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2)

們的世界根本就沒有小水仙。

就是如此。

南宮澈護送公主和親,敏德是跟着南宮澈去雪北的。敏德說,南宮将軍是很照顧公主。但,公主身邊時時刻刻都有陪嫁的宮女嬷嬷,就算與最親的男子見面都是不允許的。敏德都不曾見過公主的面。和親的一行人順利到達雪北小行宮。和親之事,由雪北的最古老、最神秘的家族——盛家主理。公主到達小行宮,雪北王的使臣早在盛家接待公主,安排着公主入雪北國。

公主大婚前的那個噩夢早晨,盛家的家主、宮中陪嫁嬷嬷、還有宮女,都目證了南宮澈同公主睡在一床上。公主醒來,嬷嬷驗身,公主已非完璧。公主不能出嫁,無法向雪北王交代,幸好有盛家家主其中斡旋,才暫時平息。這個就是事情的經過了。

不知道何時,南宮澈已經站在我跟前,他蹲在我的腳下,問:“小透,怎麽啦?”

我惶然搖頭:“沒事。”

但是,吐出來的聲音,不知道為何會如此沙啞。

南宮澈便擁着我的肩膀:“你累了。”

我想也是。我自然而言依靠着他的身上:“大哥,你背我回家。”

南宮澈拉起我的胳膊,把我扛到背後,丢到肩膀上面,說:“你睡一下,到家裏我再叫醒你。”

我伏在他的背上,點點頭:“嗯。”

我們一路都沒有說話,誰也不先開口說話。

街道是東向西,寒風北來,透過筆直的小巷子,吹出清勁。

我伸出胳膊,把他背後的長發都順出來,放到一邊去。這樣我就可以盡情圍着他的脖子抱緊,臉蛋靠着,輕輕的暖暖的。南宮澈的身上有着很好聞的味道,清爽幹淨的味道,就好像夏日清池荷葉。夏天是這樣,冬天也是這樣。所以老明說,南宮澈這貨不善變。

可是,我喜歡這味道。很美,很純。我趴在他的背上,睜開眼睛看他。

南宮澈的腰細肩寬,屬于南宮家代代相傳的标準身段,咋一眼看已經有着我爹的光輝偉大形象了。我現在才有點覺悟,我平常怎麽可以用手指戳南宮澈的呢,我平常怎麽有膽子欺負南宮澈的呢?

南宮澈明明比我高大很多啊!

他背着我,就好像不用力氣。當初的小芽菜居然長成今天的小白楊,多麽不容易啊!我忽然萌發着一種奇妙的想法:南宮澈是一棵漂亮挺拔的白楊樹,而我就是粘着樹幹、依靠着樹汁生活的醜陋的樹蛙。只要這一棵賴以生存的大樹不倒,我就可以一直自由自在、不畏風雨地生活遮蔭。

樹蛙把樹當做什麽?

樹把樹蛙當做什麽?

夜盡天明,雪消風高,打更也越來越稀落,一路都沒有人。

特別黑。

南宮澈走得很穩。

可是,我寧願他走慢一點。

我把腦袋往他的領子裏面一歪,我根本就睡不着。我閉上眼睛,便會立刻皺眉頭。我的背後一陣一陣的痛。

君清瑜這位君家的家主真不是蓋的。他的一掌掌風,只不過是堪堪掃過我的背後,我就痛得像個扯斷的傀儡木偶。剛剛中掌的時候,我還不怎麽感覺,但是現在居然痛得冒冷汗。從開始的一塊地方發熱發痛,到整個背後好像散架一樣,我心裏用着軍營最粗俗的話,一遍一遍問候着君家的老祖宗。

南宮家與書院只是隔着幾條街,很快就回到家裏。

回到我的房間,我把屁股放在床邊,就撈着南宮澈的手臂:“我重不重?”

南宮澈把我放下來:“重,像死豬一樣沉!”

我扯着他的胳膊,笑着問:“比小水仙還要重嗎?”

南宮澈忽然就低沉下臉。

我愣了。

我一時忘記了。南宮透,你是不是痛糊塗啦?我還一直以為我們處在學堂的小時候,我還一直沉浸在欺負南宮澈的時候,我還一直想着他是大樹、我是樹蛙……

此刻,南宮澈掩下的眼眸忽然擡起來,看着我的眼睛。

南宮澈的眼睛很清。深濃的琉璃色。毓動的流光,泛着流動的光澤。就好像佛祖手中的寶珠。摩尼佛珠,能映出三千繁花世界。

我緩緩低下臉。我的手指揪緊了。

南宮澈面對着我,坐到我的腳下,有着跪着的架勢,他摸着我的手背,說:“不要想太多,我走了。你睡覺吧。”

我的全身都僵硬了。

有人說感情是更漏,水滴從上面滴落下面,從漏杯空空如是,到慢慢積累着,随着時辰的過去,若然漏孔堵塞,水滿則溢。

說那話的人絕對是放屁!

因為我心裏頭那個漏杯打翻了,而裏面流出來的不是水,居然是醋!

我心裏頭酸酸的:“大哥,你是不是喜歡上司徒薇兒?”

當初是誰說只喜歡我一個人呢?難道當初是……幻覺?

南宮澈一動不動地望着我。他仿佛有點遲疑。南宮澈抿緊了嘴唇,不想說的話,但是還是說:“小透,乖,不要胡思亂想,你臉色不好。”

他是敷衍我!

我挪了一下屁股,側着臉,即使難以開口,都是要問的:“大哥,你是不是真的同司徒薇兒那個……”

南宮透從來都不是大度的人。

我小氣,我小心眼。我不喜歡小水仙。

南宮澈眼眸柔了一柔:“這是我選擇的路。”

我冷笑了一聲。

南宮澈就是南宮澈。

只是來到這樣的一刻,我忽然覺得心仿佛不是那麽痛。我應該明白。南宮澈,都統大将軍的兒子,若然他自己沒有做過,誰能逼着他背上抄家滅族罪的風化案?

南宮澈的輕描淡寫,讓我覺得酸溜溜的。

我勉強舒了一口氣,彎彎嘴角,說:“大哥,你這話,說給我聽就好了。”

南宮澈愣是沒有反應過來。

他按着我的手腕,說:“我明天在朝堂也會這樣說。”

我瞪大眼睛,看着南宮澈那白癡傻瓜,舌頭都打結了:“你,你,你是不是想死!?”

玷污和親公主,是死罪!

南宮澈揚着嘴角,手摸到我的頭頂,大有安撫之意:“我做的事情,我會負責。”

你負責個屁!

我恨不得扇了他幾百個耳光,把他打得清醒一點。

老明說得沒錯,男人的節操就敗在下半身。而,面前這個丢失了節操的男人,居然同我講節操。我是不是應該甩他兩耳光,讓他清楚他自己根本就沒有節操可言!

我心裏頭慌張:“大哥,我可以原諒你,但是你不能這樣上朝堂!”

南宮澈異常冥頑不寧:“小透,事情都發生了。”

“不就是一夜風流嗎?”我簡直就是用盡全力吼出來的,“你問問,軍中哪個将士不是這樣的?不要說老明那種色胚,就算是你老爹,他都是那樣的人!我,我,我是軍營的将士,也可以找個男人一夜風流,第二天就潇灑地忘掉!”

南宮澈黑了:“小透!”

我全身都抖了。

我深呼吸。

我不是一個潑婦。

我緩了一口氣:“你同司徒薇兒睡過幾次,你要對她負責任?”

南宮澈手指都緊了:“小透!”

我陰着臉:“哥,我找人把司徒薇兒強了,讓人家負責得了。”

南宮澈愣了一下,呆呆地說:“你不會。”

南宮澈很淡定。可是我是流氓,我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我可以很狠的。我揚起下巴:“南宮澈,你信不信我找人把你也強了?”

我臉色可嚴肅,我沒有開玩笑。

但,南宮澈忽然笑了——

“小透,我愛你。”

我氣得聲音都沙啞:“滾!”

我甩開南宮澈,氣呼呼地推開他。不知道是不是動作太激,我胸口悶悶的,直翻騰,口中溢出一股甜腥味,腥味濃重,含在嘴巴裏面,我就忍不住嘔吐出來。我伸出手捂着嘴巴。手掌心是觸目驚心的一片血紅。

南宮澈連忙抱過我,扶着我的臉,問:“小透,你怎麽?”他臉色都白了。

不過,我還能生氣,我還死不了。

吐血是因為君清瑜那一掌風的內傷。

“滾開,南宮澈死土鼈,都被你氣得吐血了!”我擺開南宮澈的手,抽出枕頭邊的手絹抹幹淨,擦幹淨嘴巴的味道,收了手絹,胸口的某一處缺口卻是梗着難以形容的難受,擦也擦不去,“你滾!不想見到你,我要睡覺!”

我拉着被子直直躺下。

南宮澈急了:“小透,你怎麽吐血?”

我掩上耳朵,再也不理南宮澈了。南宮澈喜歡誰就去哄誰,他愛怎麽樣就怎麽樣!我已經沒有力氣管他了。

南宮澈拉着我的肩膀,非得要把我挖出來,非得要把人家的事情挖出來:“小透,小透,你怎麽吐血?”

我蒙着臉,一陣酸耙耙的委屈。

憑什麽呢?

我居然要為他擔心呢?

南宮澈滾到我的床上,撲到我的身邊,強硬拉開我的被子。我不得不把臉露出來:“煩死了!”

南宮澈雙手就壓着我的腰上,把我拉到他的懷裏:“不要哭,乖——”

我翻着紅腫的眼睛,推着他的胸膛。他用力掰着我的臉,靠着。我的雙手都被他壓着。

這個夜深人靜的時候,有人敲着我的房間門,是我娘的聲音:“小透,小透,你怎麽啦,晚上不睡覺,你整晚咯吱咯吱什麽?”

我恨恨地瞪着南宮澈。

我正要應我娘。

南宮澈便霸道地侵占了我的嘴唇。

唇舌厮磨。

我閉緊牙關。

他手指撫着我的臉頰,沒有強硬來,只是把親吻滑到我的耳腮邊。輕碎的吻,帶着試探的熱度,一點一點烙下。被他親過的皮膚,溫熱溫熱的,全身像是放在大火爐的旁邊,弄得酥麻酥麻的。

我翻騰了兩下。他卻壓着我的腰,床咯吱咯吱地叫着。我娘三更半夜就在外面,更加暴躁了:“小透,別以為不說話就可以蒙過老娘!你丫頭還不給老娘開門!”我娘拍門的聲音就更加響亮了。

我咬着下唇,死命扯着南宮澈的肩膀:“快點滾!我娘要進來了!”

若果被我娘發現,大家以後都沒有好日子。

我是這樣想的,但是南宮澈卻不合作。

他貼着我的耳邊,繼續他的饑色狼吻,柔柔低壓着嗓音:“你消氣了沒?”

有這樣替人消氣的嗎?

我的火氣又踹起來,恨不得劈死他這王八蛋!

趁火打劫的強盜!

我咬緊,不說話。

南宮澈見我氣沒有消,就又動手□□我的脖子。

敏感的脖子,是我的死穴。

我完全使不上任何力氣。

我受不住了。

我娘在外面也是受不住了:“小透,小透,開門!還不開門,老娘知道你沒有睡,不要給老娘裝神弄鬼的!”

我只好對南宮澈投降,低聲說:“我不生氣,我不生氣了。”

南宮澈這才滿足地放開我,起來,看向抖動的房間門,說:“我走了。”

我呸:“滾!”

南宮澈輕笑了一聲,拉好我的衣服領子,手指有點依依不舍的。

他從窗戶出去。

我跟着他走到窗臺邊,攏到他的腰身,輕聲把話揉入他的身體裏面:“哥,不要死。”

南宮澈眼神微微釀動,細長的手指伸出,快速摸了一下我的耳鬓,點頭答應了。

——“不死。”

我有種不祥的預感。南宮澈那個木頭人,我太了解他了,沒有人可以逼着他做任何事——正如他當初為了不受□□,可以跳樓自殺。南宮澈一走,我就給我娘開門。老太太埋怨了我兩句,說我不貼心,然後走了。我合上了幾次眼睛,并沒有睡着。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找我爹。

我爹房間連衾被都是冷的,他也整晚沒有在房間。

我立刻換了衣服,回皇宮。

南宮澈說了他今天會進宮面聖。我央求着軒轅老大,讓我去大和殿守衛。軒轅菱雲那個不通情理的狐貍,他不理我,還是要我回去承麒閣守護小皇帝的大嬸龜。

但是,我現在哪有心思溜龜呢?

我非常苦逼,抱着大嬸龜,在大和殿的廣場外面遠遠徘徊着,從上朝到下朝。我不知道裏面的情況,宮女身份又不得靠近大和殿。日到中午,看見剛好從大和殿走出來的林公公,我吃了雄心豹子膽,就拖着這位司禮監主事大太監的林公公,拉到邊上請教。

林公公陰柔的眼神看着我,像是看着清泉的小烏龜一樣:“今兒早太上皇在承麒閣。”

我恨不得敲碎自己的腦殼。

我偷偷溜承麒閣的時候,南宮澈同我爹已經跪在承麒閣的暖閣裏面。

承麒閣,裏面,我躲到暖閣的宮牆後面,把耳朵合着牆聽牆根。門口有着守衛和随侍的公公,我這樣的粉紅小人物根本進不去。若非後宮這裏的黑羽衛同我有點關系,而且随侍的公公也是小皇帝身邊的,我連牆根都摸不到。

不過趴在牆邊,我也聽不見裏面的聲音。

我抓得臉腮都紅了。

正好,端着金漆小托盤茶盅進去的,是承麒閣的小宮女小歡兒。我截住歡兒,把大嬸龜給她,把茶水頓過來。

我低着眉眼,走向暖閣垂花黑木門。

上面是小皇帝、太上皇,下面是朝中的重臣,還有跪着地上的一幹人等,我已經眼花缭亂了。

我走着宮廷宮女的蓮花小步,軟鞋跟落地,一步一移,走動無聲,一直垂下眼眸。小皇帝的小近侍,一位眉清目秀的小公公,上前端起茶盅,無聲地放在小皇帝的手邊。我端着茶托子,無聲無息退後,到了雕花的黑木門。

暖和的有着方形的高梯級,上面是國家至尊的位置,除了那些公公之外,其他人都不得靠近。猙獰的龍椅上端端正正坐着的是玄色龍紋常服、日月在肩、星辰在背的小皇帝。只是這位豆芽小皇帝,挂着那張可愛透着緋紅的娃娃嫩臉,滴溜溜的黑眼珠,怎麽看都像是在聽太傅講課的乖乖好學生。小皇帝旁邊的椅子,稍微矮一點,坐着白衣素服、衣袖紋龍的太上皇。

我的眼神稍微接觸到小皇帝,就偷偷轉去尋找堂下之人。

只不過是一眼,我就慶幸了。

我大哥并沒有我想象中的被嚴刑拷打、血肉模糊。

南宮澈依舊是臉蛋漂漂亮亮的,白得有點單薄,只是還算為堂下的一道美麗的風景。他把戎裝脫了下來。跪在地上,在南宮大将軍的身後。

我爹輕甲護腕,雙膝跪地,但是腰杆挺直,把南宮澈的整個人都擋住了。

我爹是愛兒子的。即使兒子殺人放火、作奸犯科、豬狗不如,做父親的都是挺身而出。我不擔心太上皇會殺掉南宮澈。

因為我爹的關系,南宮澈必然不容易被砍頭。用一句粗俗嚣張的話,即使南宮家的子弟叛國謀反,也必須由南宮家的人制裁。正是如此,南宮家的男兒才代代為都統大将軍。

我爹曾經親手殺死自己的兄弟。我爺爺不是僅僅我爹一個兒子。我爺爺還有一個親生兒子,比我爹年長三歲,比我爹長得更加帥,比我爹更加有兵法天賦,比我爹更得我爺爺的歡心。但是可惜的是,那個人步入歧途。我爹親自捉拿,親自監砍,親自掩埋,親自結案。

堂下跪着的帝國軍的大将軍,聲音響亮平緩中帶着沙啞:“兒子之錯,乃微臣之錯,微臣教子無方,不嚴加管束,才至孽子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南宮澈目無法紀,嚣張跋扈,恃強淩弱,驕淫好逸,犯下彌天大禍,死不足惜……微臣為将多年,國稷重事,多在營,少回家,以至于疏忽了孩子,微臣自有罪愆。君臣父子,先有君臣,後有父子。微臣為臣者、為父者,請皇上和太上皇、以及各位同僚大人,能給這個迷途的孩子改錯的機會,能從輕發落。”

我爹眼神深沉,句句沉重,說得動容。

平常我爹的那股銳氣,都變得沉甸甸的。

整個堂上,忽然之間,一下子都靜悄悄的。

南宮大将軍愛子如斯。

可憐天下父母心。

我聽着,鼻子都酸酸的。

我爹那人性格暴躁,喜歡罵人,罵我,也罵南宮澈,但是我從來都不覺得酸。我經常說他不是我親爹。其實我錯了。不是親爹,不會做到這份上。

此時此刻,看着我爹的俊挺深刻的臉,我酸得像個爛瓜。

我爹的神态深惡痛疾,甚至眼神都帶着死志,說:“皇上,太上皇,微臣望能暫且脫去帝國軍都統大将軍之軍服,在家閉門思過,好好教導兒子,不讓南宮澈再走錯一步,以報皇恩。”

同堂中的其他人一樣,我把眼神直直投向我爹。

脫服,不就等于辭官?

南宮家歷來都是帝國軍的柱心。我爹是太上皇的平定四方的定海神針。這一招是赤、裸、裸的逼宮。太上皇果然動容,清隽的眉心出秀緊皺。

旁邊的小皇帝貓下身子,偷偷看着太上皇,卷長的睫毛顫抖着,小手撐着臉蛋,紅潤小嘴小聲說:“南宮大将軍,不可以惹得太上皇生氣哦。”

我頓時聽到左右四方壓抑的笑意。

我辛苦地憋着笑。

緊張嚴肅的議事會,只要小皇帝顯得單純。

我爹稍微溫和一笑,柔柔的聲音:“謝謝皇上提醒。”

太上皇輕咳了一聲。

左側的座位上,有人出列說話:“皇上,太上皇,臣也有責任。”

聲音響亮的是司徒昀。

司徒大将軍撩開衣服下擺,也跪下:“南宮澈為将軍,在臣麾下。臣當初認為公主以前同南宮澈有表兄妹之情分。由南宮澈護送公主出嫁,能讓公主感到朝廷的體恤之心。最後,造成這樣的局面,南宮澈尚且年少,醉酒誤事,情不自禁。臣識人不明,用人不當。請皇上、太上皇能從輕發落。”

“望皇上、太上皇從輕發落!”

“望皇上、太上皇從輕發落!”

嘩啦啦啦的,武将都紛紛跪下來。

我大概對他們掃了幾眼,這些武将都是平常與我南宮家交好的人,很多是由我爹一手提拔的青年才俊。

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此時聲勢浩大,文臣那邊開始議論紛紛,不過有人悠着一袖子的清風,站起來:“南宮大将軍,司徒大将軍,兩位大将軍之言,讓下官分外感動,也讓下官差點忘記南宮将軍所犯的事。舐犢情深、父嚴子孝當然是好,不過,我們面對的可是幾百年來與我朝明争暗鬥的雪北國。”

那人清清晰晰地出列,周圍仿佛就有着無數聽得見、聽不見的竊竊私語聲:

“司徒非啊!”

“慘了,是司徒非。”

“司徒非回來?”

“司徒非原來還沒有死啊?”

我擦亮眼睛,認真看過去,卻沒有找到有人的嘴皮子是動着的。我稀奇了,哪裏有人說話呢?難道我剛才聽見的都是幻覺?

禦史臺侍郎司徒非,悠悠走起來,站在滿地下跪的英氣勃發、激昂鬥志的武将之中,顯得單薄出挑、形影只單。

我吐了一口涼氣,活見鬼了。

原來出來扞攻滿地武将的文官,就叫做“司徒非”。

司徒非是誰?

司徒非就是司徒家的小兒子,南宮夫人最小的弟弟,我爹的小舅子。

而我卻知道他另外幾重身份。

他就是,那個在皇城廣場謀劃刺殺太上皇、并向我爹下毒的刺客,那個同君清瑜沆瀣一氣,那個說曾經教我走路、吃飯、說話的自來熟假舅舅!

他就是朝中有名的烏鴉嘴司徒非!

我孤陋寡聞了。

現在的穿着官服的司徒非,不是我之間見到的深冷模樣,而我也一直注意着我大哥和我爹,居然把他那張熟悉的臉孔漏掉了。司徒非有着司徒家代代相傳的娟好容貌,眉目飛揚靈絕的豔麗,正統的常服穿在他身上,穿得如同翻江倒海、張牙舞爪的小白蛟。

司徒非在一堆深紫色和绛紫色中,紅當當、孤不勝寒,就好像混在一群蚱蜢中的一只昂首挺胸的蛐蛐,又像是混在勒杜鵑叢中的一支尖銳的紅色荊棘。

司徒非站了出來,眼神一轉,恭恭敬敬地望着上面:“皇上,太上皇,微臣以為目前最重要的還是解決雪北國,雪北國的使臣就在門外,要求徹查以及答複。南宮大将軍雖然是國之棟梁,但也是為人父者,維護親生兒子,是情理之中;司徒大将軍愛護親侄子,也是人之常情;滿朝武将臣服都統大将軍,這些都是後話。”

司徒非這貨哪裏是人話?

他分明就是拐了個彎兒,罵着五軍官官相護,還不帶髒字呢。

我一臉都黑了。

我說,司徒非,你幹嘛要置我大哥于死地呢?你不也是人家的親舅舅嗎?

司徒非豔麗的眼眸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皇上,太上皇,雪北國的使臣氣焰嚣張,一直叫嚣着,要求我們交出南宮少爺的人頭,帶回去雪北國,以雪國恥,另外更加無理要求我朝賠償道歉。微臣覺得這些要求實在不可答應。首先,要取南宮少爺的人頭,這一點,恐怕南宮大将軍就要兵戎相見。”

司徒非眯着眼睛,笑出一線,他把“兵戎相見”四個字咬準了。

我咋是一驚。

雪北王要的竟然是我大哥的腦袋!

否則就是——兵戎相見。

左側武将就有将軍挺身而出:“兵戎相見就兵戎相見!雪北王軍隊屢犯我國邊境,吾等将士就算血染沙場,也不能一忍再忍!”

有人立刻附和:“雪北小國,口出狂言!”

說話的将士多了:“雪北蠻子……”

武将挑起洶湧的情緒:“正好籍此機會……”

“……”

武将激蕩,主戰,而右邊的文官則面面相觑。文官中稍微有人站出來一步,是圓頭圓腦、和氣生財的中年胖子,他糯糯地說話:“稍安,稍安,現在正值寒冬,雪北境寒,鋪天大雪,此刻我軍與雪北王動武,于我軍無益,不如從長計議,意想萬全,等到來年春天——”

司徒非神态漠然,只是看着我爹。

我也轉眼看着我爹。

群議之中,我爹一直保持着神情沉俊。

南宮大将軍,南宮崇俊,南宮家的男兒,自小受到的教育是:以國為先,以家為後。我爹的背上只差沒有刺上“精忠報國”四個字。國家與親情,我爹會二話不說就把我哥的人頭摘下來。

我心裏頭都急了。

後面跪着的我大哥,臉如紙薄,張開嘴巴,仿佛正要說什麽。但是我爹已經先開口了:“若然需要鮮血人頭才能平息雪北王的憤怒,請摘下微臣項上人頭吧。”

我震驚。

我爹居然全心全意護着南宮澈!

氣氛頓時說不出的僵硬,堂下無論是文官還是武将,無不驚訝。

我認真看着我爹,很認真,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爹很強硬呢。

我忽然有點放松。

有南宮大将軍這一句話,就表示我大哥絕對平安無事。

果然,我這樣想着,那邊一直保持沉默的太上皇終于肯開金口了:“南宮大将軍莫急,我們暫且要聽聽皇上的意思。”

太上皇這一句話,我就愣了。

我自以為聰明。

皇上理應是一國之主。但是小皇帝奶娃娃味道的稚氣未脫,即使有着哪吒轉世的聰明伶俐,沒有八年十年也不能當家做主,更加不要說鬥贏堂下這些魑魅魍魉。所以,明鏡心才是攝政皇。不管以前是皇帝,還是現在是攝政皇,明鏡心還是大權在握。小皇帝每天早朝都是偷偷打瞌睡的。

現在是關乎兩國之間的大事,而明鏡心卻推給小皇帝來決定?小皇帝坐在龍椅上面,兩條短短的小腿還夠不着地!

我看着那些朝堂混得風生水起的大官,都同我一樣,愣了。

太上皇清淡的藍眸看向小皇帝:“皇上,你的意見呢?”

文臣武将,你眼看着我眼,我眼看着小皇帝。小皇帝一直擺弄着小手指,現在才停了下來,他也一點感覺不到周圍人擔憂的目光。

小皇帝的一句話可是就決定生死啊。

小皇帝皺皺小鼻子,黑溜溜的眼睛看着我爹,稚嫩的嗓子故意說着老成話:“南宮大将軍可不能亂說砍頭,太上皇都沒有說要砍大将軍的頭。而且,太傅一直告訴朕,堂前只有君臣,沒有父子。南宮将軍犯了大罪,也是南宮将軍承擔,與南宮大将軍無關。”

小皇帝這話說得有條有理。

沒有人反駁。我爹也肅然。

偌大的暖閣,靜悄悄的,小皇帝的奶娃娃音異常清晰:“太上皇昨天告訴朕關于南宮将軍和頤和公主的事,朕認真想了一個晚上。朕還是想不明白,要問清楚太上皇。太上皇,你說,南宮将軍喜歡頤和公主嗎,公主也喜歡南宮将軍嗎?”小皇帝仰着可愛的小臉,正做着“很苦惱,很認真”的表情。

我差點就“噗嗤”了。

原來,這只不過是太上皇給小皇帝的一道功課。

明鏡心也回答不了。

小皇帝見為難,就習慣性嘟嘟小嘴巴:“南宮将軍說自己是大逆不道、冒犯了頤和公主,但是頤和公主呢,願意嗎?公主真的不想去和親嗎?”

小皇帝這樣問着。

看着暖閣裏面,司徒薇兒并不在。

太上皇招呼着身邊的太監。

小安子就領旨去了後宮。

小皇帝把他思考了一夜的想法說出來:“朕昨夜也問過太傅。太傅說,男女結親,乃兩家你情我願。如果女子同意,男子也同意,是不是叫做你情我願?如果公主說她是情願的,那麽南宮将軍的做法就不是冒犯了公主,而是行為不檢、不合于禮,理應受到譴責。相互有着感情的男女,朕覺得大人們應該成人之美。”

小皇帝的這一番話讓人語塞。

仿佛道理确實這樣,無懈可擊,但是——

以孩子的角度看,南宮澈只是應該譴責。

太上皇不置可否。

司徒非最先站了出來,臉容帶笑,慢慢地說:“皇上年少仁慈,是我國臣民之福。不過,現在牽涉的不是兩家人,而是兩國人民。和親是表示兩國友好往來。我國答應雪北國和親在先,答應即為定下盟約。既然有盟約,就必須遵守盟約,皇上,是不是?”

司徒非說得婉轉。

他的意思還不是說我國毀約。

小皇帝瞪大着水汪汪的眼睛,粉琢玉砌的臉有點生氣:“司徒侍郎,你這樣說就不對了。歷史上受臣民愛戴英明帝王都是愛民若子。朕要把子民當做朕的兒子,雪北王也把他的子民當做親生兒子,為何不是兩家人的事情?國雖大,但是家的道理也是一樣。雪北王想要娶一位德才兼備的好媳婦,朕也想把頤和公主嫁給疼愛她的好相公。太上皇,我們當初說和親,沒有指定是哪位公主。雪北王世子也沒有見過公主,可能會喜歡公主,也可能不會喜歡公主。朕可以重新鄭重邀請雪北王世子到帝都,帝都的繁華昌盛,官家碧玉大家閨秀甚多,他可以自由選擇自己喜歡的女子為雪北王世子妃,這樣不更加好嗎?”

龍椅上的小豆芽說的話,頓時讓所有大人目瞪口呆。

我被小皇帝的“兒子”“女兒”“媳婦”“相公”給弄糊塗了。

小皇帝能懂嗎?

虧小皇帝一點也不亂。小皇帝果然是好皇帝的胚子。

司徒非這位刁鑽的貨也不得不恭恭敬敬地說:“皇上英明。”

小皇帝學着大人嚴肅着臉孔,但滴溜溜的眼神完全洩露他的秘密。他可高興壞了。小皇帝最後小聲問:“太上皇,朕對了嗎?”

小皇帝就好像提交功課的孩子,問先生對不對。太上皇大概沒有料到小皇帝能說出這樣深度的話。當做給完成功課的小皇帝的嘉獎,太上皇稍微露出一點霏晴,純美自然:“那麽皇上認為誰能說服雪北王呢?”

小皇帝立刻看向堂下,說:“盛大人。”

左側武官,右側文官。

文官這一側的最前座位,坐着的那個人一直默默喝茶、不言不語。

他身在朝堂,卻未穿朝官服飾,只是一襲雪白的貂皮裘衣,衣擺下都是淡淡如同水印的雪種梨花紋。

姿态文雅,脫俗美貌,白若梨花,冰藍色的眼眸。

他不是別人,而是雪北盛家的家主,盛凜。

常年的冰雪北方,盛家人的臉都有着蒼白之色。

小皇帝性子急:“朕見過盛大人,盛大人說他會盡力。”

盛家人孤高清傲,歷來都不在朝為官,所以,盛凜也不站起來,只是清清淡淡地說:“太上皇,皇上,盛某自當盡力說服雪北王。那麽,請太上皇、皇上對南宮将軍可以從輕發落。”

盛凜淺淺看了我爹一眼。

我爹是感激的眼神。

果然,盛凜是我爹請過來的。

因為只要有盛凜這位盛家家主支持,那麽我爹這一仗注定會贏。

盛凜不是別人,是明鏡心的親生父親。

父子之血脈,但是早已經是君臣之別。

小安子公公很快就回來了。

他還領着一位後宮嬷嬷進來,那嬷嬷正是當年在司徒薇兒身邊的奉侍嬷嬷。那嬷嬷行禮,複旨:“頤和公主特遣奴婢過來,複皇上、太上皇的話,公主是真心喜歡南宮将軍,一切與南宮将軍無尤,望皇上和太上皇能開恩赦免南宮将軍的死罪。”

司徒薇兒真的是自願的。

那麽就表示她确實不願意去和親。

嬷嬷說完之後,就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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