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空蕩蕩
囚禁 空蕩蕩。
“一模一樣的臉啊。”
趙元颢沒有一點起伏的聲線磨着這幾個字。
他渾濁的眼珠轉動, 淡淡的視線落在了林舒歡身上:“連你這枕邊人都認為一模一樣,看來長得确實十分相像了。”
林舒歡黑眼睫毛低垂,垂到只能看清澄黃燈火下自己的影子, 回道:“可臣婦倒覺着,這世上又哪有什麽一模一樣的人。”
“哦?你說這話何意?”
“世上唯有一個蕭牧野, 那便是我的夫君, 而我的夫君早就在三年前死于平州, 就算這世上有人長得再像他,那也不是他!”
林舒歡猛然擡頭, 話音中無不透着壓抑不住的悲憤與恨意。
趙元颢印象中的林舒歡,溫婉和順。
可那般溫婉和順的女子卻一下迸發出如此強烈的悲恨, 這樣的悲恨迎面沖他而來,趙元颢不免面容微動,但很快恢複平靜。
林舒歡察覺到了趙元颢那一絲的情緒波動,繼續憤恨道:“臣婦也知有一些流言蜚語,傳夫君未死, 可若他真未死,這些年從未有過一字半句,我倒情願他死了算了!”
“大膽。”趙元颢的眼神橫掃到林舒歡身上,嘴中二字說得清晰。
林舒歡再次低頭:“臣婦口無遮攔,請聖上降罪。”
“罷了, 念你思亡夫之情,朕不與你計較。”
“長寧侯當年死時, 朕就在邊上, 也是朕,将他的屍首帶回長慶城。何來未死一說?”
“長寧侯英勇無雙,自然不是哪個男子能與他相提并論, ”趙元颢平靜道,“就算形似,那內裏,總歸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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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這些話,趙元颢身形晃動,随後轉身扶頭:“來人啊,朕頭疼,送蕭夫人下去。”
很快方才接引林舒歡與裴景瑜進殿的小太監進來了。
他先在趙元颢身邊聽了兩句話,随後對林舒歡道:“蕭夫人随我來吧。這些日子,貴妃娘娘心情煩悶,還得勞煩蕭夫人在宮中陪伴娘娘多日,以解郁結。”
“是,臣婦告退。”
林舒歡那似乎要溢出來的情緒在轉身的那一刻瞬間收斂克制,歸于冷靜。
貴妃娘娘不過是個幌子,真正還是要将她軟禁在宮中。
至于皇帝方才的問話,應該是在試探她,又或是蕭家這些年來與死而複生的蕭牧野有沒有往來。
若試探出一點不對勁,接下來裴景瑜恐怕又得上蕭家的門,到時候就不只是她一人被幽禁。
她表現得越恨越急,反倒不惹皇帝懷疑。
至于蕭家,皇帝恐怕早就派人在調查,調查不出什麽,可能也是今日試探她的一個原因之一。
林舒歡唇角起了一絲淡淡諷刺的笑。
當然查不到任何蕭家與蕭牧野往來的消息。
這三年來他們一道住在襄州,她管着家都沒察覺到什麽異樣,更何況其他外人呢。
而且她作為曾經的枕邊人,都沒有任何消息。
“到了,蕭夫人,這些日子就委屈您住在這明淑殿了,一切事宜與需求,明淑殿的掌事徐姑姑都會替蕭夫人辦得妥妥當當。”
小太監将林舒歡帶至一寝殿前同她說道。
林舒歡順着小太監的眼神,朝身後默默站在殿門前的徐姑姑點了點頭,那姑姑回了禮,繼而低了下頭,規規矩矩地站着。
小太監與林舒歡說完話,又悄悄交代了那徐姑姑幾句話,繼而便走了。
自此後的幾天,林舒歡都未見過他。
再見小太監時,已是林舒歡被囚在明淑殿三日。
這三日內,幹淨衣物與三餐按着時辰由那徐姑姑親自送來,還有一個不說話的小宮女伺候她日常起居。
林舒歡試探過那小宮女,不過幾句就明白了這小宮女失聰,是特地派來伺候她的。
至于徐姑姑,每每過來一句話也不說,問她一句,回她的皆是:“老奴不知。”
好在林舒歡進宮之前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不然突然來這麽一遭,就如一把利劍懸在頭頂,日夜不安穩。
小太監來瞧林舒歡時,林舒歡面色紅潤,還極為熱情地招待他,一點都不像被囚禁之人的樣子。
之前又聽了徐姑姑彙報的一些話,說這蕭夫人每日裏吃吃睡睡,再不然就是刺繡練字,也絕不提要出去一事。
聽聖上從前說過這蕭夫人聰慧非常,怎麽被關了都不着急,反倒跟個傻子一樣只顧吃睡。
小太監心中嘀咕了幾句,繼而委婉拒了林舒歡的招待,回了聖上吩咐下來的話道:“奴婢等下還得去回話,便不進來坐了。”
“只是貴妃娘娘這些日病着,下不了床,偏生思念蕭夫人得緊,還請蕭夫人在宮中多住幾日,待娘娘身子好些便召見夫人。”
“娘娘身子要緊,召見的事無礙,我在宮中住得也習慣,若娘娘需要,我也可過去侍奉湯藥。”
“宮女與太醫們都伺候着,便不勞煩蕭夫人了。”
那小太監一口回絕,沒說幾句話便走了。
這樣的對話,每隔幾日就會來上一回,但到了該來的時候,那小太監不來了。
連着數日都不來,而她在宮中已有一月。
在這寂寥空蕩的宮殿裏數着不知何時是個頭的日子,也不知皇帝接下來到底要做什麽。
蕭家也不會就此罷休,肯定會想着法子救她出來,也不知他們會做什麽。
……這外頭什麽情況,她是一概不知啊。
而本來定期過來的小太監卻不過來,想來是出什麽事了。
徐姑姑過來送飯菜時,林舒歡徑直詢問:“我在宮中已有一月,姑姑也該給我句準話,我還需得在這裏留多久。”
“夫人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老奴只是奉命辦事之人,拿不準主意,夫人還得在宮中多久,還得去問了聖上才知。”
林舒歡輕飄飄的視線落在低頭的徐姑姑身上,輕笑道:“那麻煩姑姑幫我通傳一聲。”
“天色不早,聖上或許……”
徐姑姑剛想開口拒絕,就聽得外頭一道男聲:“傳聖上之命,令蕭夫人前去皇家祠堂面聖!”
來人是禦前帶刀侍衛,話語強硬,行事更為強硬,根本不給林舒歡絲毫準備時間。
林舒歡随意披了條折枝雲錦披風就随着那侍衛走出了明淑殿。
天色漸黑,風起露重,林舒歡方出殿下意識攏緊了披風,繼而小步下了臺階。
與之前進宮時察覺到的秩序井然之感不同。
今日混雜,四處似乎還隐隐藏着幾分不安。
不知走了多久,走得林舒歡腿腳都發疼,終于到了一座宏偉龐大宮殿前。
她一步步上去,踏上最後一步時,擡眼便見到了大敞的殿門內,密密麻麻的牌位整齊排列,每一塊牌位前都有一盞燈燭供奉。
那數不勝數的燈燭照着這偌大寬闊的祠堂澄黃不再,宛若白晝。
林舒歡走進去,需得盡力擡頭才能看清這祠堂的高處,當下那一刻,只覺腳底虛浮,頭腦暈眩。
她緩過神來後,環顧四周。
沒有皇帝的身影。
不是傳她于此處面聖,為何卻不見人影?
還是去問問那帶她過來的侍衛。
林舒歡走出殿門,視線方落在站于臺階下的帶刀侍衛,一只不知從哪裏射出的飛箭直接沒入那帶刀侍衛的體內。
血珠唰得一片灑在臺階上,無月無光,只有團團黑色。
怎麽會!
林舒歡心差點沒出嗓子眼跳出來!
她壓着狂跳,連忙躲回殿內,尋了個隐蔽的地方躲起來。
現在絕對不能跑到外面去,那侍衛就在她眼前死了,外面肯定有人盯着,她若出去,恐怕也會落到一個被亂箭射死的下場。
只是,她想不明白。
這裏皇宮大內,那帶刀侍衛為何會突然被射殺于宮內?
除非,動手的人不是宮內人,或者說,不是聽從于皇帝之人。
林舒歡想到此處,眼睛徒然睜大。
莫不是……蕭家派人進宮了?
林舒歡立馬起身,打算走出祠堂後方,即将拉開帷帳之時,見殿前人影幢幢。
那身影瞧起來,好似是皇帝趙元颢。
但比起一月之前,現在的他腳步穩健,不像之前半截身子都快入土了。
林舒歡繼續躲了回去,見隐隐綽綽紗帳之外的趙元颢從香筥中取出三炷香,于燭火上點燃,随後舉香鞠躬,莊重恭敬地将香插.進香爐中。
趙元颢插.好香後便回到蒲團前站着。
林舒歡正猶豫自己要不要出去,畢竟她來到此處就是來面聖,如今皇帝來了,她也該出去。
“都這個時候了,你跑到這裏上香,真是悠閑。”
“你要死在此處,看來也是想嘗嘗當年你父兄親手被你弑殺時的滋味了。”
熟悉的淡漠男聲響起,聲色平穩,比她一向所聽到的多了幾分冷硬。
林舒歡心口一震,目光一下移到了祠堂殿門口。
男人身形挺拔高大,與她記憶中無異。
但比起她記憶中,消瘦了許多,那長袍在身,都顯得有些空蕩蕩。
人怎麽會瘦成這樣?
而他又怎麽在一月內從江州地帶帶兵偷襲進宮?
林舒歡震驚之餘,心口微縮,酸意蔓延至喉間,細小喉結滾動時還帶了幾絲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