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雪白的脊背像一片湖

第5章  雪白的脊背像一片湖

大巴很快開到目的地,跟車老師組織她們下車:“大家動作快一點,今天耽誤得太久了。”

先去簽到處抽簽,決定今天的出場次序。

這時家長們的兩輛大巴也到了,現場鬧哄哄一片,聞染很快弄丢了許汐言的聲音。柏惠珍沖到聞染身邊來:“大巴溫度低不低啊?你臉色怎麽怪怪的,有沒有感冒?”

“有嗎?”聞染往外看去:“沒有呀。”

海城多梧桐。此時許汐言就單肩勾着包,站在一棵樹下同組織老師說着話。梧桐最好看的季節是秋天,夏天裏看來總覺得綠得過分了些,葉片擠擠攘攘的有些局促,顯得小家子氣。

可此時一襲黑衣的少女站在樹下,一張面孔白得驚人,像張明信片。

可以收藏進裝完黃油餅幹的鐵盒裏,收藏好久好久的那種。

柏惠珍在聞染的肩頭拍一下:“你看什麽吶?”

循着聞染的視線望去:“喲,那個小囡是誰?長得老好看的。”

“哪裏有人?”聞染裝作剛剛發現的樣子:“哦,那個。”

她也不知該怎麽說。

“也是來參加比賽的?”

“嗯,剛才和我們一起坐大巴過來的。”

“以前怎麽完全沒見過?”

“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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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聞染簽完到抽完簽,許汐言的身影又不見了。聞染回憶着今天要彈的樂譜,暫且也沒工夫去想了。

她的簽號是七。

這次比賽設了觀衆席,倒是不對外售票,但簽號靠後的選手和家長們,可以列席聽其他選手的演奏。

第一排列席的五位評審,其實都是聞染的熟臉。

柏惠珍陪聞染到更衣室去換禮服,聞染有點不好意思,等其他選手出去了才飛快溜進去。

柏惠珍在隔間外等她:“有什麽好害羞的,你胸部發育的那麽好。”

“……媽!”

柏女士笑:“我這不是怕你緊張,逗逗你嗎。不過你胸部發育的是不錯,有什麽不好承認的。”

因為是正式比賽,禮服之外多加雙絲襪。

聞染換好衣服,把頭發大略盤一盤,跟着柏惠珍走出更衣室。

因為她的簽號比較靠前,所以這就要去後臺準備了。

柏女士也沒說要她好好比什麽的,只是說:“我一早糟好了鵝掌,等你比完回去,正好從冰箱裏拿出來吃。”

聞染“嗯”一聲,柏女士就去觀衆席就坐了。

前面的選手一個個結束比賽。聞染站在後臺,用力捏了捏自己的手指。

等主持人報完幕後,她往舞臺中央走去。

落座,雙手擺好姿勢,目光落在黑白琴鍵上。她今天彈肖邦的c小調波蘭舞曲,又在心裏默默回憶了下自己容易出錯的幾個地方。

方才鞠躬致意的時候,她特意沒看評審席和觀衆席。

這會兒頭發盤着,熾烈的舞臺燈光照得她後頸發燙。其實因為有着賽前跟蘇妤華的那麽一場對話,她真的很希望今天彈得好一點再好一點。

柏惠珍一點都不虛榮,可越是這樣,她越想讓她媽的腰杆盡量挺得直一點。

她深吸一口氣,指尖落往琴鍵。

其實在她天賦漸退的這麽些年,她也不知發生了什麽,她還是一樣努力的練琴,老師布置的練習也是絲毫不落。

一曲彈完,她對評審席和觀衆席鞠躬致意,現場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

其實都是一起比賽的,對彼此的實力都清楚。現在這般狀态的聞染,已不能對她們構成多大威脅了。

聞染鞠完躬擡起頭來的時候,望見觀衆席裏的柏女士,是全場鼓掌鼓得最認真的一個。

其實柏女士一點不懂鋼琴,她就是覺得,她女兒是全世界最好的。

聞染有些心酸,忽然覺得,也不知她配不配吃柏惠珍做的、剛從冰箱裏拿出來的糟鹵鵝掌。

就在她亂七八糟想着這些的時候,眼神往旁邊一瞟,心裏又是一跳。

坐在柏惠珍旁邊的,居然是許汐言。

她給聞染留下的第一印象,有些随性,有些漫不經心。所以聞染沒想到,她在很認真的對着舞臺鼓掌。

本來聞染覺得,她是不是受到柏女士感召,覺得全場這稀稀拉拉的掌聲有些可憐。

聞染自己也坐過觀衆席,知道舞臺燈光熾烈,反而看不清臺上人的微表情。所以她大着膽子,往許汐言那張出挑得過分的臉上又看了眼。

許汐言的眼神,也很認真。

聞染于是知道,她是很認真聽完了自己整首鋼琴曲的,所以此時在很認真的為自己鼓掌。

聞染也不知自己是懷着什麽心情下的臺,柏女士穿過觀衆席來找她,陪她等着做賽後登記。

在比賽結果出來前,柏惠珍大約怕聞染緊張,是不跟聞染聊比賽的。于是跟她閑聊:“那個老好看的小囡。”

聞染一下就知道她是說許汐言。

“原來她是從國外回來的。”

聞染裝作不經意的問:“你怎麽知道?”

“她剛好坐我旁邊呀,我就跟她聊了聊。”柏惠珍說起許汐言的經歷來已是如數家珍:“她六歲就跟她媽一起去美國了,高一時回國,一個人在邶城念書。現在高三了麽,開始為出國讀音樂學院作準備,各種事情很繁瑣的,她外公外婆家在海城,她就搬過來了呀。”

聞染意外:“她外公外婆在海城,她幹嘛要一個人在邶城念書?”

“誰曉得,有錢人家總有人家自己的考量嘛,我又不好問得太細咯。”柏惠珍道:“我就問了她一些比賽的事。她為了出國麽要參加各種比賽攢資歷的,來參加這場比賽只是湊巧,之前都是去規格更高的比賽。”

聞染不得不嘆服。

像她媽媽這種“熱情開朗阿姨”,打聽起事情來,真的是有點東西的。

“我本來還以為她是那種有點傲慢的小孩,她還化妝你看到伐?”

“沒有化妝。”聞染糾正:“只是塗了口紅。”

“結果她跟我說話可有禮貌了,很有教養的,就是不知道她彈鋼琴成績是不是真那麽好哦。”

做完賽後登記,柏惠珍陪聞染去後臺換衣服。因為比賽時間都錯開了,所以這時只有她一個。

卻看見許汐言正站在那裏,跟組織老師交涉。

組織老師:“不穿絲襪不行的,即便禮服完全遮住了雙腿也不行,我們有嚴格的禮儀規定……”

柏女士也聽到了:“染染你不是有多帶一雙絲襪?快去借給人家。”

聞染不是什麽熱絡性子,跟人打交道對她來說是挺困難的一件事。柏惠珍這一聲催促,像是給了她一個強有力的借口。

她走過去:“那個……”

許汐言和組織老師一起看過來。

“我有備多一雙的絲襪,如果你需要的話……”

聞染忽然想,會不會看起來很有個性的許汐言,根本打從心底不願遵循這些勞什子禮儀。

可許汐言看着她,很禮貌的點了一下頭:“謝謝。”

組織老師:“許汐言那你抓緊,快到你登臺了。”

許汐言問聞染:“你的絲襪在……?”

她說中文很好聽,并沒有常居國外的口音。

“在更衣室的儲物櫃裏。”

許汐言點頭:“那我跟你一起進去吧。”

聞染跟着許汐言一起走到更衣室門口來:“媽媽……”

柏女士說:“聽到啦,你們趕緊一起進去吧。”又替她們帶上了門。

聞染打開儲物櫃,打開包去拿自己的絲襪。

這一切動作她都藏在儲物櫃裏做的。因為她藏着一點私心,她現在沒收入,為了替柏女士省點錢,她的絲襪都是去小商品市場買很便宜的一款,包裝一拆,質量不錯,看不出什麽端倪。

可問題就出在這包裝上。

印着一個熒光色的美羊羊,不僅幼稚,還很鬼畜。

聞染雙手躲在儲物櫃裏拆了包裝,才把絲襪取出來,往邊上一看吓一跳。

許汐言來不及進隔間了,打開儲物櫃放了包,就開始脫衣服。

于是她和聞染之間,就隔了扇儲物櫃半開的櫃門。

聞染幾乎忘了挪開眼。

許汐言因為知道今天要換禮服,穿的本來就是nubra,薄薄一片貼在胸前,雪白的脊背完整的露出來。

她很利落的脫了T恤和牛仔褲。她很高,大約有一米七的身高,又纖瘦,能看到振翅欲飛的蝴蝶骨和脊骨微妙的形狀。

聞染看着那片雪白,覺得那像一片湖。

湖裏能藏住最多的秘密,藏住一個十多歲女孩過往的歲月、青澀的還未經過人世污染的姣好、和只此一次的青春。

許汐言今日的禮服是她烏發一般的烏檀木色,一邊換一邊問聞染:“絲襪呢?”

“在這裏。”聞染遞上絲襪,不知自己指尖是否沁出了薄汗。

許汐言飛快的撩起裙擺來穿絲襪,少女的雙腿也纖長,白的像在雪地裏踩過,右邊大腿內側一顆淺棕色的小痣。

“謝謝你。”許汐言一邊把一頭長卷發從禮服後背撩出來,一邊問:“你叫聞染?哪兩個字?”

“一點小事,不用放心上了。”她沒有細說自己的名字。

許汐言:“我必須要出去準備了。”

“嗯,你快去。”

聞染目送許汐言拎着禮服下擺,飛快的跑出了更衣室。心裏有一些想笑:可能她是全場唯一一個,知道在許汐言那身人魚般的長款禮服下,踩了雙馬丁靴的人。

她這才開始慢慢褪掉自己的禮服。

更衣室內都是許汐言留下的香氣。

是一種很複合的香氣,自然界沒有這樣的香,像薔薇,又像大麗花,也許還摻一點點陽光曬過的海浪味道。

順着皮膚的紋理,往人的每一個毛孔裏面鑽。

聞染換好衣服走出更衣室,在觀衆席找到柏惠珍,在她的左側就坐,而她的右側空出來的那個座位,就是許汐言剛才坐過的。

下一個要登場的,恰好是王裳。

柏女士鼻腔裏哼一聲:“看看她彈得到底怎麽樣了啦。”

王裳穿一身淺香槟金的禮服,指尖落在黑白琴鍵上。

一曲彈完,前排的蘇妤華特意換到柏惠珍前排來說:“聞染媽媽,承讓承讓。”

其實現在王裳的第一名,已經不需要聞染來“承讓”了。只不過王裳小時候被聞染搶了太多第一,蘇妤華到現在還耿耿于懷。

柏女士笑得格外假:“哎喲,是你家小囡自己優秀。”

拳頭都攥緊了。

下一個登場的,是許汐言。

方才她從更衣室出去時沒盤頭發,聞染還以為她會候場的時候盤。卻不想她此時一襲黑裙的登臺,一頭蓬松的卷發還是很随性的披散在肩上。

她不怕發絲的飛揚來分自己的神麽?還是,她對自己的實力絕對自信?

許汐言擺開準備的架勢。

她一彈琴,聞染的世界天崩地裂。

原來世界上,真有“天才”這回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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