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李韶華跟周行之平日裏工作忙,淩晨回家是常有的事情,所以很少有機會在書房裏坐上一坐,看書也好,工作也罷。
李韶華獨自坐在門後,忽覺得這間屋生疏陌生極了,燈泡裏帶着污濁,窗戶上也糊着層雨點淋過的痕跡看不到外面的光景,仿佛老宅子裏最陳舊的廂房,又像是年久失修的冷宮。
他的丈夫在門外敲了幾下門,随後便老老實實的立在門外。
他看不到,可他就是知道,周行之一定就在一門之隔的位置,等着他,想着他。
他想,也許他是希望周行之拿着鑰匙破門而入的。可他知道,周行之不會的。
周行之最是懂分寸,他不願的事情,周行之便絕不會強求。周行之又最是尊重他,所以哪怕牽腸挂肚,也只是站在門外守候。
他想,他活了三十幾年,徹底識得的,也只有周行之這一個人了。他的丈夫克己守禮,沉默寡言,卻又最是溫柔不過。他太知道周行之的好,便更加厭惡起自己的刻薄來。
有時他會覺得,周行之就像一面湖,一邊包容他,一邊又映襯着他的醜陋。他離不開、舍不得,卻又心生恐懼。
他竟也是怕周行之的,這個念頭讓他覺得有些可笑。然而細細想來,也的确如此。
他怕周行之不愛他,可又更怕周行之太愛他。
原來愛與不愛皆是錯誤,他突然想起一個詞,叫做有情皆孽,只不過在他們的愛情中,犯錯的從頭到尾只有他一個。
周行之的坦然與包容讓他們之間的這場鬧劇無從收手,李韶華既做不到自己走出這扇門,又沒辦法真的跟他大吵一架。更何況這本就跟周行之沒什麽關系。
是他自己太在乎,又自顧自地一個人委屈。
他聽到門外周行之說,“韶華,別氣了,對不起,是我不好。”
周行之的話一落,門被李韶華打開,兩個人對視了幾秒,李韶華突然厲聲說,“你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周行之愣了愣。他的嘴微微動了動,卻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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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韶華想,這根本不是周行之的錯,更談不上對不起誰。也許在他們兩人的關系裏,道歉已經成了周行之最下意識的反應。無論錯的是誰,無論自己因何難過,周行之總會是先服軟的那個。
如果是頭些年的李韶華,他會對此很是得意,甚至薄情寡義的抛去幾分不屑一顧給對方。可冥冥中,他成了周行之的愛人,同時也分了一半真心給他,他便再也做不成那個只想自己的,驕傲放縱又無情的李韶華了。
他痛苦,又愧疚,或是愧疚本就是痛苦的根源,無時無刻不摧殘着他,順帶着傷害着、刺痛着周行之。
周行之往前走了兩步,摸了摸他的頭發,動作很輕,神情卻珍重,這讓李韶華感覺自己仿佛是個脆弱而珍貴異常的明清的瓷器,又或是拍賣行公開拍賣的手工藝品。周行之頓了頓,皺了皺眉頭,說,“韶華,你是在不安嗎?”
李韶華低了低頭。五歲的年長與讓他不慣在周行之面前示弱,他皺了皺眉頭,搖搖頭,卻說不出什麽話。
周行之把身子放低了些,一對明亮的瞳盯着他的眼睛,柔聲說,“我讓你覺得不安了,讓你覺得壓抑覺得沒有安全感了,當然是我的錯了。”
李韶華突然覺得眼睛和鼻子都酸酸的,心裏卻****往外冒着泡泡,他嗓子裏癢癢的,又幹幹的,連話都說不出。
周行之小心翼翼地将他摟了摟,爾後雙手捧着他的臉頰,說,“韶華,你知道我是個欲望很低的人,我不在意吃穿用度,不在意身居高位薪酬幾何,我唯一的希望就是能跟你好好在一起。”
李韶華很想哭。
周行之不想要的,不願去想的,他都想他擁有。
他知道,原本的周行之不該是這樣。
他想娶的是嬌俏柔順的Omega,他想要一堆可愛聰慧的孩子,他想要一個圓滿的家,妻賢子孝,父母安康。
李韶華眨了眨眼,将濕潤的淚眼藏在丈夫的肩頭,他頓了頓,小聲說,“不值得的。”
周行之輕輕掰了掰他的頭,他下意識的躲閃着丈夫的眼光,卻被周行之的一雙大手箍住。周行之親了親他的嘴,不帶什麽意味,卻溫馨異常。
周行之複又吻上他的額頭,說,“值得的。”
李韶華再說不出什麽話來。
他無法打破這個美好的場景,也無法再去破壞這個來之不易的夜晚。
他太需要周行之的愛了,像迷失在沙漠中瀕死的行人對海市蜃樓的頂禮膜拜。他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有多久,也不知道他們能虛與委蛇堅持多久,他只知道,生命中有周行之,他便是完整的,失了周行之,他便是枯骨一堆。
不知不覺間,他便被自己的丈夫抱到床上,周行之靜靜的靠在床上,而他則靠在周行之的胸前。
周行之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麽,他已經聽不清了,而心底的聲音卻在這靜谧的夜晚被無限放大,放手吧,你給不了他想要的。
周行之見他不答腔,也不惱怒,只是不住地親吻着他的發絲,摩挲着他的雙手。
李韶華晃了晃自己的腦袋,才從自己的思緒中抽離。他看着周行之,問,“你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我、愛我的呢?”
周行之有了片刻的恍惚,爾後神色中露出幾分不自然,他親了親李韶華的額頭,說,“怎麽突然問這個?”
李韶華見他不答話,心裏澀澀的,卻故作姿态的說,“沒事兒,問問呗。”
周行之笑了兩聲,說,“反正是在你愛我之前。”
李韶華便再無心思繼續這個話題。
他往下撤了撤身子,尋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周行之身上,說,“睡吧,晚安。”
周行之為他拉了拉被子,在他嘴邊印了個淺淺的吻,說,“晚安,韶華。我愛你。”
随後,床頭的燈被周行之熄滅,整個屋子裏,除了窗外那輪半月,便什麽都看不清了。
李韶華盯着月亮看了又看,卻看不出個答案、得不出個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