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官身不自由
第二日清晨,徐階起床,在院子裏四處轉悠,戀戀不舍。四方學宮的環境他非常喜歡,抄書的同時又能學到很多知識。沒想到只在此地呆了短短不到半年,就又要換新的環境。
環顧四周,想着要收拾行李,其實也沒什麽好收拾的,他只帶走圍棋和茶具、熏香爐還有鶴鳴槍等少量物品,其餘的留給下任典藏吏吧。
學宮主管王順進來了,他已經接到吏部的通告,非常客氣地恭喜徐階高升。有前太子舍人當靠山,他知道徐階遲早會升遷,沒想到這麽快。王順暗暗高興,徐階走了,終于不用做專業開門人了。
徐階來到王府正式上任,匆匆數月,每天都很枯燥無味。杜泠走了以後,時間仿佛停滞。
王府記室的工作,就是負責記錄晉安王所發生的大事小情。徐階必須跟在王爺身邊,一刻也不能遠離。
哪位王妃生了小孩,小孩生辰八字要記錄;蕭綱祭奠生母,流了幾滴眼淚要記錄;蕭綱四處游覽,迸幾句騷情的詩句要記錄。反正只要是跟王爺相關,哪怕放個屁都最好記下來。
蕭綱可能是覺得自己立儲無望,幹脆寄情山水,喜歡瞎溜達,一付文人騷客作派。徐階只能無奈地混在大批侍從裏面,随時從兜裏掏出小本子記上幾筆。
今天王爺又去江邊轉了一大圈,黃昏方才回府。聽說吏部侍郎送了個美豔的歌伎進府,蕭綱回府後匆匆去了後院。王爺進後院就不需要他這個記室跟着了,終于自由了。
好不容易得此空閑,想着好久沒有見陳霸先和沈恪,徐階從住的小院出來,從王府後門溜了出去。
晉安王府和新喻侯府都位于臺城北門,兩府相隔不遠,徐階讓侯府守衛将陳霸先和沈恪從侯府叫出來,陪他去臺城夜市喝酒。
“阿階,在王府的日子爽吧?”陳霸先問道,以前住得遠還能經常見面,現在咫尺之隔相見反而不易,杜泠走後他們第一次碰面。
徐階一臉的苦大仇深,說道:“爽個屁,我快悶死了,這哪是人過的日子啊!”
沈恪奇道:“聽說這位王爺最喜歡四處游玩,你跟在王爺後面到處去玩,怎麽還會覺得悶?”
“別提了,王爺是喜歡游玩,可我得時刻打起精神,王爺喜歡即興作詩,我若漏記了,回來可是要挨板子的。”徐階喝了口酒,人家是去玩的,他哪有資格玩啊。
沈恪說道:“嗯,王爺是有名的詩人,他的詩作得好啊,我叔叔就經常吟他的詩。”
徐階想起今天陪王爺到江邊游玩,看到江口有人在争渡,王爺詩興大發,當場作詩一首。想起王爺的詩,徐階沒忍住笑,一口酒噗地噴了沈恪一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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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叔叔喜歡吟詩,有這麽好笑嗎?”沈恪一臉惱怒,擦試着臉上的酒漬。
“對不住,老沈,我不是笑你叔叔。我是笑今天王爺作的詩,我給你們念念。”徐階掏出随身攜帶的記錄本,一本正經念起來。
《春江曲》
客人只顧路,相争度江口。
娘子堤上哭,喊着不讓走。
哈哈哈…徐階念完,陳霸先和沈恪同時狂笑起來,他們雖是武官不會作詩,可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這也叫詩?
沈恪好不容易止住笑,說道:“這真是王爺作的詩?不對啊,我叔叔吟過他的詩,不是這樣的啊!”
徐階說道:“哪能真這麽記,倘若真這樣如實記錄,被打板子那是輕的。我只好順手改了,改成‘客行只念路,相争度江口。誰知堤上人,拭淚空搖手。’你叔叔所吟王爺的詩,是不知有多少人改過的。”
“你們呢,你們過得怎麽樣?”徐階說完自己的苦處,問起他們到蕭映府過得如何。
陳霸先笑道:“還是你慘啊,我們侯爺又不領兵,所以我們倆平常也就訓練訓練家将,給他們演練下陣法。侯爺不管束我們,比較自由。”
徐階哀嘆道:“差距啊!同樣是皇族,做人的差距怎麽這麽大呢?”
沈恪笑道:“老徐,你今天好不容易有空,哥們帶你去浣花苑耍去。”
“不去,這種低級趣味,只适合你們倆,哥們沒興趣!”徐階一仰頭将殘酒喝淨,潇灑地飄然而去。媽的!徐階對低級趣味并非真的不感興趣,明天要起早陪王爺去爬山,不早點睡怕沒精神。
次日清晨,王府門前十二輛大車,車前十二對帶刀校尉。臺城北門,附馬利亭侯八輛大車早就等在那,共計二十輛大車出北籬門,上京口大道,往攝山方向。
蕭綱約了附馬攝山秋游,賞攝山楓葉。真是吃飽撐的,跑那麽遠就為了看楓葉。徐階和一班太監擠在一輛大車,那個別扭。
車隊經過鐘山腳下,徐階想起白雲觀的師父,自從蕭介帶他去過一次,他好像再沒去過。太不像話了,回去一定去看望他老人家。
師父陳羽生給的那本《純嬰真氣功》,經過半年的苦修,真氣已經能夠運用。當然真氣強度與陳霸先和沈恪相比,差距挺大。
攝山位于健康城東北,過了鐘山還有好幾十裏路,徐階枯坐車中感覺無聊,跟太監們也不想多話,閉上眼睛默默練功。
王爺的座駕位于車隊中部,車廂寬敞明亮,四周有竹簾遮擋,既可以遮陽,又不影響觀景。車隊的兩位男主人,晉安王蕭綱和利亭侯張缵,端坐車內。
“妹夫,最近見過老頭子沒?他身體可好?”蕭綱其實年紀比張缵要小,不過富陽公主是他妹妹,所以稱乎張缵為妹夫。
張缵向臺城方向一拱手,說道:“前幾日蒙陛下招見,他老人家身體好着呢,王爺請放心。”
蕭綱輕拍了下張缵的手,說道:“別那麽緊張,本王約侯爺出來是散心的,這裏又沒外人,說話別那麽拘謹。”
“王爺,您有些日子沒去觐見了吧?我聽說正德侯爺跑得可勤着呢。”張缵知道蕭綱想要聽什麽,不輕不重地說了句。
“老頭子不願招見本王,本王有什麽辦法。”蕭綱也曾經常請求觐見皇帝老爹,每次被老頭子以各種借口回絕。
張缵也搞不懂皇帝是什麽心思,晉安王是他親兒子,蕭正德是他侄子,親疏一目了然,現在倒好完全掉了個。或許皇帝陛下喜歡剛猛一點的皇子,晉安王卻偏偏喜好文學,處處學他大哥。
“王爺,或許您的性子太像曾經的…多去打打獵,學些騎射,沒準老人家會更喜歡。”張缵委婉地提醒,蕭綱太文弱些了。
蕭綱神思缥缈,像是在回憶,說道:“大哥天性仁慈,性格也很懦弱。他剛當太子那會兒,老頭子非常喜歡他。這和本王的性格沒有關系,幾個外放領兵的弟弟,老頭一樣不喜歡。”
“昭明太子…王爺,還是別提了。”張缵有些緊張,不願和蕭綱談論這個話題。
蕭綱激動起來,說道:“為什麽不能提?本王不信他會用巫術害父皇,大哥一定做過什麽事,犯了老頭子的忌諱,被老頭子…”
“王爺,不能亂說!”張缵面色大變,失手将茶盅掉落。
蕭綱眼神變得鋒利,盯着張缵,問道:“你緊張什麽,你是否知道內情?”
“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張缵堅決否認,衆皇子王爺都不知道內情,他雖是驸馬,在皇家只能算外人,如何能知道?
“算了,你即便知道,也不會說的。”蕭綱恢複慵懶的樣子,跟方才的淩利判若兩人。
徐階練功的時候神化之氣是散開的,雖然不是有意窺探王爺的隐私,方才那一幕卻無意間清晰入腦。
來到京城快一年時間,他再不是官場小白。況且蕭介是前太子舍人,是太子的近臣,所以徐階對前昭明太子的事多少知道一些。
十多年前,皇帝陛下的大兒子蕭統被立為太子。有一天,昭明太子被禁衛發現帶着個道士出現在禁宮,禁衛細查之下,那道士正用蠟鵝作為媒介行巫蠱術,意圖謀害皇帝。
這事出了以後,昭明太子被廢,道士被腰斬于市。離奇的是太子被廢不足十日,被人發現浮屍玄武湖,神秘地死了。
昭明太子以仁慈孝順著稱,政通仁和,愛民如子,深得人望。為何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又為何在被廢之後神秘死亡?
因為此事只有大內禁衛查知,并沒有其他人證。疑點太多,世人議論不休,幾位皇子入宮質問禁衛。惹得皇帝大發脾氣,嚴禁談論此事,違者誅九族。
皇帝的親生兒子都懷疑有內幕,難怪百姓胡亂猜測。事情過去那麽久了,知道真相又能怎樣?徐階懶得再聽,關閉九竅,收功休息。
攝山清幽恬靜,火紅的楓葉如同雲霞鋪滿山峰,煞是耀眼。天色将晚,車隊來到山腰楓林湖畔的栖霞精舍。栖霞精舍是禦制園林式精舍,只有高級貴族才有資格在此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