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A」

烏銳清話音落下許久, 顧卓立只是看着他,眼眸中仿佛有深深的震撼, 沉默不語。

片刻後,走廊的聲控燈自動熄滅, 在顧卓立的視野裏, 就只有對面那雙蒙着一層水膜似的眼睛, 清澈沉靜, 似是帶着決絕的笑,卻分明有更多的孤寂和悲哀。

烏銳清嗓子忽然間啞了幾分,“覺得我毒,覺得我內心陰暗嗎?”

“不。”男人終于開口, 看着他,片刻後他伸出手, 仿佛不受控制似的, 拂了一下烏銳清眉邊的頭發。

“我覺得,你很甜。”顧卓立輕聲說。

“像是一顆紮根進污泥的種子,卻開出一朵清甜的花來。花實在開得太清香,漸漸地就讓人看不見它的根其實是紮在泥裏的。後來, 人甚至會覺得,連花腳下的污泥都變得不那麽肮髒。”

男人的聲音低沉柔和, 像烏銳清今晚入口的馥郁的酒。

顧卓立有些執着地一次次撥開烏銳清眉邊散落下來的碎發,只想完完整整地看見那雙好看的眉眼, 片刻後,他低聲道:“你喝醉了。”

烏銳清垂眸笑, “是有點。”

他把臉埋在掌心間,深呼吸,還能嗅到酒精的氣息。剛才站在臺上受八方質詢時,那些酒精好像自動在血液裏停滞住,直到此刻,在這個人身邊,酒力才遲緩地升騰起來,讓他的思維開始變得很慢。

他能感覺到顧卓立在他身邊小心翼翼地伸了伸屈起太久的腿,而後柔聲道:“心情不好,想要和會讓你安心的人在一起嗎?”

烏銳清依舊把臉埋在手心裏,就着自己的掌心點了下頭,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

男人掏出手機,“那我叫廖山來,讓他唱歌給你聽。”

“我不要。”烏銳清忽然一把按住了男人的手。

喝過酒的小烏總,手心的溫度終于不像往常那樣沁涼,而是有了一絲燙感。他緊緊箍着顧卓立的手腕,力道透露出堅定。

片刻後烏銳清松開手,深吸一口氣又吐出,半醉半醒之态,有些慵懶地側過身靠在身後的牆上,半含笑看着顧卓立,“弟弟是用來我照顧的,這種時候,找他來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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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卓立愣了一瞬,“那你是指誰?”

烏銳清半天沒說話,就那樣看着他,看到男人覺得自己心髒都快要停跳了,他忽然說,“不然你來吧,你會唱歌嗎?不想唱歌就跟我說說話,随便說什麽都行。”

烏銳清酒力上頭,感覺自己的頭很沉很重,四肢卻仿佛被抽空了力。華貴高雅的禮服變得十分禁锢,他擡手解開禮服的一粒扣,又随手解開襯衫領口的幾顆,趴伏在自己的膝蓋上,聽男人說話。

那道聲音時遠時近,低聲絮語一些他未曾聽過的過往。

“有一個悲催的小男孩,從小就被親生母親嫌棄。”

“他爸爸窮,賺不來錢。他也跟着土,喜歡吃大醬拌米飯,醬湯滴到桌子上還用手指頭往嘴裏舔。他又胖又挫,說話粗裏粗氣的,穿開線的毛衣,和鄰居小孩一起滾泥巴,像個野孩兒。他媽媽就一直指着他的鼻子嫌棄他,說能把他從小看到大,以後就是一個只會摳腳的大老粗,沒文化,沒有錢,也不會有人喜歡。”

“他媽媽喜歡所有昂貴的手包和珠寶,喜歡有氣質又優雅的人。後來她實在受不了讓她惡心的父子,離開了那個家。可就在那之後不久,小男孩莫名其妙幫家裏賺了一大筆錢,他努力減肥,讀書,考最好的大學,又去麻省理工讀碩士,去各種國家旅游,回來後努力經營公司,變成他媽媽從前最喜歡的那種人。”

“他媽媽回來找他了,可是後來他發現,媽媽是為了錢回來的,不是因為他變成了媽媽喜歡的那種孩子。在媽媽的心裏,無論他怎麽變,他都是當年那個命根子裏就帶出土氣的人。別人哈哈大笑是爽朗,他哈哈大笑,在媽媽眼裏就是土匪氣質。”

顧卓立說着說着,忽然不想再說下去了。

他心裏有些怪自己,何必要讓烏銳清知道這些——哪怕知道這些會讓烏銳清覺得自己的那份凄苦不再孤獨,可卻也暴露了他內心深處最羞于對人啓齒的傷疤。

為什麽要讓喜歡的人知道自己的不堪呢。

他沉默地偏頭去看,卻發現烏銳清不知何時已經閉上了眼。

幾天的功夫,烏銳清眼下的青色比之前更重了,臉龐瘦削,再得體華貴的衣着妝發也依舊難掩憔悴。

靜夜流深。

男人輕輕摸了摸他的頭,低聲道:“辛苦你了。”

“我記住那些老王八的臉了,烏慶泰,還有那個女人……等你離開烏家。”

烏銳清仿佛睡得很熟,呼吸綿長而規律,側伏在膝頭一動不動。

片刻後,男人脫下自己的禮服披在他身上,幫他把襯衫領口的扣子往上扣回一顆,然後站起身。

那道高大的身影将烏銳清蜷起來的身子完全籠罩住,顯得烏銳清只有小小的一團。

男人彎下腰,左手從烏銳清膝窩下穿過,右手撐着他的背,将他抱了起來。

這個時間點,各樓層的媒體賓客都在陸陸續續離開,電梯顯然不能用。顧卓立擡頭看了眼防火樓梯道間亮起的“48”。

他把小烏總抱穩了一點,小心翼翼地低頭看了一眼他的睡顏,又仿佛被燙到似的,立刻收回了目光,緩步小心翼翼地下樓。

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麽,小烏總明明那麽輕,抱在懷裏卻仍然是軟的。

也依舊感受不到他是個多麽能打的人,抱在懷裏,很溫順,像個孩子。

男人清空思緒,無聲地踏下一節節臺階。

每層兩撇臺階,每撇十四階,從四十八樓到負一,一共是一千三百七十二個臺階。

男人在心裏倒數,下一階就少一階。

半小時後,他終于輕輕用腳推開了負一層防火通道的門,小心翼翼地把烏銳清抱了出來。

男人後背的襯衫已經濕透了,他對遠處小跑過來要詢問的馬可搖了下頭,用下巴指引他留下車鑰匙,然後把烏銳清小心翼翼地放進副駕駛。

卸下那份重量後,身上陡然輕了不少,卻也好像少了點什麽,空落落的。

顧卓立愣了半天,而後低頭看着倒在座椅裏熟睡的人,嘟囔道:“酒量太差了,三四杯紅酒,醉成這樣。”

開車回去的一路上,男人專心致志看着路,不知為何,沒敢再往副駕駛位看一眼。

最後把烏銳清抱回他的公寓時已經過了午夜十二點。顧卓立幫他脫了鞋在床上躺好,蓋好被子,準備了床頭的水和應急胃藥,什麽都搞好了,才放心地要離開。

他剛剛轉身邁開一步,一聲突兀的微博提示音忽然在寂靜的卧室裏響起。

男人吓了一跳,連忙拿起剛才從烏銳清外套口袋裏滑落的手機,掰下靜音按鍵。

屏幕上亮着一條微博消息。

【@全世界最好的廖山弟弟轉發了您的微博,并說:華夏盛典的搖滾舞臺真的絕.......】

顧卓立匆匆一瞥,确認手機已經靜音,才小心翼翼地把手機放好,然後轉身出了門。

卧室門關閉。

幾秒鐘後,防盜門關閉。

靜谧漆黑的房間裏,一直酒醉熟睡的烏銳清平靜地睜開了眼。

黑眸中沒有醉态,反而十分清醒。

他坐起來,看了一眼床頭櫃上放好的水和藥,又下意識揉了揉腰。

其實,被那家夥抱着下四十九層樓,他也很辛苦啊。

而且那家夥好愛出汗啊,在他衣服背面留下一條水痕,是那家夥的胳膊。

烏銳清把男人莫名其妙給他扣上的襯衫扣子又解開,活動了一下筋骨,坐在床上卻忽然低笑出聲。

原本只是輕輕一笑,笑着笑着卻好似忍不住了,捂着臉笑了好一會。

他拿起手機看時間,等了差不多十分鐘,男人該是到家了,才發了一條短信過去。

【烏銳清:晚安。】

剛剛到家才脫了一只鞋的顧卓立對着手機震撼片刻……

“啊啊啊——”

他為什麽醒了?!

這麽突然就醒了嗎?這麽快的嗎?!

男人正靠咕咚咕咚咽吐沫來制止自己的猜想,手機又亮了起來。

【烏銳清:胳膊酸不酸?辛苦了。】

顧卓立滿臉驚恐,大腦空白。

他機械地打字回複:【不辛苦,這是我該做的。】

回完這條,他絕望地把鞋甩飛,大罵了一句,“你這個臭傻逼。”

男人在寒冬的深夜,洗了個冷水澡來保持人性。

他打着哆嗦裹在浴巾裏,思緒空白地點開微博,想刷刷灌崽今天的動态以此重回人間。

然而首頁一刷新,最頂端的動态卻是關于廖山的。

男人嘟囔道:“我真他媽的服了,做卧底做到這個苦逼份上……”

他說話到一半,卻忽然看出一絲不對,猛然從歪在沙發裏的姿勢掙脫出來,一下子坐直了。

【@全世界最好的廖山弟弟:華夏盛典的搖滾舞臺真的絕,哥哥粉整理辛苦啦~@廖曠群山:……】

“…………”

好像有哪裏,不太對勁。

別人艾特廖曠的微博,為什麽烏銳清的手機會收到提醒?

男人一下子從沙發上彈了起來,腳趾頭咣地一聲踢在茶幾上,他痛叫一聲,拔腿就往卧室跑。

顧卓立費了好大的勁,把枕頭被子床單全都掀了起來,一腳踹在床墊子上,把床墊平移開半邊,露出下面的儲物格。

床底下睡到一半的小倫敦慌張地掙紮出來,探出一個懵逼的頭。

小倫敦:地、地震了嗎?

顧卓立從儲物格裏拿出了那個碩大的巧克力盒子。

——裏面的巧克力早已被轉移到了冰箱裏,這個盒子原本他是暗戳戳想收藏起來的,放在哪裏都覺得不安全容易被偷,最後就放在了床底下,還能讓小倫敦每晚睡覺時幫他看着。

男人打開盒子,從裏面摳出那張小小的卡片,盯着“友誼長存”看了足足十秒。

而後他又把卡片翻過去,從左上角開始一毫米一毫米地仔細看,終于——

反面,PHLK

正面,友誼長存

狍糊廖曠,友誼長存。

“…………”

“嗷————!!”

作者有話要說:

顧卓立:完了完了完了,涼了,涼透了,我已經是個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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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明天見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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