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相比起過往,和謝延在一起後,時悅突然有一種時間如流水的感覺。她仍舊和謝延一起出入各種藝術展覽和美術館,然而即便是與之前并無區別的活動,如今也似乎與衆不同。同樣一副畫,如今兩人依偎着欣賞,韻味竟然也獨特而新奇。時悅第一次能夠安心地倚靠在另一個人的肩膀,每每此時,謝延都非常溫柔地攬着她的腰輕柔地抱着她,兩個人彼此不用說話,卻已經懂得了對方舉手投足間的情意。
時悅仍舊在陳聯安的指導下繼續學習,而謝延也終于正當光明可以以男友的身份前來探望了。而時悅在得獎後,也贏得了比賽組委會的美國之行參加資格。
“這次行程還是有點趕,加急辦完簽證後就飛紐約,為期十天,組委會安排了不少活動,大都會博物館這樣幾個知名展館肯定是會去看的,另外還會和美國的油畫家做個交流溝通。按照成績打分的前三名有機會可以去,這次時悅和蘇曼都能去,到時候會有帶隊的老師接你們。你們兩個準備一下。”陳聯安似乎對時悅得獎并沒有什麽反應,他一向嚴厲自持。然而在說完這番話轉身時,他非常難得地拍了拍時悅的肩膀。
“小姑娘,好樣的。”他朝時悅笑了笑,“我和謝延都沒看走眼。給你放一天假,放松一下。”
時悅得到表揚,心裏也是難耐的喜悅。
陳老師這番話大概是謝延的意思,因為沒多久,她就在工作室門外看到了謝延。
“你怎麽又來了?”時悅有些不好意思,“不是說了不要影響工作嗎?”
謝延忍不住輕輕拍了一下她的頭頂:“我今天就是為了正事來的,不要老想的我和不早朝的昏君一樣。”
“恩?”
“還記得之前我們的約定吧,我資助你學畫期間的費用,作為回報,你第一年所有作品的獨家版權是我的,我可以自由運作處理這些畫作,收入扣除成本後五五分成給你。”謝延笑了笑,“前幾天我不是讓你把之前的三幅畫打包了給我嗎?就是我拿去給拍賣行了,現在已經有買家确定要買了。需要你和我一起去拍賣行走一個手續。”
對于謝延說要畫去拍賣這件事,時悅從沒放在心上,她以為多半是謝延哄她,自己收藏下她的畫作而已,她沒料到對方還真的正兒八經拿去拍賣行了,而令她驚訝的是,自己那樣的拙作,竟然會有人買。
在去拍賣行的路上,時悅還不斷和謝延确認:“真的不是你買的?然後用這種方式給我錢?”
謝延無奈地否認:“真的不是。我保證這不是我買的,真的就是陌生的買家。”他看了眼時悅,“你的腦袋裏都在想什麽呢?你畫的那麽好,除了我之外,有別人欣賞不是很正常嗎?”他說到此處,忍不住調侃了起來,“不過說實在的,我确實恨不得把你所有的畫作都買斷,一想到你的作品被其他人買走了挂在我不知道的牆上被我不認識的人觀賞,心裏還真有點不好受,都覺得自己要吃醋了。但算了,畢竟一個畫家的成長就是需要各種陌生人的肯定和市場的流通才行。”
看到謝延的樣子,時悅也笑起來:“那等我以後畫更好了,給你畫很多很多畫。”
兩個人停好車,便走進了拍賣行所在的大樓。在一樓大廳,入眼的便是“嘉行拍賣”這四個大字。浸淫藝術圈後,時悅也多少對國內藝術品市場和拍賣市場有所了解,十年前開始國內有了第一輪拍賣熱潮,從那時起,拍賣市場就湧入了無數想掘金的資本,新設了上百家拍賣公司,然而這幾年的激烈競争和淘汰下,目前仍在市場活躍的便只有那麽寥寥幾家了,嘉行便是其中的翹楚者。
謝延并沒有帶時悅進會客室,而是帶她去了嘉行的展覽走廊。這是一條彎曲的小走廊,看起來平凡無奇,然而兩邊的牆壁上懸挂的卻都是當代畫壇大家的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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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走到上的瓷器,也都是收藏的珍品。”謝延正想繼續介紹,卻不料手機響起來,他抱歉地看了眼時悅,“你在這裏等會兒,我出去接個電話。”
時悅點了點頭,面對這一走廊的精品,她簡直目不暇接,早就無暇顧及謝延了,等身邊重新有腳步聲的時候,時悅正盯着一幅畫欣賞不已,她幾乎沒有回頭,下意識以為來人是謝延。
“沒想到也有人喜歡黃深的畫,我還以為只有我一個人喜歡他。”
黃深并不是個知名畫家,他的風格陰郁,不讨市場喜歡,然而筆觸卻犀利深刻,雖然很小衆,時悅一向很喜歡他:“可惜他的作品實在太少了,報道都說他江郎才盡畫不出東西了,真是很可惜。”
“不是他畫不出了,而是他畫不動了。”
讓時悅驚愕的是,站在她身邊的并不是謝延,而是一位長者,對方看起來五十左右,然而穿着講究得體,氣質文雅,他的聲音渾厚,接了時悅的話。
“倒是不常見到年輕人喜歡黃深。”他對時悅點頭笑了笑,“黃深要表達的東西太晦澀了,年紀太輕閱歷太淺都體會不出來,但他确實相當有才。”
時悅也朝對方致意點頭,她極難得遇到黃深同好,不由好奇起來:“您說的他畫不動了是怎麽回事?”
“他太好煙酒,作息又紊亂,三餐不規律,不僅身體不好,常年待在家裏獨居連心理也很壓抑,根本支撐不了專注作畫幾個小時。”
時悅瞪大了眼睛:“您認識黃深?那能不能麻煩您問一下他,他那副《屠龍者》到底想表達什麽?裏面根本沒有龍。”
“哈哈哈,小姑娘,你和我當年問了一樣的問題。”對方笑起來,“我剛認識黃深的時候,大概和你現在差不多年紀,我問了這個問題,黃深沒有回答我,他說我老了就懂了,我現在年紀大了,閱歷多了,也确實恍然大悟一樣的理解了他的《屠龍者》裏為什麽沒有龍。黃深當年堅決不告訴我,因為他覺得不能剝奪我自己發現的樂趣,所以我也不能告訴你。”這位長者微微眯了眯眼,“今晚有一場拍賣,你是代表哪個公司來參加拍賣的?”
時悅連忙搖了搖頭:“我不是來參加拍賣的。我也是畫畫的,有幾幅作品想要拿過來拍賣。”
對方聽了倒是饒有興趣:“哦?你叫什麽名字?沒準我看過你的畫呢。”
“我叫時悅,不過您應該沒看過我的畫,我只是個小畫手……”
時悅有些不好意思,然而她沒料到對方聽到她的名字後顯然就更感興趣了,對方的态度更為和藹了些,臉上的笑意也加深了:“原來你就是時悅。”
時悅還想提問,不遠處卻傳來了謝延的腳步聲。他快步走過來,顯然看到和時悅在一起的來人有些意外,然而在他想開口之前,那位長者給他使了個眼色,謝延便只好心領神會地沒有開口。
謝延看起來有些緊張:“這是時悅。”
然而老先生卻一派自然:“我和時悅已經認識了。”他朝着時悅笑笑,“我是這個拍賣行的負責人,你的油畫我已經看過了,畫的很有靈性,我已經為你安排團隊專門跟進了,只是大家都沒想到有那麽多人喜歡,拍賣出去非常順利。謝延說你未來一年裏的話獨家代理權都由他行使,我們想談談,把你這一年裏的所有作品都交給我們拍賣公司來運作吧,分成模式我們也願意讓利,畢竟新畫家需要大家的扶持和培育。”
時悅相當驚喜,她看了眼謝延,在得到謝延肯定後,才朝着那位老先生點了點頭。
“我還有個客人要來。具體的讓我的下屬來和你們談吧。”
老先生說完便要轉身,謝延快步走上前和他低聲交談了幾句,時悅距離遠,聽不清他們在講什麽,她安靜地站在一邊,看着謝延臉上的情緒從緊繃到漸漸舒緩放松,像是卸下了什麽重擔一樣,他朝着那位老先生笑起來,兩個講話的樣子頗為親昵。
這位神秘的長者離開後,拍賣行很快就有工作人員接待了時悅和謝延,那些讓時悅頭疼的條款,謝延卻談的有條不紊頭頭是道,他最終為時悅争取到了最大的自由權和分成比例,時悅也非常信任地當即簽訂了合同。
等一切落定,時悅便忍不住好奇了:“剛才那位老先生是誰?他竟然認識黃深!黃深之前出了一本講油畫的書,很劍走偏鋒,可惜印量不多,早就絕版了,要是通過他能認識黃深,拿到黃深這本絕版書的簽名版就好啦。”
時悅雖然這麽說,但并沒有想過能夠真的實現。然而謝延卻摟了摟她的肩膀:“可以,沒問題。”
時悅還想說話,卻被迎面走來的兩位職員打斷了,對方穿着工作服,見到謝延非常熟稔地打起了招呼。
“謝延你來啦,謝先生正好不巧有客人要接待呢,你要先去會客室等等嗎?有什麽急事我也可以處理。”
謝延朝他們擺擺手:“沒事,我見過他了,準備離開了。”
“謝先生?”時悅擡起頭,有些後知後覺,然後她陡然捂住了臉,“謝延,剛才……剛才那位老先生是你的……”
謝延笑眯眯地:“是我的父親。”
時悅驚訝地都有些磕巴了:“剛才的……是你爸爸?”她這下才後知後覺有些緊張和無措起來,“我都記不得我剛才和他說了什麽了……你怎麽不和我早說,我今天穿的這麽普通,要是知道會遇到你爸爸,我肯定會穿另外一條裙子,也會化妝的……”
時悅的樣子看起來快急哭了,即便謝延再三安撫過她自己的父母都不是只看家庭出身的人,然而時悅還是天然的對此焦慮,她想要留給對方最好的第一印象,嚴正以待第一次見面,而不是像這樣稀裏糊塗地見了對方。
謝延卻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他輕輕刮了下時悅的鼻尖:“我爸爸很喜歡你。”他笑起來,“你不用擔心,我和我爸眼光一向很一致,外加愛屋及烏,他覺得你很好。而且我在幫你運作你那幾幅畫的時候,沒有告訴他你就是我女朋友,等他的團隊拍賣出去,我才坦白。在知道你身份之前,他就對你的畫很欣賞,一直和我講想簽下你。”
他輕輕捏了時悅的手:“你這麽好,為什麽要擔心別人會不喜歡你呢?”
兩人并肩走出了拍賣行,屋外陽光明媚,風正好,那些道路邊枝葉繁茂的樹在悄無聲息地往着更高處的天空生長,時悅突然也放松下來,謝延的父母喜歡和不喜歡,又能怎麽樣呢?即便他們不喜歡自己,時悅也不會放棄謝延的,她還年輕,她有很多很多的時間,可以去讓他們喜歡自己。花了很大力氣攥着的謝延的這雙手,她不會輕易松開,因為這真的是她所遇到的最好的時光,一切都是歲月靜好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