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時悅重新拿起畫筆後,雖然還是只能進行簡單的一些大色塊和大線條處理,但于她而言,已經非常感動。她一個人承擔了兒童房裏的四面牆,兢兢業業畫完了一個陽光可愛的兒童房。謝延本擔心她畫完了牆壁之後又會覺得無聊,卻不料時悅還真和裝修杠上了。她開始認真地去逛各種家居用品店,大到沙發床,小到廚房裏的每一樣小擺設,她都認認真真地研究着,而直到這時她才發現,即便右手無法畫畫,左手也仍舊笨拙,可她其實從未真正離開過繪畫。建築、設計、色彩搭配、室內裝潢、甚至家裏一盆插花,都涉及了美學、色彩學,以及圖形的組合,這都是繪畫的另一種表達方式。

“其實每一個設計,都可以當做是繪畫的延伸?所以建築和繪畫本來就是有交叉的,如果用不同的眼光看世界,生活裏所有的元素都充滿了奇思妙想的美術圖形還有神奇的色彩組合。怎麽說呢,就是突然覺得,萬物都有聯系,真的很神奇。”

謝延笑着摸了摸時悅的頭,時悅永遠帶了一種天真的孩子氣,讓他覺得想要去保護,又忍不住想靠近。

“所以你之前怎麽會擔心未來沒有自己的用武之地呢?只要有美學天賦,生活裏處處都是圖畫呀,你看兒童房裏簡單的色彩調配,就是一種創意操縱,你做的不是很棒嗎?”

時悅用力點了點頭。

“走,帶你去吃飯。”

時悅跟着謝延到了一家古色古香的餐廳,每個包廂之間都用屏風隔着,牆壁上挂着山水畫,環境幽靜典雅,謝延點了菜,口味也相當不錯,清爽而不油膩。

“對了,你媽媽最近想約你吃個飯,想和你好好聊聊,你有空嗎?”謝延語氣溫和,“她可能沒多久就回重新回美國了,在回去之前,你願意見見她嗎?”

時悅沉默了片刻,終究搖了搖頭,她的語氣有些自嘲:“她想見我有什麽意義呢?去滿足她自己內心完滿的願望嗎?一定要像是童話故事一樣我原諒她嗎?律師已經幫她搞定美國的合法身份了,她往後再也不用過那種東躲西藏的日子,她能畫出媲美真跡的畫,将來也不愁在美國找不到工作。想找我聊,不過還是為了她自己吧,好讓自己內心的愧疚來的少一點。”

時悅垂下了頭:“謝延,我做不到,我沒法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諒她那麽多次,她沒有為我和時亮做過任何事。”

“你只要知道,我永遠是站在你這邊的,我會向她轉告這些事。”謝延微微笑了笑,他淡淡地看了一眼屏風的另一側。

謝延其實早已預知了時悅的反應,然而時悅母親卻堅持要聽到時悅親口的拒絕才甘心,在對方苦苦哀求下,他答應替她最後與時悅溝通一次。謝延因此特意訂了這間餐廳,這個包廂是個聯通的雙包廂,時悅的母親安靜地等在另一個包廂中,沒有開燈也沒有發出聲音,因而時悅根本以為對面沒人,能夠說出內心所想,而時悅母親也能透過屏風清楚聽到時悅和謝延的聊天內容。

此刻時悅母親的心情相當難以形容,她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控制住了自己發出任何哭泣的聲音。這次回國,是她第一次見到時亮,然而通過謝延去認親的時候,時亮的反應卻相當的陌生和冷淡。

“我只有姐姐,沒有媽媽。”他根本不願意與她坐下來聊聊,“我在被時春生打的時候,只有姐姐保護我,從沒有媽媽!我讀大學沒學費的時候,也只有姐姐犧牲自己把機會給我,沒見到有媽媽來幫我。” 他的态度比時悅更加激烈,“我媽媽早就死了!別到現在來裝什麽是我媽媽!”

時亮臉上的冷漠和憤怒表情她到現在都記得,她離開的時候,時亮更加小一點,因而對她更加不親厚,男孩子也更加情緒激烈,時亮對她甚至有隐隐的恨意和敵視。

這麽多年,他和時悅從沒有過母親,他們是靠着互相舔舐傷口互相汲取溫暖互相抵抗暴力和貧窮,才艱難地走到了如今的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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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自私地成全自己,又想平白享受天倫之樂兒女情長,魚與熊掌,這本來就是不可兼得的。

在美國這些年的漂泊生活,時悅的母親盡量去淡化被自己抛在身後的一雙兒女,然而命運又讓他們重新相遇了,一步步,她終于意識到了自己過去的錯誤和造成的傷害,她竭力想要彌補,然而對方并不接受。

“你如果遇見我媽媽,還是讓她盡早回美國吧。免得我爸要是撞見她,又要鬧得天翻地覆了,他肯定會繼續動手打人的。”時悅頓了頓,還是開了口,“最近他從新聞上得知我之前住院的醫院,天天喝醉了去鬧事,前幾天有一些無良的新聞媒體找到他,說要采訪殘忍視頻被烤手的當事人父親,他得知接受采訪會有錢,還誇誇其談地接受了拍攝,最後還給了記者自己的賬號,說要從社會募集資金給我治手。”時悅的語氣聽起來有一些苦澀,“這些事你都沒和我說過,但我知道最終我父親那丢人的采訪是你幫忙找人阻止播出的。”

“時亮還說,他跑到你單位樓下去鬧事。”時悅有些難過,也有些無助,“這些年我和時亮都生活在他的陰影下,可是他是我們的父親,如果只是遇到了一個讨厭的同事、合作夥伴,甚至糟糕的男友,都可以拍拍手離開,唯獨我們沒法自己選擇親人。”

“沒關系,他以後不會有力氣再來打擾你,他會老的,時悅,不用害怕。一切都有我。”

“可是壞人變老了,還是壞人啊。”時悅的語氣有些迷茫,“他會一直纏着我和亮亮,不讓我們安生,也不讓你安生。”時悅充滿了抱歉和難過。她仍舊深深的自卑,她的右手廢了,她什麽都沒有,卻有這樣一個父親,讓他面對謝延也擡不起頭來。

謝延不得不安慰了時悅很久,又轉移話題讨論了最近新出的一個設計展吸引住了時悅的注意力,才讓時悅不再愁眉苦臉,重新露出笑容來。

而等謝延送走時悅,回頭去另外一個包廂的時候,時悅的母親已經不在那裏了。謝延望着空無一人的包廂,輕輕嘆了一口氣。

大概人生便是如此吧,錯過的都已錯過,失去的也已經失去,不是所有人都能有一個破鏡重圓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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