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南宮透,(1)

轟隆隆的,仿佛有千萬種飛動的昆蟲一下子鑽入我的腦子。

那些昆蟲在橫沖直撞。

我的腦海突然閃過許多念頭來解釋這個情形。

我想起三歲的時候,我爹說要帶我去看海,但是我到了十三歲都沒有見過啥是海;我娘還言之切切地說我不是她生的,是從石縫裏面爆出來的,就好像《西游記》裏面的那只不聽話的孫猴子,我還相信了幾年,以為自己也是猴子,老是去找自己的尾巴;老明曾經拍着我的肩膀,說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大家都是兄弟,但是他現在卻拿着我的女兒身要挾我……

有很多事情,發生了,等于沒有發生。

後來連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自己是夢中,還是現實就是夢。

就好像現在一樣,是不是在做夢呢?

密集在唇上的舔吸,貼着身體的滾燙,手握着腰上的壓緊,一切都告訴我:做夢,太早了!

我突然清醒自己不是在做夢。

自然反應就是:扁死南宮澈!

但是我扁死南宮澈之前,我就先被南宮澈給揉扁了。

尼瑪喝醉了,尼瑪在幹什麽,尼瑪把我當什麽?

各種眩暈,各種氣悶,各種憤怒,各種怨氣,各種複雜,各種不知所謂的猥瑣感覺,從心底湧起來。

一直揉摸着我腰背的手,往下扯拉衣服,我的衣領就笑開如同春天的花朵。

我的眼珠子都凸出來。

因為裹胸的麻布都露出線團了!

再扯下去,我就裸了。

凝結在心髒的血,湧上了我的腦袋。

我的左手從南宮澈的胸膛滑出,緊握成拳。

一下精準的左勾拳,往南宮澈的下巴招呼。南宮澈正中,他悶哼了一聲,放開了按着我後頸的手,稍微移動了一步。

我立刻推開了他,才有喘息的機會:“你,你,你——欺負我!扁死你個混蛋,看你以後還敢不敢——”我這一口氣還沒有喘過來,南宮澈力拉着我的手,拉入他的控制範圍。

他一手捂着受傷的下巴,抹過唇邊的溢血,狼狠地咽下血水:“有種就來!”

“要你管!”

“我就是要管你!”

“我,我,我去告訴爹!”

“只管去!”

南宮澈徹徹底底瘋了。我知道我應該逃,我打不過瘋子。但是,不争氣的是,我腳軟!我的身體往後面仰,攻擊了南宮澈幾下手肘,但是都被他一一擋開了。腳在後退當中,黑暗中,眼睛也不能看見椅子桌子,掙紮間都不知道碰到多少東西。

我的手臂被他鐵紮的手拉住。

我咬緊牙齒。

南宮澈的雙手不客氣地摸到我的腰後,狠狠撞到了桌角。我頓時痛出眼淚。那是我的小蠻腰啊!

我哭都來不及,南宮澈就一腳跨開我的雙腿,膝蓋頂上我的大腿內側。天旋地轉,我整個人都被他送到了桌面上……

南宮澈那個王八蛋直接跨步爬上來,壓到我上面。

我手腳并用,不停踢他打他。可惜的是,我的踢打不見成效。

三年的軍營生活,讓當年柔軟的山茶花,變成了山茶花化石,無懼風霜侵蝕!南宮澈就是銅皮鐵骨的化石,全身硬邦邦的,如同南宮家我爹房間裏面代代相傳的利劍出鞘,而我則在軍營裏面渾水摸魚,偷懶了三年,所以我還是肉做的,手腳的擠壓和拉扯都痛得要命。我感覺自己的骨頭磨着南宮澈利劍一樣的身體,都快要折了。我全身都是散架的無力。

“南宮澈,你瘋了!”

“哼——”

南宮澈沉悶地哼了一聲,不說話,不知道受了啥刺激,癫狂地沖了上來——平常安安靜靜的人,癫狂起來就不是人。

桌子上面的茶杯、茶壺等等東西都砰砰啦啦掉到了地上。聲音驚不起任何波瀾。

南宮澈不容抵抗的力氣,拉着我的兩個手都搭到了頭頂,壓到桌面上。我的手皮子都被他破損了,他卻越捏越緊。如果我現在是被釘死在桌面上的腌菜,南宮澈就是壓着腌菜上面的石頭。南宮澈這一塊硬臭的石頭很快就變成一條瘋狗。瘋狗就不停追着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啃着我的骨頭。我抖啊,癫啊,踢啊,咬啊,在他的身下翻得像一條滑溜溜的劍魚,不停在浪尖之上翻滾挺上,卻又被打壓下來。

我一身的酒氣。喝過酒的身體,再一次燒得旺旺的。這種熱同喝酒的熱不同。喝酒的熱很舒服全身舒泰,這種熱卻漲着身體不停顫抖。

南宮澈捏着我的手,他的手心帶着熱汗。

我全身都是黏黏的,喘氣。

他也喘氣,不過他把氣都喘到了我的身上。他一手按着我的雙手,一手捏着我的下颚,全身上下都肆虐起來。

我不知道他要在我身上找什麽?難道我秀色可餐嗎?不過,別人的饕餮唇舌,把自己的皮膚當棉花糖的舔舐吮吸,确實不怎麽好享受。他濕漉漉的舌尖帶着甜腥的味道,從我的臉頰滑到我的下巴,從我的下巴滑到落到我的胸前……

胸前貼着衣服。所以,我的衣服,絲絲絲,在慘烈地叫着。我真的怕了。袒胸露背的感覺真的太差勁了。

這一次要麽我把南宮澈廢掉,要麽就是南宮澈把我廢掉!

雙手不能動,我只能拼命踢他。

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可惜不同剿匪那一次,這一次南宮澈卻早有準備。在我踢中他的致命部位之前,他的手已經伸到下面,接住攻擊,把我的雙腿岔開,順着我的大腿滑到上面——我死的心都有了。

袍裾下面的亵褲,料子極薄。所以他最底下的那一層沖動仿佛就貼着我的皮肉而過。我不經意蹭了兩下。我的臉白了紅了,紅紅白白,立刻知道我的抵抗是多麽的不明智!

我也快要瘋了:“混蛋,我是你妹妹!”

“你是我妹妹的話,就要聽我的話!”

“人面獸心!”

“偏偏對你不算!”

南宮澈這話說得咬碎了牙齒,可見他是恨我入心入骨!

他突然松開了我的雙手,直接摟過我的脖子,環繞到我的肩膀,埋入了我的胸前——挺沖的力度卻差點把我整個人都撞碎了……

我狠狠的咬着唇,血味粘稠,突然哈哈大笑,笑得我眼淚直滾……

人不傷心不掉眼淚,女孩子更加容易掉眼淚。從南宮家到軍營,我很少掉眼淚。南宮透是個性子倔強、不服輸的人,從來只有她欺負人家,不會有人欺負她。以前我爹無論大事小事都喜歡罵我兩句,他會圓睜着那雙虎眼瞪我,他舉起仙人掌大的巴掌恐吓着要拍我的小臉,但是,我爹是口硬心軟的老虎,我不會哭反而笑;我娘天天嘴巴挂着“惹禍的臭丫頭”“發瘟死的丫頭”,但是她那顆心肝十二竅都是向內的,十二分的護短,不舍得真的罵我;家裏其餘的人就不值在我心中占地方了。後來在軍營,老烏那個黑面神會罵人,而且罵得很兇,罵地人家非要掉眼淚不可,不過時間一長,我臉皮就長了,當他撓癢癢;最後來是明鳴。老明那個禽獸,只有我罵他,沒有他罵我,一天不被罵不得歡。

不知道為何現在會掉眼淚。

不是憤怒,不是害怕,不是生氣,不是委屈,什麽都不是,就是想要掉眼淚。喉嚨鼻子就好像塞着棉花,一抽一抽的。

南宮澈仿佛也看到了:“南宮透,你……是不是哭了?”他慢慢地停住手。

他的手摸到我的臉頰。溫熱中帶着顫抖。

我推開他的好心!

大家閨秀哭起來就是抽抽噎噎,梨花帶雨楚楚動人,而我總覺得自己哭得像一只正在大口喝水的河馬,特難聽的。

我嘎嘎嘎的喉嚨,還是死鴨子嘴硬:“沒有!”

“明明是哭了!”

這個時候,南宮澈也太不給我面子。

我憤然:“你繼續!”

南宮澈還是用那個姿勢抱着我,仿佛他也恢複一些理智。

“我,我……”

我突然放松了下來,全身都是麻麻的熱。南宮澈比我好不了多少。我們兩個人突然都沉默不說話,不知道該說什麽。我們就好像置身黃沙撲面的沙場上,徒手空拳,滅了敵人兩百兵馬,回頭一看,原來這個屍體橫陳的戰場上只剩下兩個人的寂寞,只剩下我們兩個人的互相厮殺——如果不厮殺,我們就失去生存的價值。

南宮澈下來:“我,我,剛才……”

我胡亂去抓我的衣服,能遮蓋就行。

漆黑的夜晚真好,起碼沒有人,不會看到我的表情,也不需要看到南宮澈的表情。

南宮澈:“……對不起。”

我沒理他。

南宮澈急了:“我不知道怎麽會那樣的,我不是故意,我……你不要怕……”

是嗎?

我是害怕嗎?南宮透居然還有怕的?若被老明聽見,他都會哈哈大笑,把它當做本年度最大的笑話。

我不出聲,南宮澈以為我吓傻了,扯着我的手臂不停搖晃:“南宮透,南宮透?南宮透,說話……”

我不說話,不是因為我傻了。我在想能不能扁南宮澈呢?正常的女孩子遇到這樣情況,是不是應該一耳光甩過去,一邊哭着,一邊罵着“衣冠禽獸”呢?我覺得我是個正常的女孩子,絕對是,但是——

“大哥,你今晚是不是吃錯東西?”

說出口的話居然是沒有氣勢的話,我都指着自己的良心,鄙視自己:南宮透,你件二貨!

“不是。”

“是不是不舒服?”

“不是。”

“是不是失戀?”

“……”

“司徒薇兒說不喜歡你?”

“……”

南宮澈突然握緊我的手臂,洩氣:“南宮透,我什麽時候同你說過我喜歡薇兒?”

我抓抓臉皮子,翻翻白眼:“其實你喜不喜歡她,我都無所謂。”

“無所謂嗎?”

南宮澈立刻沉了下來。

本來輕松的氣氛,南宮澈這瘟神就攪了,再次讓我緊張得心肝亂跳。我的手臂還在南宮澈的手下隐隐發痛。

他喜歡不喜歡司徒薇兒,确實已經無所謂了,因為人家司徒薇兒已經叫做頤和公主,飛上枝頭變鳳凰,不屑尋常百姓家,把一生奉獻給祖國,注定與南宮澈無緣。那麽,南宮澈是不是喜歡人家有何用呢?難道他還要帶着一國公主私奔不成?

南宮澈身上散發着不祥氣息,讓我很心虛。我不敢直接說,就換了個婉轉的說法,狗腿地笑着:“放心吧,大哥,無論你喜歡誰,我也會喜歡她的!”

——嘗試着吧!

世界上怎麽會有我這樣美好的妹子?我簡直覺得自己秀逗了。

話說,我為毛要昧着良心來哄着南宮澈呢?為毛我會想看到他開心呢?

南宮澈突然吼了一句:“笨蛋!”

南宮澈氣得莫名其妙。

我愣了:“啊?”

南宮澈沖着:“南宮透,你就是頭蠢豬!”

我黑了:“呀呀呀,我是蠢豬,又怎麽樣?礙着你啦?你以後不要讓我發現你吃豬肉!”一手指戳着他的心肝,一邊暴跳起來。

南宮澈一定被我氣暈了。

他突然用力抓住我的肩膀,一拉。我完全沒有預料,就整個人撞入他的懷裏。沒有太大的沖力,剛剛好。他的手臂圈過我的肩膀,只不過是固在我的腰下,擁着我的腰,執拗着,不說話,死靜。

我臉上三條黑線。

這孩子難道是叛逆期,缺乏溫暖嗎?

但是,不像之前的粗暴入侵,現在居然有種離奇的安穩和舒服。見南宮澈除了心跳就沒有其他動靜,我就仰起臉,問:“大哥,沒事吧?”

他一不吭聲,我就莫名心慌。貼着胸前的、砰砰砰的心跳,不會是假的吧?

小力推着他的手臂:“大哥?”

“南宮透,不許動!”

“(⊙o⊙)哦……”

人越長大,隔閡就越深,就越無法互相理解。正如南宮澈之于我,我對他越來越有心無力,越來越無法理解了。他那七彎八折的小心思,不知道打着什麽離奇的主意。難道他看了明年的運財書,抱着我這種命格的人,就能沾些財運?如果我抱着他,是不是也能沾着些財運呢?

我突然萌發一種心安理得的想法:嗯,挺好的。

我伸手環在南宮澈的腰身,不動。但是,我還是忍受不住。我狠狠咬了一下唇:“大哥?”

“……”

“大哥哥哥哥——”

“嗯?”

我忍得辛苦無比:“大哥,我背後癢,你幫我撓一下。”

南宮澈悶哼了一聲。他摸着我的背脊,問:“哪裏?這裏嗎?”

我指揮:“不是,往上。”

他摸上一點。

我說:“往下。”

他再移下一寸。

我搖頭:“不是,再上。”

“(#‵′)”

“下。”

“(╰_╯)#”

“上。”

“南宮透,上,還是下?!”

我大哥這人的耐性實在太差了,都不知道他是怎麽混到将軍的。我扯着嘴角,忍不住揪着他的衣襟,噗嗤一聲,笑個不停:“上,下,都癢!你摸得我好癢!哈哈哈!”

南宮澈火大了,突然捧着我的臉,直接就用嘴唇把我的笑給堵住了。

“南宮透,你聽清楚,我最後一次同你說。司徒薇兒只是我的妹妹,同湄兒一樣。我不會愛上她,我也不會愛上其他人,我喜歡的人只有你。”南宮澈突然捧着我的臉,唇碰着唇的低語着,宛若寂寞的晚風帶着三分銷魂。

輕輕碰到我的唇上。

那是柔軟的熱氣。

我瞪大眼睛,腦子一片空白。我只是感覺他的唇在糯動張張合合,完全聽不清楚他說的後面的字;我只是感覺我的舌頭碰到不容抵抗的侵占占有,完全不知道他的所作所為和他所說的話,二者是否有關系;我只是感覺我的心一片一片碎了,完全不知道碎了的心為何還能跳得如此劇烈,比完好的時候,更加劇烈。

擁緊的力度,把我往深淵裏面拽。我迷惑了。

我看到深淵裏面,我爹我娘南宮夫人,他們用着恨意怨氣的眼神瞪着我。我南宮家的祖宗,我沒有見過的爺爺、爺爺的爺爺,他們舉起寶劍,要砍殺我。

我冤枉,我沒有做壞事。他們卻指着我的腦門,說我壞,說我業障禍胎,說我居然敢毀了南宮家獨根苗子南宮澈。那些幻覺不停在我腦海游蕩,我捂着耳朵,尖叫了一聲,用力推開他們。

他們消失的瞬間,我唇上的綿柔觸感也消失了。

“怎麽了?是不是把你弄痛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南宮透,南宮透,呼吸,要呼吸的,不然會悶死自己——”南宮澈看着我,黑夜中,幽幽的眼眸帶着暗紅色的流光。

原來我可以呼吸的。我喘着氣。我的跟前,不足一寸,就是南宮澈的臉的優美輪廓。我立刻把他推開,撞到門邊,開門,然後跑了出去。

“南宮透!南宮透!”

身後是南宮澈的聲音。

——不是,那是惡魔勾引人的聲音。

所以,我捂着耳朵。

我聽不見!

外面夜半不知幾更天,我現在需要清醒。我喝醉了,一定是喝醉了。

我逃!

我逃到哪裏去呢?

南宮澈在我的房間,我不能回去自己的被窩;南宮澈的房間,我也不能去。我只能去老明的房間。老明的房間烏燈抹黑的,他每次出去鬼混,太陽不到正中午都不會出現。我在他的私人暖水浴池中,洗去一身的狼狽,拉過一片被子,躺下睡。

但是,翻來覆去,覆去翻來,我睡不着。

我的心噗通噗通地跳着。黑夜中,只有心跳的聲音。我無比郁結,還有,還有一點不為人知的暗爽——南宮澈說喜歡我,是真的嗎?他什麽時候喜歡我的?他喜歡的人是我?

但是,我又敲打自己的腦袋——南宮透,你做夢到什麽時候?那個是你的親哥哥,你不能對他有非分之想!

我擺正身體,閉上眼睛,睡覺。突然抑制不住心裏的笑。罷了罷了,我肯定是神經錯亂了,我肯定是失眠了。

我嘩啦啦起來,穿好衣服,在地上走了兩圈,忍不住就走到南宮澈的房間。

裏面有燈,難道南宮澈已經回來啦?

我趴着他的窗戶邊,看進去,沒有人,只有燈。燈在桌子,桌上擺着飯菜。都是我喜歡吃的菜,還有兩份碗筷,沒有動過的,幹冷幹冷的。

我心裏頭酸酸的,像是在腌着酸菜。

我大哥今天晚上肯定是在等我回來一起吃飯,但是我卻同老明花天酒地到深夜,他才會到我的房間找我的,然後才會……那個樣子吧。

看着那些生冷的飯菜,我發呆一陣子。

南宮沒有回來,他也一直沒有吃飯,應該都餓了。同他折騰了那麽久,我也餓了。

軍中的廚房有儲備的食物。我不會煮,就拿着冷面下鍋,結果還是弄得一頭都是煙。南宮澈不喜歡吃蔥蒜辣的,就喜歡清湯挂面加雞蛋。我煎蛋吃得多,煎得少。不過操起鍋鏟家夥,我還是弄了兩個像模像樣的荷包蛋,蓋着面食上,焦黑的一面就向下。

我的房間,裏面亮着燈。我進去還是不進去呢?

進去了,看到南宮澈,面對面,該說什麽呢?不進去,我手裏面捧着面食,很快會涼的。不過,我的臉燒紅騷紅,進去不是會被南宮澈看到?

我就把碗筷放在門口,擺好了,用力敲門,聽見裏面有腳步聲,我看看四周,就夾着尾巴逃命去。

天很快就亮了。

每天晨早卯時五刻,城禦西方軍西營地的三品以上的将士,都要同司徒昀請安開會。

平常跟着老明那條風騷的懶蟲,我是最後到的。不過今天,我早早就溜了過去,可以找個陰暗不起眼的地方躲起來。誰知道一踏進珠玑臺的大門,我就看到了瘟神南宮澈。我進去不是,退出去也不是。空蕩蕩的珠玑臺,除了桌子椅子,只有我們兩個人。

我硬着頭皮上:“咕~~(╯﹏╰)b,南宮将軍,早!”

南宮澈站在珠玑臺左邊的牌匾之下。

龐大的牌匾墨黑,匾下的人修長玉立。

我自動走到對面角落。

南宮澈那向日葵,視線對着我轉。他的臉帶着浮腫的蒼白,茶褐色的眼睛靜深無紋,眼睑下淡淡的眼圈,無表情地扯着薄唇,單單說了一句:“煎蛋難吃死了。”

南宮澈是赤、裸、裸鄙視我的廚藝,虧我還為他的肚子,忙得頭發都燒糊了幾根。我醞釀着口水,簌簌跑到他的跟前,戳着他被狗啃了的良心,我委屈死了:“難吃你就拿去喂狗……我,我,我又不是煮給你吃的!!”

早知道就填飽自己的肚子!可憐的,我現在還餓着呢。

南宮澈眼睛的顏色突然深了一深:“我找個廚子教教你煮飯。”他由上而下俯視着我。

以為個子長得高,就可以藐視我嗎?我兩腳踩到椅子面上,足夠的身高可以俯視他:“以後再給你煮面,我就是小狗!”

南宮澈脾氣倒好:“你站上面幹什麽?”

南宮澈握住我的手臂。

“下來。”

我瞪着他:“我不下!”

南宮澈兩手都拉着我的手臂,突然放柔聲音:“下來吧。”

我哼了一聲:“我要鄙視你!”

南宮澈反而笑了:“行,下來随便你鄙視。”說着往我的腰上一攬,就帶了下來。

南宮澈說:“我叫老廚做菜,也應該讓你學學——”

他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南宮澈卻先開口:“——今晚你想要吃什麽?”

我想要吃什麽?

這是個多麽龐大的工程啊!

我腦袋中立刻翻開帝都和瓊州兩地有名館子的菜譜,一一數着手指:“指天椒宮保牛肉雞丁炒蝦仁,爆醬夫妻肺片,麻辣香酥焖羊肉,西湖莼菜湯,砂鍋四川麻辣豆腐,還有——紅燒獅子頭!還要,三斤的紹興花雕!”

南宮澈臉都黑了:“都是辣的!”

我知道南宮澈這張漂亮标致的小白臉,不能吃辣的:“我喜歡吃辣,所謂無辣不歡。”

“行!”南宮澈恨恨地咬出來。

我驚奇地眨眨眼,看着我好說話的大哥,真的不可思議。

南宮澈低頭正看着我,雙手還環着我的腰。

“昨天——”

“大哥,昨天……”

我與南宮澈同時開口,也同時哽咽着。

我這臉皮子扛不住,只好低下腦袋。南宮澈用身體撞了我一下:“你先說。”

我繼續低着臉,抓抓腦袋,又抓了兩下,呆不住的猴子一樣,臉也越抓越滾燙:“你昨天說的話,還記不記得?”

南宮澈昨天沒有喝醉,但是我卻有點醉。

南宮澈把手臂收緊了一些:“記得,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我忍不住一絲笑,有點苦:“大哥,我要考慮一下。”

南宮澈說喜歡我是真真切切的。我聽着他的心跳,就好像聽見那個欠了幾十年前的爛賬,債主突然說不用還。我整個腦袋突如其然地在沙地上翻滾了一番——沾滿了硌人的沙子。但是,喜歡南宮澈,難道就是一片晴天嗎?首先,我要承受我爹暴風雨似的咆哮——其實我爹每天都咆哮;再次,我死了下黃泉沒臉見南宮家的歷代祖宗——其實我真的同那些祖宗不大熟;還有,我娘一直說我命中不該嫁将軍的——其實老太太的話不足信。

我稍微思量了一下,喜歡南宮澈,我壓力沉重啊!

南宮澈臉白了一白:“你還要考慮什麽?你明明就喜歡我。”

“我什麽時候喜歡你!?”

他哪裏來的自信?

南宮澈白臉青筋,魔爪就抓住我的臉腮,突然——

“啊呀,我以為我太早過來,要蹲門口,原來還有更早的!”未見人影先聞其聲,而這把惡劣無比的笑聲,分明就是老明。

此時,我奮力推開南宮澈,早就站得遠遠的。

“呦,呦,原來是南宮将軍和吳副将啊!兩位早啊!”老明神采飛揚,容光煥發,笑眯眯的,“咦,怎麽南宮将軍昨夜去哪裏鬼混,一副縱欲過度的模樣?小憐,哎呀,小憐可憐啊,讓我看看,怎麽你卻一副欲求不滿的小樣?”

“明将軍,稀罕的早到啊。”南宮澈那張俊美無俦的臉板着,稍微有點我爹南宮大将軍的味道。他對老明點點頭,算是打招呼,然後轉身一邊去,不說話,全身散發着“老明與狗不得靠近”的氣息。就算瞎子都看出來,我大哥有悶氣不得舒。不過他是生我的氣,還是生老明的氣,我就不得而知了。南宮澈不是老明,那種歡場熟客常見的暧昧黃梅小調,不适合他。

我平常小混混,跟着老明練就金剛不壞之身。但是,經過昨晚……禿子怕聽和尚,我現在臉蛋就更加燙。

老明看看我,看看南宮澈,慢慢“哼”出一聲,饒有意味的。

為了不讓老明那張狗嘴吐出西瓜籽,我就狗腿去了:“鳴哥,早啊!我還以為你老人家肯定起不來呢!”

老明臉色潤紅,恐怕昨天是采陽補陽啊!

老明走到司徒大将軍的案前,拿着一張雪紙,說:“怎麽會呢?每逢雙日就要開會,我很準時。昨天夜裏如果不是小憐你鬧一鬧,我相信我睡得更加爽。”

我咕~~(╯﹏╰)b。

老明那張狗嘴吐出來的不是西瓜籽,而是三寸棺材釘!釘釘都是針對着我!

南宮澈不知道我昨夜同老明混的。我偷偷看着我大哥。南宮澈果然正看着我,雖然不見得痛恨的表情,但是眼神中帶着的荊棘越來越濃豔。我凄涼地要命。

老明輕輕笑了一聲,手中撕開雪紙,嘶嘶嘶嘶,特別響亮。

“南宮将軍,有件事關于小憐昨夜找我的,我要同你說一下。”

我心裏頭咯噔,拉着老明,連忙說:“鳴哥,玩笑話不要當真!”

“你們感情還真好啊,說了什麽玩笑話?”南宮澈就認真了。

我打死不認:“沒有!”

南宮澈不說話。

我悄悄拉着老明:“鳴哥,我有話同你說!”

老明小眼神了:“借錢免談。”

我很鄙視他:“鳴哥,你的全副家當都是鎖到肋骨上面的,要拿一個子比拔鐵公雞的毛還要難!今天司徒老大開會,肯定會問起三天後征将的事情。因為一直都是我做的,開會前我同你報告一下,等一下你可以補充補充我方案裏面的纰漏。”

老明這才不鬧了。

我同他邊上去嘀咕“軍事機密”,還偶然透着空兒觀察南宮澈。

南宮澈雖然坐着,優雅捧着茶杯,但是茶蓋卻一直沒有揭開,沒有喝一口茶。好一尊豐都鬼城中的不動金剛,好一副冷峻如神的深沉表情,我看得格外心驚肉跳。一直熬到卯時五刻,軍中将士都陸續過來,司徒昀也大步流星地過來。

司徒昀果然問起征将的事情準備。剛才我同老明報告的話,老鳴就用他的滔滔不絕、繪聲繪色重複了一遍給司徒昀。我在身邊做一葉很美好很隐形的綠葉,把老明這朵小紅花襯托得格外豐神俊朗。那些功勞和苦勞,都是屬于老明的。司徒昀非常滿意,也答應了老明的請求,把我暫時借去。我看着南宮澈,看着他冷無的表情,慢慢低下頭。

餘下開會的內容,我都忘記了記入腦子。等到司徒老頂說解散,我才回魂,蹭到南宮澈的身邊,小指勾勾他的衣袖,以沒有人聽見的小蚊子聲音,說:“哥哥,我無辜~~”

“南宮将軍,留下。”司徒昀突然一句。

“是!”南宮澈甩開我。

我看着狠心離我而去的大哥,正郁悶着,肩膀突然被鬼處出來的老明抓住,拉出了珠玑臺。老明拍拍我的肩膀,眯着眼睛,神情專注得有點深情:“小憐,辛苦你了。昨夜我一夜都沒睡,困死了。我回去補眠,不到日落不要叫我。”

老明風騷騷地,哼着流行的小曲,就回去蒙頭大睡。

我東奔西跑忙了一天,好不容易把手頭的事情忙完,肚子早已經咕咕叫。南宮澈那邊燈火通明着,門口的兩個小兵都站得精神抖擻、挺直腰杆,大概南宮澈還同他的下屬商量着事情。我在門口探了幾次,肚子咕咕叫着。我蹲在門口,都要同兩個站崗小兵站到一堆了。

頭頂有人說話:“吳副将,将軍正等着你!”

我擡頭一看,是洪副官。

我豎着手指“噓”了一聲。

但是,老洪那人出名大嗓門。南宮澈的聲音已經傳過來:“要進來就進來,不要磨磨蹭蹭!”

我抖抖發麻的小腿,進去。裏面的将士恰好也魚貫出來,非得要貼着我,在門口過。我被他們擠得趴在門框上,縮得像一只寒風中的小鹌鹑。南宮澈的下屬裏頭,有幾個同我玩得挺好的,那些狗腿都當做不認識我,硬是無視我的招呼,暗地裏卻對我擠眉弄眼、不懷好意。而有些人同我有過牙齒印的,就用無比鄙視的眼神掃射我,不知道何意。

其實讓朋友或者敵人誤會,都是不好的,人家都以為我這個“副官”是爬床爬上來的。

我整理了一下頭發,憋着胸口的悶氣。當看到桌面上的飯菜的時候,我的悶氣就完全纾解出來了。雖然沒有我點的所有好菜,但是有一碟子的麻辣香酥焖羊肉和一碟子清蒸三絲蘆花魚,我已經心滿意足了。我抓起筷子,就吃了幾片,好吃!可惜就是沒有酒。

南宮澈還坐在燈下努力工作。

我不好意思地發現那條魚已經被我消滅了一半。我端着飯碗,扒了幾塊羊肉片,走到他身邊:“你吃過了嗎?”

南宮澈還忙:“你先吃。”

我靠着桌案,一邊吃,一邊看着。

南宮澈的肚子也咕咕叫:“要吃就過去那邊!”

我咯咯笑着。

“張開嘴。”

我把羊肉片親自喂到他嘴裏。

南宮澈不但不感激,還要皺着眉頭:“有點辣!”

南宮澈這個正宗司徒家的寶貝外甥,有着司徒家代代相傳的水仙美貌,而且還不能吃辣。但是,偏偏我爹喜歡吃辣,我也喜歡吃辣。辣辣的肉,下肚子,就有一團火。南宮澈不吃,我就吃了碗裏剩下的肉片:“你不喜歡辣,看來以後同你吃飯沒戲了。說真的,我同老明比較合拍,那個家夥無辣不歡,辣得不像帝都貴族子弟。”

我的聲音很輕。南宮澈一聽見老明,六月的孩子天氣,立刻就板着臉,丢下筆。我特意提起老明,是預備讓南宮澈罵的。他今早沒有出氣,可不能一直悶着。不過我大哥好涵養,他正眼看了我一下,把升騰起來的怒氣咽下了肚子。

我大哥拉着我的手臂,有氣沒力地說:“以後不要太靠近明鳴。”

“為什麽?”

我說話太急,口中的飯都差點噴出來。

南宮澈哼了一聲:“我不喜歡。”

“哦。”我閉嘴。

我蹭着南宮澈的肩膀:“還要不要吃?”

南宮澈張開嘴巴,我就喂他一口。我把辣椒沫兒都挑了去,怕他吃不得太辣。我的一碗飯都快要被他吃光了,剩下的就是辣椒籽兒:“大哥,你不能挑吃。”

南宮澈徹底對辣椒無愛:“我咽下了。”

我把碗裏面最後一口飯混了辣椒籽兒,塞到嘴巴裏面,感覺味道挺好的:“呵呵,努力,努力,以後你可以天天陪我吃辣了。”南宮澈跟前的桌子打開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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