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等她從無法言表的想法裏回神, 發現導演、工作人員全場安靜,視線一致地落在二人身上。她頓時有些羞窘,仿佛大白日的荒唐心事被所有人看穿, 腳底發軟, 她給了他一個類似于求助的眼神。
孫樹瑾紳士地一伸手, “沈小姐, 請。”
沈念柯望着他伸過來的手,下意識地就将自己的手遞了過去,快碰到的時候才猛然驚醒,這是在片場, 有那麽多人看着呢, 她縮了縮手, 卻被孫樹瑾瞬間握住, 神色自然地牽着她到了鏡頭前。
回過神的張峻誇贊了一句, “對,就是要這樣的表演效果,非常自然。”
張峻簡單地為二人講戲,“男主角表面書生氣、實則放蕩不羁,他一腔報效家國的熱忱, 女主角天真善良, 對他死心塌地,這場戲中兩個人正在熱戀,劇本上的臺詞跟感覺都是抛磚引玉,我希望你們能表達出不一樣的感覺。”
沈念柯點點頭。
張峻照顧她是第一次表演, 于是摟過孫樹瑾的肩膀給她作示範,“念柯你看着,比如你可以把手搭在他雙肩,他單手托着你的腰……”
說着,張峻看了看孫樹瑾,孫樹瑾黑着臉照做,沈念柯忍笑,“導演,我明白了。”
張峻回到原位,沈念柯輕輕擡眼看了看孫樹瑾,慢慢把手搭了上去,她踮起了腳,孫樹瑾才不急不緩地攬緊她的腰,眼眸深深地看着她。
張峻在喊,“再親密一點。”
孫樹瑾俯低頭,驟然貼近她的臉,他的鼻尖已經碰到了她,在她瞬間紅透的臉頰上輕輕蹭了蹭,沈念柯呼吸不暢,慢慢調整呼吸,她嘴巴生得小,吐氣也十分秀氣,他按在她腰上的手猛地收緊,薄唇略略勾起、牽出一個勾人心神的笑來。
沈念柯聽見剛剛那幾個女工作人員努力壓抑着興奮在交流,“啊!!!他是不是要親了!真的有這種演技嗎?巨他媽真實!”
“沒準不是演的。”有人小聲道。
“非常好,”張峻十分驚喜,他接着喊,“樹瑾說句話。”
劇本爛熟于心,孫樹瑾貼着沈念柯耳朵說了幾個字,沈念柯的臉更紅了,她輕輕推了推他、沒推開,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又輕輕将他抱住,下巴磕在他胸口,孫樹瑾單手抱起她、原地轉了半圈,聽到她的驚叫聲才将人放下。
“C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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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瞬間收起所有表情,孫樹瑾松開她,手在她腰後扶了扶才離開。
第二場是男主角上戰場前的送別戲,張峻跟他們講完戲,對走過來的文筝笑了笑。文筝站在場邊看,沈念柯忽然有了心理壓力,她用跟孫樹瑾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怎麽辦,我結膜炎好了,一會可能哭不出來。”
“告訴你個辦法。”
“什麽?”
孫樹瑾招招手,沈念柯耳朵貼上去,他說,“文筝跟你一樣年紀,你第一次演戲,人家已經是流量小花、演過熱播劇女主角,她哭戲是一絕,數個一二三就掉眼淚,想哭個什麽花樣都不在話下。你再想想你自己,只需要掉個眼淚而已,為難成這樣?”
“……你到底是誰的男朋友啊?”沈念柯看了他一眼,又委屈又生氣地別過頭。
孫樹瑾的話起了效果,這場戲一開拍,沈念柯就沉浸在悲傷中不能自已,說第一句臺詞的時候都哽咽了,張峻喝了口水,不錯啊,潛力無限,他沒想到沈念柯唱歌那麽出色,第一次拍戲竟然有這麽好的演技。
“什麽時候回來?”沈念柯問。
“仗打完就回來,回來娶你。”
“幾年呢?總要給我個時間,若是超了期限,我不會等你,我會嫁給旁人,會跟別的男人同床共枕、為別的男人生兒育女,我會忘……”沈念柯話未說完,孫樹瑾低頭吻了下來。
沈念柯瞬間睜大了眼,這個不用演,因為劇本裏根本就沒有吻戲。
但是情緒、氣氛到了這裏,導演沒有制止,現場的每一個人都屏住了呼吸,仿佛都有些明白男主角之前壓抑着的深沉感情了。
文筝盯着吻得忘我的兩個人,低頭笑了笑。
導演沒有喊cut,沈念柯差點以為他們要吻到地老天荒去。過了很久以後,孫樹瑾才放過她的嘴唇,在她耳邊惡狠狠道,“你敢就試試,回來就扒了你的皮!”他語氣跟真的一樣,沈念柯在他懷裏抖了一下,小聲問,“真的嗎?”
臺詞沒有這句,孫樹瑾差點笑場,好在張峻及時喊cut。
現場的人這才回過神,有人開始竊竊私語,說孫樹瑾戲裏戲外看沈念柯的眼神都不同尋常,那種陡然黯下來、卻又帶着光的眼神,在看心愛的女人時才會有。
文筝聽了輕嗤一聲,對旁邊的人說,“演戲而已,別太當真。”
女主角知道男主角身亡的消息是壓軸戲,孫樹瑾去換下一場的衣服,文筝便走了過來,坐到了在一旁休息的沈念柯身邊。
“下一場是我跟孫樹瑾的對手戲。”文筝說。
“那你加油。”沈念柯掀了掀眼皮,她剛剛哭得太認真,眼皮都腫了,小陳在給她敷眼睛。
“劇本你看過嗎?”文筝托着腮看她。
沈念柯說看了。
“我跟孫樹瑾本來有場大婚的戲,我剛剛才知道被删了,你知道為什麽嗎?”她話裏別有深意,指向很明顯,她懷疑是沈念柯從中作梗,删了她的戲份。
“不太清楚,你直接問張導比較好,或許是經費不夠,也可能是考慮到換婚服要花費太多時間。”沈念柯假裝不明白她的意思。
“這樣啊,你說的也有道理,”文筝嘆了口氣,“從出道就是女一號,女二號的戲我還沒接觸過,不知道下面的戲能不能演好。”
沈念柯敷衍一句,“你演技那麽好,肯定沒問題的。”
“也是,就算有問題,我還可以邊演戲邊跟樹瑾請教,我看他也教了你很多,他是不是對誰都這麽有耐心啊?”文筝沒等她回答就道,“哎這話我不該問你,你肯定也不清楚,這個圈子他跟哪個女星走得近啊?”
文筝也不是要她回答,沈念柯便沒說話,文筝想了一會說,“好像還真沒有特別近的,不過關系好的也有那麽幾個。”
她話鋒一轉,“我挺欣賞他的,人長得帥,歌手出身,演戲卻也不在話下,他很有天賦。”
沈念柯接了一句,“我也十分欣賞他。”
但文筝就跟沒聽到似的,往右邊張望了一會,小聲嘀咕,“怎麽要那麽久?”
沈念柯不再自讨沒趣,幹脆不答話了,她擡頭看了看小陳,小陳白眼已經要翻到天上。眼睛不再那麽難受,沈念柯按住了小陳的手,朝她勾了勾手指頭。小陳彎腰湊了過來,沈念柯用三人都能聽清的聲音說,“你去跟孫樹瑾說,一會他拍完自己戲份就先回去,在家等我。”
小陳看了看文筝,故意從她眼前經過,愉快地應了聲,“好,我這就去跟他說。”
文筝表面波瀾不驚,藏在衣衫裏的手緊緊蜷在了一起。
孫樹瑾跟文筝只有三場戲,一場是新婚第二天,他在書房睡了一夜,文筝來給他送茶,被他冷淡的态度所傷,文筝出去書房便在門口哭了一場。
沈念柯喝着熱水在一旁看,文筝的眼淚說掉就掉,哭得委屈可憐、惹人心疼,果然跟孫樹瑾說的一模一樣,雖然她不喜歡文筝,但也不得不承認,她這朵小花,是個有真正實力的小花。
第二場,男主角跟妻兒同游,看到墳前痛哭的孩童,兩位小演員演技過人,一條就過。
下場戲,男主角妻子提出和離,帶着兒子來他房裏,要他寫和離書。他毫不猶豫地寫好、遞給她,文筝接過以後,讓下人把兒子帶了出去。
孫樹瑾擡了擡眼。劇本裏可不是這麽寫的。
文筝握了握拳頭,輕聲說,“相公,我最後可以抱抱你嗎?”
文筝喜歡即興發揮,跟她合作過一次,孫樹瑾了解。她這算合理訴求,他知道沈念柯難免會不開心,但現在這個場合,他卻不能無緣無故拒絕。
“可以。”他點了點頭。
文筝大步上前,撲進了他懷裏。孫樹瑾醞釀半晌,才擡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
“Cut!”
文筝擦擦淚,轉過頭說,“張導,這條我不滿意,能再加一條嗎?”
“這……”張峻去看孫樹瑾,孫樹瑾面無表情。
沈念柯原本靠着一棵樹站着,這時往前頃身,也想看看孫樹瑾是何反應。他的視線輕飄飄掃過來,遠遠地跟她對上,半晌後,他垂眸,似乎想了片刻,開口道,“那就拍吧。”
文筝要求重拍了三條,最後一條的時候,她泣不成聲,嘴唇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地擦過孫樹瑾的臉頰,孫樹瑾驟然推開了她,文筝滿臉難以置信,孫樹瑾忍耐着看了她一眼,對張峻說,“用倒數第二條吧。”
接下來已經沒有文筝的戲份,她也沒理由繼續待在片場,熟絡地跟大家打了聲招呼才走。她一走,沈念柯心裏瞬間舒坦多了,她跟孫樹瑾還有兩場戲。
第一場是男主角從敵國逃回來看她,卻發現女主角身邊跟着一個五歲孩童。沈念柯換了妝跟發髻,身上多了件玄色大麾,她牽着小演員的手,蹲下來問他肚子餓不餓。孫樹瑾一身青色衣衫,頭上戴了鬥笠,見到此景拿刀砍斷了身旁的樹,他一氣之下騎馬離開。
只剩最後一場戲,這場戲沒有孫樹瑾在身邊做指引,只能靠她自己。得知心上人死去是怎樣的悲痛欲絕,需要她一人去完整演繹。因為文筝的關系,她此時情緒不佳,倒是恰好容易哭出來,只是這種心情不是悲痛、不是肝腸寸斷,是委屈跟怨氣。
她需要将這幾種感情做個轉換。
但是太難了。
她從沒經歷過身邊親近之人去世,無法參考那種感情,她也難以想象。拍了幾條,狀态不對,張峻也沒生氣,只是上去耐心指導她,孫樹瑾也走過去,背着所有人的時候,拿拇指給她擦了擦淚。
目睹一切的張峻:“……”他是不是眼花了?
沈念柯完全沒反應過來,孫樹瑾老神在在地收回了手,張峻想,果然是看錯了。
張峻:“如果失去愛人很難想象的話,你可以假設自己很珍惜的東西被毀滅,比如夢想。我舉個例子,你想成為像樹瑾這樣的實力派兼流量派歌手,但是後來發現,這個世界還是女粉絲多,所以男星比較吃香。你努力了很多年,結果成績平平,越來越多的人把你遺忘,你的歌後來沒人記得,忽然有一天,有別的明星唱了你的歌,那首歌忽然火了,卻沒人記得原唱歌手是你,難不難過?”
沈念柯點頭,“……難過。”
“就照着這種感覺來。”張峻道。
孫樹瑾确認她沒問題才往回走,走之前說了一句,“實在不行的話,你可以想象我忽然離開人世,你怎麽辦?”
“你胡說什麽啊?”沈念柯有些生氣地看着他。
孫樹瑾笑了笑,“那就算了,你還是想象我們有天分手了是什麽心情。”
沈念柯指了指攝像機後面,“……你離我遠一點,不想看見你。”
孫樹瑾就是太了解她了,沈念柯聽完他這幾句話,再開始拍的時候眼淚根本止不住,她摔坐在地上,按着胸口嚎啕大哭。越想他的話,她就越難過,仿佛兩個人真的怎麽樣了似的。
寒風中,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眼淚被冷風吹幹,臉上又澀又痛,孫樹瑾站在鏡頭後面,一陣陣心疼。他的記憶被帶到了許多年之前,他曾看到沈念柯這麽哭過一次。
小姑娘那時候喜歡看一部古裝劇,故事一開頭,兩位女主角穿着嫁衣坐上了花轎,她很羨慕。他那天跟父母過來做客,見她看得津津有味便多瞅了幾眼。
沈念柯轉過頭來問他,“哥哥,我以後也要穿這樣的衣服嫁人。”
她那時候正在換牙,他盯着她張着的嘴巴看了幾秒,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回她,“你要是一直長這樣,沒人願意娶你的。”
沈念柯扁扁嘴就哭了起來,也跟現在似的,哭到喘不過氣。
沈家雖心疼閨女,卻也沒對他做什麽,只是他後來被父親拎回家狠狠揍了一頓。
等這場哭戲拍完,孫樹瑾拍了拍張峻的肩膀。
張峻摘下耳機,問他怎麽了。
孫樹瑾看了那邊的女人一眼,眼底忽然多了幾分柔色,他說,“再加一場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