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魔眼一

八月正午的日頭最是毒辣,巷子裏的青石板路被曬得亮晃晃的,據說能煎熟雞蛋,路邊的大樹耷拉着滿冠的枝葉,知了在枝頭不知疲倦的聒噪着。

巷子裏空無一人,觀心在店裏整理冰櫃。夏天,冰飲、雪糕、冰淇淋是最好賣的。尤其是晚上太陽落山以後,許多小孩被大人放出來在巷子裏嘻哈打鬧,拿着零錢興高采烈的來店裏吃冰淇淋。身後往往站着滿臉慈愛的父母或者爺爺奶奶,一邊唠叨着吃多了涼的不好,一邊又忍不住給饞嘴的孩子買。觀心最愛這種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溫情,讓人一顆心如泡在溫水裏,輕輕的暖暖的飄蕩着。

收拾完冰櫃,觀心擡起頭看到對面街上多了一個人。一身褴褛,腦袋垂道胸口,頭發一绺绺的亂七八糟豎立着,堪比環衛工手裏用爛了的掃帚絲。手邊一根光溜溜的竹棍。他坐靠着牆,一動不動,似乎被曬得滾燙的地面和牆面都對他沒有任何影響。他身上有一股陰冷的氣息,即便正對着烈日,仍然感覺不出一點熱量,一瞬間,觀心甚至以為他是死的。

無疑的,這是一個流落街頭的乞丐。

觀心跑過去,看到他胸口微微起伏,觀心彎下腰對他喂了兩聲,他慢慢擡起頭,觀心這才看到,他還戴了一副老墨鏡,原來還是個盲人。觀心非常熱心,請他去自己的小店裏去歇息。乞丐拄着竹棍費力的站起來,慢騰騰的往小店走。他走路的姿勢很奇特,右手緊握竹棍,以此為支點,左腳艱難往前蹭一步,把右腿拖過去。然後再次重複,每一步都走得很困難。觀心發現,他的右腿萎縮嚴重,比胳膊還細,顯得褲管空蕩蕩的。他的左胳膊彎曲成奇怪的形狀,只剩大拇指和尾指。他的背彎曲得像只大蝦米,顯然脊椎也有問題。他坐着不動還好,一動起來就顯得十分畸形滑稽。

這是一個重度殘疾的人。觀心的心裏生出同情,拖着這樣一幅殘軀活在這世上是多麽辛苦的一件事。

觀心要扶乞丐,被他拒絕了。等他一步一挪的坐到店門口的凳子上,觀心已經發現,他方向明确,應該不是盲人。可為什麽戴着墨鏡?

乞丐戴墨鏡,怎麽看怎麽怪異,或者他的眼睛有什麽可怕的傷疤?

觀心搬來一張小方桌,擺上一晚綠豆湯和兩個撕開包裝袋的面包。

乞丐狼吞虎咽的吃了觀心給的食物,一語不發的拖着身子走了。

觀心一直記得那一天,那個乞丐吃東西的狼狽樣子。如果活着只是為了一口食物,該是多麽簡單,可是這麽簡單的事情,對有的人來說卻是一種奢侈。

下午太陽落山的時候,巷子的另一端傳來撕裂耳膜的尖叫,穿着拖鞋短褲,拿着蒲扇的人們轟轟的湧了過去。

出命案了。

一個中年男人被殺死在平安巷與西門巷的交界處。那裏低地處偏僻,有個小小垃圾站,很髒很臭,除了環衛每天下午去收垃圾外,平時沒人願意去那裏。據說那個男人死的很慘,一條右腿整個被切掉了,血流了滿地,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天空,死不瞑目。

命案的傳聞震驚了鄰近幾條街巷。本就安靜的街上,白日更是難得一見人影。也就太陽落山後,實在忍不了燥熱的人們出來透透氣,但都是三五成群的,不敢落單。天黑後,巷子裏就徹底沒人了。觀心的生意也多少受了點影響。好在她的店是老字號,是外婆十幾年前開的,街坊鄰居都熟的不得了。總還是開的下去。

第三天,那個乞丐又來了。他的樣子太慘,太髒,見到的人都離他三尺遠。觀心依舊熱心招待了他。一碗綠豆湯,自己做的菜包子六個。乞丐風卷殘雲的吃了,抹嘴,走人。照舊不發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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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兩天,一大早,觀心就有種預感,中午做飯時她特意多準備了一些。果然道下午六點左右,乞丐又來了。熟門熟路的往店門口的小凳子上一坐,觀心端出一大碗米飯,一盤雞蛋炒韭菜。這回乞丐吃了飯,終于開口了。

“你有沒有什麽事情,我可以幫你做?”他的聲音又黑又冷,聽得人很不舒服。

觀心道,“我有一個同學在救助站工作,你需不需要......”

乞丐打斷她:“我一個人過了很多年。你是唯一一個善待我的人。将來如果有機會,我一定報答你。”

觀心沒答,心道你自己還是個朝不保夕的乞丐呢,那什麽來報答?

乞丐似乎知道觀心的心思,嘿嘿一聲,微微頃身:“我如果每隔兩天都來你這吃一頓,你願意麽?”

觀心豪爽道:“四海之內皆朋友。這點飯我請得起。”

乞丐身子一震,仿佛第一次見到觀心一般仔細打量她。他戴着墨鏡,可是觀心卻覺得被他的眼光像x射線透過鏡片将她重重穿透。

“好,總算我李重沒有白活一世。”

觀心第一次聽到他提到自己的姓名,叫李重。觀心感覺他是個很有經歷的人。他身上的傷殘簡直就是一副摧心的畫面。不知道他為什麽總是帶着墨鏡,吃飯時也沒摘下來。不過觀心注意到他的眼睛比起第一次見面似乎變得有些不一樣了。具體怎麽不一樣,觀心也說不出。有時候覺得鏡片後的眼睛仿佛帶着一雙鈎子,會把人的靈魂勾走。

觀心正想再問兩句。忽然被另一個清脆的聲音打斷了。

“觀觀,”葉笑邊跑進來邊喊,她穿着一件淡綠色雪紡無袖連衣裙,看起來清秀動人。看見有人來,李重第一時間拿着竹仗離開。葉笑進了屋,一邊收太陽傘一邊驚懼的看着離去的李重背影,“那是什麽人?”

“一個乞丐。”

“啊!”葉笑倒抽一口氣:“你膽兒忒大了,什麽人都敢讓進門!你知不知道最近咱們市連出幾個命案,警察都束手無策,大家都說咱們市出了個個連環殺人魔。指不定就在你我身邊呢。”

“連環命案?”觀心遞給葉笑一杯涼茶,“我只知道前幾天咱們巷子那頭死了個人。聽說挺慘的。”

“你還知道害怕啊?”葉笑咕嘟嘟灌完一杯涼茶,放下杯子,擦擦嘴角道。“你家裏就你一個人,太不安全了,要不這幾天去我家住吧。你這店也先別開了。我聽說那人就死在離這不到兩百米的地方,你還敢在這敞着門做買賣!”葉笑琢磨着:“要不現在就把門關了吧。我一想起那人就死在那,我就渾身發毛。我爹這幾天也瘋瘋癫癫的,這世界真是怎麽了?我心裏真是害怕,正好你去跟我做個伴。”

葉笑是觀心從小學到高中一直在一個班,一直到考上大學才分開。兩人關系十分要好,跟親姐妹一般。葉笑的父親開了個公司,規模不大,但足夠讓葉笑過上有房有車衣食無憂的生活。所以葉笑的性格十分開朗,遇事也是風風火火的。

“那怎麽能行?關了店我吃啥喝啥?我又不像你是富二代。”

葉笑撇着嘴角:“我還不知道你,你就是舍不得這家店,這小店就是你的命根子。你為了延續這家小店,連大學都沒讀完。哎!”想起觀心得身世,又是一聲嘆。

觀心幼年喪父母,是外婆将她含辛茹苦帶大,為了養大外孫女,外婆開了這家賣副食品的觀心小店。多年來靠着街坊鄰居照顧,收入基本能滿足生活所需。在觀心大三的時候,外婆因病去世,觀心毅然退學回家繼續撐起這間小店。葉笑知道,在觀心的心裏,這間小店象征着外婆對她的慈愛,這是觀心在世上唯一的親情,所以她無論如何要延續這家店。

“對了,你來找我什麽事?”觀心問。

葉笑這才想起自己這趟來得目的。沮喪的坐下:“我爸最近很奇怪,每天都把自己關在家裏,門窗緊閉,公司也不去,神神叨叨的,老是說他來了他來了,我這次死定了。我問他,“他”是誰?他又不說。我媽說他是工作太緊張,精神出了問題。一驚一乍的,吓得我進出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不小心就被他吼。”

“還有這種事?”

葉笑從包裏取出幾張報紙,攤在櫃臺上。“我今早起來,趁我爸上廁所的時候,我偷了他桌子上的報紙。他一整晚都對着這幾張報紙,不知道在研究什麽?”

觀心先看了日子,報紙是最近一周的。面上一張報紙正中間一排粗體字:西城區發生命案,公務員被殘忍割掉右腿。還配了一副打了馬賽克的現場圖。講的就是這巷子發生的命案。觀心看了下日期,216年8月11日,正好是命案被發現的次日,這記者動作夠快的。觀心草草浏覽一遍,內容跟她聽說的差不多。接下來又翻了其他的幾張報紙,這種本地小報,最喜歡發一些聳人聽聞的事件,桃色,暴力是必備內容。題目則是有多驚悚取多驚悚,有多離奇取多離奇。比如這幾天發生的幾起命案。小城市命案少,題目都是誇張的粗體字,配着打馬賽克的圖。什麽站街女淩晨報案,無名男屍被挖去雙眼。環衛工護城河邊發現男屍,腹部洞穿腸子流出。等等。

觀心翻完了幾張報紙,低頭,思索,擡頭:“沒發現什麽稀奇的呀。也許是你想多了,你爸本來就有每天看報的習慣吧。”

葉笑皺眉思索:“他确實每天都要看報紙。不過這幾天我總覺得哪不對勁。我爸看我和我媽那眼神,好像生離死別一樣。”

觀心安慰她:“會不會是你想多了?”

葉笑煩惱的撸頭發:“但願是吧。”

兩個人讨論不出結果,又閑聊了幾句。葉笑便告辭了。

觀心送葉笑到巷子口,回來看到櫃臺上的報紙,她打算收起來墊桌腳。她心裏總覺得自己漏掉了什麽。晃眼間看到報紙右上角的日期,腦子裏忽然電光火石一閃,她挨個翻報紙上的命案報道迅速把各個案件的發生日期寫下來。

21年8月10日,平安巷男子斷腿命案。當天李重出現在她的小店對面。

216年8月12日,莫頓酒吧雙眼被挖命案,次日李重來她的小店吃飯。

2016年8月14日,護城河破腹男屍案,次日李重也來到她的小店吃飯。

每次命案發生,李重就會到她的小店吃飯。這只是巧合嗎?

斷腿,挖眼,破腹,這些都都與李重身上的傷殘吻合。難道這些案子都和李重有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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