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9
直到安小意被殷越帶出來， 她低頭眨了眨眼， 眼淚落在鞋尖上， 恍惚間聽到殷越這樣說：“剛才那一幕發生在八十年後，以你的壽命是看不到了。你這一生還餘下四十二年，你會過得很開心，很平順， 你和葉尋會結婚，但你們沒有後代，安家的基因會斷， 但你會有一個圓滿的結局。你死後， 葉尋會回到基地接受治療，直到最後的那二十年， 他只能依靠休眠倉茍延殘喘。這之後，你們的記憶會被提取出來，寫成故事， 拍成電影， 在我生活的那個年代播放，所以我才會知道的這麽清楚。”
安小意腦子裏一片雜音， 她怔怔的聽着這番平淡的描述，努力消化， 生怕聽漏了什麽，直到殷越話音落地，良久過去，她才緩緩閉上眼。
她活的， 果然太簡單了。
人都有一死，生前時，大多數人都會自尋煩惱，操心自己死後的安排，以及能否将足夠豐富的財産留給子孫。
可安小意從不想這些，她早就習慣了人生無常，世事難料，生死有命，一念之差，她可以利用的時間比大多數人都要短，更不願花費心力去想那麽遙遠的“後來”，連自己能活到什麽時候都是未知數。
直到這個殷越出現，告訴她那些死後的事，她才發現，原來不可能做到不去想。
活在當下，真的太難了。
靜了片刻，安小意又聽到殷越問：“你還有什麽想知道的，都可以問我。電影快結束了。”
他指的自然是安小意和喬麥正在看的電影，電影一完結，安小意就要“醒”了。
安小意吸了口氣，睜開眼時，拼命命令自己快點開動腦子，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就算有一肚子眼淚，也要等回家慢慢流，趁着這個機會一定要問清楚所有關鍵，絕不能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于是很快的，安小意問了第一個問題：“你之前說你是逆行者，什麽是逆行者，和你的來意有關？”
她想知道，在這段葉尋為她安排的人生中，殷越到底在扮演什麽角色。
殷越：“所謂逆行者就是不受命運擺布，在時空中游走，糾正時間錯誤的一種職業，出現在很久以後的未來世界。因為你和葉尋的關系，這個時空出現錯亂，我才會來——也就是說，你和葉尋的電影根本不該出現在未來。”
安小意緩緩擡頭，定定望着殷越：“那麽，所謂糾正後的‘故事’，應該是什麽樣？”
殷越看了她半晌，慢悠悠道：“正确的版本應該是，葉尋不會和你重逢，他只會暗中保護你，但無論怎麽做，都不能将你身邊出現的‘意外’降到零，你會一次次在他面前死去。直到最後一次，你和你的師兄歐若韋結婚，生下一女，葉尋所在的考察基地，會基于安家糖已經有了合适的傳人，出手阻止葉尋的胡作非為。最終，他會被監禁，并遣返母星接受審判。但基于他對母星的貢獻，不會受到嚴厲的懲罰，只是判他終身為政府供職，直到壽終正寝都沒有機會再回地球。而你，也會在他走的那天，死于另一場意外。”
殷越話音落地，安小意久久難以成言。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當她聽到自己“原本”的命運安排時，竟然沒有為自己感到一絲難過。
畢竟這對她來說，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比過去的每一次都要好。
而葉尋，也會好好的。
想到這裏，安小意立刻追問：“那為什麽現在的版本不一樣，這中間到底有什麽變故？”
殷越一頓，好像也為此發愁，語氣很不好：“因為在四十幾年前，那混蛋套了我的話，他是故意的。”
安小意越聽越糊塗：“你是說你們之前就認識？”
殷越沉沉的嘆了口氣，這才輾轉講到當初那段經歷。
……
那是安小意第一次“死”，令活了幾百年看盡人生百态的葉尋，頭一次遭到重創，他險些一蹶不振，于是便有了逆天改命的念頭。
殷越作為逆行者，就是在那時候出現，提醒葉尋，不要一意孤行，更将正确的未來告知，讓他按照規矩來，否則他下回出現，會讓他吃不了兜着走。
葉尋為此追問了殷越很多問題，殷越逐一解答。
比如，如果給安小意改命，那麽她就會變成脫離命運軌跡的“邊緣人”，不會再受到那些“意外”的擺布，即便遭遇橫禍，也能化險為夷。
只是葉尋試了又試，歷經三十幾年，都失敗了。
安小意一次又一次死于意外，他并沒有找到讓她擺脫命運軌跡的竅門。
直到續命藥發明出來，葉尋心思一動，從指揮官那裏要了一顆，給安小意服下。
結果，安小意的身體出現強烈的排異反應，根本消化不了。
也就是在那千鈞一發之間，葉尋突然想到了用自己以命換命的方法，一邊用自己的血壓制住那續命藥的霸道藥性，一邊循序善誘的将其一點點激發出來，最終融合到一體，在安小意體內發揮出最大的作用。
就這樣，歷經八年，安小意的體質在一點點中改變，直到最近一年終于圓滿完成，她漸漸成了殷越曾說的那種人。
即便遭遇意外，也能逢兇化吉。
……
聽到這裏，安小意突然将殷越打斷：“你是說，葉尋給了我他的血，就令他的壽命縮短了這麽多？”
殷越掃了安小意一眼：“你們人類失血量超過百分之二十，就會危及生命。你以為外星人能好到哪兒去？葉尋幾乎将自己體內一半的血量都換給你，然後，他花了八年的時間休養。只是這種傷害一旦造成，即便他有逆天的造血功能，也于事無補，他的體能遭到嚴重破壞，最多也就再撐一百年。”
八年休養……
原來，葉尋等到她二十四歲才出現，是因為這件事。
安小意張了張嘴：“你剛才說你是糾正時空錯誤的人，那麽如果你讓時間回到八年前，阻止他呢？”
殷越一頓：“你的意思是不要他救你？讓他看着你死？”
安小意沒說話，隔了兩秒，鄭重其事的點了下頭：“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我相信，他能挺過來。”
就聽殷越發出一聲嗤笑：“這種勇氣還真是難能可貴，居然有不要命的人類。可惜，就算你要把命還給他，我也幫不了你。”
安小意立刻問：“為什麽？”
殷越：“我剛才已經說過了，你的命運已經脫離了命運軌跡。脫離命運軌跡的人，我們根本無可奈何，通常就只有兩種處理方式。”
安小意：“哪兩種？”
殷越：“一，成為我們的人。二，跟我回逆行者基地，永遠休眠。不過，你除了被改命以外，在體能上不具備成為逆行者的素質，更沒有異能，所以我們不會收你。等事情結束後，我會把你帶回去，你也有機會自己選擇休眠倉。”
安小意一怔，一下子說不出話了。
永遠的休眠下去，似乎和死并沒什麽兩樣，卻又比死好上那麽一點點。
她輕聲問：“那麽，我在休眠時還會做夢麽？”
殷越：“會。而且我們會提供夢境選擇，你可以任意夢到你想要的東西，在夢裏，你的一切要求都會得到滿足。漸漸的，你将會心甘情願的活在夢境世界，不願再醒。”
安小意緩緩低下頭，喉嚨裏仿佛被什麽東西哽住了。
不會再醒，只夢到自己想要的。
這聽上去，似乎很好，很好，再好也沒有了。
相比連續八年的噩夢，未來的她，将會一直“活”在和葉尋重逢之後的故事裏，或許會為了他的厚顏無恥而生氣，或許會為了他的睜着眼睛說瞎話而無語，有時好氣，有時又好笑，但又是那麽的，讓人歡喜。
……
只是，即便這樣的安排合乎心意，安小意也沒有因此放松警惕，她收了收心，很快将正副心思放在另一個重點上——這個殷越一直在說對她的安排，卻遲遲沒有提到葉尋的，這裏面肯定是有古怪。
于是，安小意靜下心來，将殷越前後的話聯系到一起，重新排布邏輯。
按照他的意思，成為逆行者的先決條件是脫離命運軌跡，既然她已經被逆天改命，那麽葉尋呢？
葉尋用他的血改了她的命，不也改了他自己的麽？而且葉尋還具備了成為逆行者的後續要素——超能力。
是了，殷越的主要目标是葉尋，而不是她。
……
只是安小意還沒來得及發問，這時耳邊就傳來電影謝幕的音樂聲。
下一秒，她的肩膀就被人推了兩下，她身體一震，從“夢”裏醒了過來。
原本黑漆漆的影院已經亮起等，大屏幕上滾着密密麻麻的英文字，而旁邊正坐着喬麥。
喬麥：“小意，醒醒，散場了！”
安小意“哦”了一聲，緩緩坐直，這時只覺得喬麥伸手碰了一下她的面頰，問：“你怎麽了，哭了？”
安小意下意識伸手一摸，這才發現臉上冰涼一片，她連忙笑笑，将眼淚擦幹說：“夢到一些感人的畫面，沒事，不是噩夢。”
喬麥不疑有他，很快和安小意一起走出電影院，後來兩人還一起去吃晚飯，說說笑笑，安小意并無不妥，喬麥這才放下心。
安小意一回到家，就将自己關在卧室裏，任憑安大勺怎麽撓門都不理它。
她将心思漸漸沉澱下來，努力思忖來龍去脈，試圖從中找出關鍵，然後又想到了葉尋這次出現後的一些事。
事實上，即便安小意知道葉尋曾為此努力過四十一年，她也很難想象他那每一次經歷該是怎樣的驚心動魄，每次問他，他都是輕描淡寫的略過，仿佛無關痛癢。
若非今天殷越提到換血一事，安小意恐怕真的會被會葉尋忽悠過去。
安小意将下巴擱在膝蓋上，抱膝而坐，突然想起上次葉尋和歐若韋的一番談話。
那天，歐若韋問葉尋，向他們這樣“長壽”的，大把的時間該如何打發？
葉尋是這樣回答的：“其實時間對我而言，更像是裝飾品。漫長，千篇一律，久而久之就會覺得枯燥乏味。”
當時安小意聽了，并沒有什麽大的感覺，壽命太長，的确很難感受到何謂“稍縱即逝”，枯燥乏味也是應該的。
如今想來，心裏才受到震動，如同被敲鐘棍撞響的鐘，發出嗡嗡回響，久久揮之不去。
葉尋為了她，犧牲了所謂枯燥、乏味的大把時間，生命裏最後二十年還要承受那樣的痛苦，躺在休眠倉裏，渾身插滿管子，毫無尊嚴。
八年前，她也曾在ICU病房裏嘗到過這種滋味，除了大部分時間處于渾渾噩噩的昏迷狀态之外，稍有意識時，便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生不如死。
葉尋用他的命，把她換回來，結果，卻因為她要去承受這樣的折磨二十年。
一想到這裏，安小意幾乎要喘不上氣。
她想哭，卻哭不出來。
她也想靠自己的腦子想出一個解決之道，結果無論怎麽想，都是死路，怎麽也沖不破固有的限制。
她甚至不知道該不該現在沖過去找葉尋，找他問清楚。
哪怕他對她說一句，別聽那傻逼胡說，都是騙你的，她也願意相信啊。
就這樣，安小意一直枯坐了半宿。
最後她終于打開門，把可憐兮兮的安大勺放了進來，她卻跑到客廳裏打開電視機，對着滿屏的雪花發呆。
一夜之間，她仿佛又回到那個徹夜失眠的安小意。
……
直到淩晨五點，安小意才動了動堅硬的肩膀和背脊，先在洗手間簡單梳洗了一下，然後走進開放式小廚房，手腳麻利的動了起來。
她的動作一如既往地順暢，認認真真的做了兩盤黃澄澄的牛角面包，又熬了瘦肉粥，切好小鹹菜。
臨近七點的時候，她打開門來到葉尋家的門口，敲了兩下，門就開了。
葉尋立在門前，瞅着她笑：“我已經聞到了，是牛角包。”
安小意笑着轉身：“嗯，比狗鼻子還靈。”
然後，葉尋摸摸鼻子，跟着她進了屋，洗手時随口說道：“陸爵這幾天都不過來吃飯，他回基地了。”
安小意應了一聲，開始準備碗筷。
事實上，陸爵正在家裏養傷，只是這些不便告訴安小意，只好讓陸爵先“消失”幾天。
至于殷越……
葉尋坐到桌前，眉眼低垂。
他想，他會有辦法的。
這時，安小意端着兩碗粥放在桌上，十分平淡的看了葉尋一眼，坐下時說道：“對了，葉尋，你對Demon以後有什麽安排或者規劃嗎？”
葉尋這才從沉思中醒神，望向安小意：“嗯？”
安小意笑了一下，加了幾顆鹹菜放進他的盤子裏，又道：“如果我告訴你，其實我對西點師這個職業并不是很感興趣，你是不是要從現在開始招新人了？”
這個話題着實讓葉尋始料未及。
葉尋：“你不喜歡做西點？”
安小意：“不是不喜歡，只是不想做西點師，在家裏是可以的，能放松心情，打發時間，只是我這個人沒什麽事業心。反正，我将來會和我爸一樣，找機會收兩個徒弟，将安家的手藝傳給他們，至于其它的，我一點動力都沒有。”
葉尋安靜的聽完，問：“哦，那你想做什麽？”
安小意想了一下，歪着頭說：“我想，周游世界。”
葉尋一怔。
安小意慢慢解釋道：“其實喬麥的事給我感觸很多，也讓我想明白很多，覺得自己現在這樣朝九晚五真的很沒意思，還不如趁着年輕到處走走，看看，及時行樂。你說呢？”
這一回，葉尋沒吭聲，他只是瞅着安小意。
安小意便在這樣的目光下，靜靜地吸了口氣，問道：“我記得，你是可以瞬間移動的，那麽，要是我請你當我的‘代步工具’，順便陪我一起走走，看看，你……會同意麽？”
作者有話要說： 上章存了一些疑問，這章一起解釋了。
好啦，虐完了，恢複戀愛模式～
……
本章有紅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