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聖怒
乾隆十八年元月初一,乾隆早早起身,只着一襲明黃睡袍坐在火盆旁烤火,眉頭緊蹙。芙蓉帳內,景娴翻了個身,敏感地察覺到睡在身旁的人不在了。她輕聲下床,拿了挂在一旁的狐裘走到乾隆身後,輕輕披在他身上。
乾隆嘴角微挑,伸出右手,拉住景娴,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道:“才睡了一個時辰,朕吵醒了你?”
景娴輕輕搖頭問道:“今兒個怎麽醒得這樣早?”
乾隆雙手摟住景娴道:“睡不安穩,總覺着有什麽事兒要發生。”
“怎麽會呢!”景娴安慰道,“現而今國泰民安,世人皆道‘康乾盛世’。”
“是嗎?”乾隆有些猶疑,“聖祖康熙爺打下了這太平江山,皇阿瑪勵精圖治,國庫充盈,到了朕這兒……”
景娴笑道:“打天下易,守天下難。皇上不該妄自菲薄。”
“朕不知道,歷史會對朕作何評價,朕只求,無愧于心。”乾隆眼神漸變堅毅,二人一同起身後,他對着景娴道,“朕該去養心殿了……”
景娴侍候乾隆穿好龍袍,囑咐道:“用過早膳後,再歇一歇。”
乾隆握住景娴的手道:“開筆之後,朕過來你這邊用饽饽如何。”
景娴搖頭道:“不合祖制的事兒,皇上還是少做,以免落人口實。”
“落人口實?”乾隆笑道,“朕在皇後這兒用個早膳而已,景娴你太過将規矩放在心上了。”
景娴低頭笑了笑,福了福身道:“臣妾恭送皇上。”
乾隆走出門前,回頭道:“時辰還早,躺回床上歇一歇,朕一會兒便過來。”
景娴點頭以示回應。目送乾隆走遠,景娴雙眼漸變迷離,容嬷嬷悄聲走到她身後,為她披上狐裘,柔聲道:“娘娘,天兒還涼着,注意身子。”
景娴緊了緊狐裘,轉身走到銅鏡前坐下,由着容嬷嬷為自己梳頭發。她抱臂胸前,兩只手上下摩挲着,眉頭微蹙,她開口道:“嬷嬷,本宮是不是做錯了?”
“娘娘是指……”
景娴深吸了一口氣道:“紫薇的事,本宮許是操之過急了……昨夜,看皇上的樣子,似乎并未将她當成後輩一般看待。”
容嬷嬷寬慰道:“娘娘不必太過放在心上,依老奴看來,此事不論急緩,總要走過這一遭的。”
景娴苦笑道:“是啊……咱們的皇上……”她并未說下去,只是輕輕搖頭。
容嬷嬷放下手中梳子,關切道:“時辰還早,娘娘再歇歇吧……今兒個晚些時候,好些事兒要您主持呢。”
景娴打了個哈欠,左手撐腰道:“睡不安穩。一陣間皇上還要過來用膳,咱們早些準備吧。”
容嬷嬷道了聲是,重又拿起梳子為景娴梳頭。她稍作猶豫,開口道:“娘娘,老奴有件事兒擱在心裏,不知當不當講。”
景娴道:“嬷嬷有事但說無妨。”
容嬷嬷思忖後道:“昨兒個夜裏,老奴在壽康宮陪着崔嬷嬷說了會兒話,回的晚了些……”她稍作停頓,心中仍舊有一絲猶豫。
景娴笑問:“究竟是怎樣的大事能叫嬷嬷說話如此吞吐?”
容嬷嬷将心一橫道:“老奴見到晴格格與那位剛入太醫院的簫大夫走在一起……”話畢,她雙手交疊,微微躬身。
景娴皺了眉頭,思忖後,起身對着容嬷嬷鄭重道:“嬷嬷定是看花眼了。”
容嬷嬷會意道:“老奴醒得,老奴昨夜酒喝多了,看花眼了。”
景娴輕輕點頭。
乾清宮,乾廬開筆’後,由着吳書來為自己披上狐裘,準備去景仁宮用早膳。
“禀皇上……”小路子小跑而入,躬身道,“軍機處曹大人在外求見。”
“哦?”乾隆重又脫下狐裘,吳書來躬身雙手接下了,乾隆吩咐道,“宣他進來。”
小路子道了聲‘嗻’,後退幾步出門迎曹大人入內。
曹钰,軍機處大臣,為官清廉,堪稱乾隆的左膀右臂。此刻他手握奏折,躬身道:“啓奏皇上,臣有一事不得不禀。”
乾隆落座後道:“老大人真是鞠躬盡瘁,究竟是何等大事要你這樣早入宮啊?”
曹钰聽出了乾隆心中的不樂,将手中奏折交給吳書來,吳書來躬身雙手接了,回身快走幾步将奏折擱在禦案之上。
乾隆拿起奏折,展開,一字一句看過後,臉色漸漸黑了下來。他重重合上奏折,狠狠拍在禦案上道:“鄂昌忒也糊塗,想他叔父鄂爾泰,三朝元老,何等忠良,怎會有這樣肆意胡為的侄兒!”
“皇上息怒!”曹钰抱拳道,“鄂昌其人,還是忠厚的。”
“忠厚?”乾隆輕哼一聲道,“先革了職吧。”
曹钰躬身道:“是。皇上,如此,老臣先告退了。”
“曹大人……”乾隆猶豫道,“朕若是再下江南……”
曹钰略加思忖,恭敬回道:“恕老臣直言,南巡總是勞民傷財之舉……”
乾隆笑道:“想我大清國庫充盈,南巡于吏治有益而無害啊。”
曹钰畢竟耿直,仍是道:“還請皇上三思。”
“三思?”乾隆站起身,示意吳書來為自己披上狐裘,而後道,“當年讷親騙朕,說什麽虎丘像墳堆,蘇州河道惡臭難聞。現而今,你又來阻撓朕!聖祖康熙爺幾次南巡,走遍了我大清河山,朕效法聖祖,又有何不可呢?你跪安吧!”他心中有氣,先自走出乾清宮,吳書來緊随其後。
曹钰嘴角挂着一抹苦笑,搖了搖頭,而後将雙手背于身後,邁着四方步出了乾清宮。
景仁門前,乾隆下了禦攆,搓着雙手走進景仁宮。
景娴本是在鳳榻上坐着,見乾隆進了屋,起身相迎,接過他脫下的狐裘,關切道:“不是坐暖轎過來的嗎?怎麽這麽大寒氣?”
乾隆在鳳榻一側落座,接過宮女遞上來的手爐道:“朝堂上這些個老大人,真是越發的固執了!”
“我的皇上……”景娴笑問,“不知是哪位惹了您生這麽大的氣?有暖轎不坐,偏要乘禦攆,拿自己的身子折騰?”
乾隆拉了她的手,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輕輕撫上她隆起的小腹,跟着道:“還不是軍機處曹老頭,一大早跑到乾清宮告了鄂昌一狀。”
“鄂昌?”景娴稍作思索,而後道,“怕是不致惹到皇上如此動怒吧?”
乾隆卻笑了:“知朕者,景娴也。”
“若是臣妾猜得不錯……”景娴側過頭看着乾隆道,“曹大人必是說了什麽有違皇上心意的話。”
乾隆道:“朕不過是想效法聖祖,再次南巡罷了。”
“南巡……”景娴未再說下去,她知道,乾隆之所以動怒,全是因了曹大人勸解得當之故,她站起身笑對乾隆道,“該用膳了,那些個惹你不快的事兒,該忘便忘了吧。”
乾隆一拍大腿,站起身道:“用膳!也是朕疏忽了,再過幾個月,你便要臨産,無論如何,朕也該等到咱們的小格格降生後,你身子好些了,再行南巡之舉。”
景娴笑而颔首。
“這孩子可如老十二那般鬧騰?”
景娴右手撫上小腹,臉上洋溢着母親最慈愛的笑:“比起老十二,這孩子安靜很多。許是正如皇上所願,是個小格格吧。”
乾隆眼中滿是柔情:“待她降生,朕便封她作固倫公主可好?”
景娴笑着搖頭道:“臣妾說過,只想孩子平安,別無他求。何況,盛寵之下……”她未再說下去,臉上卻也不見了笑容。當年,孝賢皇後所出兩子皆早殇,究其原因,沒人能說得清……因了孝賢皇後之故,皇上對那兩個孩子格外寵愛,是不是寵愛之過,誰又知道呢。
乾隆輕輕嘆了口氣,他知道景娴的顧慮,伸出右手攬上景娴的腰,他側過頭吻了吻景娴的額頭。
景娴拉住乾隆的左手擱在自己的小腹上,柔聲道:“在這景仁宮裏,四爺想怎樣便怎樣,出了景仁宮,這偌大的紫禁城都需要皇上的關懷。”
乾隆索性雙手圈住景娴的腰,嘆道:“你真的胖了,再過些日子,朕怕是再不能這樣抱着你了。”
景娴笑出聲兒來,以同樣的姿勢抱着乾隆,一陣溫存。
“朕常常覺着,做皇帝的日子越久,心裏越空……”他眼中透着迷茫,染着一股凄涼。
景娴道:“高處終究是不勝寒的。皇上,景娴會永遠站在你身邊,陪着你……”
“咱們說好了……”乾隆直視着她,眼中含情,“你要一輩子陪着朕,一輩子站在朕身邊。”
景娴在乾隆懷裏輕輕點頭,卻忍不住皺起眉頭。她太了解這位爺了,也見過太多太多深宮中不幸的女人。此時此刻,雖是兩情缱绻,可紅顏終究會老……聖寵……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從來不會在同一個女人身上停留太久的。
“怎麽了?”乾隆敏感察覺到懷中女人情緒的波動。
景娴答道:“沒什麽。許是這孩子知道阿瑪來了,心中高興吧,方才居然動了一下。”
“是嗎?”乾隆眼中滿是興奮,将手擱在景娴小腹上。
景娴笑着白了他一眼道:“她還太小,你感覺不到的。”
乾隆一臉無奈,拉住景娴的手,坐到圓桌旁,用膳去了。