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中】
軟刺4
11月1日是李嘉恒生日,那天星期四,訓練結束之後,紀遂帶他去看星星。
“這麽多星星,你分得清哪個是天蠍座嗎?”
“天蠍座要夏天才看得見,冬天好像看不到吧,不過倒是能看到和它有關的星座。”
“什麽星座?”順着紀遂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群星閃耀,她的指尖有三顆很亮很亮并排着的星星。
“獵戶座,三星正南,就要過年。”紀遂收回指尖頓了頓繼續說道,“它是和天蠍永不相見的星座。”
晚風吹動女生的頭發,發梢打在男生的手臂上,李嘉恒低頭去看紀遂。
“它們同在一片天空,經歷同樣的四季,在人們心中留下彼此相關的印記,然後永不謀面。”
不知道是否是錯覺,最後那句話,他以為紀遂在哭,可視線裏的女孩子,幹淨的面孔上找不到一絲難過的痕跡。
紀遂一直在微笑,揣進口袋裏的雙手卻止不住的顫抖。
“星辰會變成心裏的寶石。”她望着他信誓旦旦地說。
“神神叨叨的。”雖然嘴上還是在嫌棄,但臉上的笑意是真的。
紀遂踮起腳出其不意在他頭發上亂揉一通,他也好脾氣的沒有躲開。
李嘉恒,你有那種特別美好的,五彩缤紛的回憶吧。可是我沒有。
我一窮二白什麽也沒有。
我能送你的,也只有這樣一個樸素的星空。
Advertisement
時間會變,我們會分離,我希望你想起我的時候,擡頭看見這片星空,它會告訴你,我們從未真正分開過。
看完星星,李嘉恒騎車送紀遂回家。
起風的冬日夜晚,風晃悠悠地擦過兩個人的肩。
“這會是人生中第幾次和這個人的相見呢?” 只是想想就已經止不住難過起來。
李嘉恒不知道,那天紀遂在他身後,曾對着浩瀚宇宙許願。
冥王星,我希望你這顆小星球能夠一直守護他這個天蠍座。
告別的時候,本來已經走出去幾步了,但李嘉恒還是退回來看着紀遂煞有介事的說,“紀遂!明天見。”
“嗯,明天見。”
“明天。”紀遂把這兩個字在心裏過了一遍。
李嘉恒,其實我并沒有你想象中那麽的期待明天的到來。不過是你給了我個期待,我便期待了。
視線裏路燈下的少年背對自己擺了擺手告別,即便看不見表情,紀遂也知道他在笑。
明明才十幾歲的年紀卻比很多人都要高出一截,黑夜裏的輪廓,遠遠看上去像是個大人,卻也僅僅是像而已。
軟刺5
11月13日,天河體育中心籃球城。
七中和市橋二中的冠亞争奪賽進行的如火如荼。
李嘉恒在場上拼,紀遂在場下觀戰。
比賽的最後階段兩隊打得難解難分,一度戰成了21∶21平。
這是紀遂第一次見李嘉恒打比賽。
她覺得認真起來的李嘉恒像只小豹子,兇得不得了。
最終他們以25∶21險勝奪冠。
人群裏的紀遂看到李嘉恒和隊友擊掌,他們站在一起笑得春風十裏。
那一刻,紀遂仿佛看見了未來。
喂!你有沒有特別想成為的那種人?
嗯。以後,我想成為一名職業籃球運動員。
腦海中忽然浮現他說這些話的樣子,
沒有人比紀遂更明白他們遲早會分開的事實,即使吹過一樣的風,淋過相同的雨,也不會永遠都生活在同一片海裏。
他會回到原本就屬于他的軌道裏發光發熱。
他那樣的人,世界不允許他不精彩。
那一定是自己遙不可及的精彩,是自己…不可能會有的燦爛人生。
很多年後,紀遂在網站上逛06年的舊帖,恰逢論壇裏有人緬懷大神,很多跟帖。
她看得津津有味,出現籃球隊三個字的時候,紀遂會看的分外仔細。
直到看見“華南冠軍的那年,是七中籃球最輝煌鼎盛的時候”,突然泣不成聲。
即便是很多年過去了,那天的很多感受依然在紀遂心裏留有餘震。
軟刺6
周一沒什麽人的籃球訓練館,李嘉恒練投籃,紀遂坐在地上看地圖。
“李嘉恒,你老家是廣州麽?”
“算是吧,不過我五歲以前跟我爺爺奶奶過,祖籍甘肅白銀。”
“甘肅……離廣州很遠啊。”
“嗯,飛機的話差不多三個小時,坐火車的話差不多要六個小時。”
“那是很遠了。”紀遂一邊感慨一邊在地圖上找位置。
“這兒。”順着李嘉恒的指尖,紀遂用紅筆把甘肅白銀在地圖上圈起來。
李嘉恒抱着籃球坐到她身邊,“紀遂,我餓了。”
“餓了?我這有吃的,要不要?給你。”說着紀遂從書包裏拿出一塊抹茶蛋糕來遞給他,順便捉住了男生伸過來的右手。
“怎麽搞的?”紀遂望着他手背上那道明顯的傷口問道。
“這個啊,打球的時候不小心挂的,過幾天就好了。”李嘉恒瞟了眼手背上那道不知道被誰撓的傷口滿不在乎地說道。
“會留疤。”紀遂嘆了口氣,從書包夾層裏掏出一瓶碘伏棉球。
“你怎麽會随身攜帶這種東西啊?”話一出口,李嘉恒便瞧見紀遂的動作頓了頓。
她沒有解釋,只讓他把手伸過來,小心翼翼地給他消毒。
碘伏蟄的傷口疼,他嘶了一聲忍住了。
紀遂擡頭瞪了他一眼,手上動作卻更輕了。
他們距離很近,紀遂這一擡頭,李嘉恒便很清楚的看到紀遂眉上那條細小的疤痕。
他知道那道疤是紀遂的母親打的,因為紀遂打掃衛生的時候蹭髒了她新買的鞋子。
天知道他那時候有多生氣,可是紀遂卻說,生氣不值得。
他盯着那道疤愣愣地想,這個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
或許是他眼中的憐憫太過明顯,紀遂默不作聲地理了理劉海。
“李嘉恒,你有什麽是不吃的麽?”她低着頭很仔細的在傷口上貼醫用紗布。
“香菜算麽?”
“算。”
其實很多時候,明明知道她在假裝在轉移注意力,卻還是不忍心拆穿。
軟刺7
初三難得的一節體育課,老師讓大家自由活動,紀遂想了想還是找體委要了個籃球。
她動作不标準,手感也差,投了很久也沒進一個。
要說初心是投着玩兒,這會兒卻有點較真了,力氣也大。
“嘿!”短促的聲音突然從背後傳來,紀遂被吓得手一抖,投出去的籃球“咚”的一聲撞在籃板上。
紀遂來不及生氣便跑過去撿球,李嘉恒卻比她快,迅速跑動中攔下了那顆跑偏的籃球。
他逆着光,看不清表情,抱着籃球一步一步向她走來。
隔壁場地有人進了一個漂亮的三分球,紀遂揚起臉望過去,“哇!”發自內心的贊嘆和滿臉的羨慕。
“我教你。”李嘉恒一揚手,把球回抛了過來。
約是朝陽的光輝正盛,他微微擰着眉,看上去又酷又兇。
一對一的籃球對抗,李嘉恒以12:0結束戰鬥。
紀遂願賭服輸,答應周六陪他去光孝寺。
快下課的時候,兩個人并肩往教室走。
好勝心強的紀遂因為輸球有點悶,李嘉恒噙着笑逗她。
“紀遂,我給你講個笑話吧。”
“什麽笑話?”有點羞憤但又不想顯得小氣的女生悶聲道。
李嘉恒一本正經地開口,“從前有個人叫小明。”
紀遂天真爛漫的問,”然後呢?”
“小明沒聽見。”
“…………”
從沒想過李嘉恒也會講這麽冷的冷笑話,紀遂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有路過的同學冷不丁在他倆身後笑成了狗。
這下,更氣了。
那天青空遼闊高遠,日光明媚動人,紀遂頭也不回的走遠,有個念頭突地闖進來,李嘉恒第一次意識到在他心裏紀遂和別人不一樣。
他在意她的情緒她的感受,特別地想她好,越來越好。
有着幾千年歷史的光孝寺,香火鼎盛,是很有名的寺廟。
走在裏面李嘉恒就想着,這樣的寺廟許願的話一定很靈。
他想去求一支好簽,給紀遂做護身符。
紀遂是不信這些的。
只是看着他跪在佛祖面前虔誠的側臉,真的會有被保佑的感覺。
那天他去求了一支簽,出來後把簽文放進護身符裏,鄭重其事地綁在紀遂手腕上。
“一直戴着它,它會保佑你。”一句話擲地有聲。
往後的很多年,每當熬不過去的時候,紀遂總會想起他說的話。
“紀遂,它會保佑你,平安喜樂,逢兇化吉。”
明明是祝福的話,卻讓人止不住落下淚來。
軟刺8
又是和這個世界對峙戰到夜幕深垂的一天。
李嘉恒開了罐啤酒,也不說話,就窩在沙發裏一口一口的喝。
氣氛難得,朋友望着天花板慢慢地開口,“阿恒,說說吧,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李嘉恒只是笑着仰頭喝酒。
“說說吧,她是個什麽樣的人?”
長久的沉默,他們誰也沒有出聲,李嘉恒盯着手裏的啤酒不知道在想什麽。
有那麽一瞬間問的人想放棄了,反正李嘉恒一直這樣,對于紀遂除了名字,他向來只字不提。
可總有種感覺,覺得今天不一樣,才問一問,也沒指望他會回答。
“你,有沒有遇到過那樣的人……”
低沉的嗓音氤氲開,一片靜谧。
“就像是冬日隴上的一捧雪,安安靜靜地,等太陽一出來便悄無聲息隐去了的那種人。”
“她就是那樣的人。”
時光的洪流裹挾着記憶,在多年後,漫到他的眼前。
那是2005年夏天,放學後人聲鼎沸的走廊。
男生清冷的面孔和女生如水的目光,他們不期而遇然後永不謀面。
是的,永不謀面。
茫茫天涯,人生海海,就再也,再也見不到了。
沒有任何的聯系方式,沒有任何獲得聯系的方式,甚至,甚至連一句像樣的你好一句道別都沒有。
紀遂,我想我是真的很在意,我們沒有好好說再見。
李嘉恒沒有繼續說下去,他喝完最後一口酒之後閉上眼。
夜色如水,不知道是誰在自言自語,“誰說人有了閱歷,才會懂得對有些東西真正執着,我一直覺得越是年輕時候放不下的,長大後越不會輕易放手。”
如果,記憶的風,在多年之後不經意的吹拂撩起地上積雪,什麽會最令你動容?
李嘉恒不止一次在心裏問過自己,沒人給他答案。
你走後,那段什麽生命中最陰暗的,對我來說一片空白的歲月,是否成了你的陰影,進而變成你成長歷程裏難看的疤?紀遂,我是多麽遺憾,沒有和你一起度過。
再次醒來的時候,已是淩晨。
李嘉恒沖進衛生間,把臉浸在涼水裏。
他又一次在夢裏推開圍在紀家門前的人,看到紀遂蜷縮着倒在地上,臉上脖子上手臂上林立的傷觸目驚心,有血從背部滲出來染紅了她白色短袖校服,他伸出手,卻不知道要怎麽抱她。
“紀遂!”他已經記不起有多少次從這樣的夢裏醒來,又有多少次希望這只是個夢。
那天在急診,是他和紀遂最後一次見。
記憶的最後是醫生說建議轉上級醫院。
她側躺在那裏,冷汗淋漓濕了她的頭發,因為太疼了,她閉着眼一直在流淚。
李嘉恒蹲在她面前,攥着那只斷開的護身符非要給她系上,卻怎麽也打不好那個結。
他又一次撥通了紀遂曾經的號碼。
他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多少次撥通這個號碼。
“您所拔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
從未再打通過的號碼。
不願意放棄的心情。
紀遂,你在哪?過得好不好?
這是2009年的首爾,李嘉恒在陽臺站了很久,四月的風吹在臉上又寒又冷。
黑暗中,他覺得自己就快撐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