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南宮澈的番外

初月正濃,春涼潤紅了牆邊的三支桃花。

南宮家的家仆大清早就要開忙,踢踢踏踏,兩邊走,一邊是正院,一邊是南苑。正院忙,是正常的,而南苑——

南宮家的大少爺,南宮澈,前幾天忽然吩咐下人,把他日常的東西搬入了南苑,自從成親之後——作為合格的南宮家家仆,永遠不能對主子的命令多嘴多舌。這是南宮家最嚴厲的家規,一旦犯了這一條,是會被逐出大将軍府。所以,大家只能在心裏犯嘀咕:少爺在成親之後,新房都沒有進去一次呢。

不過,大家私下裏不難猜測:南宮家經受過上百年的風雨侵襲,是再一次經受考驗:老爺在少爺成親的晚上遇刺,重傷昏迷,生死未蔔。現在南宮家表面一切平靜,內裏暗湧波濤人人可感。裏頭有南宮家上下,外頭有朝廷和帝國軍,三座大山一下子都落到少爺的肩膀上。只要看着進進出出的軍人将士和馬不停蹄的宮中大官,還有南苑晚上長明的燈火,就能體會到少爺有多麽的辛苦操勞。少爺住在南苑也是好的,這樣,那位新進門的少奶奶,有着幾個月的身孕,可以安靜養胎。

南宮家的家仆都期盼着新生孩子的降臨,說不定這孩子能給南宮家帶來好運,可以讓老爺快點醒過來。

——可知,這與真相簡直相差十萬八千裏啊。

于是,南苑就成為了指揮中心,清早就有人在廊外伺候着。

南苑作為南宮家老爺子退休靜養的院子,屬于外院,同南宮家的正院完全不同。南苑沒有旁設的會客堂和隔開的院落。這個暫時的指揮中心特別簡陋,門口有守衛,小巧別致的廊檐之下是木質走廊,對着開闊的庭院小徑花圃池水。現在走廊向外的邊緣都鋪着一排軟墊子。

此時,伺候裏面梳洗的丫鬟和送早點的下人都悄無聲息地退出來。

廊檐下靠着柱子端坐的白衣長袍男子,随意悠閑的目光,炯炯有神,稍微剔起的眼角,專注着廊下石踏步邊緣的一朵亮黃色的小花。

他其實一直留意着退出來的丫鬟和下人。

南宮家的家仆都是一張看不出深淺的面孔,絕對是訓練出來的。這樣就無法看出裏面的那位,是否心情良好。

白衣男子慢慢蘸了一點茶。

南宮家的丫鬟的身材倒是極好,他看着最前面的丫環的細腰,難道就是黃色顯苗條的緣故?

那丫環走路姿勢不錯,長得眉清目秀,皮膚白白的,相當水嫩。她端銅盆子,裏面放着一套淡藍色的衣服,絲質料子的小姐裙子。他就愣了一下,裏面住的不是——

“諸葛先生?”

大将軍府的總管,對着白衣男子,露出圓滾滾的笑容:“諸葛先生,少爺有請。”

沒錯。

這個合着茶杯正喝着第二泡茶的白衣秀士,正是帝國軍的軍師,諸葛孔明。

諸葛微微颌首。

屋子裏面,落地的窗簾子拉起來,巨大的楠木屏風折折疊疊,把裏間間隔出小室,這邊飲茶,那邊堆放着書桌,另外就是——大概是卧室吧。卧室裏間還透出陣陣濃郁昏沉的野合歡木的香味。諸葛一聞,這種摻有沉香的香料可用于寧神止痛,讓人混混沉沉睡得酣甜。

諸葛向小圓桌邊吃着早點的黑衣少年将軍躬身行禮。

黑衣少年一雙碧潭清澈的眼睛,罕見的流露出笑意,看着他,說:“諸葛先生,請坐。”

“哦。”諸葛也不客氣。

“諸葛先生,一起用膳。”

諸葛看着南宮家的早點素菜,口腔中頓時就淡:“謝謝将軍,在下已吃過。”

黑衣少年也不勉強:“上茶。”

很快端來了茶。

南宮家的茶都是好的。

偏偏諸葛讓這些極好的茶,那麽一刮肚子,更加餓得老眼昏花。諸葛慢慢聞着茶味,只見南宮澈小心翼翼地用象牙筷子挑着瓷罐子的軟和腌蘿蔔泡菜,盛到小碟子裏面,遞給身邊的紅衣丫環。

“進去吧,讓她趁熱吃了。”

紅衣丫環端着一碗顏色怪異的粥,就進了裏間。

諸葛何其精明之人啊。

南宮少爺今天心情必定大好。

諸葛初見這位将軍府的公子哥兒,不是兩三天。以前大将軍經常帶着兒子上帝國軍軍營,不過也是很久以前。那孩子長得粉紅水嫩,比女孩子還要好看。軍營同僚都圍上來與大将軍開玩笑:“呦呦呦,老大,怎麽又把女兒帶出來”“大将軍,我家小兒子個頭長得不錯,正缺個媳婦”“一看這孩子,長得……吱吱,比老大你有前途”,大将軍統統回複一個字“滾!”後來,聽說那孩子去了城禦四方軍,聽說那孩子還是個将軍,聽說……很多聽說。

諸葛同南宮少爺真正接觸共事,只有四五天。短短兩三天時間,南宮澈的稱呼從“少爺”變成了“将軍”。幾天相處下來,諸葛給南宮家子弟用八個字概況:外表菩薩,內裏魔鬼。南宮少爺相處倒是好,只是太會折磨人。

例如,南宮少爺喜歡在吃飯啊睡覺啊的時候,找他說事。試問帝國軍的第二把手,諸葛大老爺,哪天會那麽早過來“伺候大大大爺起床”?

果然,南宮澈放下筷子,就問了:“諸葛先生,你考慮怎麽樣?我知道是強人所難,但是,你的決定關系到我爹的性命。不過,你也可以拒絕我。只要你點頭,我就把我爹想辦法移出南宮家。南宮澈欠你一個人情。以後諸葛先生有任何要求,南宮澈定會竭盡全力完成。”

少年将軍堅定地看着他,眼神中透出死志。

以命為誓,以命交換。

南宮澈強調:“任何要求。”

諸葛被這黑衣少年注視着,平常的溫和的笑臉漸漸收斂。

他放下茶杯,手指摸着桌面。

很誘惑的“任何要求”。

諸葛皺起眼尾的紋理,忽然一笑:“在下有一句話,難道将軍不想坐到帝國軍統領的位置?”

黑衣少年揚起稍微有點憔悴的俊臉,深褐色的瞳孔沉沉濃烈的深,彎彎的嘴角帶着一絲霸氣:“帝國軍統領之位,同我爹的性命,是兩碼事。”

那是自嘲,同時也是自信。

即使南宮大将軍毫發無傷,他也能當上帝國軍的統領。

諸葛重新端着茶杯,認真品嘗,确實是好茶。

從南宮大将軍被刺到現在,短短的七天時間,從混亂到平靜,這個文秀漂亮的南宮家少爺就穩住了,對上是朝中太上皇,對下是二十萬帝國軍。諸葛再一次感受到,屬于大将軍府南宮家的那股開闊浩蕩的氣勢,獨一無二的霸氣,從平寂到波瀾壯闊。果然沒有讓人失望啊,南宮大将軍的手腕,把南宮家清秀的孩子磨成這幅模樣,足夠擔起重任。

唯一讓諸葛驚訝的是,南宮大将軍居然真的被刺殺成功。

那天夜裏,南宮大将軍被人擡回來是浴身鮮血,驚起了在場的所有人,南宮家的人鎮定,立刻請來席中的大夫太醫為大将軍止血救護。諸葛也只能擠在人群中,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痛着。而站在廊下的一身豔紅色喜服的俊俏少年清透沉穩的眼神,從衆人中掃過,獨獨看到遠處的諸葛。諸葛忽然心中一凜,蒼暗的光線,少年的臉容暗淡不明。

諸葛第二天就被南宮少爺請到一邊的客廳。諸葛是何其精明之人,善于察言觀色,他是帝國軍的軍師,同時也是帝國軍的二爺。少年異常的忍耐和痛苦沒有逃出他的眼睛,諸葛稍微說着安慰的話:“大将軍吉人自有天相。”

漂亮得有點淩亂的南宮少爺一臉認真:“怎麽顯示?”

南宮澈問的是天兆。

諸葛愣了一下,很快又恢複正常,扇子頓時搖動了起來,故意一笑:“難道這裏是宣室,怎麽也該有個席子吧,少爺?”

那時候,諸葛叫南宮澈為“少爺”。

大漢的文帝喜歡聽鬼神故事,而賈誼博學多才,天地萬物無所不通,口若懸河,能說會道。文帝開源崇善,把賈誼請到宣室,促膝相對,不問蒼生問鬼神。諸葛以此為諷刺:文帝喜歡的是鬼神故事,而南宮少爺說不定希望他爹早死!但是,南宮少爺聽得明白,卻沒有撕破臉。

諸葛沒有跟随南宮崇俊之前,是在帝都的市場小巷子打個小幡,寫着“諸葛神算”,算命看相占蔔寫信、催吉避兇打小人、擇日勘山墳,若然山門寺的廟祝請假還可以頂替解簽做臨時廟祝,“神棍”圈頗有名聲。南宮崇俊發現他,就好像從沙子裏面挑出另外一顆沙子。他跟着南宮崇俊,在帝國軍,足足混了十年,不要封號不要賞賜,孑然一身。南宮崇俊這位大将軍,确實讓他心悅誠服。

但是,誠服南宮崇俊,同忠心他的兒子,不是一回事。別人都在讨好南宮少爺的時候,諸葛就走遠了。

南宮少爺臉色白得像一朵白蓮花,白蓮花長着深紅色的帶刺:“先生是誤會我的意思。家父被人暗算,劍從心脈擦過,命懸一線,雖然太醫都止血護住心脈,但是淤血上腦,不能疏通,恐怕這樣下去,家父就會一睡不醒。望先生能出手相救。”

諸葛甚為奇怪:“宮裏有最好的太醫。”

“太醫怎麽能比得上東海朱家的梅花神針?”

南宮少爺鎮定的眼神,幽幽帶着寒光,一臉誠懇。

這樣大不諱的話,頓時諸葛也啞然。

諸葛稍微把嘴巴張大一點點:“朱家?”

南宮少爺的眼神有點刺痛,甚至有點魚死網破的死志:“諸葛先生,家父與你相處十年,事事依靠先生,把先生當做左右手臂。帝國軍是國中的穩定的基石,我南宮家就是皇權下的第一塊石頭,石頭的下面是千萬家園,這些暫且不論,先生可是一直吃着皇糧,吃着天下人的飯。我捅破先生的來由,就當是威脅先生必須救家父吧!”

南宮澈鐵铮铮的話就是要挾。

“諸葛”就是“朱”。

一百多年前,神姬帝把東海朱家滅門屠殺,朱家人天生妖異,懂得古來的妖術。明皇族一直怕朱家會複仇,明裏暗裏都對朱家人斬草除根。事實上,朱家沒有滅門,還留在一脈在世,就是諸葛的族爺爺一輩,而說朱家滅門,是因為那薄弱的一脈到了諸葛,就成為單傳。諸葛無父無母,無妻無兒,就好像從開始就是自己一個人。

諸葛自此就不能輕松了。

這一場戰,注定他只能同南宮澈一線。

諸葛重新把思緒拉回來,看着跟前清俊的黑衣少年,被他的那種執念和自信所撼動,即使在諸葛的面上什麽都看不出。人類的雙肩即使再有力,也不能永遠抗着這個天下。好的首領不僅僅要自身的能力修煉,還要成功識別和駕馭身邊的人。諸葛眼神一轉:“在下答應将軍就是。在下對大将軍的傷口也挺感興趣的,那傷口,在下看過,應該是大将軍佩劍所傷。佩劍不是南宮家代代相傳的嗎?”

黑衣少年稍微沉重:“諸葛先生,我當時見到了第二把南宮家的佩劍。”

“這個?”

“我爹有一位大哥。”

諸葛心知肚明。

南宮澈也明白。

“怪不得最近帝都有那麽多的陌生人聚集,司徒非回來了,紅袖天香四周開始有動作。”諸葛手指微微捏着發際。

“他回來複仇?”

“在下當年能讓他假裝消失,現在也能讓他真的消失。”諸葛平靜的眼神第一次露出狼狠之色。

“若然他回來是找空白遺诏呢?”

“人能畫人,卻不能畫鬼。無聲無息,無跡可尋,根本不存在的,不能銷毀,才是最恐怖。只有神姬帝才說有空白遺诏,其他人都沒有見過,是真的,還是假的?一天沒有找到空白遺诏,皇族一天都不會停止。”

“死在這上面的人已經夠多了。”

“将軍的意思?”

“諸葛……”

低語無聲,從簡到繁,差不多一個時辰,早餐冰冷多時,裏面偶然透出女子的咳嗽聲音。諸葛聽完南宮澈的整個想法,頓時覺得自己老了,而年輕人真的很可怕。諸葛鄭重地點頭,起身行禮:“将軍,在下先告退,要幫大将軍施針還要一些準備。”

拿下帝國軍,必然要先拿下一個人:諸葛孔明。沒有拿下諸葛,就一定拿不下帝國軍。諸葛是深海的一條潛龍,還是一條看似比較泥鳅的懶龍,寂伏定海,悠游自在,只要為其所用,就能成風化雨。南宮澈很記得南宮大将軍說過這一句話。

今天,他成功撼動諸葛。

他能控住帝國軍,有一半是諸葛這條潛龍的功勞。自從南宮大将軍出事,見過太上皇,接受皇命,南宮澈就天天把諸葛留在帳下。諸葛天天往他這跑,即使兩人言語上多有不和諧,貌合神離,也讓外面将士看作諸葛已經歸附自己幕下,做事起來順利許多。要不,帝國軍,那麽複雜,那麽大,即使南宮澈他是遠古神龍也咽不下去。何況帝國軍同城禦四方軍完全不同……

“哥哥,哥哥!”

嬌柔的聲音打斷了南宮澈的沉思。

南宮澈慢慢把目光放到門檻,這個愛哭愛鬧的小妹,也是該“處理”的人。

這小妹以前很聽他的話,很乖巧,最近有點——長大了。

南宮湄腳步輕盈跑過來,雙膝就跪在凳子,手撐着桌子上面,兩個眼睛眯着水汪汪的,四處翻開着:“哥哥,你還在吃早飯啊?我也有點肚子餓了。”不是五歲小孩子了,還改不那稚嫩的舉動和口氣。南宮澈開始懷疑她在眉山幾年都學着什麽。當初經常滾到自己的房間偷糖果吃、玩貓咪的小丫頭,爹娘把她當做糖果一樣捧着掌心養着——糖果長大之後還是糖果。

南宮澈很快就看到小妹身後,扶着門口走進來的司徒薇兒——自己的新婚妻子。

“湄兒,坐好!”

“哦。”

南宮湄安靜坐下來,手指捏着包子,嘟着嘴巴吹着嫩嫩的包子皮,一邊說話:“薇姐姐說要來看哥哥。哥哥不對,一大早就在這裏做事,都不去看看薇姐姐和寶寶。”

司徒薇兒不置可否,只是安靜微笑地坐下。南宮澈這才咳了一聲,故意板着臉:“南宮湄,過了今天,你該回去眉山了。”

南宮湄歪着小臉,笑嘻嘻的:“哥哥,我不用回去。”

“怎麽?”

“師父說我不用留在山上,可以在這跟師伯修煉。”

南宮澈:“我明天叫維叔叔送你回去眉山。”

“不要!”

“沒得商量。”

南宮湄手指刮着哥哥的衣袖的紋理,眼睛都冒着眼淚花,咬着嘴唇:“你壞人。”

南宮澈當做撓癢:“我是壞人。”

女孩兒眼淚淺,說兩句就掉了眼淚,撲到司徒薇兒的懷裏:“薇姐姐!”

司徒薇兒順着她的頭發:“湄兒,澈哥哥是為你好。”

女孩兒愣是擡起頭,撒嬌不下去,想不到薇兒姐姐也幫着哥哥欺負自己。南宮湄咬着嘴唇,怎麽連一向順着自己的薇姐姐都不明白,要她回去眉山?眉山只有嫁不出去的老尼姑,她不要跟着那些變态的老尼姑一起,以後也變成沒有人要的老尼姑!

“哼哼,你們是一路的,壞人澈哥哥,你把薇姐姐都帶壞了!我要找透姐姐,透姐姐才不會趕我回去呢!我跟着透姐姐!”

湄兒哭着出去。

提到“透姐姐”,司徒薇兒就心頭一塊不舒服,不過溫順的她很快就掩蓋自己的惡心感。

頓時,缺少南宮湄的屋子,新婚的夫妻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沉默地有點可怕。司徒薇兒挺着肚子站起來,聲音柔和如水:“澈哥哥,你……其實可以搬回去住……”

南宮澈的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薇兒,你也累了,你回去安心養胎。”

雖然是關心的話,司徒薇兒抓不住一絲溫暖,冷落得難受。司徒薇兒見南宮澈無趣,倒不如順着夫君的意思。現在南宮家非常時期,裏裏外外的,不好增加夫君的煩惱。她娘就再三告誡她,小夫妻過日子争吵是正常,以後會順的。

司徒薇兒輕聲說聲告退,也要出去,走到門檻,剛好聽見屋子裏面有着朦胧咳嗽聲。司徒薇兒聽見了,是女人的聲音,她心頭一陣絞痛,邁出去的腳步怎麽都不能順出去。夫君不進她的房間,卻在這裏藏着一個女人?司徒薇兒很想沖到裏面看看那個是誰,但是她還是忍住了。司徒薇兒小心扶着肚子,露出可憐楚楚的表情:“澈哥哥,你能搬回來嗎?我晚上一個人睡害怕。”

南宮澈簡單說:“讓小喬同你睡。”

司徒薇兒想要吼一句:小喬是丫環,不是夫君。

夫君沒有踏入她的房間一步,新婚夜的蓋頭都是自己揭開的,司徒薇兒覺得自己夠丢臉的了。那時候南宮姨夫被刺殺,澈哥哥忙着,情有可原,但是現在——如果自己不努力挽回,南宮澈就被其他女人搶了,自己就一點活路都沒有了。司徒薇兒狠狠咬着嘴唇,咬得發紅,軟和的聲音:“寶寶希望自己的父母能守護在身邊。”

南宮澈看着她,眼神複雜,最後還是掩蓋了下來,只是淡淡一句:“薇兒,回去休息吧,我累了。”

司徒薇兒不服:“是不是因為南宮透?”

“薇兒?”

“你還喜歡南宮透?”

“……”

“我就知道,我很早就知道,你一直就只喜歡她,不喜歡我——”司徒薇兒的眼淚就滾下來,孕婦容易情緒激動。司徒薇兒就忍不住喊出來:“你既然喜歡南宮透,為何還要娶我?”

南宮澈站了起來,無表情地,走到司徒薇兒的跟前,轉到她的身後。

司徒薇兒眼淚都幹了,冷意侵背。

南宮澈沉下聲音,明顯壓抑着怒火:“司徒薇兒,我為何要娶你,難道你還不清楚?”

司徒薇兒咬下了這一口惡氣:“澈哥哥,不要生氣,對不起,薇兒錯了,不要生氣。”她有的是溫柔,她才是南宮澈的原配,終究會把夫君挽留住。

“司徒薇兒,不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南宮澈目光掃過司徒薇兒豐潤的後腰,站在三步之外,聲音平平傳過去,“你已經威脅過我一次。”

他不是愛記仇的人,但是也不能容忍、忍受有人拿着“南宮透”來威脅他。不知道司徒薇兒從何得知南宮透是君千瀾的餘孽,于是在他喝醉的那一夜之後,司徒薇兒就要挾他:若然他不娶她,不把她完好地帶回帝都,就把南宮透的身世告訴太上皇,南宮透必死無疑,甚至要受盡折磨。

南宮澈屈服了。

他那時候也認為南宮透不是南宮大将軍親生,誰知道……

“不,不是……”司徒薇兒垂下頭,懊悔得要死。

司徒薇兒不敢面對南宮澈。

一子錯,滿盤皆落索。

她當時聽信歹人讒言,一心不想嫁雪北,而且她相信位高權重的南宮姨夫必然能保住獨子,所以她就給南宮澈灌酒……她設了一個死局,讓心儀的男子掉下去,同她一起掉下去。她自問是“純良”的女孩子,她只是想要同澈哥哥在一起。同他在一起的感覺真的很——美妙……他們一夜貪歡,酒醒之後,南宮澈異常冷靜冷定,比她的意料中還要冷漠。南宮澈是護送和親的最高将領,身邊都是他的人。南宮澈把“當場見證”的人統統囚禁了起來,所有消息都封鎖了,直接要同盛家家主商量。司徒薇兒自己一個人呆在房間,她害怕了。獻身那樣不要臉的事情都做了,她不介意更加狠……所以,她就威脅南宮澈,之後發生的事,一切如她所願。

得知南宮透的身世,是偶然偷聽到她爹娘的談話。司徒薇兒鄙夷,原來南宮透的出身如此不堪,偏偏南宮澈從小到大只會望着南宮透一個。司徒薇兒不能不恨南宮透,她千方百計在南宮透跟前炫耀澈哥哥對她好。只是,心裏的苦只有自己知道:不愛自己的男人,不單只得不到他的心,連他的身也得不到。

解鈴還須系鈴人。

司徒薇兒雙目盈盈含淚,伸手要拉住南宮澈:“澈哥哥,對不起,對不起,薇兒當時也是因為害怕才說出那種話。澈哥哥看在寶寶的份上,不要怪薇兒,寶寶說最喜歡爹的。”她纖纖的玉手伸出去,沒有碰到南宮澈的衣角。

南宮澈嫌棄地閃開了——他不喜歡被女人碰。

任何時候,他都會同她保持距離。

南宮澈很自然避開她的觸摸:“薇兒,我不是孩子的爹。”

司徒薇兒正在掩淚抽泣,沒有聽清楚:“嗯?”

“……”

“澈哥哥?”

“……”

南宮澈拿出手絹遞給她。

司徒薇兒接過。

他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他自己也曾經以為那天晚上同司徒薇兒亂了分寸。做錯事就該接受懲罰,所以,他回到帝都一力承擔責任,他甚至不怕太上皇砍自己的腦袋——迎娶司徒薇兒,還不如直接把他的腦袋砍了。他打着死算盤,但是“罪魁禍首”居然假惺惺進牢裏探望他,并且把真相毫不保留地告訴他。南宮澈就哭笑不得了。從和親開始,他就是被人盯上的獵物——司徒薇兒只是引獵物上鈎的肉。南宮大将軍無堅不摧,不能硬碰,但是他的兒子很脆弱……南宮澈或者該相信自己當初的感覺。他知道自己酒品不好,喝醉酒能夠把洪副官的肋骨都打斷,連大司徒的臉都挨過拳頭。那一夜醒來,司徒薇兒光溜溜的皮膚都沒有瘀痕傷口,他能那麽憐香惜玉?但是,當清清白白的女子哭哭啼啼着說那個啥,他的理智就完全站不住腳。

司徒薇兒是他的表妹,是個好姑娘。

他現在才明白,不是司徒薇兒要陷害他,而是他連累了司徒薇兒。

優柔寡斷對誰都不好,他,司徒薇兒,還有南宮透。南宮澈就叫住了司徒薇兒:“薇兒,等等。”

司徒薇兒亮起了希望:“澈哥哥?”

南宮澈指着裏面:“是南宮透。”

司徒薇兒臉色一白,身子斷然站不穩,她扶着椅子的扶手,手指捂着胸口,合了一口氣。

果然是南宮透,只能是南宮透!

南宮澈說得夠明白的:“薇兒,我喜歡的只有南宮透,沒有其他人,這一輩都是……”即使她醒過來之後會狠狠地恨我,“……寧缺毋濫。”

司徒薇兒安靜地聽着,手指甲都刮入了木屑。

好一句“寧缺毋濫”!

而她就是“濫”。

不過,她再“濫”也是正室原配,理直氣壯,南宮澈的夫人!南宮透再受寵愛,都要在她之下,不過是“見不得光”的小人!

司徒薇兒忽然覺得自己的胸口沒有那麽難受:“澈哥哥忙,薇兒告退。”

萬萬不會去在意司徒薇兒的心思,南宮澈目送她離開。薇兒能夠諒解他,以後兩人還能像以前一樣,不用見面難受。留在南宮家,薇兒有名分養胎,他同小透一起也不必遮遮掩掩。當然,想要光明正大在一起,還要破除兩個障礙……

“少爺,小姐的衣服。”小豆芽出現在後面。

南宮澈接過:“衣服給我,你下去吧。”

裏間,昏暗濃香,适合睡眠。

南宮澈伸手就能觸摸裏面的人。

手指摸着窩着被子裏面的人的臉蛋,滑溜溜的,暖暖的,兩邊臉頰睡得有點飽滿,只是稍微還留點蒼白。溫和的呼吸纏綿着手指,觸感極其暧昧,怎麽摸都不舍得放手。

或者,舍得與不舍得,都是相對而言。

他走出了第一步,剩下的路即使再黑暗都要堅持走下去。人是很奇怪的,只要确定了自己的路,就有無窮無盡的動力。

南宮澈輕手輕腳,掀開被子重新壓着舒服的位置,把枕頭調整了一下位置。昏睡中的人的腦袋迷迷糊糊的垂下來,貼着他的腿邊,呼吸一收一張燙熱着大腿——南宮澈有點耐不住,立刻擺正她的腦袋。手指慢慢順着她的頭發,生怕扯痛她。俯身貼着發際輕輕吻了幾下,南宮澈又把她的手拿出來,比劃着皮膚上呈現出來的瘀痕,他握在手心慢慢地揉着,可以讓瘀痕快點散褪……

不知道過了過久,外面響起羊皮靴擦過地板的腳步聲,南宮澈眉目間的溫柔立刻消失殆盡:“你來了?”

“是的。”那人走過如同一陣清風,笑意輕輕,“南宮少爺做得夠狠的,沒有讓吾等失望。弑父,取締帝國軍,皇恩浩蕩,名存利就——”

“廢話少說!”

“好的,南宮透也已經沒有利用價值,這是另外一半解藥,接下來,你該找空白遺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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