧。”

程衍眨巴着眼睛:“我看完了。”

楚望愣了下,遲疑地重複:“看完了?”

程衍還在他的注視下,一本正經地點頭,說:“對啊,在你翻書的過程中,我就看完了。”

楚望皺眉:“你不要随便開玩笑,貼經考可不簡單,先生很喜歡截頭去尾考察,不是粗略記憶大概內容就可以應付考試的。”

程衍把他的書本推回去,說:“你随便考考我吧。”

一刻鐘後,楚望放下書本,詭異又狐疑地來來回回看程衍,又看書本,許久之後才說:“你之前說,你為了不被你父親從小送到書院學習,才故意藏拙……竟然是真的?”

程衍表情可真摯了,甚至還有點委屈上:“我當然是說真的,你還不信我!”

楚望心說,正常人都不會輕易相信好嗎!

但是,就在剛才,他給程衍随口出了幾個問題,從最簡單的到越發刁鑽,程衍都可以快速背誦出他所問得經文原篇,流暢且沒有一絲錯誤。

即使是楚望,他也做不到這個程度。

楚望又指了指其他書本,問:“這兩本的文章呢?”

程衍連忙說:“我上課的時候只要打開書本了的,就全記下來了。”

楚望愣了愣,沒有再考查程衍其他的書本了,心裏已經相信了大半,低聲說:“你這麽有天賦,為什麽不肯好好讀書?”

程衍拿着毛筆在手指尖轉動,悠哉地說:“人各有志,我的人生目标,就是做個暴發戶!”

楚望:“……”

他準備晚上複習一下,不外乎是再背一背文章了,畢竟貼經考查範圍廣,楚望也不能次次保證全對。發現程衍在這方面竟然這麽有天賦,卻偏偏不珍惜,甚至還一直在藏拙,楚望一時間心情都有些複雜了。

不過程衍又接着說:“但是,另外兩門我就不行了。所以我才想借你平時做的詩賦和雜文看一看,學習觀摩一下。”

楚望準備自己背一下貼經的內容,看程衍實在沒必要複習這一門,幹脆就把自己收到櫃子裏的一大沓紙拿了出來。

近千張紙壘起來效果非常可觀,尤其是這個年代的造紙技術還不夠發達,紙張都是比較厚重。

程衍幫楚望把所有的紙都搬到桌上,楚望說:“這是我過去半年裏寫過的文章或詩賦,你可以從最上面看起。”他說着,停頓了幾秒鐘,又有些不好意思一樣,小聲地補充:“三個月前的文章寫得比較差,你翻到的話可以不用看。”

程衍笑了起來,說:“那可不行,這些都要好好觀閱後保存下來,将來就是一代才子的真跡了。”

楚望不經誇,他一這麽說,就迅速地轉移話題說:“你在這裏看吧,我去另一張桌子。”

程衍一把拉住他,不讓他走開,拉長了聲音央求:“別呀,你在我旁邊,我才有動力好好學習的。”

他扯住了楚望的袖子,楚望只穿了亵衣,袖子一拉高,一截細白的胳膊就露了出來。

楚望臉有些燒,瞪了他一眼,只是一點威懾力都沒有,只是色厲內荏說:“那你好好複習!”

他一邊說着話,一邊用另一只手把被程衍抓住的袖子往回拽,程衍忍不住笑出聲來,沒有為難他了,攬住他的肩膀,把他按回到桌前的椅子上,連聲說:“好好好,我們一起溫書吧。”

楚望把書本握在手裏,想要把沒那麽熟練地幾篇文章再背一下,但是總是忍不住轉移了注意力,看向程衍。

程衍當真在仔細地翻閱他之前做的文章,時而皺眉,時而恍悟,看起來還挺認真的。

在燭光下,他的五官看起來更為俊朗,骨相如刀所刻,皮囊卻如濃墨着畫,最清澈又多情的一雙眼,如同盛了碧波浩渺。

程衍猛地轉頭看他,眼裏燭光跳躍閃爍,晃出盈盈笑意來。“好看嗎?”

楚望回過神來,轉頭埋進書本裏,不再看他一眼。

他一頭長發沒束起,披散而下。

程衍伸手挽起,把垂下的頭發撩起,壓到了耳根後,露出微紅的耳廓來。

楚望磕磕絆絆地開口:“你、你幹嘛!”

程衍笑着回答他:“幫你把頭發弄好啊,披下來影響視線。”

楚望緊張地躲開,不讓他再弄自己,自己把一頭青絲掃到身後,突然疑惑地問:“你之前不是對月試不在意嗎?怎麽突然認真起來了?”

程衍把程津找他打賭的事情告訴楚望了。

楚望全程皺着眉頭聽完,程衍剛說完,他想開口說話的時候,程衍突然伸手,兩根手指按在了他眉間。

楚望愣了下,向後仰躲開,卻生生停頓住,有些呆愣地和程衍對視:“嗯……?”

程衍用兩個手指輕輕揉着他眉間,笑着說:“不要總是皺眉,開心一點。”

楚望慢慢地将眉間舒展開,握住程衍的手指拿開,才好像抱怨一樣地低聲說:“誰叫你做事一點譜都沒有,你連月試考什麽都不清楚,也敢就這麽和程津打賭?”

程衍連忙說:“因為我是天才嘛!”

他的手指被楚望握住,幹脆反手将楚望的手掌包住,捏着他的指腹,像是玩什麽新奇有趣的玩具一樣。程衍的掌心燥熱,楚望的手指都和玉一樣冷,相觸不叫人讨厭,甚至兩人都還覺得很舒服。

楚望就任由他去了,卻還是忍不住說:“程津之前是考過前三甲的,你不該這麽莽撞就和他打賭的。雖然、雖然五百兩對你來說可能不多……可是也不少了。”

他不知道這樣的話程衍會不會不愛聽,但是對楚望來說,五百兩是積攢很久也湊不到的巨款,可那只不過是程衍與手足開玩笑,随口就能下的賭注。

他們倆的差距,真的很遙遠。

想到這裏,楚望覺得胸口有些發悶。

程衍看他的模樣,就知道他心裏想着什麽了。

上輩子明明還是不愁吃穿的小郡王,這輩子的楚望卻只是個貧困潦倒的窮書生,拮據的生活讓他更加發奮刻苦,但是在金錢上的差距,卻還是很容易讓他自卑。

程衍捏住他的手心,說話聲音響亮:“對我來說也不少了!是我辛苦賺來的老婆本,我肯定不會輸給程津的!”

“什麽本?”楚望轉頭看他,确實沒有聽懂。

程衍迅速改口:“是我想要迎娶你攢的聘禮!”

楚望耳根通紅,瞪大了眼睛看他,吶吶許久才擠出一句話來:“休、休要胡言!”

程衍繼續改口:“嫁妝也不是不行嘛。”

楚望避開了他灼灼的視線,只能說:“你快學習吧!明天考砸了,五百兩就沒了!”

程衍沒再逗他,只問他:“你覺得我贏的可能性有多大?”

楚望認真地思考:“程津之前雖然考過前三甲,但他最近上課好像不是很認真,幾次背誦功課都沒有做,他這次考好很難。”

“我呢我呢?”程衍專注地看他,一心追問。

楚望接着說:“你……你貼經一科盡量拿多點分,給你的詩賦和策問拖一拖分,應該……不至于墊底。”

程衍說:“你對我就這麽不自信?我就沒有機會考前三甲嘛!”

楚望覺得程衍這叫不切實際,他想了想,接着說:“鑒于你們打賭的內容是誰進前三甲就勝利,最大的可能應該是,都考不進,這次打賭不作數。”

程衍笑了起來,“那明天你就等着看我贏回五百兩來吧!”

楚望瞪他,卻沒把他的話當真。

死記硬背可以攻克貼經一科,但是詩賦和策問都是考驗平時的積累的,就算今晚看了他之前寫的文章,程衍就沒有正經作過一篇文章,明天談何發揮。

* 小傻子

第二天月試,寅卯不到,寝室區就已經一片喧嘩了,一大早就要考試,所有人都早早起來。

楚望起身,本來想要去叫程衍起床,才發現另一張床已經空了。

他有些驚愣,下了床披了件外衣,把門推開。

一推開門,正好看到程衍走了過來,和他四目相對上,就小跑過來了。

楚望以為自己醒的足夠早呢,但昨天一番折騰起落,還是累着了,起得晚了。程衍都已經換好了衣服,連發冠都束好,整個人看起來神采奕奕。

程衍跑到他面前,他才輕聲說:“你怎麽也不叫我?”

程衍擠進屋裏,笑着說:“我看你睡得香,想讓你多睡會。”他說着,把手裏的東西拿給楚望看,“我在廚房裏拿了幾個紅糖饅頭和叉燒包,你在屋裏吃完我們就可以直接去正廳了。

楚望愣了愣,才想起昨天也存了思慮的問題:“你怎麽總是跑去廚房,那、那處地方……”

程衍挑眉:“你介意?”他說着,擡袖聞了聞自己的衣服,說,“我覺得廚房也沒有什麽異味啊。”

楚望連忙搖頭說:“不、不是!我是沒想到,你會去那樣的地方……”

程衍無所謂地說:“我家開酒樓,我以前還會跑到廚房去偷吃東西。”

楚望抽了抽嘴角:“你拿了饅頭給錢了吧?”

“當然給了呀!好了,你快去漱口,再晚要遲到了!”

楚望一聽,也不再想着其他瑣事,連忙拿了自己的物品去漱口。

紅糖饅頭帶了些甜味,叉燒包裏肉餡甜美,都包在黃紙裏,程衍一路揣懷裏帶回來,楚望一口咬下時,還散發着熱意。

他坐在桌前吃早餐,程衍手忙腳亂地給他束發。

看出來平日裏,程衍的發冠多半都是小厮幫忙打理他,他自己的發冠也戴得有些歪。楚望提醒了句,程衍卻不在意,随手正了下就好,專心致志給楚望束發。

程衍雖然笨手笨腳的,但是小心注意着不拉扯到楚望的頭皮,還好楚望的頭發順滑,木梳子梳過幾下就不打結,又被他收攏在一塊擡高,然後再把發冠穿過去。

楚望有些不自在,第一次被人這樣伺候,又怕程衍做不好,低聲說:“我吃快點,然後自己來吧。”

程衍卻搖頭,說:“不行,洞房花燭夜後,新婚夫妻要幫忙梳頭,要一梳梳到尾,這樣才能白發齊眉,恩恩愛愛一輩子。”

楚望咬住包子的動作僵住,不知道是羞恥得想暈過去還是直接被氣飽了:“誰、跟你洞房花燭夜了!”

程衍眨了眨眼:“昨晚屋裏蠟燭不是燃了大半夜嗎?”

楚望:“……”

折騰一番到了正廳前的廣場,書院裏的學子都陸續趕到了。事實上,月試并非每個月都會進行,因而每次都會舉辦得很隆重,甲班的學子都會進行評分排名,當天便會放榜,公諸于衆。

而且,月試負責當主考官的,有時候還是一些重量級的大人物,說不定時不時就會有哪個有名望的大師,在月試中一眼相中哪個學子。

所以,對甲班的學子們來說,這是非常重要的考試。

正廳裏已經擺好了一張張徹底隔離的桌椅,但學子們還站在外頭,等着先生說話。

程衍和楚望一過來,就接收到了許多人的注目禮。

……準确來說,是程衍接收到。

“程長青也來考試?”“他就不怕丢人嗎?”“今天監考的可不是我們書院的先生,就他的水平,會被考官大人踢到丁班去吧!”“說不定會将他退學呢!”

楚望和程衍走一塊,才發現程衍平日裏受到的關注居然是這樣的。

盡管因為學問做得好,在書院裏他的名聲也很大,但是大家對他都是敬仰和稱贊,楚望頭一回發現衆口铄金,被人這樣指點是一件多麽不快又難受的事情。

他低聲和程衍說:“你看你平時藏拙,時不時有點過了?總是被人當做廢物看待,你……你不難受嗎?”

程衍卻笑着說:“你想想,這樣一來,等下我考了個好成績,是不是更有反轉效果了?”

楚望:“……”

他平生從未遇過,像程衍這樣滿腦子叛經離道想法的人。

不過,他并不讨厭。

因為兩個人走過來,還有說有笑的,有的人在驚訝他倆相處得竟然這麽融洽,也有人還在議論,說程衍看起來雲淡風輕的模樣,多半是已經破罐子破摔了,想不通他為什麽還要來考試。

不過,這其中也有一個人,關注點全然不在程衍身上,而是在楚望。

孟晨輝看到楚望的時候,眼裏滿滿的都是不可置信。

他幾乎是失态了,抓住程津的手臂問:“你、你看那個人是誰?”

程津嘴裏振振有詞在緊急背誦着文章,被這麽一打斷,眼裏閃過了惱火。但是喊他的人畢竟是孟晨輝,程津不敢發作,只能順着他的指使看過去,困惑地回答他:“程衍啊。”

他并不将程衍當真正的兄長看待,除了刻意表現得兄友弟恭的時候,其他的時候他都不樂意喊程衍一聲“大哥”的。

孟晨輝沒好氣地說:“誰問你這個了,我是說他旁邊那個人。”

程津這會兒更奇怪了。

“那是子觀啊,晨輝兄,你怎麽了,連子觀都認不出來嗎?”程津眼裏有些迷惑,他明明記得他們兩人關系還是很不錯的。

楚望和程衍已經走了過去,混到人群之中了。

孟晨輝又重複問了一句:“你确定沒看錯?真的是他嗎?”

程津實在摸不着頭腦,說:“肯定是啊,這不好認嗎?”他在心裏嘀咕着,長得那麽漂亮的人,全書院裏再找不出第二個人,單看到一個側顏,都不會叫人認錯楚望的。

孟晨輝還抓住程津的手臂,甚至不覺用上了幾分力氣。

他咬着後槽牙,輕輕吐出一句話來:“你幫我看看,楚望他有沒有影子……”

程津:“……啊?”

他莫名其妙地瞪大了眼睛,往旁邊閃了一步,抽回自己的手臂,有些沒好氣地說:“晨輝兄,大白天的,不要說這種毛骨悚然的話好不?”

孟晨輝卻沒注意他,撥開人群就跟着往裏頭走去,還真想要自己去看看楚望有沒有影子一樣。

程津青天白日的,憑空生出一身冷汗來,搞得他剛背的文章也在腦裏全空掉了。

孟晨輝沒靠近,就完全可以确認,他看到的楚望是活生生的人。

“怎麽……怎麽可能……我明明……”他不解又驚懼,低聲呢喃着。

程津跟着過來,實在看不懂孟晨輝怎麽回事,說道:“晨輝兄,你和子觀生矛盾了嗎?”

孟晨輝立刻轉頭瞪他,大聲說:“這怎麽可能!”

程津被他一吼,愣了愣,讪讪地,語氣也有些僵硬:“沒有就沒有。”

他們聲響不小,程衍和楚望站在前頭,聽到了也回望過去。

這一照面,孟晨輝緊緊地盯住了楚望的臉。

楚望的神色稱不上好,當然了,這裏絕大多數甲班的學子,臉色都不會好到哪裏去,一個個都或多或少有黑眼圈,看出來昨日熬夜學習了。

但是他表情如常,整個人一如既往清秀挺拔,清冷高傲,伫立在人群中,也憑着破竹一樣的氣勢一壓群衆。

孟晨輝和他對視上,可楚望的眼神,卻好像沒有因為他,而稍微松動或變化,就好像……就好像在看一個完全陌生的人一般。

這時,程衍突然湊到了楚望的耳邊,輕啓嘴唇不知道說了什麽,楚望迅速地轉頭看他,好像是瞪了他一眼,可是他嘴角卻明顯有了上揚的弧度,眼裏好像也因此冰山融化,笑意漾開。

程衍又說了什麽,楚望竟然伸手打了他一下,那模樣就如同摯友甚至更親密關系的人在玩笑一樣,然後他們倆一齊把頭轉回去,就好像……壓根沒見到孟晨輝一樣。

孟晨輝瞪大了眼睛,幾乎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兩個人,

他沒有料想到,兩個人關系看起來竟然真的熟稔到這個地步。雖然孟晨輝之前心有疑慮,還把傷人的話一股腦說出來過,可是他清楚楚望的為人品性,至少冷靜下來,他就會想明白了,楚望肯定不會和程衍有什麽不清不楚的關系的。

但是現在,看楚望的神态,孟晨輝心裏又有些不确定,心裏又急躁和嫉妒。

“喂,晨輝兄,你要去哪!”

程津一把拉住孟晨輝,被孟晨輝的表情吓了一跳。“你、你眼睛怎麽這麽紅?!”

孟晨輝深呼吸,才把心中的暴戾壓下去。

“沒事。”

程津看孟晨輝的神色,莫名有些發怵,只能快速地說:“走了走了,我們找一處地方吧,道清先生就快要來了。”

孟晨輝沉着臉,任由他拉拽着,往人少又陰涼的地方走去。程津還嘴上問:“你昨日到底讓我攔着程衍,是為了什麽?”

“沒什麽。”孟晨輝沒心思,随口敷衍了一句。

見他态度不快,程津也不多問了。

他倆站定之後,旁邊幾個學子在低聲交流,聽到有人說“楚子觀”的時候,孟晨輝猛地擡頭,朝他們的方向看了過去。

那幾個人聲音壓低,其中一個人隐隐約約地提到了“落水”、“救人”之類的詞。

孟晨輝沒聽清,想湊過去聽,但是又不敢,心裏有些焦慮,連道清先生已經走到衆人的前方都沒有關注到。

程津剛跑到其他地方,現在回來,鬼鬼祟祟地說:“晨輝兄!昨天夜裏發生了一件大事!”

孟晨輝心裏有不祥的預感,卻故作鎮定問:“能有什麽大事?”

程津說:“聽說子觀昨夜落水了,是程衍下水把他救上來的!我就說嘛,他們兩今日怎麽會一塊來,看起來關系還那麽好。對了,程衍昨日還拿月試和我打了賭,他今天估計是發揮不好了。”

孟晨輝沒去注意聽他後半部分,怔愣地看向程津,問:“楚望……怎麽落水的?”

程津看他神色,以為他是在擔憂楚望,老實地搖頭,說:“不清楚,沒打聽到,可能是失足落水的吧。說來真奇怪,他們倆晚上去潭邊做什麽啊……”

孟晨輝好像慢慢地呼了口氣,肩膀也松了下來。

道清先生站在正廳前面的幾層臺階上,旁邊還有好幾個同樣衣着正式的先生,他先是看向旁邊一身短打的打手,對方清了清嗓子,高呼:“肅靜——”

七零八落站在廣場上的學子都安靜了下來。

道清先生這才開始說話:“現在開始準備月試,所有考生排隊成列,念到名字後出列。”

所有人都依言照做之後,道清先生就開始喊名單了。他先從甲班喊起,再依次往下。

站在旁邊的,為首有書院的院長,幾個在書院裏同樣德高望重的先生,此外,有兩個生面孔。

一個精神矍铄的老書生,看起來面容嚴肅,另一個中年男人,已經有些許發福,兩個人都穿了官服,看起來很有威望。

下面的學子好奇着他們的身份,有的人已經猜出來,和之前書院裏廣為流傳的月試會有滄北郡的大人來監考對上了,只是來者是什麽身份,幾乎沒有人知道。

不過,盡管如此,這些還在求學的年輕人,也都被那一身官服唬住,就連丁班的學子,也不敢在底下竊竊私語了。

“程衍!”

道清先生喊了一聲,程衍快速出列,走了上去。

見道清先生瞪他的表情不善,程衍心裏猜想着,道清先生估計恨不得他缺席不來考試。

“等下好好發揮!”道清先生壓低聲音,在程衍走過去的時候說。

程衍忙不疊的點頭,“放心好了!先生,我一定會好好發揮的!”

道清先生眼皮一跳,朝他揮手,“快進去吧!”

喊了名字過去後,還會對考生進行搜身,防止他們攜帶了什麽作弊工具。

擔心程衍搞出什麽丢人的大事,道清先生還特地在他被搜查的時候多看了幾眼,之後才覺得自己好笑,就程衍那大字不識的情況,他就算想作弊,估計也不知道抄什麽!

院長陪着從滄北郡過來的教谕大人站在旁邊看考生入場。

這位教谕大人年事已高,對有才華的學子格外看重,所以考生入場的時候,他就在旁邊觀摩了。只不過,這位教谕大人,因為年長,總多少有些刻板和威嚴,看起來不怒自威。

他突然伸手一指,問院長道:“剛才進去的考生,是這位教書先生的得意子弟嗎?”

院長愣住,抽了抽嘴角。

程才俊是如何花錢把自己那個長子塞進他們書院的,所有高層心裏都清楚,因為……因為前陣子沒錢嘛!

所以,程衍此人,大家也都是認識的。

教谕大人還在繼續皺眉說:“就算是得意門生,也不該在準備入場的時候竊竊私語,如若被有心人看到,不免懷疑有什麽作弊行為!”

院長連忙擦汗,緊張地解釋:“非也非也,那位學子較為頑劣,我院的道清先生,應該是在叮囑他一些話,絕對沒有什麽作弊行為的!”

教谕大人愣了愣,才撫着自己的山羊須,頗為贊賞地說:“不錯,即便是頑劣的學子,也應該多給關懷,說不定能讓其懸崖勒馬。”

院長連聲附和,只是心想,等教谕大人您等下看了程衍的考卷,就不會這樣說了。

月試的座位打亂,進去之後會直接被領到貼了自己名字的座位,在此過程中,不可以四處張望,更不能和其他人交頭接耳,否則,就會被直接認定為舞弊,送出考場。

程衍知道不想讓他來考試的人肯定不少,自然乖乖聽話,沒有在被抓的邊緣試探。

楚望早他一刻鐘進來,他也不知道楚望坐在哪裏。

不過,楚望昨天睡眠質量不錯,應該狀态不錯,穩定發揮就沒有什麽問題了。

考生陸續進場後,主考官副考官就依次進場了。

主考官不是學院裏的先生,院長介紹了下,從滄北郡過來的教谕林大人,将會擔任這次月試的出題人兼主考官,同時,到時候評卷給分,林教谕的意見也将占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程衍多看了那位主考官一眼,心想着這老頭在這個年代也算長壽了。

結果沒想到那老頭反過來,還多看了他兩眼。

程衍:“?”哥靠帥氣吸引到主考官了嗎?

每個考生桌上都準備好紙張和筆墨,第一門貼經,在宣讀完考試規範後,就開始了。

林教谕負手站在最前方,開始念題,考生一個個握好了筆,就等着他聲音落下後,将對應的經文默寫出來。

程衍腦子裏裝了一個數據庫,并不怕這樣的考試,只是久違的考試氛圍,還是讓人難得地緊張了起來。

題目一說出來,有的考生立刻恍悟,奮筆疾書,卻也有表情或驚詫或迷茫,抓耳撓腮冥思苦想。貼經演變到如今,小小月試出題有範圍,但出題人都喜歡不求甚解,随處截出并不相連的句子來考察。

在第一題出來的時候,程津就開頭一慌,教谕大人連續說了三次題目,他還是沒聽清,連題目是哪些字都沒聽懂,四周傳來沙沙的聲音,他卻連題目都沒法謄抄下來。

他捏住自己的手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安慰自己,這一題只是剛好出現在他還沒背誦到的一篇文章中而已,後面還有九道題,只要能正确寫出六題,這門考試就算是合格了。

但是,緊接着,第二題、第三題,每一道題目,在程津耳中都無比的陌生,僅有一道記得出處文章的題目,他立刻将上句謄抄到紙上,然而,卻因為一直緊張焦慮,腦子一片空白,想不起來下一句該由他默寫出來的是什麽。

貼經這一門考試結束,會收一次卷。

程津放下筆,看着自己宣紙上零星幾個字,隐隐有種兩眼發黑的感覺。

第一科就考成這樣,接下來的該怎麽辦!

不過,貼經一門,折戟的學子并不少。中場休息也不能離開正廳,每個考生被送上了杯水,可以在自己的位子上休息,五六成的臉色都不太好。

林教谕瞄了幾個人的考卷,搖頭輕聲說:“看來貴院學子貼經這門課,平日裏練習得還不夠。”

道清先生連忙說:“大人說的是,以後我們會加強學子這門課的學習的。”

林教谕開場前就注意到了程衍,他的位子偏前,倒是很輕易就能看到他。林教谕朝被院長說是頑劣的學子看去,卻見那個年輕人不似同窗愁眉苦臉或嚴肅緊張,居然氣定神閑地邊轉筆邊喝水,在肅穆的考場中,愣是擺出一派輕松自在來。

林教谕本來心生不滿,眉頭一皺,但又想到現在還是休息時間,這個學子看起來倒是更有年輕人的活力朝氣,忍不住輕笑起來。

道清先生聽到林教谕笑得愉悅,以為考場裏有什麽有趣的吸引了他,順着目光看過去差點魂飛魄散。

林教谕笑說:“道清,你這學徒看起來考試心态很好啊。”

道清幹巴巴笑了兩聲應了,心想能在甲班巍然不動占據倒數第一,次次考試交白卷的人,考試心态當然不錯啊!

後面兩門詩賦和策問會放在一塊考,教谕大人分把詩、賦、雜文的命題都給出,之後有一個半時辰的時間讓考生自行安排時間寫作,到點後裝訂自己的所有考紙,然後交卷。

這回總不像剛才貼經,無從下手的人那麽多了。畢竟平日裏都有進行詩賦文章的創作練習,就算不是言之有物,瞎寫一通也能寫滿紙張。

主考官會站在臺上巡視全場,副考官都會在臺下巡視。

因為程衍的情況特殊,書院裏幾個先生都格外關照了他一下,結果發現程衍居然是奮筆疾書的那類人之中,沒一會兒就鋪天蓋地寫滿一張紙,放着晾幹又拿了一張。

道清先生看得觸目驚心,院長也多看了幾眼,招呼道清先生到旁邊,低聲問他:“程衍此子,平時文章創作如何?”

道清先生對楚望給程衍做功課一事心知肚明,只是如果楚望沒給程衍寫,程衍幹脆就不交功課,這種朽木拿他沒轍,道清先生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管他。

眼下被這麽問,道清先生猶豫了許久,才回答:“程衍不常做文章……”

院長眉頭緊鎖,“那偶爾寫的文章如何?”

道清先生絞盡腦汁,最後誠懇的說:“狗屁不通。”

院長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說:“那他在考場裏怎麽寫了那麽多,有看清他都寫了什麽嗎?”

道清先生連忙搖頭,又給自己打補丁:“那位教谕大人好像對他很感興趣,我不敢太多關注程衍,沒去看他的考卷。”

院長已經開始腦補,教谕大人看到程衍狗屁不通的文章後,氣到遷怒的場景了。他連忙說:“快看看,能不能找方法截住程衍的考卷,不要讓卷子提交到教谕大人手裏。”

道清先生面露難色,“這……”這也太難了!和監守自盜有何區別!拉下老臉去偷藏一個學子的考卷,他還要不要臉了!

再說平時程衍不是最喜歡交白卷嗎,為什麽這次還真現場發揮了!道清先生開始懷疑,是不是因為程衍進考場前,自己囑咐過一句好好發揮……

兩位老先生還沒想出好決策,考場裏的動靜就打斷了他們。

“報告大人!”

程衍把手高舉。

林教谕聽了聲響望過去,見是自己多注意了幾眼的那位年輕人,頓時感興趣,踱步下去問:“你有何事?”

他走近了,看到了桌子上粘貼的名字,記住了這位考生的名字。

“程衍,考前念的考試規範有沒有認真聽,不是重要的大事,不得考大聲,高呼考官?”

道清先生和院長看過去是誰在考場喧嘩,然後一齊兩眼發黑。

程衍說話非常有底氣,聲音響亮:“林大人,考試規範說了,詩賦策問開考後,一個時辰內想提前交卷,可報告考官。”

林教谕揚眉:“哦,你想交卷?”

程衍點頭:“我寫完了。”

他說出這話,周圍立刻有人發出驚呼,低聲地吵鬧起來,一時間正廳裏好像漂浮滿了細碎的聲音。

林教谕掃了一眼考場,喝到:“安靜!”

他很有威望,瞬間考場鴉雀無聲,一個個考生繼續埋頭搞自己的創作,和一只只鹌鹑一樣。

林教谕這才看向程衍:“交卷?你确定嗎?交卷之後,不能再修改了。”

程衍點頭,把幾張紙疊在一起,放在了桌上,說:“我确定。”

雖然剛才書院裏的先生都說了此子頑劣,想必學識可能也不夠高深,但林教谕沒有因此不讓他交卷,點頭說:“行,物品全部不得帶走,你可以離開考場了。”

等程衍站起身,林教谕吩咐了一個輔教的先生:“把他的卷子裝訂起來,放到我的案臺上。”

院長和道清先生面面相觑,這下沒有人能在教谕大人的眼皮底下盜走程衍的考卷了。

等下教谕大人看了程衍的考卷要發怒了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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