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纨绔公子和窮書生

第33章 纨绔公子和窮書生

程衍兩手空空潇灑地離開了考場, 剩下忐忑的書院先生和震驚迷茫的考生們。

見他出去,丁班的向安立刻也眼咕嚕一轉,跟着舉起手來:“大人!我也想要交卷!”

他話還沒說完的時候, 考場裏計時的香剛好燃完,報時的侍從敲響了正廳旁邊的大鼓。

院長負手走過來,瞪了他一眼說:“最後半個時辰, 不允許提前交卷。”

本來興致勃勃的丁班學子們一個個不得不息鼓偃旗了。他們全都是寫不了什麽文章的差生, 自然也不用那麽長的時間去推敲琢磨, 才想模仿程衍提前交卷, 沒想到卻恰好沒趕上。

平日裏書院考試,也有規定時間可提前交卷的規則,只不過還真沒有人敢提前交, 不得不說程衍确實是第一人。

只不過, 大家不外乎在心裏猜測,他是不是因為完全不會寫,空了白卷才索性提交裏離開。

書院的院長走到了主考官的位子面前,對林教谕說:“林大人, 您現在……準備看這位考生的試卷了嗎?”

林教谕想了想,還是搖頭, 說:“先放在這裏, 等會全部密封裝訂好, 再看。”

院長不知道是喜還是憂。

好消息是, 林教谕不至于當堂發怒了, 壞消息是, 程衍的卷子總要裝訂起來, 批改的時候, 遲早都會看到。

楚望已經寫到了文章收尾的地方, 為了如何畫龍點睛而冥思苦想。

在程衍出去的時候,他多少還是被打斷了,一直到程衍都走出去了,還沒法平靜下來。

別人都會認為,程衍是空了白卷才提早交卷離開,但是想到昨晚對方信誓旦旦說要考前三甲證明自己,楚望卻覺得,說不定程衍當真是已經寫好了文章,才會交卷的。

昨天晚上,他幾乎把楚望之前所作文章看了一半多,只是那時候已經不早了,他也不知道程衍看進去了多少,又能有多大的獲益。

看程衍自信滿滿離開的神态,楚望心裏其實……還是沒有底氣的,畢竟這家夥,交白卷的時候也是很有底氣的。

“認真考試!不許交頭接耳!不要走神!”

院長突然開口,和全場的考生說。

楚望這才猛地回神來,不再多想,把心思先放在自己的文章上。

反正程衍發揮得如何,很快就能知道了。

半個時辰很久就過去,在臨交卷前,楚望又認認真真地換了嶄新的紙,将自己的詩賦雜文都端正地重新謄抄一遍,他全神貫注做這件事情,以防自己出現別字。

寫到最後一個字結束,他才慢慢放下筆,感覺手腕僵持在同個姿勢太久,已經有些酸疼了。

他輕輕地呼了口氣,坐在位子上,等着輔教先生挨個收回考卷,按照班級全部裝訂好後,主考官才宣布了可以離開了。

楚望跟着人群魚貫而出,心裏思慮着不知道該去哪裏找程衍,就聽到了對方的聲音在不遠處大喊着他的名字:“楚望!”

楚望一擡頭,就見到程衍站在正廳外的一棵老松樹下,朝着他用力地揮手,整個人一分形象都沒有。

楚望卻不覺彎起了嘴角,朝着他小跑過去。

楚望一走到他面前,程衍一把就拉住了他的手,說:“走吧!我們去吃飯。”

書院中再親密的好友好像也不會做出這樣親昵的事情來,楚望被他當衆拉住了手腕,心裏不覺有些驚詫和緊張了起來。

他平日裏和其他人都是君子之交,甚少有什麽肢體接觸,還是……還是大庭廣衆之下!

楚望猛地漲紅了臉,卻是朝周邊的人看去。

旁邊的同窗,從程衍朝人群裏大喊楚望的名字時,就已經注意到了,這會兒或多或少都知道了他倆關系居然密切到這個地步,不由地有些驚訝。

不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楚望聽得最清楚的居然是他前桌的那位學子和朋友說:“程長青居然敢去捉楚子觀的手,他就不怕被楚子觀打嗎!”

楚望:“……”我的同窗到底對我存在着什麽誤解?

“走呀!”程衍見他不動,又喊了一聲,握着他手腕的手輕輕拉了一把。

楚望這才轉頭,重新望向他,眼裏有幾分的複雜,但很快又消散,點了點頭,邁開步伐才說:“我們去哪?”

程衍偏要擠眉弄眼,神秘兮兮說:“你跟我來就知道了!”

楚望注意到,程衍手裏拿了個食盒,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拿的,但他沒有開口詢問,依言跟着程衍離開。

孟晨輝總是很避諱在大庭廣衆之下與他有什麽過于親密的舉動,楚望以為自己也是不喜歡這樣太黏糊的行為的,不過……好像也沒有很讨厭。

而且,同窗們雖然詫異,也只是覺得程衍膽大妄為,應該也沒有發現什麽不對勁來,楚望心裏想到這,自然松懈一大半,也就一路任由着程衍拉着他,一直繞到了一處沒有人的地方。

他們到了一處草坡,最上面有一棵郁郁蒼蒼的樹,楚望跟着程衍到了樹下,又被他拉着并排坐了下來。

緊接着,楚望把另一手一路提過來的食盒放在草地上,說:“我們來開小竈。”

他一面說着,一面已經手腳勤快地将食盒打開,楚望伸手幫忙,把裏頭的飯菜都拿出來。

兩份米飯、一個竹筒裝了湯,菜色是兩葷一素,其中還有一條魚。

程衍給他遞了米飯和筷子,說:“來,趁熱吃吧。”

楚望總覺得,程衍已經能做出足夠驚喜的行為了,卻沒想到他還能做出更加神奇的舉動來。

他不由好奇地問:“你去哪裏弄來的飯菜?”

程衍理所當然地回答:“當然是書院的廚房啊!”

楚望蹙眉,說:“食堂裏……最好的夥食,也沒有這麽好吧?”

程衍卻“嗯哼”兩聲,把碗筷硬塞到了他手裏,說:“快點快點,趁熱吃。”

看他迫不及待的模樣,楚望也不再多問了,接了過去,和程衍一起吃了起來。

米飯蒸得恰好,入口飄香;小炒肉香辣入味,翻炒得恰好;青菜大概就了炒肉之後的油炒的,唇齒留香;蒸魚去了腥味,魚肉嫩白鮮美,入口立刻如絲化開。

楚望沒吃過太多好東西,也覺得這頓“小竈”開得太好了,好的他每樣菜在程衍的撺掇之下挨個嘗試後,竟然不太敢繼續下手了。

程衍見他停下來,疑惑地擡頭看他:“怎麽不吃?不好吃?不合胃口?不舒服?”

他一連三問,問得楚望只能搖頭,然後輕聲回答他:“不是,是……太好吃了。”

程衍立刻笑了起來,繼續熱情地招呼他:“既然好吃,那就快點多吃一些吧!已經不是很熱了,再放久就涼了。”

楚望實在耐不住這樣的熱情,壓住心間翻湧的思緒,還是先跟着程衍把飯吃了。

吃到最後,只剩下湯。湯是裝在竹筒之中的,掀開蓋子後,程衍擡眼看他,說:“一起喝?”

楚望莫名有些臉紅,雖然并不知道“間接接吻”之類的東西,卻還是莫名地有些緊張,束手束腳地和程衍你一口我一口喝完了最後的蛋花湯。

吃飽喝足,程衍站起身來,把被兩個人“清掃”地幹幹淨淨的碗碟都依次放回到食盒之中,才伸了伸懶腰,長籲一口氣,一副吃飽餍足的模樣。

楚望不覺笑起來,被他一把拽住手拖着站起來。

程衍說:“吃得飽嗎?”

楚望點頭,又怕他不信,還補充:“很飽,很久沒吃到這麽豐盛了。”

程衍不由地想到了程家随随便便的山珍海味擺上餐桌,差距可不是一般的大。

他沒多想這事,反正總有機會帶楚望多吃一些好吃的東西。上輩子的小郡王就是個小吃貨,這輩子的嘛……看楚望剛才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程衍心想也是八九不離十了。

他說:“我們走動一下,正好消化。”

他還握着楚望的手,楚望低聲應允了,被他牽着手在草坡上四處走。

書院裏處處有這樣怡人的景色,只要偏離主幹道,人自然就不多。楚望也很放心地任由程衍抓着自己的手腕,然後再握住他的手,最後硬是把手指插入到他指縫,和他十指相扣起來。

一只手幹燥溫暖,另一手細膩冰涼,十指相扣便是緊密地交叉,纏綿到了極致。

楚望瞪着程衍,用眼神控訴他得寸進尺的行為,程衍卻還偏偏得意,甚至把大拇指往兩個掌心中間擠進去,用指甲輕輕摩挲楚望的手心。

好像心尖也被瘙癢到一樣,楚望猛地一震,企圖将手抽走,卻因為十指相扣的姿勢,被抓牢而無從逃離。

程衍深沉安靜地望着他,眼裏帶着明晃晃的笑意。

楚望突生出一股緊張慌亂,轉頭逃避開了他的注視,匆促地尋找話題轉移,急于改變這暧昧的氣氛。

“那、那個……你剛才怎麽提前交卷了?”

程衍回答得非常理所當然:“我寫完啦,自然就交卷了。”

楚望啞然,又試探地問了句:“你真的寫完了?”

程衍肯定地點頭,和他握緊的手還甩了兩下,委委屈屈地說:“你不相信我?”

楚望搖頭,下意識地反駁:“我當然不……好吧,你有注意策問的文體,規範寫作吧?”

……顯然是不那麽相信。

程衍肯定的點頭:“當然了,我昨晚看了你那麽多文章,少說也把文體摸清楚了。”

楚望便不再問了,至于寫了什麽內容,發揮得怎麽樣,他對程衍實在沒有信心,但是也不想打擊他,就避而不談了。

他只說:“貼經我有一題沒做出來,你應該全部答對了吧?”

程衍點頭,但還是保守地補充:“如果我沒有寫錯別字的話。你感覺自己發揮得如何?”

楚望想了想,說:“照常的水平吧,應該沒有什麽失誤。就是不知道,這次主考官的教谕大人,會更喜歡什麽樣的文風了。”

再才華橫溢的學子,踏進科舉這條路,也要規矩做學問,考前要戰戰兢兢押題,考試要惴惴不安猜測評卷官的喜好來落筆,考完之後放榜之前,還會緊張兮兮想東想西一番。

程衍輕笑了一聲,寬慰他:“不必擔心,不管那位教谕大人有什麽偏好,只要你做好了文章,他都會中肯地給分的。”

看楚望還有些心不在焉,程衍又說:“你剛才考試應該寫得手酸了吧?我給你揉揉手腕吧!”

楚望來來不及拒絕,纖細的手腕就落入寬厚的手掌之中。

* 小傻子

程衍不知道的是,他拿來安慰楚望的話,恰好在評卷的廳裏,展開了類似的争議。

“這篇文章,不講仁義道德,不講四書五經,從頭到尾陳詞逃不開一個字:錢!實在是庸俗不堪,不可重用!”一個書院的先生冷哼一聲,啪地一聲,把卷子拍到了案臺上。

為了嚴謹公正,一篇文章會有三位先生一起評分,給出一個一致的等級,然後由主考官從甲等當衆來排出前三甲來。

如此,月試的評卷過程中,總難免會有些争端出現,在讨論的過程中,書院的先生們也能各抒己見,獲得新的見聞和領悟。

與此人争議的是另一個先生,他把卷子捧了起來,手指在那張紙張上滑過,說:“這文章,破題、立證、起講、收結,不僅格式嚴謹,而且言之有物,怎麽就不配評為上等了?”

之前的先生暴跳如雷:“這篇文章滿是銅臭味,命題講文史修撰,字字不離錢,這還不算跑題!?最多只能評個丁等——不,寫出這篇文章的人,根本不配讀聖賢書!”

與他争論的也羞惱了:“策問一門,只需結合時務選擇切入點即可,修撰文史向來進展艱難,不正是因為缺錢,無利可圖,這篇文章正好講出了關鍵點,一個年輕學子能有如此一針見血的眼光,卻要因為你的不識貨而蒙塵,你羞不羞?”

廳裏時不時都有争論,不過衆人一來礙于臉面,不會大吵大鬧,二來為了個學徒的文章争論,總有點丢臉。

鬧得這麽大,兩位書院先生都快要擺出不死不休的模樣,實在引起了衆人……對那篇文章的好奇了。

林教谕正在評卷,擡頭一看争論的二人,說道:“将卷子呈上來。”

立刻有人将那密封的考卷拿上來。

林教谕觀看了起來,其他好奇的人也不好湊上去打量,就等着他看完後,做出什麽評價。

教谕大人從剛才閱卷開始,表情一直非常嚴肅,甚至可以說,是沒有什麽多餘的表情的……但是現在,看着這篇文章,他一會兒不滿地蹙眉,一會兒恍悟驚嘆,一會兒深思苦想,一會兒沉默長籲,神色變化莫測,豐富得叫人無法揣摩他的心思。

他足足看了一刻鐘的時間,把這不長的文章,翻來覆去閱了幾番,才起身,感慨了一句:“此子将來,必有所為!”

那個擁趸這文章的先生,立刻沖着同僚露出耀武揚威的表情來:“看,我說什麽來着!”

教谕大人負手,轉了一圈,卻又忍不住重新回去看了下這文章,斥罵道:“但是這文章,真是氣煞我也!”

若幹書院先生:“……”這到底是好還是壞啊?

林教谕把卷子拿起來,遞下去說:“你們傳閱一下吧。”他優先看向書院的院長,把卷子給了他,說:“貴院真是藏龍卧虎,不知道此文章作者是何人?”

雖然月試與當朝科舉考一樣,會要求用規範的字體來書寫,避免出現有人考風格獨特的書寫來賄賂舞弊,但是畢竟詩賦雜文都不是太過于拘束,只要求文體規範,內容不會大逆不道,都是可以的。

所以,一院之中的先生,對拔尖人才的文章都是可以一眼識破,即便是密封了姓名,也能夠猜測出來是誰。

院長不記得他們書院中有多麽标新立異的人才,戰戰兢兢地接了過去,說:“我看一看。”

這一看,他立刻有些傻眼了,一翻卷子封條寫了甲班,連忙喊道清先生過來:“道清,你來認一認,這是甲班誰的文章?”

道清先生一拿到,也是愣住,如果他腦子裏能飄過彈幕,那滿滿地肯定全都是:這他媽真的是我教出來的嗎!?

辨識出來,着實高難度,道清先生最後搖頭,說:“不知,可能是哪個考生臨時起意,才另辟蹊徑寫了這篇文章吧。”

問不出來是誰寫的,林教谕有些可惜,但也沒有太失望。畢竟等他們全部閱卷完畢,開了封,就可以看署名了。

“罷了。”林教谕說,“你們傳閱下,再一并讨論這篇文章要如何評分。”

幾刻鐘後,廳裏近十位評卷官,都陷入的深思來。

沉默了許久,道清先生才說:“這篇文章的切入點,确實比較、咳,少見,但是分析論證都做的不錯,言之有物,所涉及的內容,也不是違禁的,我覺得,可以給高等級。”

雖然不知道是誰寫的,但是畢竟是他甲班的學生,等還會放榜成績排出來。道清先生多少還是想要維護一番自己的學生的。

林教谕認可地點頭,又嘆氣說:“從文章看來,此子有雄心壯志,但志不在入仕,應當是經商之才。”

道清先生眼皮一跳,直覺想到了一個人,然後又飛快地忘掉。

林教谕站起來,說:“我認為,這篇文章可以标為甲等,雖然當中立足的觀點,我等多不認同,但是不可否認,文章非常犀利,正好切入命題,闡述清楚了修撰文史的利弊,是優秀的時務文。”

書院先生坐成兩列,無不冥思苦想,最後還是第一個提出反對的先生點頭認可,說:“不錯,我雖然不認同此文觀念,但刨去此事,這文章确實做得好。”

如此一來,也沒有人有強烈反對的意見,林教谕拿了甲等的章子,落在了這篇文章上。

他落章時還吶吶:“等下評完前三甲,必要看看這文章的署名是誰了。”

好奇這驚世駭俗的雜文作者是誰,後續工作好像評卷官都加快了速度,沒有多久,所有的卷子都已經評改完,甲等的文章只有十篇,擺在了林教谕案前,由他來點前三甲。

他又多看了幾眼剛才那文章,卻還是惋惜說:“不可、不可,這篇文章不能拔得頭籌,最多只能次之。”

他說着,已經率先把“第二名”的章子,靠着“甲等”的章印給印了下去,并排兩個鮮紅的章印,落在了潇灑飛揚的字收尾處。

他先給了第二名,之後又拿了第一名的印章,巡視一番,手按住了另一篇文章,說:“這一篇,當之無愧是頭籌,文風大氣,文體嚴謹,鞭辟入裏,切中要害。最重要的是,它更符合科舉試選拔的标準,可做此次命題的範文,給衆學子傳閱學習。”

最後一句的比較,自然是和第二名的“奇葩”做比較了。

兩個章子都落下得幹淨利落。但到了第三名,林教谕卻開始猶豫了,最後竟然嘆氣搖頭:“由此珠玉在前,木椟在後啊。”

也便是說,其他文章,都再沒有和前面兩篇足以比肩的了。

不過,林教谕還是盡職地在一堆木椟之中,勉強找出一篇還算順眼的蓋章。

然後他才迫不及待地拆密封,準備來看一看,到底是誰做出那片文章的。

道清先生莫名覺得,心裏有種不詳的預感,這感覺随着教谕大人拆密封而越發強烈。

這時候,他腦海裏猛地蹦出一個念頭來:程衍不是寫了滿滿當當一卷面狗屁不通的文章嗎,為何剛才也一直沒見到!他那獨特的狗爬字體,任誰都是忘不了的!

* 小傻子

晌午休息過後,全書院的學子要重新在正廳前面的廣場上集中,等着先生們放榜,宣讀成績。

雖然除了甲班以外,其他的班級只有優異的學子會受到表揚,其他人都不會被當衆宣讀成績,只不過所有人都必須在場,而且放榜之時,爆出冷門或者黑馬,這時候臺下學子們怎麽喧嘩吵鬧,先生們都是不會阻攔的。

甚至以前,還有一些學子,會私底下在書院裏開莊下賭,猜測月試前三甲是誰,終歸是太過于胡鬧,還是被明令禁止了。

得知曾經有過這樣一項活動的程衍,心裏很是失望。“如若不然,我今天能回本的,就不只是五百兩了。”

楚望瞪他,希望他少說兩句異想天開的話。

他和程衍過來,還是一樣受到了不少人的注目禮。

這回倒也不是驚詫兩個人的親密了,楚望昨日落水後,是程衍把他救起來的事情,似乎已經傳遍了。連道清先生都在放榜前走下來,問楚望身體有沒有問題,衆人得知他昨天經歷一場生死大劫,今天早上還能堅持考完試,心裏無不是佩服他的。

楚望有些惶恐,連忙說:“讓先生擔憂了,弟子無虞。”

道清先生才點頭:“無事就好,以後多注意。”

說完之後,他還狠狠地瞪了站在旁邊的程衍,然後才離開。

程衍莫名其妙:“我招他惹他了?”

楚望還真應和着說:“應當是的,你好好想想,什麽時候又做了錯事,惹先生不快了?”

程衍:“……又?”

好慘好無辜。

旁邊的學子在竊笑說:“程長青肯定是寫了什麽讓先生氣到的文章,你看道清先生那表情,簡直像是要被他氣吐血了一樣。”

另一個人說:“他也真是奇怪,明知自己幾斤幾兩,還敢參加月試,等下放榜倒數第一必定是他,豈不是丢人現眼了?”

程衍還沒說話,楚望就突然回頭看那兩個人,冷冷地說:“背後議論是非,小人行徑。”

那兩個人臉色一變,不敢多說了。

放榜是從最後一位開始,林教谕念名次和所對應的考生,一位輔教先生就會緊跟着在他後面揭榜,對其他班來說,是吃瓜看熱鬧的好事,對被排名後公諸于衆的甲班來說,刺激并不小。

開始念名次時,所有甲班的學子都不再議論了,全部人都盯緊了教谕大人,屏住呼吸等着他開始。

林教谕清了清嗓子,亮聲:“第——八十一名——”

周圍的人将目光投向了程衍。

“——張三!”

程衍把所有目光都瞪回去:看什麽看!看什麽看!

衆人私語:“可憐的張三,好不容易程衍插班,奪走了他的倒數第一,沒想到這次程衍盡然不交白卷了。”

林教谕留給臺下學子議論低語的時間,等着輔教先生揭榜第八十一名後,才緊接着說:“第八十名——李四!”

這些周遭的人看程衍的眼神也是完全不一樣了,不是倒數第一,也不是倒數第二!這對這位不學無術的纨绔來說,是多麽罕見的一件事情啊!

楚望低聲說:“這些人真讨人厭。”

他清楚程衍單憑貼經一門學科的成績,只要詩賦和策問不要交白卷,少說也能有中游的水平,可是周圍的人全然不知,每報一個名次,他們不關心最後得到的是誰,都是在驚嘆好奇,程衍究竟會排在哪裏。

有人說:“也有可能,程長青的卷子因為無法評分,所以不列入排名了。”

但是立刻有人反駁:“不可能,總共八十一名,正是從第八十一名念起的,所以肯定不會少人的。”

程衍沒有理會那些人說話,在寬大的袖子下悄悄牽住了楚望的手,果然楚望立刻被他轉移了注意力。

一番掙紮卻無法把自己的手指抽離,更害怕大幅度的舉動被別人發現兩個人私底下都偷偷摸摸在做什麽,楚望直瞪程衍。

只可惜他的視線一點殺傷力都沒有,程衍還有手指撓了撓他的手心,低聲笑說:“幹嘛這樣看我?被我迷住了?”

楚望沒法抽手,沒對這樣的話反駁不回去,最後氣惱地扭頭,不肯看他。

只是手心還在被輕撓着,就像心弦也同樣被撩撥着一樣。

當然,總有人是關心着自己的排名的。

渴望這次能夠考出滿意成績的人,都在教谕大人喊出名次時,心裏拼命默念“不要叫我不要叫我”。

——名次從低喊到高,越慢被叫到,就說明排名會越高。

程津站在衆人之中,臉上沒有一點血色,緊張得不行。

不過,沒有人注意到他的不對頭,因為站在他旁邊的孟晨輝,臉色也一樣不好。

程津忍不住在回想上午考試他寫的內容,詩賦注意韻律平仄了嗎,雜文規範文體了嗎,有沒有出現別字,還有沒有一些地方寫的不夠充分,他越是拼命回想,越是覺得大腦一片空白。

心裏在期冀着自己雜文能寫得非常優異,只有這樣,即便是貼經考砸了,他也才有機會得到前三名。

但是程津卻完全想不起來自己都創作了什麽樣的內容,一分一毫都回想不起來。

“第四十五名——程津!”

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念出來時,程津錯愕不及,呆愣愣地仰頭看着前方,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他心裏默念着不要太快喊到自己的名字,可卻絕對沒有想到會這麽快!

在旁邊恍惚的孟晨輝,也有些驚愣,轉頭看他:“教谕大人喊的是你嗎?”

和他有一樣懷疑的不只是孟晨輝一個人。

因為立刻有人說:“是不是喊錯了!應該不是程津,是程衍才對吧!”“程衍不是倒數第一嗎?”“沒有,還沒有喊到他的名字呢!”“怎麽可能?!”

程津完全呆愣住了,不只是為了他居然考出這樣的排名來,更因為程衍的名字還沒念到。

聽到旁邊的私語,他立刻反應過來,說:“肯定是念錯了!應該是程衍,而不是我!”

其他人也頗為認同,還在說:“如果是程衍的話,這個成績可謂是超常發揮了。”

教谕大人留了時間給臺下的學子議論,但是不知道為何,這個名次出來,竟然有那麽大的争議,隔了一會兒底下還有人在争議,他才呵斥:“安靜!放榜成績由所有考官再三确認核實過,如有疑慮,全部念完後再提出!”

他這麽一說,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了。

也就程津在下面低聲說:“一定是念錯了……一定是念錯了……等會我要去提出抗議……”

畢竟是自己的好友,孟晨輝也不免從自身的焦慮緊張中抽身,多安慰了他幾句。

不過,想到程衍居然考了四十多名,孟晨輝還是心中有些惱恨,覺得是因為楚望給程衍補課了的原因。

孟晨輝分神着,沒想到沒過多久,自己的名字也被喊到了。

“第二十九名——孟晨輝!”

這一會,周圍的喧嘩聲更大了。

“誰?我沒聽錯吧!”“孟晨輝居然考砸了!”“天哪!他上次月試不是第二名嗎!”

孟晨輝愣住,同樣對自己這個名次不敢相信,嘴裏吶吶:“怎麽會……怎麽會……”

他早上考試的時候,的确是受到昨晚的事情所影響,有些心神不寧。盡管如此,孟晨輝還是覺得自己發揮得不錯,至少是平時正常的水平。

卻沒想到……他居然考砸得這麽厲害!

周圍的竊竊私語好像全部都是在議論他一樣,孟晨輝恨不得把頭埋起來,然而,排名還沒有說完,他想離開都不行。

向來取得前三甲的他,這才發現原來考砸了被人議論,是這樣羞恥尴尬的事情!

事實上,在議論他的人并不多,現在臺下的學生,讨論最多的都是:“程衍呢?”

對啊,程衍的名次呢?

明明從第八十一名排起,甲班沒有一個缺漏,他的名字也理應當在其中的,可是現在都已經到了二十幾名,卻依然沒有念到他的名字。

有的學子懷疑是有重複的名字或者聽漏,但是輔教先生在旁邊同步揭榜,榜上清清楚楚寫明了所有已經公布的名次,确實目前為止,除了一些爆冷門,并沒有出現其他不妥的地方。

有些中下游的學子,一般聽到了自己的名字之後,就不在關心上游的排名了,但是這回,所有人無不提高着注意力等待放榜,就連其他班的也都在議論,不過,更多人還是認為,程衍的成績應該是沒有被計入排名之中,八十一名學子中,可能混進了以為乙班的優等生。

到了最後十名公布的時候了,根據已經放榜的名字,甲班學子很快就能數出來,前十名都有誰,但是無論如何,他們都不承認,也不敢相信,程衍居然在其中!?

教谕大人保持着平靜的聲音,亮聲念過了第十名、第九名……一直到第三名的時候,孟晨輝聽到了有人在旁邊說:“程衍該不會真得了前三甲吧!?”

程津眼皮一跳,無法控制地想到了他和程衍打下的那個賭。

怎……怎麽可能……

“第三名,王五!”

程津稍微松了口氣,聽到不是程衍的名字時。但是他很快又覺得有些羞惱,就像被程衍玩弄了一樣,他怎麽會真的認為程衍考前三名啊,那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只剩下兩個名字了,甲班沒有被念到的也只剩下程衍和楚望了。

他們倆并肩站在人群中,此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一個是塞錢進入書院的纨绔子弟,一個卻是次次拔得頭籌學習勤懇的才子,兩人分明是格格不入的,可是此時站一塊,看起來卻意外的和諧。

楚望的手還被程衍攥住,盡管藏在袖子裏,沒有被第三個人發現,可是想到在大庭廣衆之下,做出這樣的事情,他就忍不住心跳加快,連手心都沁出了汗水來。

程衍轉頭問他:“這麽緊張?你猜你是第一名,還是第二名?”

楚望緊張根本不是因為這個,但還是努力讓自己注意力拉回來,有些渾渾噩噩地說:“我……我也不知道……”

程衍想了想說,“很快就知道了。”

楚望覺得他心裏已經有了答案,只是沒有說出來。

最後兩名格外懸念,林教谕沉默了許久,才一并将名次報了出來:“本次月試,第二名——程衍!第一名——楚望!”

程衍笑了起來,湊到了楚望的耳邊,輕聲說:“我猜就是,你果然是第一名。”

楚望怔愣着,他覺得程衍完全搞錯了重點,他第幾名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程衍的名次啊!

楚望恍惚覺得不可置信,回想着程衍昨晚信誓旦旦說要考前三甲,沒想到他居然真的做到了……可是再一想,程衍總是能做到各種不可思議地事情,好像,這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了。

楚望很快就接受了這個結果,然而,其他人可沒有那麽輕松接受了。

原本只是在臺下悄悄私語,但有人吓得拔高了聲音:“什麽?!誰第二?!”

他的聲音實在太嘹亮了,林教谕聽到,也沒呵斥,居然又重複了一遍:“第二名是程衍。”

旁邊的輔教先生已經完完全全把月試的榜單都放出來了,每個人都可以湊近過去看,其中前三名在最上面,用比其他人大幾號的字體寫着名字,就算站得遠了,也不會認錯。

第一名實在沒有什麽懸念,楚望哪次不是考第一,才會讓人覺得是個大新聞。

然而衆人實在無法接受這個第二名,依然是議論聲不斷。

沒有人敢對結果提出質疑,可也有人在心裏一閃而過猜測,程衍會不會是有楚望幫助作弊才考好,但是仔細一想,他們考試的時候監考嚴格,兩個人又離得老遠,哪有可能作弊。

孟晨輝轉頭看向程津,問:“你不是說你和程衍和名字被弄混了嗎?”

程津已經完全呆愣住,許久之後才吶吶說:“我……我不可能考第二的……”想到他的貼經,程津心裏已經對自己的成績相信了大半,更是沒有提出什麽質疑的勇氣來。

孟晨輝憤恨地瞪了他一眼,一番躊躇之後,終于忍不住舉起手來,大聲高呼:“教谕大人!我質疑第二名的成績有誤!我請求教谕大人公布程衍的文章!”

【作者有話要說】

趕着更新……可能有錯別字,晚點再修!

給各位挨個親親!日萬活動還有兩天,我應該(。)能堅持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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